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羊車望幸 蕭熠不由從心底生了……
賀雲櫻看着他這樣, 心情竟也有些複雜難言。
一時覺得,蕭熠若能真放下有關父母的這些事倒是也好。
一時又覺得, 在他生日這日,自己實在是太過大方了。
但無論如何,她唇角還是有那麽一點點上揚的。
從天音寺出來,已經快到二更時分,二人重上馬車,蕭熠略有些遲疑:“這麽晚了,你那幾個丫頭是不是——”
賀雲櫻白了他一眼:“又想得寸進尺了是不是?送我回王府。我本來就先跟她們幾個說了要去王府,又跟母親說要跟欣姐姐出來。”
“這個,得隴望蜀,本就是人之天性。”蕭熠笑道, “且東家說的第一條是不許動手動腳,卻沒說不許動心動念的。”
不過他并沒有順着這個話再多說下去,敲了敲板壁,吩咐下屬前行, 依言将賀雲櫻悄悄地送回了靖川王府。
因着怕被人發現, 蕭熠沒有下車相送, 只是在賀雲櫻下車之前再次溫言正色:“雲櫻,今日,謝謝你。”
賀雲櫻看了他一眼, 似笑非笑。
蕭熠心頭不免再次微熱,略有希冀, 但又覺得今日至此,她已然大方至極,不會再有旁的了。
雖然向前靠了點,到底是沒有旁的主動動作。
賀雲櫻目光向下, 掃過蕭熠嚴嚴整整放在膝頭上的手,好像學堂學子一樣,果然沒有絲毫“動手動腳”的意思,不由噗嗤一笑:“很好。”
她伸指輕輕點了點他的額角:“以後,都要這樣啊,乖乖的。回去休息吧。東家放你三天假,還是作數的。”
“那這三天,東家的行程怎麽安排?”蕭熠心念飛轉,又追問了一句。
賀雲櫻将自己腰間那塊青鱗衛令牌拈起來,在他眼前晃了晃:“東家的行程,是你一個外室應該問的嗎?我已經吩咐他們,接下來三天盯着你的起居。不好好休息的話,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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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熠沒料到自己當初給賀雲櫻的令牌,居然起了這個作用,頗有幾分無奈:“我最近公文是多了些。不過,我也都有休息的。”
“休息夠不夠,那是東家我來裁定的。你要是想計較這個,喏,”賀雲櫻直接将令牌遞給蕭熠,“你拿回去就是,我以後不管了。”
“我沒有要計較。”蕭熠當初送了兩次,還是在自己命懸一線的時候才讓賀雲櫻收下,如今哪裏肯收回來。
且賀雲櫻說以後不管了,自己若是應了,她一定能說到做到。
之前他中鶴青的時候,賀雲櫻還沒回心轉意,那冷臉無情,說走就走的樣子,蕭某人也是刻骨銘心的。
“全憑東家做主。”蕭熠壓下心中想将林梧和柴興義直接打出去的念頭,還是向賀雲櫻拱手欠身,無奈嘆氣。
“說起來,我都沒見過幾次你這樣行禮的姿勢,還不錯哎。”賀雲櫻忽然冒了一句閑話。
蕭熠身形颀長端直,弓馬精熟,肌肉緊實,起居行動之間皆禮儀規整,風華過人。
哪怕此刻是坐在馬車裏的,但欠身拱手時依舊姿态漂亮。
“那——東家随意欣賞。”蕭熠哭笑不得,倒也習慣了賀雲櫻這些日子想一出是一出。
只是賀雲櫻這樣說了,他倒不好即刻改換姿勢,還得順勢颔首垂目。
“不錯,不錯。”賀雲櫻真的略略靠近了些,左右看看,雖然沒伸手去戳一下摸一下,卻也有點拿他當人像的意思了。
“東家,很晚了。”蕭熠這姿勢不累,但多少有點奇怪且好笑,“也該進去——”
話說到一半,賀雲櫻忽然湊過來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随即直接轉身就下車走了。
動作之快如行雲流水,蕭熠反應過來時,賀雲櫻已經下車了,頭也不回地往王府裏走。
他這才知道,什麽行禮姿勢,她根本就是找一個出其不意親他的機會!
“伯曜,你臉疼嗎?”
半個時辰後,蕭熠與季青原在澄園相見,喝了兩盞茶之後,季青原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蕭熠微微一怔。
“你臉怎麽了?”季青原又問,“你今天摸了好幾回了。還是牙齒疼?”
“嗯——最近,甜棗吃多了。”蕭熠随口敷衍了一句,“先說宮裏的事吧。”
季青原深夜過來與蕭熠相見,當然是為了正事,當下依言拿出幾份脈案和卷宗,只是說話時不免又暗暗掃他一眼,心中奇怪。
這小子從小就不太愛吃水果,這些日子怎麽會吃棗子?
還吃到牙疼?
待得與季青原議事完畢,天都要亮了。
林梧與柴興義互相推了一下,最終還是林梧硬着頭皮過去勸蕭熠:“都這個時辰了,您要不要就歇在澄園?縣主說,您必須得睡夠四個時辰才成。”
蕭熠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林梧心裏卻立刻一個激靈,直接跪了:“王爺明鑒,縣主拿着令牌,說跟您的話是一樣的,屬下們不敢不聽。”
“罷了。”蕭熠默然片時,才擺了擺手,“回北府。”
他這個生辰過的幾起幾伏,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在無限的歡喜中生出了更大的貪心。
回到榮業大街,到底距離她那麽近,這三日假期,豈不是可以随時過來看他?
若是在澄園,百味齋的人當然也可以安排,但到底麻煩些,說不定賀雲櫻想着鋪子有事,或是功課吃緊,就不回來了。
抱着這個念頭,其實已經困倦至極的蕭熠還是堅持回去了北院休息。
但這次他還是盤算錯了。
那三天假期,還真的就是紮紮實實,清清靜靜的三天假期。
賀雲櫻完全沒有來,她不是住在王府,而是已經回到了榮業大街自己家中,每日還會去鋪子裏看一趟,賬房裏坐一個時辰。
中間孟欣然還到訪了一次,兩個人在院子裏烤了一點點鴨脯,吃了一點甜酒說笑,悠閑得很。
但她沒有來看他。
蕭熠前兩天還好些,能沉得住氣。
到了第三天上,他就明白羊車望幸之心了。
尤其是聽說蔣際鴻過來接賀雲櫻出去,說要一同去探望同窗雲雲,蕭熠手一抖,幸好他素來敏銳,即時收住,才沒将墨滴到書信上。
報了信的柴興義躬身低頭等了半晌,見蕭熠沒有下一步的吩咐,便默默退了出去。
書案前蕭熠再沉了片時,才将筆暫時放下。
他忽然明白了賀雲櫻曾經的心情。
即便以前他那樣寵愛她喜愛她不染二色,可是他們之間并無真正的名分,且賀雲櫻身後也沒有有力的娘家。
當外頭的流言風聲都在說,攝政王應當與某家聯姻,或誰家郡主初長成,賀雲櫻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
起初剛在一起的頭一年,他自己心裏的确是模糊的,拿不準是應該直接讓她做正妃,還是先封個側妃再扶正。
當然有人提,生了孩子再冊封過明路也不遲。畢竟他正妻之位空懸着,與一些家族交際往來之時就有個可以吊着對方,往來斡旋的由頭。
到了德化十年後,政局開始繃緊,他反而擔心給了賀雲櫻這個名分,對她更危險。畢竟外室從禮法上當然是個不好聽的事情,但沒過戶籍,至少能少了些參奏攻讦。
那關系雖不好聽,卻很容易轉圜。所以他就又将這事拖着。反正他自己知道,他不會娶旁人壓在她頭上,更不會讓她受委屈。
他想,哪怕不說那麽清楚,只看他平日不染二色,又對她百般呵護寵愛,賀雲櫻也應該能知道他的心思,應該能信任,應該不會害怕。
但一直到如今山水輪轉,蕭熠到了不完全一樣但大致相類的情勢下,他才知道,這種以為,這種應該,是何等可笑。
自從改換成柏衡之名到了她身邊,賀雲櫻也對他不差。
衣食是寒酸了些,但也在她能力之內照應了,也放在了心上。更不要說給他上藥,給他洗手做羹湯,過生日,主動抱他親他開解他。
算起來,這也是“寵愛”。
但這又如何呢?
當他聽到賀雲櫻跟蔣際鴻一起出去了,酸澀、挂懷、生氣、擔心,還不是一同湧上心頭。
按說,她是女子,她若是都親了他一次又一次,他應該放心的吧?他應該覺得賀雲櫻不會再考慮旁人吧?
然而并不是,別說她只是親了他無人得見,她就算是跟了他、嫁了他,她還是可以心屬旁人、心悅旁人、改嫁旁人。他一想到這後者的可能,便五內俱焚。
那麽當初的賀雲櫻又是如何擔心呢?
他手握重權,才貌地位無一缺少,便是三妻四妾,天下人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
他怎麽會曾經覺得,沒有得到他親口承諾,也沒有得到名分地位的賀雲櫻不會害怕,不會擔心呢?
而她,擔心了整整十年。
蕭熠不由從心底生了極濃的苦意。
先前沒想到,尤其是沒有身處其境的時候,并不能知其中是如何苦楚,以及她到底曾經是多麽愛他,才能一直那樣溫柔深情地陪在他身邊。
現在他知味了,也明白了,這樣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地冒出來,那苦意仿佛沿着心肝入了五髒六腑,不疼,卻比疼更難受。
這一日,最後蕭熠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批完的公文,又如何回到的左院。
次日一早,賀雲櫻拿了一盒果子去看他,進門見到就吓了一跳:“這是怎麽了?你這三天幹什麽了?”
眼下烏青比先前更深,像是一夜沒睡。
“雲櫻,你真的會考慮蔣際鴻嗎?”
蕭熠平靜地給她斟了一盞茶。
賀雲櫻哪裏知道蕭熠在想什麽,第一反應當然是蕭熠聽說了她昨日被蔣際鴻接走,一起去探望生病的窦啓明之事。
她撇撇嘴:“當初說好了的,你不許幹涉我議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