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即使戚忌有先入為主的成見,也不得不承認顧霆的天賦。
他又讓顧霆試着表演了幾場重頭戲,并吹毛求疵地要求一遍遍重複,直到林驚昙以“你再不住手以後就別想進我家大門”相威脅,戚導才悻悻停下,而此時已是下午六點。
顧霆一直沒抱怨,而且表現得非常穩定。他
挑戰《萬事如意》主角在虛拟世界裏的殺手狀态不是難事,按戚忌的話說就是:“這就連喬沛然都能演好,戴上墨鏡在綠幕前裝酷就完事了,只要你皮相過關,一切ok。”
真正令戚忌另眼相看的,是他居然能穩定維持男主角那種受氣包的狀态,連跟他對戲的戚忌都忍不住被逗笑,還有點怒其不争:“活像一團軟不拉叽的棉花,怎麽打都沒着力點!”
戚忌最終不情不願地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沒意外的話,暫時就你了。”
“謝謝。”顧霆的回答仍然簡短,沒有半點客氣,好像他拿到角色是理所應當的一樣。
戚忌忍不住皺眉,既然是自己的演員,那好歹也得懂點人情世故:“我不指望你感激我慧眼識珠,至少你也得感謝一下你老板找來的機會吧!就照你這麽說話,哪怕私下再努力,也免不了被人指着鼻子說太傲。”
林驚昙已經抽煙抽到口幹,喝了杯茶潤潤嗓子,慢悠悠開口:“沒關系,随便罵,我替他兜着。”
戚忌頓時語塞,眼看着顧霆瞬間恢複原本身形,高大而冷漠地同他擦肩而過,徑直走向林驚昙,躬身給自家老板續了杯熱茶,當即便是一聲嗤笑:“唷,看來用不着我瞎好心!”
而顧霆趁着躬身倒茶的間隙,關切地對林驚昙低語:“你真的沒事嗎?”
他的視線一直流連在林驚昙的高領襯衫上,這種刻意的着裝讓顧霆想起了以前在醫院的事。有天晚上急診忙不過來,他這個沒編制的護工也得去幫忙,他接待了一位女性病人,面部有明顯淤青,而顧霆給她上藥時眼尖地發現她一直在刻意拉高衣領,很可能頸部也有傷痕。
但不管顧霆怎麽詢問,她都一味搖頭,緊抿着嘴唇,渾身發抖,不敢開口,直到顧霆找來了一位女性護士,她才敢開口請求幫她報警,原來她是被家暴後逃出來的,全身都布滿了傷痕。
這位病人已算有勇有謀,既能逃出生天,還知道要到醫院就診存證,而顧霆見過的更多病人都在遮掩,仿佛她們有一百萬個“意外”摔倒的理由。
顧霆對這種事非常敏感,他見過父親是怎麽傷害母親的,他堅信多管閑事總比見死不救要好。
林驚昙本來想笑,但一看到顧霆真誠的眼神,便難以沒心沒肺地勾起唇角。
他半是感動,半是尴尬地咳了一聲,很有分寸地用指尖拂了拂顧霆的肩膀:“真的沒事,不用懷疑這家夥,他不敢對我怎麽樣的。”
戚忌正忙着生悶氣,沒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但一看到他們互動的姿勢,便有些疑慮地眯起了眼睛:“……你倆真的沒睡過啊?!”
按照他對林驚昙的了解,這個不要臉的家夥如果把身邊的小年輕把到了手,那肯定一颦一笑都忙着勾引人,他還記得林驚昙第一次向自己介紹應啓明,那會兒應啓明也懷疑戚忌和林驚昙關系詭異,林驚昙安撫他的方式是溫柔地握住他的手,間或還在他耳邊昵昵低語,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一定上了床。
但林驚昙對顧霆的态度和以前完全不同,說是公事公辦,卻又多了幾分親近;說是欲拒還迎,卻又十分坦蕩,不像之前和應啓明,兩人一找到機會嘴唇就得黏在一起,應啓明的手也基本沒離開過林驚昙的腰,現在林老師連拍屬下肩膀都不敢逾越一厘米,搞得戚忌懷疑顧霆其實是他的親戚。
顧霆卻因為戚忌的無心之語當場怔住,戚忌像參觀籠子裏的稀有動物一樣繞着驚愕的他轉了幾圈,而後對林驚昙大笑道:“居然還是個直男!”
“直男好啊,某些人彎得太明顯,非要演異性戀連我都看不下去,觀衆看了也只能大叫:‘好一對姐妹花’。”戚忌對林驚昙眨了眨眼,“就我上部劇用的那個,其實我并不關心他本人的性向,哪怕是喜歡掃地機器人我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說服力,演員必須有說服觀衆的天賦,最好能讓觀衆從此對他本人也戴上角色濾鏡,不管他幹出什麽事都不忍心苛責,那才叫一出好戲。”
顧霆立刻不認同地皺了皺眉,但這次好歹記得社交禮節,沒出言反駁。
戚忌笑了,看他忽然順眼了很多——不過就算他真是林驚昙的新寵也無所謂,小演員們來來去去,哪怕是變成了天王,也已經是過眼雲煙,而戚導還能登堂入室,已經很能證明地位。
“怪不得你老板中意你,他就喜歡你這種正義感過剩的傻瓜蛋。”戚忌剛損了顧霆一句,自己的肚子就發出一陣鳴叫,林驚昙沒好氣地沖他丢了個抱枕,“滾!”
然而戚導非但不走,還要賴下來蹭飯,顧霆只好老老實實地去做飯,整個人還是飄的,被戚忌那一句話震得回不過神來。
雖然他早就被林老師特訓過,知道會有人懷疑是包養關系,但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面調侃,而他顯然高估了自己随機應變的能力。
戚導倒是不記隔夜仇,有的吃就很滿意,對顧霆手藝平平的湯面大加贊賞,并感動道:“這還是我第一次吃上老林家的飯,就沖這個,我非得把你拍得豔壓鼎聲全體小生不可!”
——對男人也能用“豔壓”嗎?
顧霆頓時有點頭皮發麻,但在戚導眼裏顯然人只分兩種:好看的和不好看的,是男是女則完全無所謂。
林老師也很給面子地喝了兩口湯,并嘲諷老友:“說得好像我沒給過你好處一樣。”
戚忌一邊大口吸面,一邊嚷嚷:“你還好意思說!打第一次見面你就蹭老子的酒喝,喝了我快十瓶XO!”
林驚昙冷笑,這件事他居然還有臉說?然而當着後輩,林老師也沒翻他舊賬,而是壓下腹诽,繼續文質彬彬地喝湯。
顧霆知道林驚昙會小酌,但看起來酒量不怎麽樣,家裏也沒有多少藏酒,每次都是一兩杯,淺嘗辄止,讓他被逼到拼酒的場合,恐怕不是什麽自願的場合。
顧霆默默地又給自家老板加了顆荷包蛋,體貼地沒有多問。
也不知是熱湯面的緣故,還是顧霆的視線太熾烈,林驚昙終于坐不住,解開了領口,修長脖頸上一圈若隐若現的紅痕頗引人遐思,顧霆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生怕自己把戚導拎起來盤問一頓。
戚忌在吃面的間隙擡起頭解釋了一句:“成年人偶爾玩得激烈點也是有的,不要少見多怪,你老板就是把你在幼兒園大班放太久了,下次給你介紹對象。”
林驚昙立刻回絕:“不用了,你先把自己推銷出去再說。”
這混賬介紹的人他可不放心,多半會帶壞顧霆。
戚忌故作無意地放了筷子:“這年頭找下家太麻煩了,還得從頭開始了解對方,我看你倒蠻好,咱倆也知根知底,你要是願意接手呢,我也不是不能入贅同舟嘛。”
林驚昙煞有介事地考慮了片刻,而後果斷地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人了,合同細則明天發給你。有空想這些,不如想想怎麽報成本。”
顧霆被二人忽略,但卻觀察得清清楚楚,戚忌“開玩笑”時,喉結緊張地滾動,眼神也一直不敢自林驚昙身上稍離。
戚忌離開後,整間屋子裏仿佛還回響着他大說大笑的聲音,他仿佛永遠年輕,永遠神采奕奕,也永遠擅長找麻煩。
林驚昙長籲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有什麽想說的?現在說。”
他本以為顧霆會先談角色的事,然而顧霆卻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你是怎麽第一眼就認出我是顧燕燕的兒子的?這些年我變化很大。”
畢竟他不是象牙塔裏的小王子,早被生活鑿刻成了另一番模樣。
林驚昙笑了,顧霆總能讓他開懷:“因為我過目不忘,小心,萬一得罪了我,被我記仇可是很慘的哦。”
林老師認為,在巢內幼鳥即将展翅飛翔時,适當的威脅和打壓教育是有必要的。
然而顧霆完全沒聽懂他的話外之音,只悶悶地應了一聲:“嗯,不是特意監視我就行。”
林驚昙失笑,這回答太顧霆了,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然而正是這樣一板一眼的顧霆,讓人感覺格外安全。
要論有趣,戚忌是足夠有趣了,厲南亭和應啓明願意做個人的時候,更是完美情人,但他們的光芒需要太多燃料,而林驚昙很不幸,首當其沖,險些被燒成人柱。
林驚昙阖了阖眼,忽然主動開口道:“想不想知道我是跟戚忌怎麽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