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交易 只要你肯,我也還你十年……
“可以。”
蕭熠默然了一瞬, 随即點了頭。
賀雲櫻搖頭嗤笑:“殿下,不是什麽話都好胡說的。你以為做外室的滋味是什麽樣的?”
“沒有名分, 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該去的地方。”
蕭熠的喉頭動了動,艱澀開口。
“不知什麽時候,枕邊人便可能會有一件可以光明正大的婚事。”
他繼續說着,聲音更低,更幹澀,目光也一點點垂下去。
“你娘家無力,不能像孟欣然那樣有退身的餘地。”
“因着我的政務種種,你受了蕭婳的委屈,最終也那樣揭過去了。”
“哪怕你為我擋刀中毒, 也因着名分——”蕭熠咬了咬牙,心內的悔恨愧疚如同山呼海嘯,說什麽都不過是自己無能與過錯的遮掩,亦難以直面。
而賀雲櫻面容從先前的冷淡漠然, 終于有了一絲絲的觸動, 再說起中毒之事, 她的眼眶也在微微泛紅。
但賀雲櫻終究還是沒有掉下眼淚,也沒有露出什麽憤恨或是旁的神色,只是繼續靜靜地看着他。
蕭熠只覺自己的牙關因為咬合太緊都有些發酸了, 喉頭卻始終幹澀着,說不出後頭的話。
“雲櫻。”忍了又忍, 蕭熠輕輕示意賀雲櫻重新回到先前的椅子上坐下。
随後緩緩舒了一口氣,撩了長衫前襟,單膝跪在她跟前,與在王府花園中一樣, 在賀雲櫻的膝頭前,他帶着一點點仰望,伸手去握她的左手。
“雲櫻,我以前只覺得你待我深情,咱們既在一處,我不染二色,便是待你好,旁的卻沒顧忌到。如此混賬糊塗,先前不覺得,如今也知道了。”
Advertisement
賀雲櫻面上依舊平靜着,只是心裏到底難免翻起前塵,一時酸楚一時委屈,也有那麽一兩個瞬間,想要跳起來再将蕭熠打一頓。
可同樣忍了又忍,她還是輕輕拂開蕭熠的手,自己雙手合攏,和聲道:“殿下如今知道了,今後不要再虧負旁人就是了,那也算代我積德了。”
“哪裏來的旁人。”蕭熠的右手被推開,便直接轉去握住她的袖擺,仍是直直望向她,“這等話不要再說。總之,只要你肯,我也還你十年,好不好?”
賀雲櫻心緒如何起伏暫且不提,她到底是從蕭熠這話裏察覺出幾分認真。
但想下去卻只覺荒謬可笑,甚至還有幾分微微生氣:“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渾話嗎?你的政務不管了?面子不要了?”
再細想下去,又冷笑道:“你能在宅子裏天天等着我伺候我?看着我去跟別人談婚論嫁?體會我當年的擔驚受怕?”
說到這裏,心頭越氣,将袖擺也往回抽:“還是你只是拿這名頭糊弄我,換個法子,将澄園送給我,你再住進去,裏外還不是在你掌心裏?”
“不是。”
蕭熠心思轉的極快,此時已然決斷,當然不肯松開賀雲櫻的袖子,依舊認真望着她:“我不會打擾你開鋪子,開書齋茶樓,也不會叫你離開榮業大街的宅子,一切都随你。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旁的我會安排。”
賀雲櫻心頭越發詫異,摸不準蕭熠想做什麽:“你要安排什麽?”
蕭熠唇角微微揚起:“只要你點頭,到時便知道了。”
賀雲櫻還是覺得蕭熠純粹在胡說八道,但又不免有一點點好奇,他到底在謀算什麽。
不過再幾息之後,她也有了決斷,嫣紅柔軟的櫻唇便同樣浮起一絲微笑:“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蕭熠心頭先是猛然一喜,但又迅速地克制了自己的心緒:“什麽條件?”
并不敢直接答應。
“你若真的想還我十年,那你就得跟我當時的處境全然一樣。王府與母親這些長輩事,可以不計在內。”
賀雲櫻平平望向蕭熠,聲音清澈而堅定:“但有一宗,你若不答應,這就只是糊弄人、羞辱人的把戲,再提起來,我只會更加看不起你。”
“婚事。”
蕭熠這時已經猜到,便自己說出。
“對。”
賀雲櫻颔首,仍舊正色直視他:“當年你雖然不染二色,可你能随時去明媒正娶高門女做王妃,我并沒有置喙的資格。倘若今天你要與我在一處,卻管着我不能與旁人議親,那算什麽補償?你還是換個法子圈着我罷了。”
頓一頓,又道:“當然,我比你大方,你随時想與旁人成就姻緣,我敲鑼打鼓倒貼嫁妝送你走。”
蕭熠本是心頭沉凝,幾乎一口氣吊在那裏,生怕賀雲櫻随時再次翻臉推開他。可聽到這句,也不由失笑:“我是要補償你,倒也沒有扮成姑娘的意思,嫁妝便不必了。”
“咳。”蕭熠又幹咳了一聲,重再試探着望向賀雲櫻,“那,只要我保證不幹預你議親之事,你就……肯給我這個機會?”
賀雲櫻還是覺得十分荒唐,但蕭熠這人還算是守信的。
若是能随他胡鬧一陣子,換得她能順利跟旁人議親,說不定也是一條出路。
不然眼下一味推拒雖然不難,誰知道蕭熠會暗中在她議親的事情上使什麽手段。
“機會或者會有,能不能抓得住,就看殿下自己的本事了。”賀雲櫻說完,便輕輕将自己的袖擺從他手裏抽了出來,“回去罷。”
“好。”
蕭熠立時應了,起身略活動了一下膝蓋,便直接送她回去榮業大街的院子。
一路無話,賀雲櫻甚至覺得蕭熠的動作有些過于利落了。
按着他近來行事,但凡能有片時相處的機會,總是要找些話說,就算不說,賀雲櫻也随時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但今日從百味齋出來到榮業大街這一路上,蕭熠幾乎沒說過話,一直目光平視前方出神,只有左手裏的金線菩提子還在時斷時續地撚着。
賀雲櫻反倒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知道這是蕭熠聚精會神思索公務時常有的情形,尤其撚菩提子的動作,就是他心中在默然計算着什麽巨大或複雜數目。
可……剛才所說的那荒唐交易,有什麽可計算的?
不多時,到了賀雲櫻的宅子,蕭熠先跳下馬車,也不讓劍蘭接手,而是自己去扶她。
賀雲櫻見他連這個時候都是一臉嚴肅,顯然還在想着心中算計之事,越發懶得計較。順着他的手下了車,剛說了半句:“兄長事忙——”
蕭熠已然微微颔首:“妹妹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什麽需要,只管打發人到王府說一聲。”
言罷轉身就走,但走了沒兩步又轉回來:“先前妹妹答應的事情,還望務必放在心上。”
賀雲櫻這就更确定,他出神這半日,還真的都是在算計這所謂的“十年”。
雖然她心中那種莫名的荒謬感并未減少,但看得出蕭熠是極其認真甚至鄭重的,抿了抿唇,最終還是颔首道:“只要兄長答應我的事情說到做到,那,我也會信守承諾。”
“你放心。”蕭熠微微揚眉,笑意飛揚。
這次說完是真的走了,從背影都能看得出心情極好,且還帶着幾分豪情。甚至沒有上馬車,而是改為騎馬。
翻身而上,提缰揚鞭,向林梧丢了一句“去戴尚書府”,便絕塵而去。
林梧等人趕緊跟上去,而賀雲櫻身邊的劍蘭與迎出來的鈴蘭甘蘭,看着蕭熠遠去的身影亦有些感嘆:“小王爺好帥好豪氣!”
賀雲櫻這時候才是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上陣打仗,怎麽會将“做外室”這件事做出一股子慷慨激昂?
不過随後,賀雲櫻倒是難得清靜了一陣子,也能踏踏實實地讀書、習字、上課,同時預備交接鋪子的文書賬目等等。
每日都有不少事做,但不至忙亂,偶爾還能親手跟鈴蘭一起研究甜湯和點心,既是為了茶樓的生意做預備,也給義母霍寧玉并孟欣然送一些,順帶問候她們近況如何。
霍寧玉倒是還好,身體調養平穩的同時,府裏也沒什麽煩心事。
因為蔣側妃是非常拎得清的性子,自從上次季青原暗示了蕭婳需要調養,蔣側妃立刻将自己的一兒一女管的嚴嚴實實,絲毫不會煩到慈晖堂。
而孟欣然那邊就熱鬧了,雖然在昭國公府裏她算是被陷害,而難以生育這件事上也算苦命,可終究她先前逛過許多青樓的事情被翻出來,安逸侯怎麽可能随便放過,更不會再讓她随便出門走動。
于是兄妹兩個幾乎每天都在府裏争執吵架,沒一日消停。
當然,外頭的人是不知道的。
世家之間能聽到的風聲,就是性子那樣活潑開朗的安逸侯府六小姐,在昭國公府一場宴會之後,因為某一些的變故受到了驚吓,所以病了在家調養。
而所謂的某些變故,流言裏的故事版本就多了。
有人說是魏二在尹家行不軌之事,有人說是尹三在花園與人偷情,當然最誇張、卻也最多人傳的,便是魏二和尹三有點首尾,所以孟欣然才吓到了。
雖然魏二尹三先前都沒甚斷袖傳聞,但大家也會想,若非這樣全然意外、又駭人聽聞之事,如何能将孟欣然吓到呢?
與此同時,蕭熠那邊也有不大不小的動靜,但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字,忙。
具體忙什麽,霍寧玉也不知道,只知道蕭熠整日早出晚歸,下朝之後頻頻拜訪同僚,又常常進宮面聖議事,但看邸報卻也看不出什麽。
賀雲櫻知道按着前世的進程,之後就應該有貪渎案與科場案,前世裏蕭熠處理得十分狠辣,也是因此得罪了天下仕子。
今生他的手段應當是會迂回一些,所以因此而多些奔波籌謀,也是正常的。
至于先前說的什麽外室雲雲,果然只是一時心熱的說說而已。
賀雲櫻多少有些釋然,至于心底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小的微妙心緒,只管壓下去,或說直接淹沒在預備書齋茶樓即将開張的預備事務中便是了。
轉眼又是數日忽忽而過,八月十四,宮中報喪,窦皇後病故昭陽殿。
先前璋國公請求降爵的折子批複了下來,因着皇後身後哀榮,國公府爵位不變,待世子承爵時再推恩降等。但輔臣之位,再議。
這樣的消息經過先前的宮變,對于許多人來說都已經不算意外。只是因為窦皇後薨逝,宮內宮外的中秋節都過得極為低調。
靖川王府亦顧忌國喪,完全沒有辦家宴,只是悄悄地在親故之間來往了幾盒月餅而已。
再數日之後,到了九月初,另一道眀旨發出,才是朝野上下,甚至京城內外,都頗有些震動與議論。
靖川王蕭熠,攝江淮、西南軍政事,特旨巡查江淮并西南八州,查糧道、學政、水患、冤獄事。
着九月十二啓程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