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年下 人生有還有很多事情,是……
千般眷戀萬般恩愛, 到底也有分別日。
十月二十四,京城下了德化六年的第一場雪, 結巴秀才也告別了賀雲櫻并鋪子衆人,坐着一輛驢車離京。
臨別前,本來賀雲櫻也是有點傷感的。
畢竟蕭熠這人,看不順眼的時候的确恨不得叫他滾得遠遠的,心意回轉之後,哪怕不肯說,心裏還是有點舍不得的。
然而偏偏蔣際鴻對于這麽快就再次告別這位蒙塵明珠柏小哥非常遺憾,堅持要在蕭熠離京前手談幾局。
且話裏話外,都透着一種,雖然你只給我師妹做事這麽久, 也算跟我們的一段緣分,哪怕沒有長遠的機會,好歹下幾盤棋,也算君子之交。
我們。
誰跟誰我們?
蕭熠當然沒說什麽, 結結巴巴, 老老實實的柏秀才只是木讷點頭:“好, 好,好。”
啓程之前在京城城門外的臨江亭,連擺三局。
第一局, 蔣際鴻大敗。
第二局,蔣際鴻再大敗。
第三局, 賀雲櫻都有點看不下去了,悄悄給蕭熠使眼色,然而蔣際鴻到底無力回天,再次大敗。
“承, 承,承讓了。”蕭熠起身拱手,面上似乎很是不好意思。
蔣際鴻幾乎是面無人色,勉強回禮:“柏兄高才,小弟心服口服。不知師承何人?貴鄉何處?将來可否……再通信?或許,過幾年,我還可以去請教。”
賀雲櫻趕緊接口:“蔣師兄你不要耽誤柏先生啓程,将來或許還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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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際鴻這才想起來,柏衡說話不暢,自己這話若是問到旁人,免不得要謙和幾句,推卻幾句,可這等場面話對柏衡來說何等艱困。
當即不免更加慚愧:“啊,是我思慮不周。柏兄一路順風,将來——将來有緣再見。”
蕭熠這才彎了彎唇,又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賀雲櫻,登車啓程。
賀雲櫻原先那點不舍之情,便暫時因為蔣際鴻太過失落而被沖淡了些。
不管蔣貴妃當初有什麽想法,或是義母霍寧玉有過什麽考慮,她自己與蔣際鴻之間的交情,大致還是與前世相類——往來相熟,說說笑笑,有了一層同窗的關系,可算是交情不錯的朋友。
既是如此,賀雲櫻當然也不能對蔣際鴻因為輸給“柏衡”而大為震撼失落的樣子視而不見,不免一路回程都稍作開解,一時也就不顧上東想西想。
只是晚間回到家裏,聽着隔壁小院裏再沒有什麽動靜,也不用叮囑劍蘭鈴蘭如果照料隔壁煩人精的衣食住行,賀雲櫻還是在沐浴的時候,沉浸在氤氲水汽中,感覺自己眼眶好像也濕潤了一下。
不過睡一覺起來,拿出老師荀先生上次給的批語和教導,她還是再次收斂了心神。
蕭某人雖好,她卻終究不是為他活着的。
讀書,向學,開鋪子,照顧身邊的人,人生有還有很多事情,是她更想做的。
很快到了十一月,京城天氣更冷了,亦距離年下不遠,公卿貴戚之間的親戚往來便多以送禮為主,不再像夏秋之際,頻頻舉辦宴會茶會之類。
而這對賀雲櫻的鋪子剛好是個機會,即便公卿之家的子弟真正需要進場科舉的不多,但不科舉卻不是不讀書。
且蔣貴妃剛剛産子,皇帝大喜,早早就說起将來要為小皇子選好伴讀雲雲,一時間也帶起幾分京城讀書風氣。
所謂君王好細腰,楚宮多餓死。雖然如今小皇子還是吃了睡睡了吃哇哇大哭的時候,但皇帝既然覺得小皇子有文曲星之相,将來是塊讀書料子,京中的風氣自然也随之跟上。
一時間所有書齋畫樓的生意都好了不少,賀雲櫻這邊雖然鋪子小,但有文淵書院弟子,并同窗及幾位夫子名頭加持,年下倒也賺得盆滿缽滿。
尤其當初蕭熠編纂的名家輯錄,因着詩文擇選合宜,不只是貴戚子弟讀來深入淺出很容易上手,再者日常往常甚至禦前奏對,或是入宮見駕等等,好像都有不少合宜引用的詩句文句。
不知不覺間,大受贊譽。
賀雲櫻便與書院的幾位師兄商議了一下,請想賺些外快的師兄幫忙再次抄錄。
其實文淵書院諸人,除了賀雲櫻身上挂着靖川王府柔善縣主封號,并蔣際鴻是平南将軍之子,還有窦啓明是璋國公之子之外,餘人大多出身清流或平民,家中有人做官的也不高,家底大多不算太過豐厚。
即便窦啓明聽上去是先皇後并璋國公的侄子,似乎出身顯赫,但其父身為淮陽學政其實只有五品,也不算真的什麽大富大貴。
且因着如今窦皇後已故,璋國公又即将告老,窦啓明就更與尋常仕子并無太大差別。
而蕭熠編纂的這集子先前總共只有十冊,又只拿了六冊出去賣,竟然被炒到了數十兩的高價。
賀雲櫻因此直接給幾位雅擅書法丹青的師兄開價,抄錄一冊,十兩銀子,若是能順帶加添幾幅丹青插畫在當中,價錢另加。
這條件自是讓不少同窗動心,便是不那麽缺錢的,也覺得可以賺個零花錢。甚至連平日裏被師母約束嚴格,囊中羞澀的夫子,都有幾位動了心,悄悄過來給賀雲櫻遞話,表示只要這銀子可以不讓師母知道,八折!
賀雲櫻自是腹中偷笑,但還是表示師母大過天,萬萬不能瞞。如果夫子真的有功夫寫,銀子還是得拿給師母,但她這個做學生的可以偷偷孝敬些好酒小菜之類。
最終夫子們還是同意了,主要是估計着萬一真的被夫人發現,得不償失。
總之忙忙碌碌之下,賀雲櫻一直到年底都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既顧着鋪子,還要顧着功課,另外就是天氣寒冷了,也挂念母親霍寧玉的身體,每隔一天都叫劍蘭去王府見季青原,确認一下母親平安。
隔個三四天,自己則親自帶着些小菜或是新得的話本子過去探望一下。
只是因為功課越發着緊,往往不在王府留宿。
而先前因着蕭熠買下的左院,年下也越發熱鬧。因為生意不錯,自然就又收購了一批新書,另外除了抄錄冊子,也有書院夫子同窗的字畫拿來售賣。所以整個院子內內外外都忙碌起來。
也有師兄弟過來在這裏抄書順便蹭飯,中間确實有人是家境困難些,便想連燈油、柴火、筆墨和飯菜錢也省了,也有是湊熱鬧的,師兄弟兩三個人一起過來說說笑笑,省得幹抄無聊。
這時也顯出兩處院子實在靠近,有時聽着隔壁左院的走動聲說笑聲,劍蘭和鈴蘭都有些感嘆:“人多也挺好的,熱熱鬧鬧,年下也不顯得冷清。當初柏秀才在的時候,幾乎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還沒原先那熬藥的老爺子響動大呢。”
“也不知道柏秀才怎麽樣了。進京這一趟,也賺了不少銀子,要是回到小地方,可能說親都夠了。”
這話題居然連年紀最小的甘蘭也插了一句:“說親能用多少銀子,我叔說當年娶我嬸,下聘禮用了一兩銀子,村裏都可羨慕了。”
“柏秀才應當不會去村裏娶吧,那樣好的學問,人又長得俊。”
“俊也沒用啊,是個結巴,還幹幹瘦瘦的,看着就不能幹活吃苦,除了給小姐抄書還能幹什麽呢?偏生這麽好的差事還做不下去,哎。”
丫鬟們談談說說,不過閑話家常。賀雲櫻在房裏聽着,唇邊只是笑。
要是蕭熠在就好了,能聽見這些大概又要氣死。自己肯定也得再好好嘲笑欺負他一回。
可惜,他不在。且聽着邸報上傳來的消息,蕭熠如今已經到了兖州,清查當地的糧倉并歷年賦稅、赈災等事。
皇帝也發了聖谕嘉賞,稱贊他恭謹用命雲雲,恰逢年下,賞了靖川王府若幹金珠錦緞,又特旨體恤天寒路遠,許可蕭熠明年三月春暖,再回京面聖述職。
這樣的嘉許恩恤,對于真正在外辦差之人當然是求之不得。
可是賀雲櫻看着,心裏難免就有些輕微的挂念甚至哀怨。
不是說年底就能回來一下嗎?這一下就推到三月了。
而蕭熠自己也寫了一封信回來,當然不是第一封。
事實上從他再次當真離京開始,每五天都有一封信送到賀雲櫻手裏。
頭一頁永遠是中規中矩的,表示愚兄安好,問妹妹可否安好,母親安好,王府安好雲雲,愚兄深受皇恩在外辦差,家中母親還請妹妹多照應。
後頭一頁再說兩句閑話,便是落款,兄,伯曜。
內容不多,所以第二頁大半是空白的。
賀雲櫻得晚上另外拿百味齋給她的藥水泡了,才顯出另外的字跡。
這可就長了,密密麻麻啰啰嗦嗦。
從他今日見了什麽人到做了什麽事,跟什麽樣的笨蛋生了氣,吃了什麽東西,還有,多麽多麽的思念她。
賀雲櫻每次都看得又是鄙夷又是好笑,還有一點點的小甜蜜。
等到那藥水幹了,字跡再次消失不見,她便将所有的信都收起來,壓在衣箱底下。
而有關年下行程的這封信,第二頁卻沒有暗字,只是明着寫到了自己公務繁忙,或許不能回京,請賀雲櫻多之陪伴母親,以及自己保重,注意身體等等。
賀雲櫻當然是理解的,這原是她叫他趕緊走,多小心,那自然是應該的。
只是随着時間一天一天地靠近除夕,她到底還是對蕭熠的思念與牽挂多增添了幾分。
臘月二十八,賀雲櫻決定去玉泉寺祈個福。
或許是因着天氣太冷,寺中的游人很少。
賀雲櫻在前頭正殿燒了香求了平安符,便想到後山轉一轉。
剛好陪她前來的劍蘭肚子有些不舒服,要去一趟淨房,賀雲櫻便自己先過去。
青山素雪,古松翠針,一派清冷寧靜。
賀雲櫻略站了站,心裏越發難受,耳聽身後有腳步聲朝她徑直過來,想來就是劍蘭。
随意地擺了擺手:“劍蘭,讓我再站一下。”
“這麽冷的天,站在這裏做什麽?想誰呢?”
一時間賀雲櫻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轉身。
一身玄色大氅華緞流光,長身玉立挺拔如松,慣常冷峻昳麗的面孔,卻向她微微含着笑意。
“你怎麽——回來了?”
一句話沒說完,賀雲櫻便直接紮進了他懷裏。
蕭熠伸手攬着她,用力抱着,卻覺得她抱他的力氣也不小。
她果然也是想他的。
“當然是想你。”蕭熠笑着低下頭,先輕啄着親了她的唇,才低聲道,“你放心,我是上了謝恩的本章,說會趕回來述職,沒有将自己處在險境。一切都為了咱們的将來,我是不是很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