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
傅乘雪同他抱拳一禮,“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若不是感受到快杵到自己臉上的戰意,兼竹差點就信了。他輕振廣袖一回禮,“這是自然。”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第三。
比練開始。
傅乘雪周身的靈力倏地充滿整個場中、身如流雲虛晃了幾下,一瞬便至兼竹身前。
“築基後期!?”臺下一片嘩然。
兼竹看着一息逼近的傅乘雪,腳下不動,唯有青衫被勁風帶得向後翻飛。發間的銀色束帶墜着紅玉,在日光下瑩瑩流光,落入衆人眼中如畫一般。
臺下江潮雲焦急,“別凹造型了,快躲!”
兼竹:……
他沒有,他只是腰痛不想動。
銳利的劍氣直指面門,近身一寸前,兼竹腳下一旋,衣擺散若青蓮,劍氣便好似冰雪消融。
一個回還後又如流沙散聚,原封不動地打了回去——呲!劍氣撕開上好的綢緞,傅乘雪捂着肩頭迅速退開幾尺,神色訝然。
劍氣入體,霜寒徹骨。
兼竹立于原地,位置分毫未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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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不過幾息便已分出勝負。
傅乘雪跌坐在場臺邊緣,大口喘息。兼竹仍是上場時的樣子,衣衫未亂,絲毫看不出有過打鬥的痕跡。
傅乘雪起身,“是我輸了。”
兼竹友好,“沒關系,友誼第一。”
傅乘雪,“……”
坐席間,未乙真人看向那道施施然走下場臺的身影,眉間溝壑深了幾分。
形無勝有,道法自然,兩招一式間蘊含着與之修為不相匹配的天地法則。
而且,他總覺得這道法在哪裏見過……
·
實戰結束,近一半試煉者被淘汰出局。
兼竹和江潮雲都留下了,今夜同其餘人一道在臨遠宗留宿,待明日再進行最後一場試煉。
用過晚膳,落日沉金,天色向晚。
宗門內六堂八院亮起點點燈火,穿着蒼色長袍的內門弟子三兩結伴走過石子路。
兼竹和江潮雲并肩往回走,迎面遇到不少內門弟子,見到兼竹紛紛傳遞熱情:
“加油啊小師弟,争取留在宗門,師姐罩你!”
“能留下就來予徽峰找師兄玩!”
“還是來滇萊峰吧,帥氣的師兄可多~”
語調帶着蕩漾的小波浪,仿佛在拉客。
兼竹,“……”
道謝過後分別。晚風拂面,吹起他鬓邊一縷長發,遠處的落日餘晖在他側臉輪廓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暈。
江潮雲羨慕,“看你還沒入門就聲名大噪。”
兼竹了然,“沒辦法,陷于才華、忠于人品。”
江潮雲,“……”
他感慨,“江殷被你噎紅眼睛不是沒有原因。”
回到東院,有部分試煉者三兩聚在院中探讨修行。兼竹看江殷也在院中,他沒多停留徑直回了自己屋裏。
客房是兩人一間,兼竹同江潮雲一塊兒,回屋後他理了理床鋪,拿了換洗的衣服出來。
“聽說山後面有天然浴池。”
江潮雲來了精神,再度祭出坊間傳聞,“泡澡好、泡澡好,臨遠宗的浴池都是從靈脈流出的靈泉!一泡提神醒腦,二泡青春永葆,三泡長生不老。”
兼竹不知道他又是從哪兒聽來的謠言,“你的意思是掌門長老都是幹洗。”
“……”江潮雲忖了片刻,謠言不攻自破。
說話間外面的天色比晚膳時又暗了不少,院中一片昏黃。唯有院門口兩名守院的內門弟子提了兩盞燈籠,不少人都站在院門附近。
兼竹看江潮雲還在收拾,便起身出了門。
他走向院門口那兩名弟子,“師兄,前山能否随處走動?”
一名弟子道,“當然不行,你們還沒正式拜入宗門,能去的地方也就膳堂、住處,還有後山的浴池,其他地方沒事別亂闖。”
兼竹道,“晚上吃多了,想随便走走。”
“诶你就忍忍。”那弟子說完又看了眼兼竹,暖色的燈光映得人溫潤明麗,他沒忍住解釋,“不是我們不通情達理,這幾天風聲鶴唳的,前不久才有不明身份的人擅闖我宗門,就連仙尊都……”
“籍岚!”另一名弟子出聲打斷他。
籍岚這才反應過來,知道自己說多了,趕緊揮揮手讓兼竹回去,“好了好了,別問了。”
他說完又看向周圍,“你們就當沒聽到啊!”
“知道了師兄!”周圍幾人應下,江殷也跟着應了聲,若有所思。
兼竹沒得到四處亂竄的應允,轉頭回了屋,還沒進門便迎上江潮雲。後者抱了衣服,發出譴責,“說好一起去泡澡,你卻背着我偷跑!”
兼竹回屋拿了件外衫出來,“我只是去探路。”
江潮雲看了眼連院門都沒出的路,狐疑地跟上兼竹的腳步。
出了院門沿着小道一路上山,四周是郁郁蔥蔥的林木矮叢,石階不規整地嵌在泥裏。
走出半裏便聽到水聲,空氣也變得潮濕。兼竹沿着山階又朝裏走了幾百米,轉過一個彎眼前出現一大片溫熱的水潭。
白色的熱氣騰出水面,氤氲了一片。潭中已坐了兩三人,蒼色的外袍搭在池邊,是臨遠宗的內門弟子。
幾人聊天的聲音停下,在擡頭看到兼竹的容貌時不約而同地怔住。
江潮雲三兩下除了外袍,撲通下水,漸起一圈水花。動響引起幾人的注意力,他們回過神來,移開了視線。
外袍疊在腳下,兼竹着一中衣下了池水。白色的底衫浸了水貼在身上,江潮雲瞥了一眼,暗自慶幸自己直得不行。
他沒忘記兼竹喜歡同性,出言提醒,“你衣服是不是有點薄……”
兼竹緩緩道,“我總不能全副武裝地泡澡。”
江潮雲倔強,“為什麽不能?”
兼竹,“那不叫泡澡,叫落水。”
江潮雲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頓時深覺有理。
兩人在池中泡了沒一會兒,身後忽然傳來交談聲和腳步聲。随着聲音靠近,江潮雲面色沉了下來。
果然,不出片刻就見江殷幾人轉過彎出現在池邊。
江殷看到兩人并不意外,和同伴除去外袍也一起下了水。
幾人間挨得很近,大概顧忌着還有內門弟子在場,江殷沒有出言挑釁,只輕蔑地瞥了眼江潮雲,又轉頭跟同伴聊天。
聊天的內容無外乎是“世家直系的社交”、“天之驕子的修煉”等等。
池子裏熱意缭繞,兼竹聽了會兒就昏昏欲睡。旁邊響起水聲,他睜眼,只見江潮雲上岸套了外衫,“我先不泡了,不知道誰在水面上放屁,把我熏的。”
江殷話頭一止,冷嘲一句,“泡不來靈泉還找這麽些借口,山豬吃不來細糠。”
“你……”
“那我也一起回吧。”兼竹出聲中斷兩人的對嗆,嘩啦從水中起身。
他雙手撐在岸邊,水珠順勢滾落在池岸,留下點點深色水痕。
江殷身旁一名直系耳根有些紅,看了一眼飛快低下頭。江殷在心底“啧”了一聲,上下打量着浮出水面的人。
兼竹的身材并不纖瘦,薄薄的中衣貼着身軀,有種流暢勻稱的美感。雖然知道他有名同性道侶,此刻也無法把他當女人來看。
江殷正待收回目光,突然瞥見那半透的衣料底下,腰腹一側似乎透出一道血紅的傷痕。
他愣住。
嘩——外衫罩在肩頭,遮擋了他探究的視線。
兼竹系了衣帶往來時的山路走,“回吧。”
江潮雲同他一前一後離開了浴池邊。兩人走出幾百米遠,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未幹的底衫有些涼意。
江潮雲咬牙,“泡個澡都能遇上,真是晦氣!”
兼竹揣着袖子走在前面,“人生相遇,十有八九是緣分。”
江潮雲抗拒,“呸,孽緣!”
兼竹笑了笑,走下幾級石階,道兩旁林木稀疏,露出上空的星辰天幕。斑駁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外衫在行走間翻動。
江潮雲還在糾結那不該存在的緣分,“我們肯定是那剩下一二。剩下一二是什麽?”
兼竹薄唇啓張。夜風穿林,枝葉沙沙作響,開口的兩個字便揉碎在晚風中,消散在夜色裏。
風停樹止,他的身影已走出五六米遠,江潮雲回過神來,趕緊跟上。
…
翌日晨,曉光破雲。
兼竹穿好外衫推開房門,正對日出的方向,面上映着薄薄一層晨光。
江潮雲邊籠袖子邊出門,擡眼就被前者的側顏晃了一下。
他穿衣服的動作一頓。
……總覺得他這道友今日格外光彩奪目,像是要去會一段舊情。
風口浪尖
昨日的廣場上,掌門與衆長老已全部列座。
兼竹站在隊伍裏,隔着人群感覺到一道若有似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恍若未覺,靜待掌門宣布第三場試煉規則。
時辰到,衆人噤聲。
掌門位于上座,“乾淵峰靈脈充裕,有大量靈獸靈植生長,你們按照修為分成了五組,需在規定的時間內帶回指定的靈獸或靈植。我們會沿途派人跟随,你們的表現将成為最後的評判。”
話落,人群中出現一小陣騷動。緊接着由內門弟子宣讀了分組名單,兼竹資質上乘,在他那一組中算是領頭人。
名單宣讀完畢,掌門掃視一圈,“可有異議?”
片刻靜默中,江殷突然出聲,“掌門,弟子有個建議。”
江潮雲皺眉小聲道,“他又要作什麽妖……”
兼竹嘴唇翕動,“咕嚕咕嚕。”
“什麽?”
“倒壞水的聲音。”
兩人低語間,江殷已經朗聲開口,“兼竹道友受了傷,怕是無法帶領一個小組進行試煉。我提議讓他來我這邊,我也好照顧他。”
場中一靜,未乙真人的視線掃了過來。
兼竹看江殷面露關懷,那擔憂疼惜之情仿佛一名孝子。
他沒有說話,落到旁人眼裏像是默認。
江殷壓下心頭的快意,繼續替人分憂,“道友不必強撐,昨日我看到了,你腰間的新傷估計是前兩天才留下的,而且看上去像是被符陣所傷,想必還沒愈合。”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了江殷一眼:隔着衣服還能看出這麽多門道,編還是他能編,三界紡織廠在逃男工。
關鍵編得還和真相差不多。
“前兩日符陣所傷?”坐席間的桧庾突然投來一道犀利的目光,“你前兩日該在鷺栖城裏,是怎麽被符陣傷到的?”
兼竹開口,“練習畫符時不小心傷到的。”
桧庾懷疑更甚,“你畫什麽符能傷到腰?”
“鬼畫桃符。”
“……”
砰!上座中,桧庾真人怒而拍座,鋪天蓋地的氣勢直沖向下方,聲如洪鐘,“你是在戲耍我?”
四下嘩然,紛紛散開。
威壓頃刻便至,兼竹擡手迎上,小周天五行防禦陣自掌心而出擋在面門。轟!靈力相撞,餘波帶起一圈疾風,衆弟子心中駭然——
去他娘的築基,這分明是元嬰期!
江殷臉色煞白,感覺自己是解開了什麽不得了的封印。
這下連掌門長老都坐不住了,未乙真人飛身而下,拂塵一揮平息了場上的震蕩。
風止聲停,兼竹擡手理了理微亂的發絲,看向對面的桧庾真人。
桧庾剛剛只是試探,沒想到炸出了元嬰修為,想必年齡也超過了大選的設限。他怒喝道,“你遮遮掩掩混入弟子大選,究竟是何居心!”
兼竹提醒,“你忘了,我癡情。”
桧庾,“……”
座上幾位長老眼神交錯,各自在心中斟酌。
若此言屬實,宗門內添一大能是好事,方便日後出門打群架鎮場子。若真的另有所圖,豈不是引狼入室?
桧庾見衆人遲疑,急切道,“掌門,我們可不能因小失大!”
未乙沉吟片刻,“罷了,還請仙尊前來定奪。”
·
傳信已送去,幾名長老都站到了場中靜候懷妄的到來。
兼竹揣着袖子看向毫無動靜的雲海天際,有理由懷疑懷妄是在耍大牌。
周圍暗自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江潮雲悔恨不已,“江殷混蛋,小狀不斷!”
兼竹不懂為什麽他都氣成這樣了還能做到押韻。他平心靜氣,“還記得我昨天說什麽了,人生相遇,十有八九……”
江潮雲覺得他是給吓傻了。
片刻,遠方傳來一聲鶴鳴,四下細碎的議論聲戛止,衆人擡頭望去。
霧散雲舒,風湧如潮,巨大的靈鶴振翅而來,背上僅立了一人,卻好似載了整座蒼山。
流雲卷翅,不過一息靈鶴就落到場邊。懷妄銀冠束發,長袍輕翻,氣勢如出鞘霜劍,俊美如畫中谪仙。
環山之下四方無聲,在場諸人齊齊行禮,蒼色衣袍在山風中獵獵,“見過仙尊——”
大乘親臨,衆生俯首。
兼竹越過人群看向懷妄,剎那心頭一震。
“不必多禮。”清冷的聲音在場中響起。懷妄擡眼看過來,眼底波瀾不驚,“元嬰期?”
“是,仙尊。”回答的是未乙掌門。
兼竹沒應聲,他猜想懷妄不會輕信。他把修為壓制到元嬰,合體以下基本無法察覺,但懷妄是大乘。
懷妄站在原地沒動,“緣由我已知曉。為何不投名拜帖,反而混入弟子大選?”
兼竹品着他的措辭,“随大流。”
“……”未乙按住又要暴躁的桧庾。
懷妄道,“既是尋人,尋到便離開罷。”
“不知真名,不知相貌,只知是你們臨遠宗之人。”兼竹補充,“我們是雲戀愛,見光死。”
衆人,“……”
旁邊的江潮雲心情複雜:這不離就怪了。
懷妄細細掠過他的眉眼。兼竹的眉眼生得清俊舒展,神色中帶着一絲散漫,很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他忽然開口,“前日夜裏,有人闖入我臨遠宗,修為高深,能令蒼山破陣。”
四周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弟子中激起一片躁動。
兼竹恍若未覺,“沒想到我來得剛好,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桧庾再次被他的厚臉皮震撼。
懷妄看了兼竹幾秒。
驀地,一股磅礴的氣勢自場中震開!兼竹心中一凜,靈氣護體擡手迎上。
青銀兩道身影纏鬥在一起,兼竹還得把修為壓制到元嬰。他感覺懷妄也沒盡全力,不然就算自己使出合體期實力也敵不過懷妄幾息。
掌風作刃,劍意化形,兼竹直面着懷妄的進攻,一招一式他早已熟稔。拆擋間步步後退,腰側的傷口被拉扯,他悶哼一聲,“嗯……”
懷妄視線下移,聲線清冷,“怎麽,是被蒼山陣法傷着的地方沒好?”
兼竹差點被氣笑了。他突然上前一步貼近懷妄身前,發絲在空中交纏,兩人臉對着臉不過一指遠。
兼竹輕笑一聲,“不如仙尊親自來檢查。”
懷妄瞬間面色愠怒,“不知羞恥!”轟——堅不可摧的場臺竟如蛛網龜裂。
兼竹壓制着修為,根本抵不住這一擊。正當此時,身後的發帶化出一道七曜法障擋在他身前。
哐!法障粉碎。發帶中最後一絲道法也消失殆盡。
兼竹退出幾米,衣衫微散,一縷額發也垂落在頰側,像是盤精美的珠玉被撥亂。
他站定後将發絲捋至耳後,面無表情地看向對面的懷妄,“仙尊是想把我葬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
懷妄冷然,“注意你的言行。”
兼竹心頭壓了團火,扯起嘴角,“字面意思而已。”
他說是字面意思,懷妄也沒法強行說他有別的意思。得不出結論的話題被跳過,懷妄審視道,“剛剛那一擊,沒有分神期很難接下。”
兼竹定定地看向懷妄,反手一拽,發絲散落。銀色的發帶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血玉流光,“多虧這件靈器。”
懷妄覺得兼竹眼中似有難明的情緒,但他不懂,也不需要懂。
“上品靈器?”
兼竹抿了抿唇沒有否認,“仙尊好魄力,現在靈器已毀,它與凡物無異。”
桧庾皺眉插話,“你一介元嬰,哪來的上品靈器?”
兼竹說,“前夫給的。”
他這話說得很輕,衆人心中卻是一震。長老間交換了一個眼神:……哦豁。
他說完又一言不發地将發帶重新系上,發帶是懷妄親手為他所做。現今靈器殒毀,它成了毫無用處的裝飾品,而懷妄的道法也不再護他。
懷妄突然說不出話,他是冷情,但也知道這發帶對人意義非凡。
“仙尊。”未乙掌門從衆長老之中走出,看樣子剛剛幾人商量出了結果,“若弟子兼竹願立誓絕不背叛宗門,我們給他個機會通過試煉倒也未嘗不可。”
懷妄忖了片刻轉向兼竹,“你可願意?”
兼竹道,“我為一人而來,只要宗門不負他,我必不背叛宗門。”
桧庾正想慣性罵人,又思及懷妄剛毀了別人信物,只好小聲逼逼,“怎麽還加個條件。”
未乙并不介意,“無礙,我臨遠宗門風正派,自然是不會辜負門中任何一人。”
·
達成一致後,試煉繼續進行。
懷妄不再多待,轉身駕鶴回了蒼山。巨大的羽翼帶起一陣風,兼竹看着他遠去的背影,青色外衫被吹得翩翻。
衆人跟着領路的長老和兩名內門弟子往乾淵峰走。
江殷遠遠躲着兼竹走在長老旁邊,怕人秋後算賬。兼竹和江潮雲一起走在最後,前方不時傳來一些探究的視線。
江潮雲如夢似幻,“真沒想到最後會驚動仙尊……你敢想嗎?”
兼竹揣着袖子,“不敢想。”
“我也不敢想。”江潮雲感嘆,“這大概就是你說的,人生相遇十有八九是緣分。”
道旁林蔭婆娑,光影在兼竹眼底交替,“是就好了。”
“什麽?”
他沒再回話,目光穿過前方人群落在江殷的背影上。
人生相遇,十有八九是緣分,剩下一二是刻意。
從他故意回應江殷的挑釁,到引導守院弟子透露口風,再到給江殷看到自己的傷痕,為的就是讓江殷把矛頭對向自己卻又拿不出證據。
他要穩立于風口浪尖,齊平蒼山雲海,他要懷妄看得見。
……
乾淵峰地處西面,靈脈充裕,剛入山便能感受到渾厚的靈氣。
漫山植被覆蓋,隐隐聽得鳥獸嘯鳴,領隊長老講過注意事項後停在山門外,剩下的試煉者按照分組進入山裏。
兼竹本來和江潮雲分到一組,但眼下他修為高出衆人一大截,為顯示公平他需獨自通過試煉。
咻——信號煙在上空燃起,最後一場試煉開始。
幾十道身影沖入山中,幾息便不見蹤影。
兼竹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靈識一瞬覆蓋了大半山頭,每名參賽者的行蹤、山中靈植靈獸的分布都清晰地傳入他識海中。
不過半柱香時間,兼竹已經集齊了大半任務材料。他将材料扔進乾坤袋,正要轉身去尋下一個,忽然頓住。
靈識覆蓋中,似有一處阻斷了他的靈識,無法探入。
兼竹估摸着時間還很充裕,一個閃身直朝着那異處而去。
腳下的草叢沙沙作響,兩旁林木蔥茏,空氣中彌漫着新草泥土香。
一名試煉者正彎腰拔下一株靈草,突然感覺斜後方傳來一道勁風,“啪嗒”一聲,折成兩截的花蛇落在腳旁。
兼竹日行一善之後沒有停下,徑直掠過茂密的叢林,一路去到乾淵峰背陰面的一處山溝。
清冽的泉水自山澗汩汩流下,陰冷的谷底風穿過低矮的灌木叢。他依照感應停在了一處雜草叢生的河溝邊。
靈力打入,附近元磁微震,流光一閃像是通往了另一個空間。
乾淵峰平時都是用來給門中弟子試煉,長老掌門都鮮少踏入。門中弟子修為不高,這異處十分隐蔽,恐怕至今沒人發現。
兼竹食指抵在光潔的下巴上摩了摩,接着“轟!”一擊全力攻擊落了上去——剎那間元磁動蕩、兩儀對轉,白光乍現,将他包裹。
兼竹:……卧槽?
不等他反應過來便被洶湧的吸力拽了進去。
…
陣法轉移不過一息。
再睜眼時,兼竹耳邊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他正站在一處池潭裏,徹骨的寒意浸出潭底。
頭頂冰涼的泉水澆了他一身,薄薄的衣衫貼在身上。
兼竹沉默:全副武裝地落水了。
他擡頭看了看周圍,只見池邊是大片高大的梧桐林,現在是陽春時節,此處卻覆滿了皚皚山雪,一片素缟。
常年霜雪封林,唯有蒼山。
所以那處不為人知的傳送陣通向的是蒼山?
兼竹從水中飛身而起打算先上岸,靈力調轉,四周結界突然被觸發。幾乎同時,一道劍意從梧桐木間穿林而來!
他條件反射一個回身,衣衫沾了冷泉,水珠如轉傘般撒出一圈。
懷妄的身影緊随劍意頃刻到了跟前,兩人在半空中對上,疾風、水花、霜劍。
銀色的外袍半敞着,兼竹垂眼便能看見他襟頭露出一半的鎖骨,線條有力而流暢。
身形被逼得向後退出十來米,嘭!後背抵在高大的梧桐木枝幹上。細雪簌簌落下,兼竹擡眼,是懷妄近在咫尺的臉。
呼吸交融,卻無絲毫暧昧流動,他脆弱的頸側貼着懷妄冰冷的劍鋒。
懷妄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是怎麽進來的?”
且入蒼山
鋒刃再往前一毫厘便可沒入皮肉。兼竹涼嗖嗖地瞥了眼劍刃,掀開嘴皮,“命運的指引。”
頸側被壓緊,他補充,“外加傳送陣。”
懷妄皺眉,顯然是不信。兼竹明白了,看來這個陣法的存在懷妄并不知情。
他收斂了神色,看向池潭,“就在落泉那裏,仙尊不知道?”
懷妄的劍移開了幾寸,兼竹繞開劍鋒走向池潭,“嘩啦”下到水中重新淌回剛才的地方。
凍骨的潭水沒過半截身子,發絲和青色的長袍在水面散開,在這天寒地凍的池潭中央浮出一碗青蓮。
懷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下了水。
落泉水勢不小,在池中濺起大片水花。兼竹探手在泉後石壁上摸了摸,又用靈識掃了一圈池底,并沒有絲毫結界松動的痕跡。
“整座蒼山都覆蓋了本尊的陣法,擅闖必誅。”懷妄站在他身後。
兼竹現在倒不是怕懷妄不信任自己,比起這點,有人能悄無聲息地設下一道通往蒼山的陣法更令人細思極恐。
“應該是單向傳送。”兼竹收回靈識轉頭看向懷妄,“我剛進入蒼山時并沒有觸發陣法,直到我催動了靈力,才被你發現。”
他對上懷妄的雙眼,“蒼山并不安全。”
懷妄也注視着他,兼竹眼中的凝重不似作僞。隔了幾秒,懷妄繃緊的氣勢卸下,散去周身劍意,“你是怎麽想的?”
“陣法布在乾淵峰一處隐蔽的河溝,人跡罕至,到現在都沒被發現。”兼竹說,“不敢确定還有沒有其他符陣,通向宗門別的地方。”
懷妄忖了片刻,上前一步伸手覆在落泉後的石壁上,靈識細細探過。
兩人一前一後離得很近,懷妄寬大的袖袍落在兼竹身側,水花濺了些在兩人面上。
兼竹側頭看向懷妄,後者細長的睫毛上挂着晶瑩的水珠,山根挺直,如玉山雕琢。他怔了一下,心想自己千裏追來,大概是貪圖美色。
睫毛一垂,懷妄看了過來。
視線相交,兼竹聽見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
懷妄開口,“你在看什麽?”
兼竹色令智昏,“仙尊生得好看。”
懷妄面色驟然冷厲下來,“既然口口聲聲來尋舊情,就莫要再胡言亂語。”
“……”
昏聩的頭腦被猛地泚醒。
兼竹神色麻木:謝謝提醒,你他娘就是我的舊情。
懷妄還冷臉把他看着。
對視半晌,兼竹驀然一笑,“仙尊說得是,我一定銘記在心。畢竟我對前夫情根深種、一片癡心。”
…
在這裏搜索了會兒沒有發現別的線索,兩人又回到池岸上。懷妄的衣袍全部濕透,他微一振袖,靈力将袍上水汽烘幹。
兼竹還拖着一身濕噠噠的衣衫,他現在是“元嬰期”,理論上不具備烘幹功能。
懷妄沒管他,徑直往林中走,兼竹擡步跟上,一路瀝瀝拉拉地滴着水。走出幾十米,他轉頭看了眼懷妄正經的側臉,想起後者剛剛的冷意。
他悠悠開口,“仙尊屋裏有多的衣物嗎?”
懷妄腳步微頓,正要拒絕卻又止住。這不算什麽逾矩的要求,他屋裏确實還有些沒穿過的新衣。
“跟本尊去……”
“算了。”兼竹突然又擺擺手,“衣物太私人了,這樣不好。”
懷妄默了一秒繼續往前走。
兼竹看着他把話吞回去的樣子,在這短暫的一瞬沉默間感到了無比的快活。
敢這樣遛懷妄的,他可能是天下第一個。
地面覆了一層積雪,四周是高大的林木。兩人并肩穿過林間,在雪泥上留下兩串長長的腳印。
寒氣自腳下升起,兼竹拉了拉外衫。
懷妄轉頭看了他一眼,後者長發沾濕,有幾縷貼着白淨的面頰落入襟頭。有的人越冷越沒有血色,兼竹卻相反,嘴唇殷紅,在一片茫茫的雪景中顯得惹眼。
浸濕的衣服緊緊貼合身體的曲線,中衣底下甚至隐隐透出肉色。一顆顆水珠順着鬓間的發梢滑落,在肩頭的青衫上浸開一團水痕。
懷妄眉心一跳,擡手輸出一道靈力。
兼竹只覺得身上一暖,反應過來已經被懷妄隔空烘幹。
他,“……”
往前走出一裏,遠遠地望見了這片山林的出口,隐約還能聽到兩聲鶴鳴。
“前面就是仙尊的住處?”
懷妄“嗯”了一聲。
兼竹揣着袖子走出幾步,腦中忽然浮現出幾天前的一幕——鷺栖城上空,遠方來客,懷妄親迎。
他嘴唇抿了一下,狀似無意地開口,“院裏有其他人在嗎?”
懷妄,“怎麽。”
兼竹腼腆,“我比較怕生。”
懷妄皺眉,似在思索自己對詞意的理解是否存在偏頗。他道,“沒有別人,整座蒼山就只有我一個人。”
“就從來沒有外人來過?”
“沒有。”懷妄瞥他,“你是第一個擅闖的。”
兼竹忽略掉加了重音的兩個字,不去計較他的措辭。
出了山林不遠就是一處庭院,院舍布置簡單,院中立着一棵遒勁的青松,下方一張石桌。
已變回正常大小的白鶴抖着尾翎梳理翅羽,黑豆大的眼睛看見懷妄回來,張開長喙叫了一聲。接着瞧見旁邊的兼竹,叫聲戛然而止,撲棱着翅膀飛到一邊去了。
兼竹,“仙尊,你的鳥不太熱情。”
懷妄淡淡,“它比較怕生。”
“……”
進了院門,懷妄讓兼竹先坐在石桌旁,接着回屋拿出一套紙筆,“還記得那符陣長什麽樣嗎?”
兼竹閉眼回想了片刻,提筆按照記憶畫了個大概。他在轉移過來的一瞬确實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星位圖,上面繪制了複雜的符文,細節處有些模糊。
筆落,懷妄拿起紙看了看,面色逐漸沉凝。
兼竹熟知他的性格,猜想對方是有了頭緒,“仙尊認識這符陣?”
“不能确認。”懷妄說,“但這屬于瀛洲派系。”
瀛洲,位于東國,五大仙山之一。
兼竹腦海中浮出前幾日臨遠宗的來客,白鹿駕車,自東方而來。
“那天來訪的貴客是瀛洲的?”
懷妄對他的敏銳感到詫異,“萬佛宗,墟淨大師。”
兼竹,“……”
他再次感嘆流言的離譜。
能分析出的線索都已經擺在面前,其餘的一時半會兒也理不出頭緒。兼竹和懷妄面對面在石桌前坐了會兒,日頭漸漸偏移,青松的樹影被悄然拉扯。
兼竹盯着那樹影出了會兒神,“影子又變長了。”
懷妄,“畢竟過去半個時辰了。”
兼竹沉默片刻,“試煉是不是結束了。”
懷妄擡眼,“……”
兼竹刷地起身,袖子一甩朝着山下極速飛去。
…
前山廣場中央,掌門長老列座,場中三十餘名弟子,最後的入選的弟子已經确認。
唯有一人不見蹤跡。
未乙真人沉下眉,一言不發。桧庾往乾淵峰的方向看了眼,原地踱步一二,“時間早就過了,不管人去了哪裏,他都沒有通過試煉!”
未乙道,“至少先把人找到。”
桧庾冷哼,“我早說過他疑點頗多,說不定趁機潛入了宗門別的地方,還是速速将他捉拿……”
話音未落,人群中忽然傳來小陣驚呼,衆人擡頭,便見一青色的人影自遠處飛來。
“來了來了,人來了!”
“怎麽不是從乾淵峰的方向來的?”
兼竹落入場中,站定後向掌門長老行了一禮,“抱歉,有事耽擱了。”
“有事耽擱?”桧庾不信,“你未完成試煉要求,已經被淘汰。但在你離開之前,必須交代清楚!”
他說完,後方幾名長老紛紛點頭贊同。
未乙真人保持中立,“不如先聽聽他的解釋,再決定他的試煉結果。”
全場的目光彙聚在瞬間兼竹身上。
兼竹,“……”
別看了,還沒編好。
十來秒後,他開口,“迷路了。”
桧庾頓時被氣得口不擇言,長老架子散落一地,“你是不是把我當傻瓜蛋!?”
未乙輕咳一聲,“桧庾……”
四周也掀起一片質疑聲:迷路,迷什麽路能從這座山頭迷到另一座山頭?
“他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好歹編個靠譜的借口,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