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牆之隔(改錯字) 也不是全……
賀雲櫻白皙的指尖最終并沒有滑過那塊令牌。
合上錦盒, 她又轉身從李翰林所贈的舊書裏選出了六卷。
其中四卷游記筆記,附上一對她自己做的桂花香囊, 一起拿了一塊淺藕色緞子包了起來。
另外兩卷是兵法和有關治水的古卷抄本,她将錦盒夾在了兩書之間,另拿了一塊雪青緞子包了。
“哎,這是給誰預備回禮呢?”這時孟欣然已經回來了,一眼看到那對桂花香囊,眼睛就亮了,“荷包針腳這麽細密,是不是給某位……”
“欣姐姐,胡說什麽。”賀雲櫻啐了一聲,示意孟欣然先進門将門關了, 免得外頭的藥味太重。
随即才上前去拉孟欣然的袖子:“好姐姐,我現在要去文淵書院讀書了,将來也要開書齋茶樓在外走動,免不了常跟同窗打交道, 這玩笑話要是讓人當了真, 我就為難了。”
孟欣然本是說笑而已, 見賀雲櫻神色裏有幾分認真,想想也明白她的顧慮。再看那荷包做的确實仔細,還是好奇:“那, 我不笑話你,這個是——”
“這是我給義母做的。先前在南陽居, 素娘子給了一個房子,說是用桂花加幾味藥,可以安神。”賀雲櫻重新拿回了那個荷包,與書一起包好。
随手一指另外一包:“這是給我兄長的回禮。”
“難怪你用那個顏色, 我還想呢,若是給……”一個窦字幾乎都到了嘴邊,但瞧着賀雲櫻臉色,孟欣然還是改了口,“咳咳,那個,給老王妃挺好。”
說着又看了看給蕭熠的那一包:“這個就兩本書啊。你不給你哥也做個香包麽?他給你的馬車和轎子可沒少花錢。那雪花骢真漂亮!”
賀雲櫻笑笑:“我兄長用東西精細,我的這點手藝入不了眼。有兩卷古書也夠了。”
她不願意話題在蕭熠身上多停留,直接拉着孟欣然又開始商量開書齋與茶樓的事情。
在整個大燕的諸多侯門公府之中,對商道一事最有心得的便是安逸侯府孟家。
賀雲櫻先前在淮陽的時候就與孟欣然随口閑談了幾句。如今她已經有了更仔細的想法,便一直想着要與孟欣然再商量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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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邊聊邊說,不知不覺就過了小半個時辰。
窗外從左鄰飄來的苦藥味道終于散了,在院子裏一直忙來忙去收拾東西的鈴蘭與劍蘭互相看了看,都松了口氣,眉頭不由自主地舒展了幾分。
只是院內與房中的幾人此刻都想不到的是,雖然那濃苦的藥味散了,但院牆另一側,在藥爐旁守了半日的林梧,臉上神色比那濃黑藥汁更苦。
不過他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幾步之外石桌旁,默然垂目喝茶,面似寒冰的蕭熠,還是無奈地低了頭。
心裏多少也有些嘆息,小王爺素來是這樣殺伐決斷的性子,怎麽遇到縣主這事就這樣墨跡?
“篤篤。”
蕭熠屈指在石桌上輕敲了兩聲。
林梧立時起身過去,并不敢出聲音,只躬身一禮。
這兩家之間的相隔之牆實在不算太厚,石桌又幾乎是貼近牆邊的,剛才孟欣然在那邊院子裏說的話,他們聽的簡直一清二楚。
可這隔音之事到底是相互的,所以蕭熠早就吩咐了,在院子裏一個字也不許多說。
妄言者死。
雖然這道命令聽着很是嚴酷狠辣,但此時能夠伺候在內的林梧柴興義等幾人都是蕭熠的心腹,一想到自家主子悄悄地買院子然後坐院子裏聽壁角,已經覺得夠随時被滅口的資格了。
誰敢出聲音?
如果被發現了,王爺的臉簡直要丢到天上去。
這時蕭熠打了個手勢,林梧會意,便再次躬身應命去了。
不多時,整整兩疊公文書信與筆墨等物便送到了蕭熠手邊,林梧随後便默然退出,留蕭熠一個人坐在這陳舊蕭索的小院裏自己批公文、回書信。
蕭熠拆開了第一封信,也提起了筆,然而再次默然片刻,仍舊落不下一個字。
他心裏環繞的,還是剛才孟欣然進去正房裏,關門前說的那句話。
“荷包針腳這麽細密,是不是給……”
她不是說暫時無心議親麽?
她不是對蔣際鴻與窦啓明二人并無偏向麽?
那她這是給誰做荷包?
有那麽一瞬,蕭熠覺得自己是要瘋魔了。
明明手上還有那麽多的公務,宮中的變故還有幾日便要發生,可他此時卻仍舊丢不開、放不下。
即使知道聽到的更多,只會更不痛快。
可想着一牆之後,她就在幾丈之遙,不是天涯海角,更不是生死相隔,似乎,也不是全然忍不得。
緩緩舒一口氣,他将快要幹涸的筆尖又在硯臺裏按了按,強自定神回到公文書信上,落筆批注:“——若再逾矩,誅之。”
再批下一封:“——可殺。”
再下一封:“——不必留。”
一連數封批下去,其間戾氣較平日更重許多。
而因着身處此間,一味靜默,林梧與柴興義等人甚至都無法開言相勸,只好安靜侍立,同時心中暗自希望隔壁不要再傳出些什麽新的動靜刺激蕭熠。
很快到了下午,聽着侍女禀報以及大致動靜,是幾位書院同窗過來幫忙預備溫居宴,賀雲櫻與孟欣然出來說笑幾句,還提到了也會邀請霍寧玉與蕭熠。
“——但師妹若是選在初十設宴,那好像是朝會之期,朝會後還有內閣軍機議事,令兄會不會無暇參宴?”還是蔣際鴻心細,提了出來。
賀雲櫻唇角一勾,她當然知道那是蕭熠最忙的日子。
前世的德化六年八月初十,正是在軍機議事到一半,後宮驚變,既有宮殿走水,又有宮妃并皇子遇刺身故。
這場宮變也是德化六年後來一切大風大浪的開始。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賀雲櫻還沒有與蕭熠真正再一起。
但後來聽他提過,當時因為宮中出事時他正在朝房,甚至也曾一時受困,後來參與追查等事,一連數日,每日都只睡一兩個時辰。
“家兄政務繁忙,便不是朝會的日子,也未必能得空前來。”那些真正的思緒當然不能說出,賀雲櫻淺淺一笑,“這也不要緊的。”
所謂客随主便,幾位同窗上門本就是給賀雲櫻幫忙來的,她既說無妨,衆人點點頭也就過了。
只不過蕭熠的名字已經提到了,不免就再随口多說幾句。
蔣際鴻再次稱贊了蕭熠在政務之事上的清明決斷,窦啓明也提到了他的文采過人,剩下兩位同窗也是到過靖川王府小宴的,又誇了一回平易近人雲雲。
這些誇獎對于賀雲櫻來說,不過是些并無意義的場面話。
然而數步之外的蕭某人卻難免懸了心。
像是學子的功課交在老師手中,即便知道自己大約幾分深淺,卻也希望得到師長幾句鼓勵肯定。
哪怕是敷衍的一兩句也是好的。
可是等了一時又一時,幾人在這段的說笑裏,賀雲櫻的聲音全然不聞,不知她是單單微笑聽着,還是幹脆已經起身去了別處。
蕭熠手中的筆早已停了,連呼吸也放輕了幾分。
終于,在窦啓明又提起淮陽詩會上蕭熠的畫作之時,賀雲櫻出聲了。
“是的,淮陽詩會——”
她的聲音清脆又明亮,而聽她的聲音,竟是與自己非常靠近。
蕭熠心頭一跳,知道此刻他們幾人應當是坐在院中,而賀雲櫻的位置是更靠近院牆的,換言之就是離他更近。
這時就聽她續道:“——最好的還是窦師兄的詩作,另外那日……”
竟是直接将話題引到窦啓明身上,從頭到尾,除了有關請帖之事不得不應之外,她甚至是一個字都不願意提到他。
蕭熠放下了手中的筆,在隔壁繼續的歡聲笑語之中,緩緩起身,将先前林梧煎了半日的濃苦藥汁倒進自己的水盞。
再度默然垂目片刻,随後一飲而盡。
轉眼數日過去,就到了賀雲櫻設宴溫居的日子。
院中擺了四席,幾位夫子之外,還請了素娘子并所有相熟的同窗。
或許是素娘子實在太過厭惡王侯公卿,因而聽說賀雲櫻居然主動離開靖川王府,又預備在讀書之外自開書齋茶樓,甚至教丫鬟女工識字抄書等等,也很有幾分欣賞,便答應前來。
賀雲櫻的院子實在不大,席位當然有限,加上她原先認為素娘子并不會來,蕭熠也不會來,所以只留了一個空置的座位,表示一下誠意便是。
然而當真到了初十那日,便有些輕微的尴尬。
因為素娘子來了。
蕭熠也來了。
雖然凳子匆匆從卧房裏抽了一張出來倒是夠了,但位置明顯是沒有調配開的。
衆人倒不覺得什麽,因為想着素娘子的性子,以及蕭熠朝會的時間,所有人都覺得這二位皆不會來。
可賀雲櫻更意外的還是蕭熠——此時難道不是應該留在宮中,應對宮變麽?
“妹妹喬遷之喜,溫居之宴,我怎麽能不來呢。”
他一身雪青寬袖仕子長衫,發束青絲冠,裝束極其清素尋常,卻依舊顯出鬓發烏黑,面孔玉白,清俊昳麗如玉樹芝蘭。
身形更是颀長削正,與在座衆人大致相類的仕子裝束在他身上,竟也有餘人無法比肩的儒雅風華。
“多謝兄長。”賀雲櫻敷衍了一聲,同時琢磨着自己怎麽調換座位,錯開他身邊。
“妹妹客氣。”蕭熠微微一笑,“今日是你喬遷之喜,你應當坐下休息才是。”
說着便拉着她回到她原先的座位上。
賀雲櫻哪裏料到他當着這許多人便動手,但更沒料到的是,坐下之時手中多了一物。
蕭熠竟是将那塊她先前退回去的青鱗衛令牌又塞在了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