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君子 若我死了,至少能護着母……
賀雲櫻想要側頭去看他一眼, 蕭熠卻并不立刻給她機會。
“舍妹遷居之事,多蒙諸位師長并同窗兄臺照應, 家母與我皆十分感念。敬諸位一杯。”
蕭熠拱手舉杯,與前日在靖川王府設宴之時一樣,滿是春風細雨一般謙遜溫和。
亦同樣地帶着身為地主,招待客人的自覺。
賀雲櫻不由氣結,這明明是她自己的宅子,蕭熠一來,便自然而然生出一種反客為主的氣勢。偏偏在座衆人都未覺得不妥。
一來是蕭熠名義上是她義兄,代她致謝書院諸人确實合情合。
二來,便是他這人的确生了副好皮囊,越是衣着簡素, 看着與尋常仕子無異,越是有如玉山琉璃,粲然自有光,叫人不自覺地多留意幾分。
“兄長還是不要喝了。”但賀雲櫻偏不想慣着他, 亦含笑起身, 笑容甜美裏還帶着幾分嬌嗔。
“前日兄長酒醉之後犯糊塗的事情忘了麽。今日到我這裏, 入門是客,還是得按着我的規矩招待,您跟母親一起喝蜜茶罷。”
說着給劍蘭打了個眼色, 給蕭熠換了一盞茶。
蕭熠目光微微閃動。
他知道賀雲櫻話裏的意思,可是哪怕她只是做在人前的輕嗔淺笑, 亦是這樣的動人心魄。
當然,他剛才要給書院諸人敬酒的儒雅溫文微笑猶在,應對還是從容的。
不管心中瞬間滑過那日的情境是哪一宗,面上都是順勢笑道:“遵命。”
又轉向衆人:“讓諸位見笑。那日實在盡興, 我不勝酒力,一時話多,倒将妹妹吓到了,确是我的不是。還望妹妹原宥。”
賀雲櫻卻不接這樣的夾帶,仍舊一笑:“那日兄長酒後自說自話,今日不許飲酒了便是。老師,師兄,我敬你們。”
Advertisement
她與蕭熠的那些機鋒,連霍寧玉都未留意,旁人當然更沒聽懂,只道是尋常兄妹說笑酒後事。
眼見賀雲櫻已經舉杯,衆人便也各自拿了酒盞或茶盞,繼續先前的應和說笑。
這次溫居宴因是在賀雲櫻的宅子裏,雖然在場衆人,除卻素娘子之外幾乎都與那日在靖川王府一樣,但到底是更輕松随意,說笑也更加熱鬧。
酒菜用過一巡,賀雲櫻主動提議行令,掣簽作詩,還拿了一卷古書做彩頭。
這是她早想好的,想要這日溫居宴與師長同窗同樂,雖然多了蕭熠這個不速之客,卻也不想改了原先的計劃。
衆人應好之後,劍蘭與鈴蘭便趕緊過來收拾碗盤杯盞,賀雲櫻也挽了袖子一起動手。
“師妹,需不需要幫忙?”窦啓明亦離座起身。
賀雲櫻看了一眼他伸手的樣子,便知他是從來沒做過什麽家務的,當即笑道:“書上說君子遠庖廚,有道理得很,我也怕君子摔碗呢。師兄還是幫我去東廂裏拿筆墨和簽筒罷。”
不過到底賓客人多,這杯盞疊在一起也不輕,前頭鈴蘭拿走第一疊時不慎灑了些油汁在地上,賀雲櫻自己端走第二疊時視線略有受阻,地方又狹窄,踩上去登時便是一滑。
“留神。”蕭熠剛好離她很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既穩住了碗盤,亦讓賀雲櫻借力站穩。
眼看衆人都望了過來,賀雲櫻臉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蕭熠又主動笑道:“可見拜入了文淵書院,妹妹也是容易摔碗的君子了。倒是愚兄人品差些,不算君子,還是給我罷。”
也不等她再說什麽,直接便将那些盤盞取走,拿去後頭遞給鈴蘭。
這時窦啓明将筆紙拿回,便有同窗笑道:“你錯過了,剛才師妹險些也‘君子’了。”
蔣際鴻亦笑:“上次俞夫子請客,說要做個體貼師母的表率,‘君子’了三個盤子,後來吃素半個月。”
衆人皆大笑,連神色清冷淡然的素娘子亦不禁莞爾。
賀雲櫻也笑,只是過去分說掣簽作詩等事之前,不免還是多看了蕭熠的背影一眼。
他以前在蘅園,有時公務忙起來,簡直恨不得讓她将茶飯都送到嘴邊才好,何時這樣勤勉過。
又想了想她不得不暫時放進荷包裏的那塊令牌,賀雲櫻開始盤算應該尋個機會與他說清楚,前塵已過,還是一別兩寬才好。
不多時,蕭熠也重新回到席中,與衆人一同掣簽作詩。
提筆才寫兩句,聶大儒便有驚豔之色:“伯曜,你先前在淮陽詩會是不是刻意保守?”
蕭熠又續了兩句,便停了筆:“先生高看了。”
聶大儒又擡手虛點了點他:“你與你爹年輕時還真像。”
蕭熠微微一怔,含糊應了,便轉頭望向母親霍寧玉。
霍寧玉神色複雜,卻沒有與兒子如何相對,輕嘆一口氣,轉開了臉。
不多時衆人皆作詩完畢,交給幾位夫子評鑒,最終還是蕭熠折桂。
賀雲櫻心頭一動,準備将那令牌夾在做彩頭的古書裏一起塞回給蕭熠了事。
然而蕭熠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先前妹妹給的書,我還沒有看完。今日先寄存罷,且等下我還有事,便不拿了。”
聽他說到有事,賀雲櫻又想起前世的宮變,心中多少是有些好奇的。
難道蕭熠重生以後使了什麽手段,竟消弭了這件變故?可他明明才是那件事中獲利最多之人。
這時其他人繼續拿着詩文品評閑談,素娘子卻預備提前告辭了。
蕭熠主動上前了兩步,但仍是距離素娘子遠遠的,便躬身恭敬一輯:“先生高華,厭惡我這等官場濁物,在下不敢攪擾。但先生對家母救治之恩,在下終身不忘。先生若看舍妹與家母薄面,受我一拜。”
素娘子在南陽居中自有規矩,但此刻是在賀雲櫻家裏,似乎也略柔和一二分。雖沒應聲,卻也沒拔腿就走。
蕭熠心知對于這等性情的世外高人,這便算是默然允可了,當下撩起長衫下擺,屈膝一跪:“多謝先生相救家母。”
素娘子淡淡嗯了一聲,便算受禮。
只是當蕭熠重新站起身來,素娘子的目光掠過他面上,卻微微蹙了眉。
賀雲櫻心細,留意到素娘子神情,也不由順着看了一眼蕭熠,卻見他除了略清減之外,似乎并無異樣。
素娘子沒有多說什麽,與荀先生又告辭一句,就直接走了。賀雲櫻當然送到了大門外,心裏思索片時,還是不太明白。
而她重回二門時,便見蕭熠已經出來了:“我也告辭了。”
賀雲櫻看了一眼院中衆人還在說笑,無人留意到二門這邊,便将荷包裏的令牌直接掏出來托在掌心向前一送:“兄長請拿回去。”
蕭熠并不收,而是直接向外走,但與賀雲櫻擦肩而過時,低聲說了一句:“拿着,若我死了,至少能護着母親。”
賀雲櫻愕然轉身,跟着往大門外走:“你說什麽?”
蕭熠卻步子很快,根本無意駐足作任何解釋。門外柴興義已經牽馬等候,蕭熠翻身上馬之前,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但也只是看一眼,随即上馬離去,一個字也沒多留下。
賀雲櫻此時便實在無奈了,只好将令牌收了,回去繼續與孟欣然并書院衆人說話不提。
轉日一早,驚雷般的消息傳遍京城大街小巷。
宮中夤夜生變,窦皇後之子二皇子,與賢妃之子三皇子,雙雙身死。
而原本奉旨入宮中議事的輔政三公,一死兩傷。
天顏震怒,封鎖六宮,封鎖京城,追查捉拿賢妃娘家人并一切同黨。
雖然聽起來荒謬至極,賀雲櫻還是不由心頭略微發緊,斟酌着去問安叔:“輔政三公,是哪一位身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