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南游
繼續行了幾日,兩人終于到了目的地揚州。
蕪城三月,這裏正好是草長莺飛、春光爛漫的時節。
街上車水馬龍,兩旁店鋪林立,商販雲集,寬闊的街道上行人往來如潮。熙攘的商販店鋪挨門聯戶,售賣着各色針指細物,有剛出爐松軟誘人的糕點,還有芳齡少女最愛的胭脂香囊,文人士客的生宣水墨,處處是沽量議價的吳侬軟語聲。
滿城碧樹堆煙,層層疊疊的飛檐畫棟中,不時探出牆頭的紅白杏花,宛如天女裁出的冰绡霞帔般惹人遐思,和風細細,空氣中浮動着桃花的清香。
迦靈初次來到中原,對什麽都感興趣,老纏着白鳳羽問東問西,路途遙遠,兩人又不是之前那般關系僵硬,白鳳羽被問的煩了,見她确是什麽都不懂,有時也懶懶的應上兩句。
兩人尋了一處客棧歇腳,迦靈像是孩子一般咬着一串糖葫蘆,倚在窗畔看了許久。
“這裏真美。”她伏在手臂上嘆息,眉間帶着幾分稀奇的笑意。
“看多了也就平平。”初到南疆時,白鳳羽也曾驚嘆過苗疆的密林異獸,新鮮的景色總讓人欣喜。
黑亮的清眸望了她許久,白鳳羽忽然別開眼。“我們在這裏分開吧。”
他頓了下,徑直說下去:“你有你要到的地方,我有我的目的,沒必要再耽在一起,盡早分開行事的好。”
“你想去哪?”寂靜良久,她将手中剩下的糖葫蘆放到一旁,歪着頭問。
“你不過是想逃離了拜月崖去中原逛逛風景,但我還有別的要緊的任務要完成,不過這與你無關。”
迦靈想了想:“先一起走。我不會拖累你,說不定還可以幫到你。”
“沒必要。”白鳳羽冷靜的否決道:“離開了拜月崖你已自由,再說拜月崖無故很少涉足中原,依你的身手,一個人在這裏很安全。”
“你不怕我會以性命威脅讓你聽從?你看過我出手,知道我手中蠱蟲的可怕。”迦靈鼻子裏輕哼一聲。
“有必要麽?想殺了我,你得付出相當的代價。”白鳳羽合上眼,仿佛置身事外的剖析:“我的确不是你的對手,不過,這裏是中原,我手下的密探早就發現了我的行蹤,很快會向上頭禀報,你殺了我,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她慢慢将視線移開,依舊看着窗外。
“你殺了拜月崖那麽多的巫衆,又潛入教中內部打探情報,巫主大人定不會輕饒你,可能早就派出殺手一路尾随到中原各地守株待兔,只不過我們一直沒有發現。你看,我初到中原,人不生地不熟,防不勝防被他們發現也是輕而易舉,要是知道了我的行蹤順藤摸瓜,那你也不就暴露了?”
“這一路來,你一直對我很照顧。你雖然不是什麽忠肝義膽的大俠,可也不是過河拆橋的小人,一定不會就這麽撇下我不管,所以接下來,就拜托你了。”迦靈轉過身,不給對方拒絕的餘地,迎視着他的目光眨眨眼。
白鳳羽驚訝于她如此輕快明朗的笑容,不由一怔,待回過神來要回答已是晚了,迦靈雙眸神采奕奕,走向前幾步一手拉起他。
“看,你心中還是有顧慮的。”
“走吧,帶我去逛逛揚州城。”
走在喧鬧的街道,他輕輕扶額,仍想不通那一瞬為何失神。
一擡頭,一張放大了的精致面龐溢滿了視線,迦靈拿着兩盒紅豆味的糯米丸糕,伸手遞給他囑托幫忙拿着,笑吟吟的看着他。
“出來散步游玩,你卻在這裏不解情調的發呆。喏,你就跟在我後面幫我拿東西吧。”
調侃的語氣讓心裏一動,忽然明白了哪裏不對。自離開苗疆密林以後,她不再如往日般冷酷強勢,再不是那個站在身前陰毒狠辣的拜月崖殺手,來中原的這一路,她就與年紀相仿少女無二般的明豔活潑,好奇卻新鮮的打量着一切,甚至若有若無對他有些不舍和依賴。
感覺有些不自在,盡早分道揚镳才是最理智的選擇。
做好了決定,白鳳羽抛開心頭隐隐的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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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靈四處張望着浏覽街景,欣賞着與深潭古林完全不同的趣致,須臾便被吸引。他沒法,也得在一旁陪着,時不時指點簡介下江南風物。
曲橋碧湖旁,游人來往如織,處處有熱情的小販兜售着點心糕點,小巧的攤子上還有各式各樣的織錦團扇,樣式精巧,上頭刺繡着蘭花美人,着實讓人心動。
現下正是□如酒,從厚重冬衣中解脫出來的人們興致正濃,街旁的衣肆中,有三五成群的芳華女子選購着最新的花樣款式,輕盈華麗的绫羅衣裳搖曳生姿,是入路人眼的一道亮色。
他領着她在人流中穿行,搖搖頭:“也許是正值市集,怎麽人這麽多。等帶你熟悉了揚州的路徑,我們還是回客棧吧。”
迦靈一點也沒有不耐,反而對着難得的熱鬧街景興致盎然,睜着大大的眼睛東張西望,好奇的停住腳打量自己:“為什麽很多人看我們?”
一個是俊秀不凡的白衣公子,一個是明麗嬌小的美豔少女,江南素來不乏貴客佳人,但這一對在這街市仍是十分紮眼,時不時有路人回頭側目。
“衣服。”他掃了一眼,道出緣由所在。“你現在穿的還是苗疆特有的服飾,路人看來自然稀奇。”繁複豔麗的紅色裙擺,大朵妖嬈的優昙花繡紋太過張揚,在這溫軟水墨般的江南中實在是格格不入。
她點了點頭,漫不經心應了一聲,并不在乎身後那些異樣或是驚豔的目光。直到第三個錦衣裝束的富家公子哥借機向迦靈搭讪被他冷冷制退後,他蹙了蹙眉确是有些惱了,緊緊抿了唇一言不發,徑直拉着她走向另一條街市。
她有些茫然,卻也沒有反抗,乖乖的跟在他身後。
一陣胭脂的香氣撲面而來,進了門,她才得知這是揚州有名的成衣鋪“瑞蚨莊”,臺前有擺放好的華貴蜀錦布料,也有不少已制好的襦裙輕衫,幾個看店的婦人一見兩人,忙不疊微笑着迎過來,一面喋喋不休誇贊迦靈美貌一面大肆宣傳店內的衣裳精美,只聽得她腦袋突突的頭疼。
她在幾位婦人堅持推薦下試了幾件,最終還是忍不住聒噪,捂住耳朵逃也似的出了內室。她從小被培養成拜月崖的殺手,從來是說一不二,自己也樂的冷漠拒人于千裏之外。這群啰嗦親切的婦人如此熱情,第一次被他人這麽親密的接觸,她沒有招架的經驗,又不便發作,只盼的能早日離開。
“這蜀錦今日才剛到貨,可算姑娘來得巧。”
“外面的那位公子可是姑娘的情郎?哎呀和姑娘一襯真真是畫中走出的一對璧人!”
雖在外面,內室裏的聲音卻聽得一清二楚,見她逃出來後一臉窘迫無措,投過來求助的目光,白鳳羽強忍住心中的笑意,故作鎮定的咳了一聲。
“姑娘看起來不是本地人,說起來我們店裏的衣服,可是出了名的!”
“……這件也挺合姑娘的身,可得一并試試。哎姑娘你等會兒……”
幾位婦人顯然不是好打發的,跟着追了出來,幾個人七嘴八舌雙手不停幫着她拾掇打扮,迦靈渾身僵硬,卻也只能呆立在原地任人擺布。
由淺至深的淡藍色長裙,裙裾上繡着潔白纖細的幾朵玉蘭,益發襯得膚質如玉,白色織錦腰帶将不堪一握的纖腰束住,竟有幾分楚楚動人的溫婉風情。
一個婦人疾步上前,獻寶似得将渾身僵硬的迦靈拉倒白鳳羽跟前:“怎樣公子,這身衣裳可還滿意?”
看了半晌,他不自在的将頭別到一旁,清咳了一聲:“還可以。”
她突然紅了臉,耳根微微發燙。
“這件可以了。”幾片銀葉子放在臺上,她低下頭躲到他身後,避免婦人不依不饒接連推薦的唾沫星子。
婦人連連道是,送兩人到門口,還不忘再錦上添花幾句:“公子不妨過個兩日再帶姑娘來挑,到時我們店裏新進了一批繡着玉海棠的紅色錦緞,最是襯姑娘這般容貌,定能更添風姿……”
白鳳羽哭笑不得的擋在迦靈身前,淡淡道了句“多謝”,拉着她走出了瑞蚨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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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濃,摩肩接踵的大道卻仍是喧嚷如潮。
繁花千樹,燈火萬家。整條街市望過去,竟似白晝一般。
兩個人靜靜的一前一後走在街上,穿梭于攤上高高挂起的流蘇飾物與精致花燈,看着舞榭不息的酒樓舫肆中那一角緋豔的衣裙,紅牙拍板的妙齡少女清歌晏晏,巧笑倩兮幾乎要醉了人去;茶館內卻有文人墨客詩歌相頌,以文會友;沿湖有不少稚兒歡呼着折紙船放花燈,一派熱鬧喜悅。
“晚上也這麽熱鬧?”她耐不住性子,一個人跑到河邊橋下,睜大眼睛看着一群小孩子放船燈。紗燈船影,隐隐光亮映在湖面,清風徐來,美得不似人間。
其實只不過是普通的紙疊成的大紙船,紙船的正中小心的放上了一只小蠟燭,這是洛陽的小孩子中最平凡不過的玩意兒,迦靈卻是第一次看到,她像放河船的小姑娘要來了一張紙,蹲在橋下笨拙卻細心的折起來。
“你在做什麽?”白鳳羽皺起眉頭,他剛去附近探查百鬼城的暗線,好将密信送到淩夙夜的手中,可回頭就發現迦靈不見了人影,知道她又是不聽勸告一個人離開去玩了,連累他找了好一會,心中難免有些不悅。
“我在折紙船。”少女沒有察覺他話中的情緒,頭也未回,專心的對付手中看似簡單卻讓她糾結的一張紙。
“這有什麽好玩的,回去吧。”
“偏不。”她的倔性子上來,一次折不好就攤開來重新做,大有毫不罷休之意。
白鳳羽揉了揉額角,知道她要是下了決心是任誰說什麽話也聽不進去的,看着她笨手笨腳再次将白紙細細攤平,嘆了一口氣,伸手拿過那張紙,無奈道:“算了,我來。”
迦靈出乎意料的順從,在一旁靜靜的看着他,好奇道:“原來你除了會吹笛子,竟還會這個。”
“小時侯我娘教我的。”白鳳羽淡淡道。
“你娘啊……你的家人們現在在哪裏?”
白鳳羽握着紙船的手不自覺的微微一顫,聲音平靜無波:“我爹和我娘,在我很小的時侯,就被仇人害死,早早去世了。”
“啊?”迦靈也低下頭去,片刻的沉默。
她從他手中接過紙船,雀躍的像個孩子,咧嘴一笑,露出兩顆俏皮的小虎牙:“這紙船真好看。”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将它放入水中,看着它順着水流緩緩而下,突然猛的一拍腦袋:“哎呀!我剛剛忘了放蠟燭進去了,那許的願是不是就不靈了?”
白鳳羽啞然失笑:“什麽願望……誰說放着蠟燭許願就靈了,那些小孩子玩鬧的把戲你也當真。”
迦靈把頭別到一邊,面上湧現一陣可疑的紅暈,不自在的哼了一聲:“……不告訴你。”
天色漸漸的暗了,紙船順着水流越漂越遠,白鳳羽惦記着早點回去,迦靈卻仍未盡興,和那些稚氣未脫的孩子一起,興致勃勃的追着紙船走了一路。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稍微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