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想不想知道我怎麽認識戚忌的?”
“……”
林驚昙像抛餌一樣抛出了誘惑,顧霆卻不情不願道:“你想講的話我會聽,但我就是覺得他不适合你。”
林驚昙愣住,這小子的語氣簡直像是給自己當哥來了:“你只見了他一面,怎麽知道适不适合。”
顧霆放下手中的洗碗布,鄭重道:“他看起來不會對你好。”
林驚昙聳了聳肩:“我也不稀罕,我們從一開始就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的關系。”
盡管不會對後輩承認,但林老師的确還有點浪漫情懷,這也是他始終鬥不贏厲南亭的原因,他把感情看得比商業輸贏更重要。
厲南亭能憑冷血建立一個封建家長式的影視帝國,他不能,他仍會為命定的邂逅而心動。
十八歲他在舞會上遇見厲南亭,十年裏眼中只有對方一個人的身影,厲南亭是他的導師、情人、劫難。後來他頭破血流,多少學了個乖,從叛逆到服軟,只剩一句句自嘲:“如果不是他引我入行,我也積攢不到如今的資源,總歸還是我自業自得,他不欠我什麽。”
自然,說沒有憤懑是假的,可若太執着報複,無異于拿雞蛋去撞石頭。
他只有一種方式能對厲南亭釋懷:做路人,好過做敵人。
後來他遇到了應啓明,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開頭他以為是彼此拯救,略清醒些才發現對方不過是拿他做跳板,但這也沒什麽好指摘,圈子裏同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他自己也推波助瀾過。
林驚昙早已認清自己無可救藥的秉性,哪怕重來一次,他還是願意為初遇時的心悸付出代價,哪怕那種浪漫是致死量。
和他保持過長期關系的男人裏,只有戚忌不同,彼此第一面滿是酒氣銅臭,沒有半點浪漫氛圍:“當時我剛從鼎聲離職,起步艱難,每一個願意跟我的藝人我都得護住。他呢,也欠了一屁股債,因為不肯聽話回老家結婚惹怒了他爸,家裏撤掉資助之後,他拍片欠下的那些爛賬就只有自己還了。”
顧霆安靜地聆聽着,并沒有露出急不可耐的八卦神色,比起後輩,更像一位友人。
林驚昙很久沒享受過這種安寧,不由得微笑起來,連講故事的口吻也變得柔和:“他是那時候開始拍商業片的,別人願意給他這個爛片王機會已經是榮幸,但他還不肯認命,堅信自己拍這些‘垃圾’是屈才,每天在片場酗酒,和工作人員的關系都鬧得很僵。”
顧霆一邊聽一邊查資料,做足了好學生的功課。戚忌活得太熱鬧,生平每個節點報道都少不了,他那時候确實舉步維艱,堪稱是懸在斷崖邊,都不用人推,再走錯一步自己就會粉身碎骨。
“同舟的一位藝人演了他的片子,在片場忍受他的暴脾氣還不夠,還沒拿到哪怕一分片酬。其實這事倒也不全怪他,有資方的原因,但他一喝多了什麽話都敢講,公開蔑視演員,名言是‘演成這樣也配拿錢?’”林驚昙想起當年的事仍覺頭痛,下意識揉了揉眉心,“如果是欣然,自己就能蹬着高跟鞋把他從頭到腳碾一遍,但不是人人都有那麽強悍,所以這件事只能我出面解決。”
客觀來看,這部片子的失敗人人都有責任,導演狀态差,資方中途撤資,演員也演得不怎麽樣,但判斷對錯不是林驚昙的工作,他是做公關的,只負責讓客戶的名聲如日中天。
該藝人是在簽約同舟之前接的片約,轉到同舟之後,她正處于事業上升期,戚忌一句話卻幾乎把她打入地獄,一時間全世界都在深挖她“演技差到不配拿片酬”的證據,還有人逐幀分析,污蔑她只念數字不念臺詞,連口形都不對。
她對着林驚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臺、臺詞字幕是後來改過的,我自己又有點口音,我真的沒有念數字……”
林驚昙一邊哄她,一邊焦頭爛額地找機會和戚忌見面,最後終于在一間會所裏逮到了他。
“如果你是當時的我,會怎麽做?”林老師冷不防出了道考題,顧霆想了想,篤定道,“錢可以我們出手墊上,但這句話他一定得撤回。”
“沒錯,我們最需要的是他的表态。那會兒信息傳播速度沒今天這麽快,還能解釋得過來,如果是現在,恐怕我也回天乏術。”
好在林驚昙不缺錢,母親去世後他繼承了一筆相當可觀的遺産,否則連跟厲南亭叫板的資格都沒有。
因此他對顧霆格外青眼,總覺得這小子能活到今天還一片赤誠是個奇跡,這圈子裏太少白手起家,大多是花花轎子人擡人,左右手資源置換,如果顧霆能成為真實的傳奇,他不介意送對方一朵青雲。
當年的戚忌也需要一點運氣——盡管他已經浪擲了太多命運的禮物,但老天就是格外鐘愛混蛋,在他走投無路時,又讓他遇到了林驚昙。
那間會所不大正經,戚忌和他的狐朋狗友在林驚昙到來之前已經喝了幾輪,每人懷裏都摟着至少一位應召女郎,戚忌最放肆,左男右女。
林驚昙推門而入時,整間暗室中跳躍的光點寂靜了一剎那,直到他因濃烈的煙酒氣息輕聲咳嗽,時間和色彩才開始重新流動。
他斯斯文文,白袖口遮住了唇間一點紅:“我是來找戚導的。”
其他所有人都醉了,醉眼裏一切濃豔都屬美色,但戚忌就算喝得再多,也不可能錯過真正的明珠,他十分粗魯地甩開了懷裏的人,搞得人家磕到腳踝,憤怒地痛叫了一聲。
戚忌怔怔地徑直向林驚昙走來,他以為林驚昙點了口紅,伸指去蹭,林驚昙輕輕側首避開,原來只是琥珀色酒瓶的倒影。
林驚昙微笑,不動如世尊座下蓮,戚忌倒吸一口冷氣,開口第一句話是:“你演電影嗎?”
頓時哄堂大笑,有人怪叫道:“老戚又想讓鴨出道了!不是随便點個人就能演的,你也不看看睡演員多少錢一晚,睡他們才幾個錢!”
林驚昙絲毫沒有因為這種話動氣——在場的其他服務業人員都還賠笑,何況他是專業公關。
再者說,在厲南亭身邊他聽到類似的話也不少,厲南亭對他是放養,很自由,既不管束,也不回護,他只好自己将養氣功夫修煉到家,再争取一擊必殺。
林驚昙仍然在笑,并微微拉近了自己和戚忌之間的距離,毫不介意利用外貌優勢:“我不是演員,我是做公關的,這是我的名片。”
他在室內逡巡一眼,目光定在一張熟臉上,清清楚楚地講:“我姓林。”
熟人聽着耳熟,略擡起頭一看,頓時吓得醉意全無。
戚忌則一臉掃興,随手把名片向後一扔:“公關?買你一晚多少錢?”
這話逗笑了林驚昙,甚至下意識想錄下來發給厲南亭聽聽。
他那會兒還沒走出來,不管遇到什麽事,第一反應仍是和對方分享。
見過林驚昙的熟人此時卻已完全醒了酒,一邊對林驚昙賠笑,一邊在戚忌耳邊緊張道:“你瘋了!這是林驚昙!他連厲南亭的面子都敢不給,你有幾條命得罪他?”
戚忌的腦子還沒轉過來:“林驚昙……?哦,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把老東家踹了的。”
他對着林驚昙豎起大拇指:“有種!”
林驚昙笑眯眯,心想買我的錢你恐怕沒有,我倒是可以買下一整個你,再切碎散裝送給被你得罪過的人。
然而不管心裏怎麽嫌棄,面上林驚昙還是和風細雨,請戚忌的朋友們暫避,自己有正事同他談。
戚忌的朋友們慣會見風使舵,即使有少數腦子不清楚的,也被沒醉死的拖了出去,衆人事後回想,都感嘆林驚昙處事滴水不漏:“他是不是還給了那幾個應召額外小費?”
這招林驚昙後來傳授給了甘棠:“永遠不要看低小角色,小角色才有殺傷力,一無所有的人最豁得出去。我一來就清場,他們辛苦了大半個晚上卻沒賺到最後的小費,心裏難免有怨言,這種時候別忘了打點,他們對記者就會有分寸很多。”
而事實證明,有分寸的不止特殊服務人員,還有戚導本人。
他是狂傲,可還沒傲到不要命的地步,林驚昙就算跟厲南亭翻了臉,也是厲害人物,他還想拍電影,便不得不忍着焦躁,耐心聽林驚昙講話。
後來戚忌時常感慨:“我發現你就喜歡瘋子,越不正常越好,如果我當時傻到了家,直接就地把你辦了,你會不會也對我另眼相看?”
林老師和氣地回答:“不會,你只會被厲某人剁成細細的臊子。”
厲先生私下的偏執他是領受夠了,只要他敢公開表示有新戀情,那邊就一定會出手,戚忌能安全這麽多年是因為太游戲人間,兩人看起來完全沒有修成正果的可能性,而應啓明……曾經他也以為應啓明會是特例。
當年,聽罷他的來意,戚忌點了根煙,嗤笑:“原來還是要錢。”
林驚昙很有耐心,一點點解釋:“合同白紙黑字,大家都不想鬧到上法庭那一步——”
然而還沒等他施展無往不利的話術,戚忌便彈了彈煙灰,朗聲道:“可以啊,只要你讓我睡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