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九天雷劫
黑發落在屬于懷妄的那件銀衫上, 如一片幹淨的雪地被碳色沾染。
兼竹眼底眸光清冽,睫毛一垂看向捏在他下颌的那只手。
下一瞬天道面色微變,忽地退開。卻是避讓不及——“砰”一聲悶響,被一柄木質長瓢又快又準地砸在了腦門上!
傷害性不大, 侮辱性極強。
他退開兩步, 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瓢砸得愣了愣。
兼竹手持長瓢, 另一只手在肩頭的外衫上拍了拍, “這瓢還是不如鞘。”言語之間頗有惋惜之意。
天道輕佻的神色一斂, 眼底似沉着巨池深淵,“看來你是不樂意。”
“顯而易見。”兼竹沒同他廢話,直接抽出長鞘抽向他。一道屏障倏地隔在兩人之間, 長鞘一擊落上去,并未傷及天道。
“不識好歹。”天道落下一道陰冷的聲音。
鞘端再度指向他, 兼竹開口辨識,“歹人。”
他盯着兼竹看了幾眼, 忽而又撤了屏障,意味不明地笑道, “這不過是我的化身,你要捅便捅。你滅一次化身,我便從他們身上抽一次修為,看看最後枯竭的到底是誰。”
兼竹聞言動作停了下來, 持鞘的那只手垂在身側。
天道化身遠不及天道主體,依照前兩次的情形, 若他全力一擊對面未必是他的對手。但天道所說也并非危言聳聽, 他這次敢大剌剌地出現在蒼山, 就代表他有恃無恐。
不動搖主體, 化身不死不滅。
見兼竹停下, 天道面上浮出得意之色。正待說什麽,神色又是一變。他朝着主峰的方向看了眼,“啧”一聲化為一縷黑煙飛速離開。
銀白的身影只在一剎便近了蒼山,滔天的問閑劍意直追那黑煙而去——懷妄冷峻的面容襯着背後的崇山疊嶺,似比那山巒更具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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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意貫穿了黑煙,下方兼竹叫了他一聲,“懷妄。”
他轉頭看向兼竹,在這停頓的片刻黑煙一瞬消失在了眼前。
懷妄轉頭看着天道化身離開的方向,握劍的手收緊,眼底殺意遮掩不住。他頓了頓這才稍作平息,落到席鶴臺上。
問閑入鞘,懷妄拉過兼竹,“他有沒有把你怎麽樣?”
兼竹表功,“我給了他一瓢。”
懷妄先是反應了一下這個量詞,接着視線落到一旁舀水的木瓢上,“……”
畫面感極強,連他都忍不住默了好幾息。懷妄緩了緩神,問道,“剛才為何叫住我?”
“天道的靈力抽取自四方修士,若化身被滅,最終受害的還是那些被他蠱惑接受‘傳承’的人。”兼竹說,“要打就打他本尊。”
懷妄皺眉,“棘手。”
确認了兼竹沒受傷,兩人又自蒼山內排查了一圈。天道此次能在不驚動蒼山陣法的情況下出現在席鶴臺,說明蒼山也不算安全。
兼竹随手丢下幾道陣法埋在林間以防萬一,“當時的傳送陣果然是天道所為。這盤棋布得如此之早,沒想到現在終于用上了。”
想到對方用這傳送陣來了一趟又飛快離開,懷妄不由擰眉,“他來做什麽?”
“勾引我。”
“……”
懷妄停在原地,一瞬又起了殺意。兼竹連忙補充,“……為他所用。”
殺意稍稍收斂了點,懷妄擡手蹭了蹭兼竹的臉頰,“說明我們的确威脅到他了。”
“可喜可賀。”兼竹啪啪手,又問他,“未乙掌門什麽情況?”
“說是修煉時冒進,不小心導致真氣逆行,堵塞了其中一竅經脈,需要靜心調養一段時間。”
“你替他看過?”
懷妄搖搖頭,“不是所有人都能任他人查看自己
的經脈。”
兼竹點頭表示理解,又向懷妄敞開雙臂,“你看,我對你就很大方。”
懷妄手指一動,沒忍住伸手将人拉入懷中,紅着臉道,“我對你也很大方。”
心意相通,懷中充盈。懷妄心髒砰砰直跳,還沒等他溫柔地親吻兼竹的脖頸,便聽耳畔一道聲音嘹亮——
兼竹高昂,“我們真是品德高尚!”
懷妄,“……”
另一頭,未乙掌門卧房內。
洞迎和歸庭站在榻邊,看向靠在榻上的未乙。後者面色虛弱,輕微的呼吸撲在胡須上,須發微微顫動着。
“掌門……”
一只幹瘦的手擡起來止住了洞迎的話,“我無事。”未乙說着又轉向站在榻腳的大徒弟,“沉揚,你現在修為幾何?”
洛沉揚,“回師尊的話,弟子若潛心閉關,佐以靈丹妙藥,不多久便可破分神期。”
屋中靜了一息,接着被詫異的聲音打破了平靜,“分神!?”
不只是未乙,就連一旁的洞迎和歸庭也刷地轉過頭來,不動聲色地察看洛沉揚的修為。片刻之後,神色中難掩震驚。
要知道修為每跨一個境界便是鴻溝,多少人停滞在出竅後期,幾十上百年也跨不入分神。若他們沒記錯,洛沉揚跨入出竅才沒過多久。
即便如此,他在三界之內也算得上是天才。
甚至有人将他同懷妄仙尊作比較,猜測到底是誰的天賦更高。
未乙怔了怔直接撐起身來,“你所言當真?”
“弟子不敢欺瞞。”
不大的卧室內一時間落針可聞。
歸庭和洞迎相視一眼,同時看出對方眼中的驚駭:他兩人如今也不過是分神,但經歷的歲月要比洛沉揚多出數倍。
以後者這天賦,遲早能步入大乘。
……
良久,未乙擺擺手,“沉揚,你先下去。”
洛沉揚擡頭看了他一眼,未乙慈眉間生出些細紋,難得有了老态。他應道,“是。”
白楊般挺拔的身姿帶着年輕人的朝氣。随着那道身影轉身出了屋門,未乙輕嘆一聲,“江河日暮,總會有新的朝陽升起。”
歸庭身軀一震,聽出他話中的意味,“掌門。”
“我如今卧病在床。天下第一仙宗總得有人來挑起重擔,沉揚乃下任宗主第一候選人,修行一日千裏,不出二三十年恐怕就能趕上我們。”
“可他還太年輕。”歸庭皺眉,“再說,掌門你休整一段時間又能重回巅峰,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年輕有年輕人的沖勁,況且門中不還有你們?”未乙還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沉默半晌,他轉過頭偏向床榻內側,“擇日叫上其他長老一同讨論,今日我先歇下。”
歸庭和洞迎見狀便不再多留,“掌門好生休息,門中之事可放心交與我們幾人。”
“有勞你們。”
二人說完轉身出了屋門。
門扇自身後關上,只留下兩名弟子守在門口,齊聲道,“恭送兩位真人。”
未乙他們對下任掌門的讨論并未對外公布,除幾名長老外其他人不得而知。
懷妄向來不參與門中會議,也鮮少幹涉門中決議,未乙幾人熟悉他的作風,在讨論出結果之前便未去叨擾。
他們那頭沒有告知,懷妄這邊也沒去關注,畢竟他還有別的要緊事——幫兼竹提升修為。
确定了“沖破大乘”的目标後,兼竹罕見地勤奮了起來。
他勤奮,懷妄比他更勤奮。天天拉着人就往靈潭裏紮,日日夜夜地鑄劍錘煉。
一次鑄劍短則半日,長則一兩天。若不
是還顧及着兼竹要勞逸結合,懷妄的鑄劍估計能不分晝夜,日耕不辍。
即便如此,兼竹也得時不時向學堂請假。
長老們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同窗們習以為常,并偷偷磕上。
在鑄劍将近大半個月後,兼竹終于提出了抗議。他将懷妄湊上來的臉扒開,重整外衫,“先停幾天。”
懷妄站在一旁替他整理後面的衣衫,“為什麽要停?修煉就是要一鼓作氣,你現在的修為……”
“我現在的修為已經到了突破的臨界點。”兼竹說,“最近漲得太快了,得停下來鞏固一番。”
“……”
他這副說辭有理有據,懷妄提不出任何異議,只能遺憾地應下來,“你離突破應該是快了,我這幾日去搜羅一些護身的法器。”
“是得好好準備。”兼竹笑了一下。
他雖然是劍靈化形,彙聚了山河之靈韻,不管是修行還是渡劫都占據着先天優勢。但難保天道不會抓住這次機會在雷劫上做手腳,把他往死裏劈。
兼竹揣起袖子,目光越過潭邊落泉看向遠處的雲海,“只要扛過雷劫,我們就成功一大半了。”
…
他們這邊在為渡劫做着準備,山下“蒹葭蒼蒼”新版話本的發售也如火如荼。
三部話本都校對完畢,上面“蒼譽”的名字全改成了“懷妄”,有關修為的部分也做出了調整。
更正的話本情節有所改變,吸引了大波弟子前來購買。良心商家江潮雲推出了“半價折扣以舊換新”,發售現場一時火爆。
何師兄、許師姐二人在攤位上幫忙清點着,賣了大半日,排隊的人群才有所消減。
三人終于歇了口氣,邊整理話本邊閑聊起來。
江潮雲頗有成就感,“寫話本苦是苦了點,但一想到筆下的人物竟是懷妄仙尊,這樣的話本三界中獨一份——那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何師兄補充,“既不失愛與熱忱,又能發家致富!”
“沒錯。”江潮雲看了眼擱在一旁的靈石袋,“我從小就是族中旁系,很難想象我還能有這麽富的一天。”
許師姐拍拍他,“苦盡甘來。”
江潮雲“啪”地雙手合十,面向蒼山,“感謝仙尊,感謝兼竹,感謝蒹葭蒼蒼,帶領百姓致富。”
另外兩人也跟着“啪”地拜拜。
正拜着,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呵?又在靠賣洗腦包發橫財。”
陰陽怪氣的一聲叫阖目的三人都睜開了眼,只見攤位前方正站着江殷幾人。江殷身側一名弟子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多言。
江殷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江潮雲。
大概是顧忌何師兄、許師姐二人的修為,他沒有以往那般嚣張跋扈,但出口的話一如既往不動聽,“知道你那好道友攀上了高枝,你不遺餘力讨好的模樣還真是費勁。”
“你說什麽?”江潮雲刷地站起來。
何師兄也刷地站起來,“注意你的言辭!”
江殷身側幾人紛紛退開一小步。江殷雖也有些怵,但他就是見不得江潮雲這春風得意的面孔——明明是個處處不如自己的旁系,憑什麽在門中混得風生水起?
他硬着頭皮道,“門中誰不知道是兼竹千裏追來糾纏不清,仙尊一直不出面承認,不就是不願同他扯上關系?”
“你放屁!”江潮雲氣得爆了句粗口,胸膛起伏着,“仙尊都親口承認了,他心中唯有兼竹一人。”
許師姐聲援,“對,還陪着我們師弟上課呢!”
“話本編得連自己都代入了吧?”江殷左右看了眼同窗,“我們可沒親眼見過。”
當日懷妄掉馬的地方在門中高修弟子的學堂外,如
江殷這般築基期弟子未見得盛況,大多都是聽說。
但傳言既然有正面,也少不了負面的。
許師姐一想到這半個月來零零碎碎聽到的流言就氣得想跺腳——什麽憑借美色蓄意引誘,什麽被人抛棄還死纏爛打追到宗門……
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他兩人分明就是情投意合,如此般配!
“江殷,你不就是嫉妒兼竹修為比你高。”江潮雲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之前你被他的修為打過臉,現在終于逮着兼竹和仙尊修為上的落差,趁機處處诋毀。我看那些流言就是你傳出來的!”
江殷并未否認,像是仗着對方沒有證據,“修為上的落差總不是我編的吧?一個出竅,一個大乘,難怪他兼竹要千裏追夫。”
“不許你污蔑蒹葭蒼蒼的純潔性!”何師兄厲聲喝住,像只護崽的老母雞。
若不是門中規定弟子之間不可私下決鬥,估計他下一刻就要沖上去給這小人一棒槌。
“對,師弟才不是攀高枝。”許師姐說,“他們是真愛!”
江殷似聽到什麽好笑的話,“是真愛還是攀高枝,只有天知地知,他兼竹自己知。”
他說着頓了頓,話頭一轉,“亦或是他二人果真如此情深意切,能讓上天來替他作證?”
讓上天作證,那還不如叫仙尊來親筆題詞!
江潮雲三人被他的無理要求氣得面紅氣粗,江潮雲本打算傳訊給兼竹讓仙尊出面證實,一通傳訊打過去,對方卻毫無回應。
見狀,江殷得意更甚。
拿不出有力的反擊,江潮雲只好看着前者揚眉吐氣地轉身離去。
一步踏出,山間忽而風起。
“呼……”卷起地面的落葉,翻過攤位上的小話本,書頁“嘩嘩”作響。江潮雲一把按住話本,轉頭看向起風的方向。
正待離開的江殷一行人也停下了兩步,轉頭看去。
只見天邊湧來大片黑壓壓的烏雲,似有恐怖的能量積蓄其中。漩渦般盤繞在巍峨的蒼山上空,整個天穹都被陰雲籠罩着,便是連前方的群峰都顯得不堪一擊。
轟隆——!
一道銀蟒自衆人眼前劃破青穹,象征着突破大乘的九天雷劫直落入了蒼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