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虧欠 我喜歡你
“嗯。我不會幹涉。”蕭熠平靜地應道, “我只是,問一下。”
他多說了這兩句話, 賀雲櫻就聽出不同尋常了。
“你怎麽了?”賀雲櫻直接起身,過去先拉過他的手,摸了摸脈象。
她不懂醫術,唯一熟悉的就是鶴青的症狀,當然什麽也沒摸出來。又摸了摸蕭熠的額頭,也不發燒。
蕭熠也不攔着她,讓她随便摸,全摸完了,才唇角勾了勾:“我沒生病,也沒有要死。至少現在沒有。”
“那你怎麽一副已經死了的樣子?”賀雲櫻覺得他這神色當真與平時太不一樣, “還有,你又提我與蔣際鴻做什麽?”
蕭熠又沉了沉,黯然低了頭:“你若真的覺得他是良配,就, 就——”
他明明已經想了許久, 但話到嘴邊還是跟上次一樣, 死活說不出口。
咬牙片刻,他左手又握緊了腰間那塊棱角分明的玄鐵腰牌,希望借着那幾分疼痛, 讓他能更清醒些,最好清醒到明白以他對她虧負之深, 放手原是天經地義。
賀雲櫻何等細心,眼尾掃到,立刻伸手去撥:“你這是做什麽?”
将他左手拉過來一看,掌心指腹皆有深深的印子, 肌膚下已經看得出零星淤血。
“蕭熠!你到底發什麽瘋,我不就跟人家出去探病了一次嗎,又不是單獨去的,你這是幹什麽呀!”賀雲櫻又心疼又疑惑,一邊罵他,一邊用指腹去輕輕揉他那幾處印子。
蕭熠偏過了頭,越發不知十年恩義虧負,到底何以為償。
但這落在賀雲櫻眼裏,那就是賭氣都賭出花來了,跟小媳婦一哭二鬧三上吊似的。話也不好好說,覺也不好好睡,還傷害自己身體。
她剛要再罵他,蕭熠卻補了一句:“便是單獨去,也是應當的。我不應該問的。”聲音平靜至極。
賀雲櫻瞧着他神色,越看越覺得不對,因為真的聽不出什麽撒嬌耍賴吃醋的意思,她心下推算了一下,又問:“是政事上有什麽變故?郴州?淮州?你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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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蕭熠又搖了搖頭,也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賀雲櫻有些着急了:“那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呀。”
蕭熠深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平靜而嚴肅,望向她的目光之中滿是歉疚與疼惜。
“昨日你與蔣際鴻出去,我很不高興。”
蕭熠沉聲開口,措辭艱澀。不是無法說清,而是歉意自責之深,讓他無顏侃侃而談。
“然後,我才知。前世——你有多少辛苦。”
“我以為,自己的心意不需說出,你定知道。”
“如今看來,可笑至極,我到底何等愚妄蠢鈍。”
“華亭失言,是我一時混賬;但教你十年驚憂,我……我實在負你良多。”
再三咬牙,蕭熠終于阖了自己眼簾,聲音也低下去。
“你若當真心屬蔣際鴻,或是窦啓明,我,不會阻攔。”
外間初冬冷風吹過,院中松枝簌簌輕響,房中一派安靜,竟也聽得分明。
蕭熠說完最後一句話,已是心如刀割。
他實在不敢想,賀雲櫻若是笑着應了,說自己早有意歸于蔣氏或窦家子,只怕先前說出、反令他加害于人雲雲。
因而他并沒有即刻重新擡眼望向賀雲櫻。
但沉默的幾息過去,賀雲櫻并沒有出聲,他終于不得不擡眼,擡頭,望向面前人。
賀雲櫻眼眶和鼻尖都紅紅的,卻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看着他,眼光裏有委屈,有埋怨,還有他看不明白的情緒,滿滿地,跟眼淚一樣,好像随時都要溢出來。
這樣的神色,讓蕭熠的滿心悔愧越發百上加斤,他重新低了頭:“若是你想,我也可以,不再讓你見到,也算是……”
“大混蛋。”
賀雲櫻先前不說話,還能勉強忍着眼淚,一開口,便再抑不住,大顆的晶瑩淚水滾滾滑落,氣音哽咽。
“你知道了,那你要如何補償我?”
蕭熠伸手去擦她的淚:“我不會再幹涉你的任何事,你要我走,我就走。”
“呸。這不是應該的嗎?”
賀雲櫻委委屈屈地嗚咽着,打開他的手:“旁人說要補償,都是給結草銜環,做牛做馬,你倒好,只會說不幹涉、不阻攔、可以走。你本來就不應該幹涉,不應該阻攔,應該走呀!”
蕭熠不由語塞。
自他與賀雲櫻重逢以來,“丢開手”一直是他心頭一把刀,思不得,想不得,哪怕心如油煎也幾乎說不出口,結果真的說出來了,在賀雲櫻這裏根本就是應當應分,全無分量。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更有道理。
“那,那你要我怎麽補償?”
他一時竟想不到什麽,財帛地位勢力他當然有,這一切賀雲櫻要多少他就可以給多少,可他覺得這不應當拿出來說,拿出來說的話又将他們的關系當做什麽了?
“是你對不起我,還叫我想補償的法子嗎?”賀雲櫻再次哭着質問他,這次大約是委屈得狠了,太生氣,還伸手拉住了蕭熠的衣領。
蕭熠本來坐在她身邊的,這一拉猝不及防,差點撲在賀雲櫻身上,不過他腰身還是有力的,下一瞬穩下來,面上也有些過意不去——的确,這聽着好像沒有什麽誠意。
“不是,應該我來想。我想今生好好照顧你,這算麽?”這當然是蕭熠自己最想用以補償的法子,可他又覺得實在太對不起賀雲櫻,說出口也是再次給自己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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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也不算沒有照顧我。”賀雲櫻雖然掉眼淚,說話卻是公道的,“蘅園風雅華貴,供奉已經堪比後宮宗室,今生還有什麽能比先前做得更好?”
蕭熠再次語塞。
确實,他本就在衣食之事上精致挑剔,前世有了賀雲櫻在蘅園,更是一切皆精美绮麗,錦繡奢靡,賀雲櫻想要的名家字畫,他也大江南北地盡力搜羅收集,除了下棋沒有教她,旁的所有能給的都給了。
總不能說今生比前世強的就是多教一項下棋罷?
“我欠你最多的,那就是名分。”蕭熠實在無法,可是這話說的他自己也心虛,“這個我當然願意,可是,對你好像不夠補償……”
“蕭熠!”賀雲櫻抓着他衣領的手越發緊了些,“誰說你欠我的只有這個?”
蕭熠飛速回想,到底還有什麽事情沒做好,除了華亭畔那殺千刀的一句話,那些年拖着的名分,還有什麽呢?
“雲櫻,我錯了。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麽。”蕭熠這次實在想不到了,索性直接低頭認錯,“你說,我來補償。”
賀雲櫻眼淚落得更多了:“這你都不記得——我問你,到底有什麽,是我給了你,你卻從來都沒有給過我的!”
孩子?
蕭熠差點脫口而出,但終究還是壓在了舌尖。
一來兩次孩子都沒保住,提出來只會更傷心;二來這兩個人的孩子,也說不上誰給誰,但最重要的是,就算是他虧欠的,他也不能給她生一個啊!
尊重?
雖說沒有名分這件事确實是少了些尊重,但真要說補償,要麽就是娶她給她名分,或者反過來丢開手給她自由,可這兩件事他已經都說了,顯然也沒讓賀雲櫻滿意。
蕭熠看着她的眼淚,越發着急,額上都快生了汗。
正沒奈何間,他心頭倏然靈光一閃,終于知道了。
“雲櫻。我喜歡你。”
他最欠她的,便是表明心意。
這才是讓賀雲櫻最沒有安全感的原因。不是在于一紙冊封或婚書,而是他到底是為了保護她才暫時拖着,還是覺得她配不上攝政王妃的名分。
賀雲櫻眼淚落得越發多了:“你在外頭的事情,我也知道個七七八八。前幾年輔臣們算計,後幾年禦史們折騰,名分的事情你想拖着,我都知道,可……可你到底也沒說過——”
蕭熠這時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他将賀雲櫻的手合在掌心中,深深望向她。
“雲櫻,我喜歡你。”
“玉泉寺初見那一日,那樣多人來來往往,你看着我,臉紅紅的。我也只在那許多人當中瞧見了你。你穿着玉色的衣裳,對不對?當時我想,這個姑娘真好看。”
“後來,你三叔費了心思讓咱們再遇見,我知道他有算計,可你沒有。你那天穿了件水綠衫子,鬓邊好大一朵山茶花,很可愛,我很喜歡。”
“再後來,你在蘅園跟我說,你也喜歡我——”
“那時你想什麽?是不是想這姑娘臉皮真厚,這話也好意思說。”賀雲櫻的眼淚終于漸漸止了,聲音還是委委屈屈的。
“不是。”蕭熠唇角微微揚起,“我當時什麽都沒想。滿心歡喜,只想抱你在懷裏親一親。後來我想,當時你若沒有說,我也得想個法子,坑蒙拐騙,将你弄到手裏。”
“這話,到底是我逼着你說的。”賀雲櫻輕輕低了頭,還是有些意難平。
“那當年我滿心歡喜地抱你,親你,總不是你逼着的罷?”蕭熠這時也不顧上男德了,輕輕伸手去挑起賀雲櫻的下颌,“總之,以前都是我不好,該說的話沒有說,不該說的,卻出了口。但,我這話,是真心的。”
頓一頓,他再次認真道:“雲櫻,我真的非常喜歡你。”
賀雲櫻看着他,卻還是沒有說話。
蕭熠抿了抿唇,先将手收了回來,随即微微垂首:“當然,你大約,已經不如以前那樣喜歡我了。所以,還是看你自己的意思。只是,我既知道自己先前的虧欠,那總是要改的。”
“咳。”賀雲櫻板着臉,幹咳了一聲。
蕭熠重新擡眼望向她,緩緩舒了一口氣:“咱們還剩兩個月的約定,還作數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