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花有刺,風無邊
第二天果然是個陰風陣陣的天氣,半縷陽光都不見。尚璟他們三個醒來的時候,差一點都分不清是上午還是下午。
“咦?阿陌呢?”許淳第一個叫了出來,樓雲揉着僵硬的脖子轉過頭來,床上果然只剩下一片狼藉,卻沒有燕離陌的身影。
昨夜他們三個恐燕離陌半夜叫人,所以也都一同在這裏留宿了,桌上榻上一個個睡得難受,不過以前在一起玩樂的時候也都是如此,所以也沒什麽介意。不過這大早上的玩消失倒是第一次出現,尤其還是昨天那個醉的一塌糊塗情緒激動的人。
“也許是先回去了,天亮了,咱們也先回家一趟再說吧。”尚璟從榻上下來,神色平靜。樓雲許淳點頭贊同,一道開門出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十字街口分手前,許淳打着哈欠先走,樓雲在原地踟蹰了片刻,還是将問詢的眼光投向一旁沉思的尚璟。
“讓他去吧,是好是壞終會有個結局,不過早晚而已。”擺了擺手,尚璟也轉身離開。樓雲嘆一口氣,往另一條道上走了。
忍不住回首處,剩下那條路的盡頭,陰雲籠罩下的皇宮,比往日更多了一份孤寂和冷漠。
姜桓這幾日志得意滿,心情甚好。下完早朝回來,帶着齊斯一路進了禦花園,前些日子新來了一個花匠,能進得皇宮見得天顏的自然是精于此道,本來看厭了的禦花園,在他手下又重煥生機,特別是新開的那一圃玫瑰,紅粉白藍,美不勝收。
“這花種的不錯,賞!”玫瑰叢中走過,姜桓拈了一枚花瓣,細嗅清香。龍顏大悅,随身在側的齊斯自然輕松不少,忙喚來那花匠。花匠進宮許久,第一次直面聖上,甚是緊張,哆哆嗦嗦站在一旁,連話都說不順溜了。
姜桓心情不錯,也不在意,還頗有興致地跟他聊了幾句關于養花的事,花匠認認真真地回答,還一邊想着有沒有說錯話。齊斯站在那裏聽着,不知聽沒聽進去,眼角一瞥,倒是在園子口隐隐約約看到了一個人影,可再仔細看又是空無一人。
花匠退下之後,齊斯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到接見大臣的時候了,便上前提醒還在興致勃勃賞花的姜桓。
“無妨,讓他們等片刻就好。”姜桓一點都不着急,反而上前幾步蹲在地上将落了的花瓣集中在一起,埋在靠近根部的土壤中。
“化作春泥更護花。”齊斯趕緊跑上去也蹲在他身後,替他捧了龍袍免得弄髒。
姜桓拍掉手上的泥土,起身,然後摸了摸齊斯的腦袋,眼中流光閃過,意義難明。“落花護不護新花朕不知,但小齊斯護朕之心,朕卻一清二楚。”
齊斯聽他如此親密之語,登時紅了臉,又不自覺擡起雙眼看向這個他敬若神明的男人,淚光盈盈。自小入宮,服侍在姜桓身邊多年,能得他一兩句知心話着實難得。
“護着陛下的可不只奴才一人,奴才只是個宮人,什麽都不懂,不能為陛下分憂解勞。”垂頭拭去臉頰上的淚水,齊斯小聲嘟囔了幾句。也許是此時的姜桓看着太仁慈,讓他有這樣的膽量吃一回醋。
果然,姜桓見他如此情态,朗聲大笑,毫不動怒:“沒想到你這奴才還有這點心思,怎麽?你也想替朕出兵打仗?替朕肅清左右?”
齊斯言語所指可以想象,姜桓帝王之心,豈能不解?只是他這話出口,對那個替他出兵打仗肅清左右的人,卻仿佛并無深重情意,在滿園鮮花怒放,遍地落英缤紛之中,未免寒涼。連過往的風都有些不忍,停住了片刻才重新遠去,帶上了殘花無數。
“奴才怎敢與世間無二的燕将軍相提并論,陛下說笑了。”依然是輕輕軟軟的語氣,聽不出來是真心望塵莫及,還是酸澀之語。的确,一個深宮宮人,一個少年英雄,放之四海讓世人評判,優劣之分一清二楚。只是,凡事無絕對,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有時候優秀也是一種負擔,一種無法承受的負擔。
姜桓收手,掩在寬大龍袍之中,目光越過眼前小貓一樣的齊斯,一直看到了昏暗不明的遠處,驟然深邃,語氣幽幽:“世間無二?這世間無二的的應該只有一人......”
齊斯猛然擡頭,看着鳳元帝似笑非笑的神情,頓時惶恐,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連連請饒。
不錯,這世間無二的應該只有一個,就是那站在最高處睥睨天下的九五之尊,任何人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俯視終生恍若蝼蟻,生殺予奪盡在他一念之間。
“起來吧,該去見見那些年輕人了,讓他們等久了不好。”姜桓倒是沒有怪罪,擺擺手讓齊斯起身,轉身往前殿去了,仿佛剛剛的那句喟嘆當真只是一時興起,并無深意。齊斯抹去額上冷汗,收拾了心情小跑着跟上去,聖心難測,他在宮中多年,自然有此覺悟,姜桓這話說給誰聽他并不在意,他只知道,将一顆心完全地交付給這拿了自己命在手的人,做他所想,随他所願,便能在這深宮之中,稍稍輕松地多活幾年。
出了園子,在宮道上走了一段,看着齊斯跟了上來,姜桓忽然開口吩咐了一句:“問問那花匠會不會種海石榴,明日朕要看海石榴。”正好龍攆過來,宮人們扶着他上轎,齊斯随手拉來一人,将那話傳達下去,那人便一溜小跑着通知花匠去了。
說的是要,而不是想,所以那花匠會種則已,不會種便冒犯天顏。剛剛受皇帝親賞,還有幸與之交談,可是不過片刻,性命便已在危難之間,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那株株怒放的玫瑰。還在極力将自己的美展現世間的它們,大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便是最後的花期,等了整整一年,等來的卻只是一瞬的綻放。明明那位人間王者還親自為它們施肥,一轉身卻也是他金口一開,整園玫瑰便要遭受滅頂之災。可是再多不甘懊惱,終究還是要歸于塵土,這便是強者為尊的世界。
宮門馬上要到換班的時間,趁這個空隙守衛們也随意說幾句閑話,就看到有人從宮中出來,在陰沉沉的天色裏,那身影似乎有些踉跄。
“是燕将軍啊!”等那人走近,守衛才看清容貌,正是在傾顏閣一早消失不見的燕離陌。“燕将軍,您這就要出宮了啊,要不要屬下幫您叫輛馬車,您......”守衛還想說些什麽,燕離陌卻已經徑直從他們中間穿過,停也不停地往大街上走去。
守衛們面面相觑,摸不着這是什麽個情況,剛剛進去的時候還風風火火的,怎麽出來的時候像丢了魂一樣。
溫酒和安照按着往日的慣例在後院練武場過完招到前院,正準備各忙各的事去,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大門口晃了進來。
“将軍。”兩人齊聲喚住,可是那身影卻置若罔聞,直直向花園飄去。
溫酒給安照一個眼色,讓他還接着做他的事去,自己跟着就好。安照雖然擔心,但畢竟任務在身,也只好先一步三回首地去了。
燕離陌捧着一顆還未完全醒酒的腦袋,渾渾噩噩地走到花園湖邊,那裏種了幾株月季,這會兒開得正好,比之湖裏的荷花妖豔明媚,此時看來卻未免觸目驚心,俗不可耐。
溫酒輕功見長,走到燕離陌不遠處時停下,連花枝都未驚動。正琢磨着該怎麽開口詢問,燕離陌與一般無異的聲音已經響起。不知是不是溫酒晃神,他竟然聽到燕離陌是在問他這花漂不漂亮。跟着燕離陌已有一段時間,這位少年将軍雖然平時性情乖張,但從未見他有過賞花之好。溫酒一時愣在那裏不知該如何回應。
“呵呵。”聽不到回答,燕離陌自個兒笑了,忽然擡手揪下一朵月季,大紅繁複的花瓣拿在手裏,卻掩蓋不了被花刺劃傷的痕跡,在白皙修長的手指上蔓延出一道絢麗的血痕,順着手臂一直滑落到袖子裏去,一如七日奪心散留下的朱印,讓人看之驚心。
溫酒臉色一變,連忙取了手絹上前要替他擦拭。燕離陌也不躲開,任由他一手握了自己的手臂,一手緩緩拭去血跡,但白嫩精細的皮膚上依然有殘存的紅暈。
“溫酒,你喜歡玫瑰,月季,還是海石榴?”手指慢慢撚着花瓣,鮮紅的花汁不停滲出,又重新弄得一片狼藉。溫酒不厭其煩地替他擦拭着,口中沉穩地回答他的問題:“比起花,屬下更喜歡大漠的荒草風沙。”
燕離陌微微一怔,然後莞爾,眸光中褪去一抹苦澀,逐漸清亮。
玫瑰月季,外表一樣的華美繁複,可惜卻橫刺加身,讓這炫目的絕美之中添了一絲危險,靠近之前要仔細衡量,攀折之時要小心翼翼,最初單純的喜愛也就在這樣的忌憚之中漸漸褪色。而海石榴雖然美感上稍遜一籌,略失華貴,但卻可以任意親近,而不必擔心受傷,日夜防範。
可是,花雖美,卻花期短暫,太過嬌貴,只适合閑暇時候賞玩,偶爾興起施愛,哪裏比得上荒草蔓蔓,風沙四起這雄渾壯闊之景,地久天長,耐人尋味。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四天,熬過去就可以放假了,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