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夜
白鳳羽心中一震,忙飛下樹,将她半抱起,還好沒有受傷,只是眼睛緊閉面色慘白,額頭上有大滴大滴的冷汗,渾身一片冰涼,嘴唇也失了血色,正不住的微微顫抖。
白鳳羽心頭湧上一陣震驚錯愕,不知是何種情況,只能低聲喚她:“迦靈,迦靈,快醒醒……”
他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竟如此沙啞顫抖。這還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有一種不曾有的異樣感覺。
可迦靈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是生病了,還是哪裏有受傷?白鳳羽正欲探向她胸口尋些丹藥,卻又在半途中遲疑着放下。即便她是古怪殘忍的拜月崖伺花巫女,可也是個女孩子。
“為救你性命不得以而為之,事出突然,如有冒犯還請見諒。”
白鳳羽輕聲對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道,伸手探向她的胸口,掏出一個繡着大朵月優昙的香囊,打開來,是幾個小巧的竹木做的圓筒,白鳳羽記得裏面放的是她養的噬骨蝶,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藥丸,幾個特質的用朱紙包繞的玻璃罐子。
玻璃罐子裏面怕是一些蠱蟲毒藥,如今蠱主昏迷,白鳳羽不敢大意,将它們放到一旁,拿了顆紅色的藥丸,他依稀記得,自己當時重傷時迦靈給的正是紅色的藥丸,想來是療傷之物。
他直起迦靈的身子,小心的喂她吞下藥丸,然後凝神看着她的反應。
少女像是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身子緊緊蜷成一團,後背衣裙被冷汗浸濕了一片,下唇甚至被她死死咬着破了一個小口子,有殷紅的血滲出。
“迦靈,迦靈……”白鳳羽一遍一遍輕聲喚她的名字。
他擡起手掌按到迦靈的背上,将溫熱的內力傳入她的體內,卻發現她此刻體內竟是一絲內力也無,有股異樣的冰冷氣息在她體內四處流竄,一陣一陣湧上來,将白鳳羽傳入的內力貪婪的吞噬至盡,似乎永不滿足。
傳功傳了有半柱香的時間,久到白鳳羽也面色蒼白身體虛軟,那嬌小的身子才微微一顫,終于有了動靜。
白鳳羽大喜,忙扶住她的肩,只聽的她呢喃了一句“好冷”,複又沉沉昏過去。
他愣怔片刻,調整了一個姿勢,讓她恰好能窩在自己懷裏,她是真的冷,身子比腳下的雪原還要冷上三分,抱着她像抱着一整塊冰。
白鳳羽低下頭,看着懷中蒼白秀氣的臉龐,不由一怔。
冷血殘酷殺人不眨眼的邪教妖女,此時卻像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膚白如羽,唇紅似蓮,她長的确實美,只不過表情太冷,那雙漆黑的眸子一旦睜開,殺人時蘊藏着攝人的煞氣,如修羅鬼剎一般無情冷血,不帶一分笑意。
迦靈的手抓着她的衣袖,越抓越緊,像是要把整個人都融到他的懷裏,氣色是好了很多,睫毛在輕輕顫動。
白鳳羽看見她擡起手臂,寬松的袖口垂下,露出上臂的肌膚,有幾處細小的蠱蟲撕咬的黑色傷口,左臂還有一道很長的刀疤,深可見骨觸目驚心。
他想起江湖中的傳聞,拜月崖為修煉最強的蠱師,曾将衆弟子丢入萬蠱池自生自滅,任其被萬千骨蟲撕咬啃噬,只有最後熬下來的,才能真正駕馭最為毒辣的蠱蟲,而古往今來,被丢入萬蠱池的弟子大多難逃一死,留下來的殘的殘瘋的瘋活者不過寥寥。
白鳳羽不由緊了緊抱着她的手,他面上看不出有什麽表情,心中卻是一嘆,從小在那種地方長大,難怪她下手這麽狠辣,難怪她性格這麽陰厲。
“娘……”懷中的少女動了動,低低呢喃道。
白鳳羽不好推開,有些不自在的拍了拍她的腦袋,當作安撫。
“……白鳳羽。”昏迷中迦靈又輕輕念出一個名字,白鳳羽撫在她額前的手一僵。
少女在他懷中乖巧的翻了個身,似乎有輕聲嘟囔了什麽,抓住白鳳羽的衣袖沉沉睡去,再也沒有出聲。
雪越下越大,就像是她召喚出來的噬骨蝶,優雅輕盈的落在肩頭,待遠處拂過凜冽的寒風,白鳳羽才從愣怔中回過神來,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将外衫脫下披在迦靈身上,緊緊抱着她,在冰原上沉默着坐了一夜。
晨曦乍露,雪已經停了,空氣開始漸漸回暖,白鳳羽一宿未眠也不覺得困,懷中少女的體溫已漸漸恢複了正常,長長的睫毛微顫,正當白鳳羽正猶豫着是抱她回去還是等她醒來時,迦靈已慢悠悠轉醒,她費力的睜開眼,第一眼就看到白鳳羽疲倦卻是緊張的面龐。
“你……醒了。”
他有些不自在的把頭別至一旁。迦靈知道他是在尴尬,蒼白的臉上帶着幾分笑意:“你幹嘛抱着我?”
白鳳羽還是有些不自在,清咳一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你被凍的冰涼昏了過去,我不得已才把你抱在懷裏供你取暖,若你死了,我一個人怎麽離開。”
“哦。”她應了一聲,歪了歪頭看着他:“怪不得在睡夢中感覺那麽溫暖。”
白鳳羽意識到她只是在說自己的懷抱溫暖,緊抿起唇臉發燙,手一撂将她放了下來。
迦靈冷不丁的身子歪倒,差點又摔在雪地裏,她垂下眸子,心想這人實在是臉皮薄的厲害。
她支撐着站起來,問道:“你有沒有對我做過什麽?”
白鳳羽脫口而出:“我什麽也沒做!”清俊嚴肅的臉上染上一層緋紅。
迦靈愣了愣,半晌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一字一頓慢慢道:“我問的是,你怎麽把我治好的。”
白鳳羽知道自己會錯了意,不自在的輕咳一聲鎮定道:“我給你服了一顆你錦囊裏的紅色藥丸,幫你平息了紊亂的內息。”
頓了一刻又問:“怎麽會這樣?”
迦靈淡淡道:“蠱蟲反噬。”
“這種情況……很常見麽?”
“看情況。”她的聲音平靜的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凡不過的小事:“我體內蠱毒太多,若是體質變差或是蠱術用的次數太多,哪怕是心緒不寧,它們也會找着機會來吞噬我的身體。想不到這次逃亡恰巧是蠱蟲反噬的時機,是我先前沒考慮到。”
據說越是高明的蠱師,越是會早死于蠱蟲反噬,俗說的煉蠱術,不過是用性命在與蠱蟲做交易罷了。
“早就已經習慣了,你沒必要同情我。這些蠱蟲都是拜我娘所賜,若不是她當年為了一已私利将女兒扔下萬蠱池,我也不會活的像今天一樣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自嘲的淡淡一笑:“怎麽和你在一起話就特別多……罷了,都是過去的事,如果不是當年我熬過來了,現在也恐怕早就被折磨死了。”
白鳳羽皺起眉頭:“沒有法子?”
迦靈精神好多了,她伸了個懶腰,有些滿不在乎:“誰知道呢。不過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們一定能離開這裏。”
看着他欲言又止,她擡起眸子:“好啦,不要想那些無所謂的事了,我現在身子還是虛軟無力,你抱我起來罷,這裏不安全,早點回去。”
白鳳羽按捺下心中不安,定了定神将她攔腰橫抱起。
一路上迦靈仍舊是昏昏沉沉的,靠在他的臂彎險些睡過去。
第二日,迦靈休息了許久,精神好多了,堅持要繼續趕路,白鳳羽也只得由她,兩人自趕到山腳前,都不再提起那次雪夜的事。
逃亡的路途杳杳,卻終于是快到中原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