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戚導問得很不要臉,林老師的回答也很果斷:“不可能,換個條件。”
戚忌向後一仰,一邊摸着下颔的小胡子,一邊不懷好意地打量他:“那就難講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就是想讓我公開表個态,但我也跟你說明白,我這會兒确實沒錢。”
他站起身,扯出兩個精光的褲兜:“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林驚昙不忍直視地嘆了口氣,懷疑他還活在《古惑仔》系列裏,耐心道:“錢不是問題,我們會解決,從你這邊走個流程而已。”
戚忌撇了撇嘴:“合着從頭到尾我就沒撈到好處呗?”
林驚昙心平氣和地微笑,心想你還能活到現在難道不算皇天後土眷愛?
戚忌見他油鹽不進,随手一指桌上零零散散的酒瓶子:“既然這樣,我就當交個朋友,給點面子,喝了這一桌我就答應你。”
說罷,戚忌還當真親自動手收拾了起來:“我也不為難你,他們開過的這幾瓶就算了,我看着也寒碜,給你開新的,怎麽樣?”
他掃掉了喝剩下一半的酒瓶,放了十來瓶未開封的XO,這是七八個人的量,林驚昙粗略估算了一下,覺得自己只有在酒精中毒和胃穿孔中二選一。
然而這已經是最簡便的方法,林驚昙挽起襯衫,腕骨清瘦,有一種江南煙水的秀致,戚忌正在欣賞,冷不防卻見他直接開了一瓶。
戚忌稍稍瞪大了眼睛:“你還真喝啊!”
戚導生平最讨厭這些裝模作樣打領帶的,大概是骨子裏的邪性作祟,一見了這種人他就忍不住犯渾,這也是很多演員拒絕和他合作的原因之一,畢竟經紀人們沒一個受得了他。
然而這次情形略有不同,戚忌還沒欣賞到林驚昙的失态,便見他保持着不沾半點煙火氣的姿态,仰頭直接喝幹了一瓶。
林驚昙面不改色:“這是我的誠意,戚導,你确定會遵守條件?”
對什麽人講什麽話,戚忌看着兇,其實最好對付,不遵守信諾的話,他自己面子上過不去,畢竟打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要講義氣”。
戚忌也被引逗出幾分火氣,上手替他開瓶,就像跟瓶蓋有仇一樣,搞出了一整支交響樂隊的動靜:“廢什麽話!我也不用你們給錢,說她演技不行純屬是因為我喝大了,錢我賠,歉我道,你只管喝!”
林驚昙在戚忌的聒噪聲中微笑喝酒,戚忌開始懷疑他是個機器人,否則怎麽能控制自己情緒到這個地步?
“——後來呢?”
聽到一桌子酒,顧霆終于忍不住舉手發問了:“我見過應酬喝到胃出血的,你之前在俱樂部犯心悸是這次留下的後遺症嗎?”
林老師如今基本戒酒,但煙和美色還戒不掉,還是個俗人,只好故作灑脫道:“就憑他?不至于,最後我沒都喝完,大概還剩下四瓶吧,他把我送醫院了,後面的事我記不太清。”
事實上,顧霆問錯了人。
林老師是記不清,但戚導一想起當天的事,便心有餘悸,留下後遺症的人是他才對。
一開始,戚忌還抱着看笑話的心思,然而很快他就發現林驚昙是打死也不肯示弱的倔種,看起來随和,其實寧可打碎牙往肚裏吞。對方臉泛紅霞,眼神渙散時,他還能過過眼瘾,但眼看着已經撐不住了還逼着自己繼續喝,便讓他感覺不妙。
林驚昙最後喝到嘔出一口血,直接昏了過去,戚忌被唬得一跳三尺高——他可沒想過要搞出人命!
戚忌滿頭大汗,緊趕慢趕地把林驚昙送到醫院,然而他醒來之後淡定地拔掉了自己手上的點滴,整了整袖口就準備下床,雖然面色慘白,神情卻莊重得像是随時能去主持頒獎典禮:“還剩幾瓶?”
被醫生教訓了一頓的戚忌恨不得當場給他跪下:“可以了,可以了祖宗,我惹不起你行了吧!”
一般人聽到這句示弱,總該放心躺回病床,然而林驚昙的反應是立刻攥住了戚忌手腕,明明随時會昏過去,眼神卻如鷹隼般犀利:“既然如此,麻煩您把合同簽一下。”
戚忌莫名回到了十七歲,那時候他第一次因為聚衆鬥毆進局子,摁着他的老警察也是這樣盯着他的。
他毫不懷疑,如果林驚昙有一副手铐,自己現在就得被鎖在病床上。
戚忌苦着臉簽了合同,連看都沒來得及仔細看,林驚昙一直認為自己當時做得很對:“對付這種好面子的人,趁自己處于弱勢時追擊最有用,他們出于愧疚什麽都會答應,即使日後想反悔,也扯不下面子。”
顧霆眉頭緊皺,開始思索家裏的酒是不是太多:“那也不值得你用身體做代價。”
林驚昙聳了聳肩:“這算什麽,你真該看看那些為了爬厲南亭的床無所不用其極的,那才叫用身體做代價。再好比你,如果只能在工地上辛苦一輩子,渾身都是病,還賺不到戚忌一部片子的零頭,那才叫代價。”
“我的既得遠超付出,這不過是有高有低的标價罷了。”
——而令林老師最為滿意的是,戚導不僅标價不高,還很好騙。
“我可以幫你搞定下一部片子的投資,但你不能跟任何演員發生暧昧關系。”
戚忌豎起耳朵,又瞬間收了回去:“得了吧,我已經完了。”
林驚昙靠坐在病床上,交握雙手,篤定道:“我能救你,只要你答應這一個條件。”
戚忌渾然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從提條件的甲方,變成了跟着林驚昙的思路走:“你不怕我又在片場醉酒鬧事,或者不按資方要求拍?”
“不需要。”林驚昙微笑,這是厲南亭教會他的,既然敢誇口,就要有能馴服烈馬的本事。
戚忌斜睨了他一眼,不知為何竟然有點怕他:“只是不能睡同舟的呢,還是連鼎聲的也不能上手?”
他這話問得像賭氣的青春期叛逆少年,但會這麽問,就說明他已經在心态上放棄了主動權,林驚昙從容道:“不止這兩家,其他藝人也不行,管住你自己,我會給你點別的獎勵。”
戚忌還沒反應過來他這話是不是在撩自己,便見他老人家像是與世長辭一般,徐徐阖眼,昏了過去。
這一下又把戚導吓得魂飛魄散:“醫生!醫生——!”
至今林驚昙想起來都好笑:“他就跟叫魂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真去世了。”
他無視顧霆不贊同的眼神,聳了聳肩:“如今公益捐款可以造假,學歷也可以僞裝,同樣的事放在今天,我怕是喝出胃穿孔都沒有用,不見真金白銀,誰會吐口?戚忌這方面還算要臉,說話算話。”
戚忌簽在同舟,老老實實拍了三部片子,重歸主流導演行列,林驚昙既配合他捧角兒,也結結實實地摁住了他的辔頭。
跟了戚忌十多年的助理拍完在同舟的第一部 片子後,曾在慶功宴上灑淚感嘆:“真是一物降一物,連老爺子都說管不了這個孽子,偏偏林老師就能鎮住他!”
其實當年戚忌到底還是耍了點無賴,提議肉償,林驚昙沒答應,而是一手掏空了他的口袋,一手給了他點額外福利。
聽說師父簽了戚忌,忠實支持者甘棠認為這筆買賣做得很成功:“你管住他是為社會除一大害啊林老師!沒電影拍的話,他指不定能幹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來,何況聽說他技術不錯,不虧!”
雙方都很滿意,戚忌很滿意醉醺醺的林某人自己向他身上爬,還會用濕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清澈得像塊月光石,完全不見白日裏半分嚣張;林驚昙則很滿意戚忌不纏人,也沒有半點安定下來的打算,只需颠風倒月,不必思考任何事。
戚忌問過他:“既然早睡晚睡都是睡,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答應我的條件?”
林老師騎在他身上,搖蕩間挑眉一笑,惡狠狠道:“我要證明用別的方式也能搞定你。”
戚忌幹巴巴地笑了笑,心裏卻有點古怪——向誰證明?
答案不用問,自然是厲南亭,林驚昙一世人都在他面前要強,要證明自己不靠這張臉也能行得通。
或許正是因為這點古怪,戚忌拍了三部之後就和林驚昙解約,自立門戶,林驚昙大方送他走,沒有半點留戀,讓戚忌更加牙癢癢。
可日子還是得過,合作也還在進行,直到應啓明出現,林驚昙忽然一改作風,按戚忌的話來說就是“千年狐貍裝純”,要開始玩真愛了。
直到他們終結床伴關系,戚忌都沒提出過“我們可以試試交往”,他們似乎注定沒有修成正果的養分。
接下來發生的事連顧霆也耳熟能詳,戚導再度試圖轉型拍文藝片,拟邀應啓明助陣,林驚昙看過劇本之後認定不可行,兩人因而翻臉,再度和好,是應啓明出走之後的事。
然而林驚昙從沒對任何人講過,應啓明出走鼎聲,戚忌得到消息,特地打來久違的電話嘲笑他時,他正握着一管氯化鉀認真思考——
遺言該怎麽寫,才不會顯得太丢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