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性命 風水輪流轉
“伯曜!”
賀雲櫻不是沒有見過蕭熠受傷, 但眼睜睜看着那三尺青鋒刺進身體,又是另一件事。
這時援手已經趕至, 而蕭熠也在一口氣松了之後,幾乎向側歪倒。
賀雲櫻一把抱住他,鮮血濺了她滿身滿手,身邊趕來的都有什麽人她也分不清了,模糊淚眼只能看到懷裏的蕭熠。
“我沒事。”他咬着牙,還是勉強勾一勾唇角,“你沒受傷吧,有沒有劃到你?”
硬撐着說完這兩句話,粗重呼吸裏的痛楚便壓不住了。
幸好這時增援的青鱗衛已經趕來,刺客的撲殺追擊也差不多了, 立刻有人将蕭熠擡去幹淨營帳裏止血包紮,賀雲櫻并沒有什麽能幫忙的,只能匆匆洗了手上臉上的血跡,便在旁邊陪着。
從進了營帳到太醫趕來診治, 再到包紮完畢所有人退出去, 賀雲櫻的眼淚就沒有停過, 目光也沒有從蕭熠身上離開過片時。
兩個人能單獨相處的時候,已經接近二更。
獵場裏還是往來人聲,衛士整隊換防, 整理營帳雜物等等,但好歹蕭熠這處營帳裏, 還是暫時安靜了。
賀雲櫻坐在蕭熠身邊,握着他的手,仍舊是默默落淚,說不出話。
還是蕭熠忍着身上疼痛, 再次勉強微笑開口:“別哭啦,這也算風水——輪流轉了。”
他實在沒有力氣去擦賀雲櫻的眼淚,只能與她相握的手勉強緊一緊。
“輪流轉什麽,你也替我擋一下嘛。”賀雲櫻看着他額上都是疼出來的冷汗,心中有如刀割油煎一樣,拿帕子給他按了按。
蕭熠身上實在難受,鎮痛的湯藥裏也有安神助眠強效,眼皮不由發沉,帶着些虛弱,輕聲笑道:“當然是,體會我當年之心。”
“我半生争權,萬人之上,有什麽風險,原也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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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我看着你中毒,毒發,我……”
“我那時想,為什麽我不能替你……”
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蕭熠又忍不住皺眉咬牙,顯然傷口疼的厲害,額上又生了汗。
“別說了。”賀雲櫻雙手握着他的右手,哽咽道,“你要是疼,就用力抓着我的手。”
蕭熠死命忍着,俊秀面孔蒼白如紙,半晌之後才緩和了些,勉強舒展眉頭,頭發都被冷汗打濕,卻還是向着賀雲櫻笑笑:“心疼了?我,還是很厲害吧,還是讓你心疼了。”
賀雲櫻的眼淚完全止不住,換了一條帕子繼續給他擦汗:“厲害,我現在心疼得不得了,你快點好起來罷,不然再有什麽事,誰來保護我。”
蕭熠此刻只覺眼皮越發沉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聲音已經低下去:“我都安排好了,獵場裏,柴興義是專門保護你的,我死了也是一樣……獵場外,內城有栾敬,外城有……有蕭烈……你要是改嫁,也沒關系……”
“呸!”賀雲櫻哭着罵他,“我改嫁給誰?我最恨你的時候,都沒想過要嫁給旁人,你現在說這話,你有良心嗎!”
“有。都是你的,我的心,都是你的。”蕭熠覺得身上既疼痛又燥熱,連耳中聽賀雲櫻的話都是模模糊糊的,眼睛也睜不開,含糊說了一句,便睡了過去。
賀雲櫻見他雖然閉目側頭,呼吸卻很規律,心裏倒是不算太慌,坐在蕭熠身邊,又低頭抽泣半晌,才起身去洗了臉,随即和衣也在旁邊的小榻上躺了,小憩片時。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色蒙蒙亮,太醫過來複診換藥,安逸侯也過來看望蕭熠。
賀雲櫻看着蕭熠還在睡着,便讓安逸侯悄悄進來看了一眼,便與他到帳外說話。
誰知剛剛說了兩句蕭熠的傷情,便見孟欣然與尹毓一起過來:“櫻櫻,伯曜怎麽樣?”
賀雲櫻縱然滿心沉重,眼睛也還沒消腫,但身邊站着安逸侯,眼前見到孟欣然與尹六就這樣大喇喇的并肩而行,還是一怔,含糊應道:“萬幸沒有傷到要害,但傷口很深,正睡着。”
眼光一掃,剛好看到尹毓左臂上也有血跡,是拿一條帕子包紮的,那顏色花樣很眼熟。
賀雲櫻不由重新望向孟欣然,孟欣然衣衫也有些煙熏髒污,不過鬓發整齊,臉上也很有精神,顯然安逸侯營帳同樣遇襲,但不算太過嚴重。
但孟欣然這神采飛揚的,是怎麽回事?
孟欣然看到了賀雲櫻的眼光變化,直接大方應道:“哦,帕子是我的。畢竟他剛才救了我哥,一條帕子也不算什麽。”
“咳咳,你們還是先去預備行程吧,伯曜這邊咱們也幫不上什麽。”安逸侯幹咳了一聲,臉上也說不清到底是悻悻的,還是有幾分欣慰。
大概是患難之時發現尹毓确實是良人,妹妹眼光倒還不錯?
但身為長兄,其實跟父親的心思也差不多,眼瞧着自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心系他人,還是有些不樂意。
賀雲櫻唇邊一勾,為孟欣然高興。
可是心裏牽挂着身後營帳裏重傷昏睡的人,也實在沒有辦法太過輕松,眉頭始終難解。
孟欣然過來又寬解了賀雲櫻兩句,但這種情形下,也無非就是吉人天相雲雲,也沒有什麽用。
很快送走了孟家兄妹,又迎來了皇帝與蔣妃,賀雲櫻如此憂心蕭熠,也沒什麽惶恐畏懼,就是依禮應對了,跟敷衍長輩探病沒什麽差別。
按說在獵場出了這種事情,衆人都想盡速回到城回家,然而出乎預料的,皇帝下旨叫衆人在獵場再等一日,先令翊衛全城戒嚴搜查,再将皇宮并諸王府肅清查探一輪,再行回程,怕的就是敵人在松懈之事再行出手。
因為京策軍已經調派了五千人過來增援防務,獵場衆人倒是也不擔心再生變故,對皇帝旨意皆是山呼聖明。
皇帝卻大方表示,這是靖川王先前所上密折備案,防範的就是此刻。
群臣衆人自是将稱贊之語降了一等,又各自将蕭熠誇獎一通。
蕭熠自己還在重傷劇痛之中掙紮,能出來應對這些嘉賞誇獎的當然就是賀雲櫻,只是她聽在耳中,心中卻漸漸生了疑慮——如果蕭熠已經周密謹慎至此,那番刺殺變亂為何會那樣嚴重?
不過這些話,終究還是要等他好了,再單獨相問,八月十六這一整日,賀雲櫻還是依舊寸步不離地守在蕭熠身邊,先照料他的傷情。
到了晚間,林梧等人便勸賀雲櫻先去休息一會兒,換人進來伺候。賀雲櫻卻不肯,尤其看着蕭熠晚間再次發燒高熱,哪裏能自去休息,終究放心不下。
月落日升,又是一夜過去,蕭熠到了淩晨時分終于不那樣發熱了,守了整夜的賀雲櫻也有些撐不住了,再不願意也得躺一躺,便跟前日一樣,和衣睡在了小榻上。
這一覺便有些沉了,等她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已是兩個時辰之後,睜眼想往蕭熠的方向看過去,結果眼前一片水墨色,仔細一看,竟是自己睡着的小榻前不知什麽時候被人加了一個屏風。
想想卻也明白了,她好歹是準靖川王妃,剛出事那一晚整個獵場一片混亂,顧不上也就算了,這一日睡下了之後要換旁人進來給蕭熠喂藥換藥,拿個屏風遮擋也是應有的。
她身上還是很累,但惦記着蕭熠便想起身,而這時便聽到了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伯曜,你真的要這樣冒險?你身上的傷……”
“這個機會若是錯過,後頭就難了。”蕭熠似乎已經清醒了,只是聲音還是有些虛弱無力,“今日你只要做一件事。”
“護住你媳婦。行了,你說了八百次了,從我進京頭一日說到現在。”
“你小聲些,她歇着呢。”蕭熠緩緩舒了一口氣,聽呼吸便知身上不适,“她昨天照顧了我整日,才睡一會兒。等下啓程,若是趕不上,最好。”
“你什麽時候變了這麽個黏糊樣子?以前不是你跟我說的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丈夫何患無妻’,瞧你現在這樣。”那男子聲音裏又是鄙夷又是嘲笑,但卻也很親切,像是兄弟口吻。
蕭熠淡淡應道:“她還是不是我妻子,但她是我的性命。便是她不肯嫁我,我也是可以為她死的。回頭見面,你敢胡說一個字,留神我剝了你的皮。”
“得得得,我錯了,當我沒說,我以後将弟妹當佛爺祖宗一樣供着,行吧?”
聽到這裏,賀雲櫻便猜到了這人應該是蕭熠的堂兄蕭烈。
蕭熠點點頭:“可以。你今日主要——”
“主要就是護好弟妹,萬萬不要讓她受傷,不要讓她受到驚吓,如果你有事,保護她送她到文淵書院或者到華陽。”蕭烈嘆了口氣,“伯曜,我背下來了,真的,就差刻在臉上了。”
“你會有什麽事?”賀雲櫻這時終于聽不下去了,直接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旁的都顧不上,直接就質問蕭熠。
蕭熠看到賀雲櫻,知道不是引見的時候,先給蕭烈使眼色叫他出去,随即低聲賣慘:“櫻櫻,我傷口好疼。”
賀雲櫻又心疼又生氣,實在沒辦法裝看不見,他臉上那樣蒼白,嘴唇幾乎都沒有血色,這疼真不是騙人的。
“你……”賀雲櫻只好先過去他身邊坐下,摸了摸額頭不太熱,又湊上去親了親,“疼,也只能忍忍了。你,不許岔開話題,你到底會有什麽事?”
蕭熠沉了沉,知道确實繞不開,還是望向賀雲櫻的眼睛:“我要引蛇出洞,讓大皇子徹底沒有回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