第8章 章節
微擡起頭才能和他平視。
當華清已經完全從稚嫩的面孔中脫離,完完全全的已經長成了大人,有時候我看着華清成熟的模樣都會生出一種恍惚。
那片刻的恍惚中似乎一切還未開始,我還沒有在朝京的街市上遇上那兩個失職的鬼差,而華清他也不過還是個只到我腰間的幼童。
可恍惚過後,眼前的景象又是那麽的清明,那些過往被年月毫不留情的就帶走,再也沒有回去的可能。
依稀還記得那麽一件事。
那是一個夏日的正午,繁花開滿的錦繡長廊中,華清走在我的身側。
步調還是以往的步調,可走着走着,我就發現我得加快自己得步子才能跟上他。原本要跟在我身後,要加快步子才能跟上我的孩子瞬間就越過了歲月的枷鎖走在了我的前面。
我停駐下來,就看着華清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快到了花廊的盡頭,華清忽然回過身。
“怎麽不走了,傻站在那裏做什麽?”
華清見我在原地沒有動,便毫不遲疑的又走了回來。
“我拉你。”華清将手遞了過來。
我無語看他。
“來吧,讓我拉着。”
他将手掌張開,等待着我放上去。
即便相握的手心并沒有抓住對方。即便,他已經遠遠的走在前頭。
那也是第一次有人回過頭,對我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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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那個曾一直以為是走在前路的自己,卻怎麽都不能将那個孩子拉回到身邊。
從宮出來後,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逛蕩着,偶爾身邊會擦過一些路人,然後跌跌撞撞的沖出去幾步,随而站穩。
擡起頭看看四周,才發句自己又不知不覺的回到了當初那個和鬼差相逢的地方。
群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悲歡喜樂寫在臉上,鮮活的擺在面前。叫賣的吆喝的扯開了嗓子,只盼着有人能在面前停駐,數十年如一日,不曾更改。
人間千變萬化麽,是的,的确如此,你還沒有回過神時,它就會驟然巨變,絲毫沒有征兆。
人間一成不變麽,也對,多年前路過的街市如今再看竟然還是以前的模樣,一如往昔的仿佛只是一個眨眼,身邊的人擦肩而過,在下個攤前時興許還能再逢着。
可此時此刻,我卻覺得,無論人間多麽難以捉摸,都是好的,至少那裏曾有過華清的痕跡。
對于華清,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我出生的地方是在山裏,詳細一些便是第九條山脈中,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下的一個山洞。
還沒和他說,其實原先我并不是叫長青的,狐二會喚我大狐,酒詞也是,不過後來卻再也沒聽到他們叫過。
還沒和他說,直到我碰到一個人,因為那個人我才有了一個新的稱呼。
我一直覺得他很聰明,是我見過的人中最聰慧的一個,可說他聰明他傻,說他傻他也不笨,不得不說的是,我很喜歡他。
可惜的是,這些都來不及了。
他是聰明也好,是傻子也罷,終究都是空話,一切都來不及了。
十一
青山倦怠,綠水長長。
世間循環不變的日月重行,華雲舒卷,數不清東升西落,于是又是好多年。
離開朝京之後,我獨自又逛了很多地方,跑遍了大半個人間後,最後在自己的廟停了腳。
廟前的香鼎中青煙缭繞,前來禮拜的人絡繹不絕,算的上香火鼎盛。
我自知瞎逛了很久,自然明白這處的香火沒有我的什麽功勞,可廟中的塑像到底還是酒詞的手筆,不能不管。
環顧了一番,沒什麽意外就在放置貢品的案下找到了始作俑者,二話不說就捏起他跳到了廟梁上,盤問起來。
“你是打哪來的,怎麽跑到了我的廟裏。”
手上的小東西在裝死,什麽反應都沒有,如同死物。
我見狀便不怎麽客氣起來,作樣就要去折他,這效果顯著,正要彎了的時候,小東西終于開了口。
“我被童子弄丢了,從天上掉了下來,才到你這的,仙君可千萬別折了我。”
我裝作訝異的模樣,問道:“你說你是天上來的?那怎麽會落到這裏。”
這一問還把小家夥給問惱了:“都說是被弄丢了,問什麽問。”
“口氣不小,吃了我的東西還那麽兇,沒人教你對長輩要以禮相待啊。”
小東西脾氣不大好,口氣不善,我見他這樣子,便把他往地上一丢,落地就化成了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孩童,白滾滾的身子上套了個紅肚兜,模樣還算過的去,挺有靈氣的。
這時門外有來人的動靜,小家夥一聽就慌慌張張的要爬到案子底下,可來人眼疾手快,那麽一個晃眼的孩子一下子就被發現了,硬生生的被人給拖了出來。
後面踏進來的人一見這廟裏有個孩子,全都鬧哄哄的圍了上來。
“那家來的小孩,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喲,這模樣真俊俏,讓我來捏一捏,哎喲,真讨喜。”
七大姑八大姨就這樣逗着小東西鬧開了,我立在梁上,頗有趣味的看着這小家夥被拽來扯起,顯得很是不知所措和驚恐。
我從跳下梁,費力的擠到這小東西的身邊,兩手扯起嘴角翻了個白眼,朝他做了個鬼臉。
他怔了半天,盯着我的鬼臉,忽然哇的一下就哭出來,滿腹委屈的朝外跑,邊跑邊抹眼淚,哭的驚天動地,跐溜一下便沒了影,一個大嬸慌忙就追了出去。
“娃子莫跑啊!”
“那麽個水靈靈的小娃娃,怎麽跑到廟裏來了。”一堆人議論開了,幾個看似上了年紀見有人追了去,就放了心,聊了幾句。
“估摸是大人丢在這的,這世道啊,哎。”
“不說了不說了。咱們繼續吧。回頭再打聽打聽是哪家的。”
“肯定尋不得,這就是人不要了,往廟裏一扔。”
“要不,送官府吧,這種事咱們也不好管的。”
衆人議論完畢後,就開始一個一個的上着香柱,我耐着性子聽了幾句,挑揀了幾件看着差不多的記在心裏。
待人群散了之後,才想起小家夥不知跑到了哪兒,于是縱身一躍,拉起塑像後的帷帳,從一側顯出了身。
走出廟門時,回頭望了望廟堂中央的小獸塑像,還是不由得在心中記上酒詞一筆。
當初酒詞和我說替我造了個香火廟,我聽後,興沖沖地的第二日就下山去這瞧,尋了半天也沒有尋到,要不是這廟是個新鮮物,一路上有不少人在念叨,我還真沒發現這裏面的泥塑該是只狐貍。
就那泥塑黃不拉幾的色兒,蠢不拉幾的狐臉,看着就來氣,脖子上還繞了兩圈大紅布,怎麽都瞧不出是個好看的狐貍,簡直和只土狗沒兩樣,也不知進廟的人瞧着是個什麽心情。
回頭我問了酒詞,這泥塑是誰弄出來的玩意,這丫審美問題也忒大,泥塑的狐貍醜成狗,簡直不忍直視。
酒詞當時臉都笑抽了,沒有理我,我本以為他也是這個想法,就又說了不少這做泥塑的人的品味,讓他下次尋個靠譜些的,別出來丢人現眼,就這審美水平,還不如你呢。
後來我聽上山采藥的人說山下的廟裏顯了靈,有神仙現身說那廟裏的塑像是神仙親手所塑,讓老鄉們給看好了,誰都不能換掉。
我當時就知道了,這東西就是酒詞自己弄的,小狐貍在市集裏見了小泥雕,回來就和酒詞說他好喜歡,讓酒詞給他做,結果我就正巧碰上了酒詞的心血來潮,成了他手下的犧牲品。
得了酒詞告知的老鄉們那是個個誠惶誠恐的,對這小廟一點也不敢怠慢。
從此之後這小廟就算出了名,方圓百裏的人幾乎踏破了這廟的門檻,隔個幾年就得要重修一番,可就是那泥塑被護的嶄新似的,專門司人一天擦三遍,有了點點的落漆就立刻填補上,多少年了也沒褪色。
當這一切不可扭轉後,我蹲在廟門口蹲了三天,終于聽到了議論這泥雕的,只不過原以為的壞話沒有,反而聽見了幾聲贊揚之聲。
“這神塑一看就不是凡物啊,我就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狐貍。”
“興許是咱們沒見過的。神仙顯靈的時候我可是親眼瞧見的,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才能見的啊。”
“你看那兩眼多亮,多有靈氣,就跟活的樣。”
我聽到這話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又仔細的看了看那泥雕,依舊的醜的別樹一幟,醜的不忍直視。
至今依舊絲毫不改。
十二
天上點點的繁星亮起,月兒便升到中天,待将還願人家的事做完,暮色就已四合。
香火廟旁的村子裏靜谧了下來,只有昏黃的幾處光亮從紙窗透出,跳躍閃動。
我躺在樹上,翹着腿,又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