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言出必行 賣身投靠,為賀氏書……
賀雲櫻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 孟欣然剛剛以随身帶上安逸侯親衛保護為條件,重新得以出門走動, 立刻便到了榮業大街來看她,同時也帶來了邸報之外的更多消息。
“我哥說,你哥九成是瘋了。”
孟欣然不知是不是這些日子被安逸侯強行圈在府裏,實在憋得無聊,眼瞧着這剝松子瓜子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
這次過來看賀雲櫻還帶了兩匣子幹果,一邊說話一邊給她剝:“這次璋國公丢了輔臣之位,朝廷上吵來吵去,有主張遞補的,也有主張重議閣制的,你哥居然在這時候去接什麽八州巡查?”
說着将一把剝好的松子推到賀雲櫻跟前:“我一開始還以為, 你哥這一趟得去七八個月,畢竟八州呢,結果我哥說,八年能回來都算快的, 因為你哥還上了密折要整饬水道和漕運!”
“嗯。”賀雲櫻實在不知道能跟孟欣然說什麽, 只好将自己新做的酸梅甜湯推過去, “欣姐姐你別剝了,嘗嘗這個。”
“你有沒有聽說什麽?老王妃難道不反對嗎?”孟欣然接了甜湯,看着賀雲櫻平靜的神色越發詫異。
賀雲櫻彎了彎唇, 含糊應道:“母親挺欣慰的,覺得兄長不再深陷京中權位鬥争, 而是能出去地方上巡查督理實政,功在社稷。”
“這個我也聽說了,你們書院的人也都誇他,是吧?”孟欣然低頭喝了一口甜湯, “我哥說,你哥就是想不開,這分明賠本賺名聲,士林裏幾句好話有什麽用?百無一用是書生……”
“嗯。”賀雲櫻又含糊應了一聲,摸了摸袖子裏那封剛剛匆匆掃了一次的手書,“欣姐姐你先坐,我有件事請教你,我去拿個賬本過來。”
言罷便起身,往自己卧房過去。
進門繞到了屏風後,确定孟欣然看不見,她才将袖子裏的書信和文契拿出來,想塞進床頭妝奁的抽鬥裏,卻還是忍不住再看一眼。
安逸侯和孟欣然說的對,蕭熠确實是瘋了!
他居然叫人送來了一張身契。
柏衡,字徽之,淮州人氏。年二十二,德化三年生員。因家有病母需用藥求醫,亦有舊債未清,特賣身投靠,為賀氏書齋役,銀二十兩。
她乍見這身契,還以為蕭熠是要在她鋪子裏安插一個屬下,以為聯絡傳話,或是支應保護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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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看他的手書,才是目瞪口呆——這竟是他自己返京所用的假身份!
至此,賀雲櫻已經大致明白了蕭熠的謀算。
前世裏蕭熠用了極其狠辣的雷霆手段處理貪渎案與科場案,雖然将讓政敵損失慘重,也早早取得了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位,然而得罪天下仕子之外,亦為随後數年埋下了不少隐患。
如今他若全然循着前世之路,旁人如何批評攻讦暫且不提,母親霍寧玉便頭一個容不得,哪怕不會再打他怕也要自己氣死。
現在他幹脆全然改弦更張,以退為進,先在宮變之中重手除去了皇後與二皇子,又借此逼退了最大的對手璋國公,現在在這個其實并無巨大威脅的局面下後退一步,轉投地方。
他如今才二十歲,如果真的在重兵駐紮的西南與富庶豐饒的江淮經營十年,将河川、糧道、人才與民心都抓在手裏,攝政王的名頭或許晚個幾年,分量卻又不同。
但這張身契的意思,卻又帶着另外一個可能,賀雲櫻想着只覺更荒謬瘋狂,卻又莫名地有可能會發生。
那就是蕭熠所接的旨意是“巡查督理”,換言之便是沒有固定行程駐地。
他若是以“暗訪”為由頭偷偷折返回京,只将西南并江淮事交給下屬……
“櫻櫻?”孟欣然在暖閣裏吃完了半盞甜湯,見賀雲櫻還沒有過去,便叫了一聲。
“來了。”賀雲櫻自己搖了搖頭,壓下那一切紛亂的猜測與心思。趕緊将文契書信都塞進妝奁暗格,又拿了昨日看的賬本過去,“我想找幾張圖紙給姐姐看來着,卻沒找到。那個回頭再說,今日我還是想跟姐姐先請教店裏用人的事情。”
“用人是最麻煩的。”孟欣然不疑有他,低頭又喝了一口甜湯,“尤其是你這是書齋與茶點的生意一起做,收錢理賬的事情不大,買書的客人大多是好臉面的,沒有酒樓或旁的鋪子那樣麻煩。可是你先前說想招人來抄書這件事,我總覺得難做。”
說着,孟欣然将甜湯的瓷碗推到一邊,又動手給賀雲櫻剝小核桃:“你想,讀書人,尤其是這天子腳下的讀書人,誰不想謀仕途呢。想找幾個書寫好又踏實肯在鋪子裏做下去的,實在是難。”
賀雲櫻不由想起蕭熠那一筆好字,忽然覺得不管他的念頭主意多瘋,鋪子裏倒還真用得上。
“姐姐說的是。我原本想的就是以茶點和翻印的書本為主,那些只能手抄的典籍,多一本是一本,走一步看一步罷。”賀雲櫻笑笑,又打開賬冊,指了幾處請教。
孟欣然手裏剝着核桃不停,随便看了便一一解釋了。
賀雲櫻仔細記下,随即也有幾分好奇:“姐姐不要再剝了,這許多核桃松子,我一時也吃不完。再剝便只能叫鈴蘭去研究些糕餅了。對了,欣姐姐,你——最近好像很喜歡吃這些?”
“嗯。還行。”孟欣然依言停了,将手頭的碎果殼大概攏了攏,招手叫丫鬟過來收了,随口道,“我跟尹六叔不是遇到過好幾回嗎,他每次給我剝些幹果,不讓我多喝那些地方的酒。你不知道,尹六叔手指好長,又好靈巧,什麽幹果都會剝,還又快又幹淨。”
賀雲櫻愕然失笑:“所以,姐姐這是就愛上了吃幹果?還是存了心思要跟尹六叔比一比,誰剝得更快些?”
孟欣然居然也一怔:“哎?我也沒想過。就,那之後我就是覺得幹果很好吃。尤其是翠柳苑,他家的糖炒栗子絕了啊。我還跟六叔說呢,就他們家為什麽要賣姑娘啊,賣栗子也能發財吧!”
“你跟尹六叔到底見過幾次?”賀雲櫻聽着既覺得好笑,又生了新的好奇,說起來孟欣然到京城也沒多少時間,怎麽聽着跟尹毓這麽熟?
“這個,三四次吧?”孟欣然想了想,“我先前在淮陽就見過他一次,後來在暨陽又見過一次,京城兩次,三次,不對,只算風月場子那就是總共四次!”
賀雲櫻幾乎差點被茶嗆到,眼尾掃了一眼黑着臉侍立在外的安逸侯親衛,趕緊換個話題:“那什麽,我的鋪子地契交割完了,就是鋪面裏的櫃臺家具擺設還得再準備一段時間,姐姐有空陪我去看看罷?”
孟欣然是真的覺得那風月場話題沒什麽,但也不介意賀雲櫻轉了話頭,點頭應了,兩人又商量了一時鋪子事情,便一同出門去了。
随後再數日,賀雲櫻還是有些忙碌的,一方面是鋪子內裏的櫃臺桌椅等物置辦齊全,也開始招鋪子裏的幫手。
再者便是蕭熠奉旨離京的事情定下來,王府裏自然也跟着忙碌。三親六故過來送禮探望,不免感嘆幾句怎麽會擔負如此重責大任,此去不知多久。
當然也有人覺得靖川王府不免又空了些,霍寧玉才跟兒子團聚沒幾個月,轉眼又要分開。
但霍寧玉自己卻是很高興的,對于母子再度分別,或許因着過去也習慣了,略略傷感雖然有,可更多還是欣慰于蕭熠終于轉向了政務實務,親手幫着他預備行程諸事,也是歡喜的。
賀雲櫻在這樣情形下自然要多回王府幾趟,也算是“送別”蕭熠。
只不過拿着他的書信身契,賀雲櫻實在很難生出什麽離別之情。
偏偏蕭熠自己做戲還做全套,無論當着外客,或是蔣側妃,或是母親霍寧玉,都是反複對賀雲櫻客氣叮囑:“還望妹妹多多陪伴照顧母親,若有何急事,只管給我寫信傳書,我一定想法子趕回京城。”
他俊秀的面容上全是誠摯懇請,霍寧玉很是動容:“伯曜,不用擔心。母親身體很好。只要你為國盡忠,母親便很欣慰了。”
唯有承蒙重托的賀雲櫻實在感動不起來,只能低頭應了:“兄長放心,我會常探望母親的。”
蕭熠深深望向她:“妹妹重諾重義,言出必行,愚兄自然是放心的。”
賀雲櫻心中好生無語,面上繼續應着:“是,兄長也是的。”
兩人互相看一眼,這機鋒言語便停在了此處。
随後又是幾日行程預備的忙碌瑣事,極盡繁雜,賀雲櫻奔波應對之間也懶得多想。
再一轉眼,便到了九月十二,賀雲櫻陪着霍寧玉去一同送了蕭熠出城。
這番送別話就更少,因為還有禦前中官過來再次宣旨封賞添彩,賜下符印寶劍等物,并不少同僚甚至書院之人過來相送,蕭熠便沒當着這許多人再叮囑賀雲櫻什麽。
甚至最終啓程之時也沒回頭看她一眼。
不過,很快賀雲櫻就明白為什麽他沒回頭看她,或者找機會說更多話了。
因為僅僅就在七天之後的九月十九,賀雲櫻剛剛到自己還沒開張的鋪子裏再看看布置安排,便見安叔領着一個青衣儒巾的青年進了門:“小姐,這位柏相公,說有事找您。”
賀雲櫻擡眸望去,只見眼前人的颀長身形熟悉至極,面容卻有幾分陌生,似乎在哪裏見過,卻又不太确定。可那雙眸子對上,她就立刻知道了。
易-容-面-具。
前世裏她其實見過的,蕭熠有一次出門到江州用過,不過只用了兩天,嫌麻煩又丢下了。
賀雲櫻不由扶額,蕭熠這些日子的預備到底都做了什麽?
他改換了身份戶籍過來,又變了臉,但就不考慮聲音會被熟悉的人聽出來嗎?
畢竟她身邊常常走動來往的人,莫說孟欣然、蔣際鴻這些人,就是劍蘭鈴蘭也都見過蕭熠多次了。
“東——東,東家。”
對方開了口,聲音有些嘶啞幹澀,且結巴。
安叔趕緊上前遞給賀雲櫻一張紙條:“這位柏相公,好像說話不大利落。”
賀雲櫻低頭一看,紙條上寫着:生員柏衡,身契已投。
安叔又補道:“一開始我見這位相公有些……咳,想着是做不成跑堂的,但老奴看這字,就想是不是小姐請的抄書先生?”
一個貧困結巴的秀才,寫一手好字,因着這結巴緣故,別說做官了,便是做師爺或是教書先生也是沒希望的,所以願意到書齋裏抄書打雜,這好像很說得通。
賀雲櫻此時不得不承認,她其實是真的沒想到蕭熠真的來了。
所以,她根本沒預備如果蕭熠來了要住在哪裏。
咳咳,看來她不太擅長養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