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道神識殘留的痕跡,隐隐定位到了一個方向,“鲛海。”
燭火搖曳了一下,映着懷妄半邊側顏,“來者有鲛人族的血脈。”
修為差距一個境界,能探查到的信息量的确不同。不過想來也是,在鲛州城中亮出鲛人鱗,勢必會引起一些矚目和觊觎。
今夜的不速之客肯定也是奔着鲛人鱗來的。
那鱗片本是某次懷妄出席某場筵席回來給他帶的伴手禮,沒想到多年後的今天派上了用場。
兼竹在桌旁坐下,“我記得鲛人一族庫存不多了,今天随随便便就能引來一個,莫不是你的功勞?”
這段話中槽點頗多,懷妄一時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回他。最後拉回正題,“鲛人一族心高氣傲,很少離開自己的海域。”
兼竹忽地笑了,“也不知道這次釣上來的是什麽魚……”
眼下讨論得差不多,夜深人靜,只有燭火噼啪。兼竹問懷妄,“待會兒有什麽打算?”
懷妄,“修煉。”
“……”兼竹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後半夜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我們最好待在一起。”
“也好。”懷妄應下,他看兼竹支在桌邊懶懶散散跟沒睡醒似的,忍不住皺眉,“修行之人怎可如此怠惰?你也別睡了,下半夜同我一道修行。”
兼竹頓覺禍從天降。他試圖反抗,“仙……兄長不是不管我的私事?”
“我是監督你的課業。”
反抗無效,兼竹嘆了口氣坐回床沿,還勻出一半給懷妄,他拍拍床鋪,“來吧,我們肩并肩,一起飛上天。”
懷妄沒有拒絕,兩人并排盤腿坐在床上打坐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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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異地他鄉,臨海的小城鎮內,孤男寡男共處一室,甚至同在一張榻上——居然在肩并肩地修煉。
兼竹閉着眼,覺得這世道很魔幻。
他思緒跑遠的這檔,耳邊又落下懷妄的聲音,“不要走神。”
兼竹,“……”行叭。
随着時間流逝,屋內漸漸地只剩兩道平緩細微的呼吸聲。
兼竹坐着修行了大半個時辰,困意泛了上來。海風從窗縫間絲絲縷縷地吹進屋裏,他聞着鹹鹹的海風,整個人也變得鹹鹹的。
沒過會兒,他腦袋就“咚”地一歪,倒在懷妄肩頭睡了過去。
…
大能進入深層修行,意識沉落屏蔽五感,懷妄留了一抹神識在外以備不測,除非危及自身一般不會強行将自己喚醒。
等到翌日,天光乍亮,修煉了一夜的懷妄睜開眼,便覺肩頭沉甸甸。
他側頭,只見兼竹腦袋窩在他肩窩裏,頭發蹭在他頸側,有幾縷還順勢滑進自己襟口,有一絲涼酥酥的癢意。
兼竹還沒醒,閉眼睡着時面容恬淡沉靜,五官的确是少有的靈俊,嘴唇微啓,柔軟潤澤。
懷妄頓了頓,伸手将人推開。後者剛一離開,他就發現自己肩頭似乎有一塊濕潤,“……”
他深吸一口氣把人叫醒,“起來。”
兼竹睜眼對上懷妄的臉時還有些恍惚,夢境與現實、過去與現在交織在腦海。他緩了緩神,想起兩人這是在鲛州的客棧。
懷妄見他清醒了,沉眉道,“你是怎麽修煉的?”
兼竹默了一瞬,“在夢中,和鲛人打了一架。”
懷妄冷笑,“是吃了一條吧。”
兼竹:……
見鬼,怎麽這人失憶了還會讀心?
懷妄起來整理了衣衫,又推開雕窗,室內光線亮起來,他回頭才注意到兼竹被劃破的襟口。
“換身中衣。”
兼竹差點忘了這事,他一邊低頭扯着襟口,一邊笑道,“那不是兄長挑破的?”
上挑的尾音像把鈎子,在懷妄心頭不輕不重地刮了一下。他道,“別胡說。”
“我胡說什麽了?”
懷妄答不上來,轉身推門而出,“我在下面等你。”
房門“哐”地關上!
待兼竹換了身衣衫下樓,就看懷妄站在樓梯口,小二正拿着菜單招呼他,“客官要不要吃點什麽?”
懷妄顯然不習慣生人的靠近,皺眉拒絕,“不必。”
兼竹快步下樓,走過去拉着他到一空桌前坐下,同小二噼裏啪啦點了幾道菜。小二喜笑顏開,應下轉身就去了後廚。
懷妄坐在他旁邊,“你怎如此好口腹之欲?”
兼竹道,“在凡塵待過很長時間,也沾染了凡塵的習慣。”
不一會兒幾道菜都端上了桌,懷妄不吃,全擺在兼竹面前。後者吃得十分開心,飽腹之餘想起懷妄,大發慈悲地問他,“要不要來一點?”
懷妄面色不動,“凡間食物未過濾雜質,對修行之人毫無裨益。”
“以前蒹山靈植遍地,做出的食物對修行大有好處。他走之後我也離開蒹山,就再沒吃過靈植。”兼竹笑了一下,“但貪吃的習慣卻改不了。”
懷妄聽得心頭有些悶。也不知道是不是相處久了,從前自己不懂情.愛,如今看人一蹙一笑,竟然能有一點感同身受。
他抿了抿唇,“蒼山有。”
兼竹啃包子的動作停住,反應了幾秒才明白懷妄在說什麽。他的視線沿着懷妄的眉眼落向挺直的鼻梁,山根挺直如玉山沉影。
片刻他笑了,“那等回去吃。”
·
用過早膳出了客棧。
兼竹和懷妄沒有問過對方的意思,卻都心照不宣地去往鲛海。
穿過大半個座鲛州城,眼前是一片寬廣遼闊的海域。曲折的海岸線蜿蜒向遠處,海波拍在淺灘上,遠近幾塊巨大的礁石被浪花沖刷得光滑油亮。
淺灘上有不少漁民,三兩船只駛出近海。
海風吹得衣衫翻動,兼竹将發絲捋至耳後,看向深遠的鲛海,“要下去嗎?”
懷妄點頭,“昨夜已經驚動了對方,現在主動試探也無妨。”
兩人相視一眼,避開漁民撚了避水決,隐匿氣息潛入海中。
微涼的海水包裹身軀,衣衫發絲都飄散開,懷妄在前方領路,兼竹跟在後面一起下潛。
懷妄的銀發飄在身後,有幾縷掃在兼竹臉上,他伸手給人扒拉開。沒過一會兒發絲又掃了過來,兼竹接着扒拉。
幾次過後,他的耐心逐漸告罄,趁着懷妄沒注意把最長的那幾縷揪在了一起。
懷妄若有所察地回過頭,“你在做什麽?”
兼竹狀似無意地收回手,“你發梢有點分岔。”
“……胡言亂語。”
三界之內萬物有靈,海底也生存了各個種族的生靈。傳說中的鲛人一族魚居深海,織成的鲛紗入水不濕,是一個神秘強大而美麗的種族。
兩人潛過一圈也沒發現有鲛人生存的痕跡,兼竹看懷妄還在這處海域打轉,料想後者應該是追蹤到了這附近。
無頭緒的搜尋也只是浪費時間。兼竹想了想叫住懷妄,“我再把鲛人鱗拿出來,看能不能引人上鈎。”
“不行。”懷妄直接拒絕。
“為什麽?”
“海中是他們的領域,若真有鲛人,遇上實力強勁的,我們會被壓制。”
“你大乘修為,跨境界的差距天差地別。”兼竹鼓舞他,“別說在水裏,埋在土裏你都是天下第一!”
懷妄,“……”
懷妄看着他,“那你呢?”
兼竹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懷妄是怕自己跑不掉。他本想說自己沒問題,轉念卻道,“不是還有你嗎?”
水波透着蕩漾的光暈,映在他眼底,絲絲縷縷。兼竹問,“若我遭遇危險,你可會棄我于不顧?”
懷妄的目光落在他眼底那一絲亮晃晃的水紋上,“自然不會。”
“這不就是了。”兼竹說着要拿出乾坤袋中的鲛人鱗釣魚,懷妄這次沒有阻止他,看來也是同意了他的做法。
還未将那晶石鑲嵌的鲛人鱗拿出來,兼竹的胳膊突然被懷妄拉住。
他擡頭只見懷妄眉心蹙起,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動靜,随後胳膊上傳來一股大力,懷妄一把拽過他藏匿到了不遠處的礁石群裏。
巨大的礁石縫隙間,有一處石洞。
兼竹被懷妄拽着胳膊,後背抵上了石洞內壁。他靠在裏側,懷妄在外側,後者大概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絲毫沒注意到兩人半抱的姿勢。
兼竹也沒提醒他,轉而看向外界。
外界似乎有水波晃動,接着一條巨大的魚尾從兩人頭頂掠過,人身魚尾,形似傳說中的鲛人。
那身影又在四周游蕩了一圈,沒有發現兼竹他們的存在,很快轉身離開。
兼竹看過他身影,總覺得有哪裏違和……半晌,他恍然:長得不好看。
待那身影徹底消失,兼竹推了推懷妄,“你壓到我自由的靈魂了。”
懷妄轉頭過來,這才發現兩人面對面貼得很緊密,他一只手還拽着人胳膊,仿佛将人摟在身前抵在了這狹隘的石壁間。
他迅速松開手,“上岸吧。”
懷妄撤身而出,正分開不到半臂遠,兼竹頭皮被扯得一痛。他悶哼一聲拽住懷妄,“嗯、別動。”
懷妄停下回過頭,只見兩人的頭發不知何時在水中纏繞到了一起。而且自己的頭發明明很順滑,纏住的那截卻被揪成了幾绺,絞住了兼竹的頭發。
兩人同時沉默,“……”
兼竹心虛地上前一步和人靠近了些,主動拎起那截頭發細細解着。白皙的指節在銀絲墨發間穿梭,圓潤的指甲半天理不出頭發,還扯了懷妄兩下。
懷妄眉心微擰,眼看着絞在一起的頭發越來越多,他趕緊止住這人雪上加霜的行為。
“我來。”
兼竹松開手,懷妄将那結在一起的頭發勾在指間。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一半纏着自己的頭發,一半纏着兼竹的,在兩人面對面沉于海底的此刻,有種微妙的感覺浮出心頭。
懷妄解了半天也沒解開,兼竹被扯得太陽穴都在跳,他勸說,“要不算了吧,剪不斷理還亂,一刀下去分兩半。”
“……”懷妄妥協。
切下來的頭發銀墨交纏,在水底散開,靜靜躺在兼竹掌心。他拎着那撮頭發晃了晃,“怎麽處置?”
懷妄,“留着。”
修士的身體發膚都帶了自身的氣息和印記,遺落在外很容易被追蹤或利用,更何況是懷妄這樣的大能,每一根頭發絲都帶了神識。
兼竹,“需要把我這幾根抽出來嗎?”
懷妄擡眼,“你能抽得出來?”
“……時間問題。”兼竹定神,“我将用我的一生去解開它。”
懷妄直接從他手裏拿過那撮頭發。
銀墨色的發絲緊緊糾纏,像是結發一般,随着懷妄廣袖一翻,被他放進了自己的懷中。
青街長夜
兩人從海中上了岸,兼竹拎着衣擺還沒開口,一道靈力就甩了過來,衣衫瞬間烘幹。
懷妄收回手,姿态娴熟,神色自然。
兼竹,“……”
查探過鲛海的情況,兩人又回了客棧。
兼竹跟着懷妄進了他的客房,門一關上,懷妄展開一道屏障,隔絕了一切外界有可能的窺探。
“剛剛那是鲛人?”兼竹坐在桌前一手撐着下巴,袖擺滑到肘間,閑适得真像是來游山玩水。他回想着那一晃而過的面容,雖然他沒見過鲛人,但總覺得不是。
懷妄一語點破違和之處,“鲛人魚居,剛剛那身影單獨出現,氣場也不像我曾見過的鲛人族。”
兼竹坐直了,“你還見過鲛人?”
懷妄,“在一次傳承中見過。”
所謂傳承,大多是上古神跡或是天垸之亂遺留下來的機緣,懷妄能親歷鲛人的傳承也算是沾了天機。
兼竹猜想:也許在那次傳承中懷妄幫助過鲛人族,所以他後來去參加筵席才會帶回一枚鲛人鱗——應當是鲛人送的謝禮。
兼竹喝了口茶平複了一下……那豈不是很貴重。當初懷妄輕描淡寫地跟他說是伴手禮,他還以為是地方特産。
他換了個話題,“鲛人好看嗎?”
懷妄瞥去一眼,“你就這麽在意外貌?”
“美麗的皮囊誰不愛。”
他如此坦然,懷妄反而說不出話來。
靜默之中,懷妄驀地想起那次在蒼山寒潭落泉之下,兼竹說他生得好看。懷妄心頭湧上說不清的感覺,他站起身來将人拎起,“回去吧。”
兼竹,“嗯???”
他還沒搞清楚懷妄怎麽突然變了臉,就被人拎出了房門。“哐”地一聲房門在他背後關上,兼竹站在空蕩的走廊裏思考了兩秒。
……莫不是剛剛下海的時候懷妄腦子裏進水了?
·
白天基本無事,兼竹回屋後躺在榻上鹹魚。他順道傳訊給江潮雲,跟進一下小話本的進度。
那頭的江潮雲小臉通黃,“你放心,進度相當迅猛。”
兼竹起了戒心,“讓我看看呢?”
小話本的內容便一頁一頁地投了過來,兼竹本來是鹹鹹地躺着,看着看着就支起身來,直接“卧槽”。
三四章回翻完,他閉了閉眼,清理掉腦中大片的巫山雲雨。再次睜眼時又變回了那個純淨無暇的青少年,“果然迅猛。”
迅倒是其次,主要是猛。
江潮雲承蒙誇贊,小有羞澀,“我覺得我還是挺有天分的。”
兼竹戳穿他,“這不是天分,是天性。”
“……”
兩人相對默然片刻,江潮雲打破僵局,“這樣寫可以嗎?還有什麽故事沒?”
兼竹想了想,“你就寫我原本一心向道,心無旁骛,奈何他熱情似火,美色不夠錢財來湊,三天兩頭用天材地寶來動搖我的道心。”
江潮雲哽了一下,“你的道心真是好容易被動搖。”
一場傳訊不出五句話就落得個兩敗俱傷。兼竹不願承認,“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都是編的。”
江潮雲刷刷記下,“我信了。”
……
白天的時間就這麽打發過去,待到夜色降臨,兼竹的房門被叩響。
他開門,話本中的主人公正站在門外,穿戴整齊。
哪怕有了易容,懷妄也是一身清冷出塵,任誰看了都覺得和話本之人算不上是完全一致,只能說是毫無幹系。
兼竹輕咳一聲,“怎麽了?”
懷妄道,“我們出去。”
兼竹點頭,反手關上門,“躺了一天,是該出門走走。”
懷妄成功捕捉關鍵字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鲛州城的街道不同于鷺栖城,入夜過後街道清冷,幾乎不見夜市擺攤。就連城中居民都關上了門窗,沒人出門閑逛。
空蕩的長街青石鋪路,一線夕陽正對前方,橘紅金黃的餘晖在青石路上投下綽綽光影,兩人并肩的影子在身後拉長。
“還是鷺栖城好。”兼竹轉頭看過四周收攤的商鋪,“晚上出門逛着熱鬧,宵夜也挺豐盛的。”
懷妄随口接話,“人多太擠。”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過來,“怎麽,兄長也逛過?”
懷妄心頭一跳,驚覺險些掉馬,他定了定神,“下山辦事,路過。”
“喔~”
“……”
鲛州城天色沉得很快,兩人不過在城中轉了幾條街,四周便全然烏麻一片。
店鋪都關門打烊,只有零星幾家客棧半開着門,一盞紅燈籠懸挂吊腳飛檐之下。青黑色的街道中朦胧一點紅光,像是在為異鄉人引路。
兼竹揣着袖子悠悠走着,目前他們在明敵在暗,形勢有所不利。但至少有一點他們能掌握主動權——那就是選擇對峙的地點。
海底受制,客棧受限,這街道就不錯,又長又滑溜的。
兩人又開啓了閑聊模式。
兼竹相當享受現在的兄弟話本,“也不知道我們兄弟二人走之後,家裏那畝田打理得如何。”
懷妄,“應該死不了。”
兼竹深以為然,“畢竟有兄長養的鵝看着。”
懷妄,“……”
兼竹雙手合十,“真是萬物有靈。”
懷妄腳下快了幾步将他甩在身後,兼竹笑了一聲又跟着晃上前。
他們漫無目的地走着,漸漸地街道四周都沒了人跡。夜風鹹濕,迎面拂來,吹得街攤外的幌子嘩啦啦翻動。
一片寂靜沉黑之中,前方忽地出現一處燈火。
随着兩人走近,就看這條杳無人跡的長街上唯一一家商鋪亮着燈。明燈燭火照亮了攤上的各種琳琅小飾,紅布上擺滿了晶石玉瑗、珊瑚貝殼。
走到攤前,兼竹側頭看了一眼,守攤的小販垂着頭看不清面容,見兩人走過也不招呼。
他只一眼又收回目光,轉頭同懷妄随意說笑着,“這年頭做生意也是辛苦,好在兄長有錢,夠我們坐吃山空。”
那小販身形一晃。
懷妄側眼看着兼竹,感覺他氣人的本事還是一如既往。
兩人越過那小攤沒有停留,又走出一段路後,同時停下腳步。
前方一模一樣的商鋪亮着燈,垂頭坐着先前那小販。
兼竹揣着袖子戲笑,“兄弟連鎖鋪?”
身側懷妄沒有回話,兼竹卻感覺到他周身氣息凝煉了起來,是備戰的狀态。
大概是知道兩人有所察覺,對面也不再隐藏身形。空蕩寂靜的街道四周瞬間蹿出幾十道身影,從四面八方向着兩人襲來!
真正的殊死之戰不像宗門的試煉場,大家還拱手行禮一個個排着隊上。那幾十道身影一瞬同出,便是蜂擁而上。
問閑藏于鞘中,懷妄沒有出劍,指間劍意卻招招斃命,回身揮袖,游刃有餘。
一片混戰之中,兼竹掏出那把雕花折扇,跟敲雞蛋似的在偷襲者頭頂一陣“乓乓乓”。
兼竹自得其樂,“敲敲鹹魚。”
劍風掃過三道身影,三縷青煙消散空中。懷妄回頭看了那歡實的身影一眼,“……”
街上的偷襲者很快被解決掉,和昨夜一樣化作青煙,全是一抹抹分神。
分神化形顧名思義,至少是分神期大能所為。三界之內,大乘唯有懷妄一人,叫得出名諱的合體期不過八位,至于分神,總共不過幾十人。
兼竹問道,“鲛人一族的老大是什麽修為?”
懷妄,“鲛人王二十幾年前得了傳承,從分神一躍至合體。”
兼竹若有所思,“能做到一次分出幾十抹神識的人至少是合體。”
懷妄淡淡,“在幾個月前的确是。”
現靈氣暴漲,很多事今日不同往時。
鲛州的異狀終于同靈氣複蘇扯上了些若有似無的關聯,兼竹沉吟片刻,“鲛海的對面是哪裏?”
懷妄,“無主海域。但從水路北上,可至東瀛。”
兼竹擡眼,他大概明白了懷妄在此地停留的原因。
“回吧。”懷妄道。
在一場混戰過後,前方那亮着燈火的攤鋪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這條街道明顯被設了障,兼竹沒有出手,等着懷妄來破。
懷妄擡起手,搜尋着陣眼所在。兼竹本是靜立一旁,閑暇之餘掃過四周,忽而瞧見懷妄腳下青石板縫隙間似蹿出一縷不起眼的青煙。
這青煙悄無聲息,像是剛剛未完全消散的一縷。
兼竹心頭一跳,沒來得細想,僅憑直覺一把拉過懷妄——幾乎同時,那細煙凝成實質突然襲來!
他堪堪避開,小腿卻被“咻”地擦破。
只是一瞬,一道淩厲的神識破空刺入,那青煙便被懷妄撚滅在空氣中。
咚、兼竹輕抽一口氣半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接着一只有力的胳膊繞過他後背,将他撈起靠在自己身前。
“兼竹。”懷妄叫了他一聲。
這大概是兩人重逢之後懷妄第一次叫他名字,兼竹此刻卻無心其他。小腿腿骨上那道擦傷又麻又痛,他沒忍住呻喚了一聲。
他任自己靠在懷妄肩頭,小腿已經使不上力氣。懷妄眉心緊蹙着,伸手要去查探他的傷口,兼竹按住懷妄的手,“先回客棧,外面不安全。”
“好。”
兼竹額角隐隐滲出汗珠,也不知道那青煙到底是個什麽鬼東西,竟能瞞過他兩人的神識,後勁兒還這麽猛。
“我好像站不起來了。”他試着支棱,“腿上沒知覺了,我會不會變成一條小美人魚?”
“別胡說。”
話落,兼竹感覺枕在自己頭側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那顆心髒有力地撞擊着他的耳膜。
下一刻,一只手繞過他的膝彎——懷妄任他倚在自己懷裏,将人抱了起來。
心緒難明
哐啷,房門直接被靈力震開。懷妄抱着兼竹快步走進自己屋裏,徑直到了榻前将人放下。
兼竹撐在床榻上,痛得直冒汗。
懷妄坐在床沿,伸手撩開他的袴角,只見瑩白的小腿上落下一道傷痕,傷口不深,卻有青紫色毒素蔓延。
青紫原本只在傷口處,回客棧的這麽一小會兒就蔓延到了巴掌大小。
兼竹半靠着床頭,忍着沒有喊痛,只運轉靈力試探那處傷口。靈力剛一調轉,青紫色的面積瞬間擴展。
懷妄一把握住他的小腿,鉗住傷勢延伸的方向,“不能運轉靈力,以免侵入四肢百骸。”
“那怎麽辦。”兼竹看着腿上的青紫發愁,“像擠臘腸那樣一點點擠出來?”他說着拿手擠了擠小腿,傷處立馬滲出一絲淤血。
懷妄,“好像可以。”
就是效果差了點,按這進度估計得擠一夜。
兼竹暢想,“我的嘴要是跟靈鶴一樣長就好了,自己就能把淤血吸出來。”
懷妄,“……”
兼竹遺憾之情溢于言表,“長岔了。”
懷妄頓了片刻,忽然擡起他的小腿俯下身去——在兼竹怔神之間,溫熱的唇貼上了他的傷處。
兼竹只覺腿上一痛,帶了瘀毒的血便被懷妄吸了出來。他輕顫了一下要抽回來,“懷妄。”
接着小腿又被拉了回去。懷妄的唇還貼在他腿骨上,唇邊沾了殷紅。他擡眼看來,“別亂動,不然你腿就廢了。”
兼竹立馬不動了。
懷妄的銀發在埋首間掃落,拂過他的小腿,有點涼又有點癢。兼竹看着他,後者沉眉垂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沒想到懷妄會親自幫他吸出來。
十來下之後,大部分淤血被清理幹淨,懷妄擦了擦嘴角,“剩下的已經侵入經脈骨髓。”
兼竹補充,“藥石無醫。”
“不要瞎說。”懷妄皺眉,“傷勢暫時不會蔓延,短時間內沒有危險。”
兼竹稍稍松了口氣,看來情況沒他想的那麽糟糕,“今晚來的到底是些什麽鬼東西。”
“我也不知道。”懷妄細細看過他的傷勢,“但潛在的危險沒有根除,得及時尋醫。”
兼竹的心又重新提起來,“要是廢了怎麽辦,以後是不是就要和你的靈鶴一起單腳獨立?”
懷妄,“不會。”
兼竹敷衍,“我信了。”
細風從窗縫間吹入,兩人的影子随燭火搖曳晃動了一下。懷妄看着他,忽然問道,“為什麽要拉我一把?”
兼竹對上他的眼神,明躍的火光偏折落入他眼底,裏面有很複雜的情緒。
他勾唇,“我日行一善。”
懷妄聞言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他道,“謊話連篇。”
這人嘴裏就沒一句話是真的。雖然如此,但懷妄想,兼竹卻從未害過他半分。
“你先休息一晚,藥宗就在瀛洲,明日一早我們離開鲛州去拜訪藥宗。”
兼竹确實有點困了,他打着哈欠,“鲛州的事辦好了嗎?”
“差不多了。”
“那就好。”
兼竹放下袴角。盡管自己暫時無性命之憂,但在鲛州城內用不了靈力還會有別的危險。這種情況不明的傷口,還是越早處理越安心。
懷妄說,“你睡吧。”
“夜安。”兼竹沒有客氣,調整了一個舒适的姿勢,躺在懷妄的榻上倒頭睡了過去。
夜涼如水,燭火幽微。
懷妄在榻邊坐了一宿直到天明。
·
翌日晨,兼竹被懷妄叫醒準備上路。
他現在靈力無法調動,只能由懷妄帶着他出去。
兼竹翻下床榻,一只腳在地上蹦了兩下,“我是不是得跳着去瀛洲?”
懷妄看人蹦來蹦去,額角一跳拉住他,轉過身道,“上來吧。”
兼竹不蹦了,“上哪裏?”
懷妄側頭,“你說呢。”
兼竹愣了愣,随即笑了,“兄長怎麽突然這麽好?”
“別耽誤時辰。”懷妄問他,“你是要背,還是要扛?”
這還用得着選?兼竹趁着人沒反悔,趕緊用健在的腳一蹬,趴上了懷妄的後背。
從客房一路出了客棧,懷妄背着他穿過人潮,兩人身姿出衆,引得路人行人紛紛側目。
兼竹趴在懷妄寬厚的背上,稍稍低頭過去,“兄長,你會不會覺得羞赧?”
長發掃到懷妄頰旁,他偏頭避開,“素不相識之人,何必在意他的感受。”
兼竹把着他的肩,“我就欣賞你這種堅不可摧的心态。”
懷妄皺眉,總覺得聽着不像好話。
他沒過多糾結,将人背出了城門。出城後,兩人不用再顧忌其他,懷妄直接帶着兼竹飛身趕往瀛洲藥宗。
迎面的風在耳旁呼呼刮着,兼竹向懷妄打聽藥宗的情況,“藥宗大概是什麽實力?”
“藥王謝清邈,醫術獨步天下,妙手回春。傳聞修為已至合體中期,手下沒有他救不回的人。”懷妄道,“在東瀛,天闕、藥宗、萬佛三宗鼎立。天闕宗和藥宗關系更為緊密,萬佛也通些藥理,和藥宗隐隐形成對立。”
兼竹感嘆,“真是好複雜的關系,還是臨遠一家獨大的好。”
“……”
不出半天他們便趕到了藥宗。
藥宗位于瀛洲以西,一處靈脈充裕的山谷內。兩人落地後,懷妄背着兼竹站在山門之外,守門的弟子見到二人,相視一眼,“來者何人?”
懷妄道,“有事求見藥王,勞煩通報。”
懷妄做過喬裝,守門弟子不認得他,直接回絕,“閑雜人等宗主不見!”
兼竹趴在懷妄背上,揪了一縷他的頭發來玩,心想懷妄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叫做“閑雜人等”。
下方靈力波動,卻是懷妄卸去了喬裝,“臨遠宗,懷妄。”
山門前靜了好半晌,守門弟子神色恍惚,似乎在反應這個“懷妄”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位天下第一人。
直到懷妄再次出聲提醒,他才如夢初醒,面上不複先前的随意,立馬轉身進了門內通報。
他一路小跑進宗門,在心底暗驚:能趴在懷妄仙尊背上的人又是何方神聖?
兼竹對他人的揣測毫不知情,他這會兒正閑适地給懷妄某一撮頭發編辮子,“仙尊可真是行走的通行證。”
懷妄淡淡,“不至于。”
沒過多久,通報之人走了出來,面露難色。兼竹隐隐感覺不妙,待人站定,果然聽他道,“仙尊諒解,宗主閉關誰也不見,二位還是請回吧。”
懷妄沒動,“救人心切,本尊願滿足宗主一切條件。”
“請仙尊別為難弟子,宗主說了,任何人任何條件他都不見。”
“算了。”兼竹放下懷妄的頭發,“救人之事勉強不來,我們走吧。”
懷妄在原地站了會兒,最後還是轉身離開。
…
他們在附近城中一處街邊攤上暫時落腳。
懷妄坐在兼竹旁邊,“我會再想辦法。”
兼竹放平心态,輕松愉快,“這不是沒事嗎,不急。”他說着摸了桌上菜單過來,神色專注仿佛街邊攤比他自己的傷勢更具有吸引力。
懷妄拿過菜單看了一眼,小攤上菜色不多,總共就五六個,他開口招呼小二,“全都上一份。”
兼竹受寵若驚,“你發橫財了?”
“……”懷妄,“吃你的。”
幾道菜很快端上桌,聞到香味的那一刻,兼竹也不管懷妄是不是有哪處房産拆遷,拿起筷子吃得歡實。懷妄沒有參與,就在旁邊看着他吃東西。
兼竹吃到一半瞥見懷妄在看他,筷子停了下來,大方邀請,“想吃就直說,一家人不必羞澀。”
懷妄,“……”
旁邊忽然傳來幾聲哈哈朗笑,兼竹和懷妄轉頭看去,只見一高大英俊的和尚坐在旁邊,面前擺滿了香噴噴的酒肉。
兼竹:……好叛逆的和尚。
和尚笑道,“你兩人真有意思。”
懷妄皺了皺眉,兼竹很感興趣,“哪裏有意思?”
和尚,“哪裏都有意思。”
兼竹,“你這話就說得很玄乎,像個職業江湖騙子。”
和尚聽了也沒生氣,吃了口肉又道了聲“阿彌陀佛”。他看兼竹和懷妄盯着自己面前的酒肉看,便立掌虔誠,“酒肉穿腸過,佛自心中留。”
兼竹提醒,“酒肉從你胸口過,可能會熏到你心中的佛。”
和尚,“……”
短暫的對話不過如臨時閑唠,到此終止。兼竹又埋頭于面前的美食,時不時和懷妄聊兩句。和尚也沒再插話,只一邊大口喝酒吃肉,一邊饒有興趣地看着兩人。
待兼竹吃飽喝足,拍拍肚子又拍拍懷妄,後者起身,他熟能生巧地趴到了懷妄背上,還把頭發扒拉到一旁。
鄰桌的和尚突然開口,“這位施主是不是傷了腳?”
兼竹回頭,見那俊朗的和尚笑眯眯地看過來,倒還真有幾分出家人的慈悲在身上。
和尚說,“藥宗就在附近,傷了不如及時求醫。”
懷妄托着人側過來,“去過,但被回絕了。”
“啧啧啧!”和尚一臉嫌棄,“都說醫者父母心,天下第一藥王明明能懸壺濟世,卻偏偏生了副鐵石心腸。”
懷妄沒應聲,兼竹心想:這和尚似乎對藥王謝清邈沒什麽好印象。
和尚雙手合十,“謝清邈那老狗不救你,不如貧僧幫你。”
兼竹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