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建安二年,袁術妄圖稱帝,在曹操的挑撥下,孫策與袁術徹底決裂。
雖然傅弈不知道周瑜的動向,但是從孫策那邊的情報可以得知,周瑜在壽春,那麽是不是說他距離與周瑜再見已經不遠了。
随着孫策的遷升,傅弈也得到了官職,拜了個七品羽林郎将,這也是朝廷聽聞了傅弈剿滅江賊的功績,在給孫策升官職時給他封的。
孫策帶着人馬遇欲呂布、陳瑀的軍隊會面後共同對付袁術,但在半路上接到消息,陳瑀密謀取他地盤,他當即派軍直撲陳瑀,呂範、徐逸大破陳瑀,其後捕獲其将士、親戚将近四千人,此後吳郡逐漸平定。
這一年又是征戰不斷的一年,雖然疲憊,但看着江東這片土地在自己的征戰下漸漸平定,百姓不再受山越、流寇的侵擾也算是一大成就。
又是一年春節,傅弈應付了宴席,回住處與春桃單獨慶祝。這麽多年,許多将士都有了孩子,看着春桃,傅弈不禁開口:“我也想要有個孩子。”
春桃和傅弈這些年都有意避免,春桃以為傅弈喜歡的不是她,自然不會想她擁有自己的孩子。如今聽傅弈這麽說,春桃頓時熱淚盈眶,撲在傅弈懷裏大哭了一場。
傅弈想,或許他也該承擔家族傳承的責任了。
建安三年,孫策大軍挺進丹陽,擒獲祖郎和太史慈,其後又收為己用,丹陽平定。
傅弈在信中寫道:“與公瑾相別三年,江東大半已定,江南春美無周郎共賞也不過一堆泥沼。傅弈甚為想念,過去三年無時無刻不念周郎,無戰事時,看什麽都想周郎,吃飯想,睡覺想,走路想,如廁想,喝水想,行房想……莫怨傅弈粗俗,誠言罷了。”
今日這封信,讓周瑜想起什麽,翻開往日的信看,幾乎每篇信後都有一句甚是想念,這麽百來封信串成了整整三年的思念。
周瑜心中蕩起一道波瀾,又漸漸沉寂,無聲無息。
“給魯肅傳訊,是時候了,我們回江東。”
周瑜的回歸讓孫策激動萬分,親自迎接,親自拜官,親自調兵,親自建府,親自……傅弈望天,他什麽都沒看到。
周瑜遠遠看到了隊伍中前來迎接他的人,可是為什麽他居然不看自己,看天做什麽?誰在信裏寫了整整三年的想念的。周瑜在心底暗暗切齒,面上卻各種迎合孫策的笑意。
孫策算是了解周瑜的,很快就發現他心不在焉:“怎麽了?”
周瑜看着傅弈挑眉:“無事。”
席間,傅弈抱了一把琴入席,孫策撫掌大笑:“元青可是要獻曲?”
傅弈對着孫策颔首,眼睛看得卻是周瑜:“獻給歸來的周大人。”
孫策心情極好:“傅将軍請!”
傅弈将琴置于膝間:“此曲名江山。”
語畢,傅弈十指落于弦上。
此曲剛啓便是鐵馬冰河踏碎山河,氣勢恢宏卻滿是凄涼之感,聞者無不想到支離破碎的大漢王朝,神色凄凄。
其後琴音稍平穩些許,席間衆人莫不松了口氣,但就在他們這麽放松的一息之間,戰亂又起,如此反複兩次後,琴音回歸氣勢磅礴,卻不再有悲涼之情,純粹的雄心壯志,在座的武将無不熱血沸騰,經過沙場的歷練,傅弈的琴音在這一段上殺氣騰騰,有的将領握緊了筷子恨不得當刀劍來殺敵。
最後,琴音漸漸步入江南小曲的溫柔華美,仿佛描繪了一副江山平息,百姓安居,國泰民安的盛世圖景,令人神往不已。
曲畢,席間寂靜一片,都還沉浸在曲中回不過神。
周瑜打量着傅弈,這三年他又成長了許多,此曲不可謂不妙,掐準了人心又展現了自己的鴻鹄壯志。
“妙啊!”孫策鼓掌,席間立刻想起連綿不斷的掌聲。
傅弈榮辱不驚地一笑,轉眸看向周瑜。
周瑜對看過來的傅弈輕輕點頭,傅弈頓時激動得滿臉通紅,二十歲出頭的人了,竟恨不得像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
孫策笑道:“公瑾可知這小子練琴有多刻苦,幾乎沒有戰事時,軍營裏都能聽到他的琴音,但說真的,不管聽多少次還是這次的最妙啊!”
席後,傅弈追着周瑜的馬車直到他的府上,周瑜這才發現傅弈跟了他一路,不禁問道:“做什麽?”
傅弈喘了口氣:“沒想到你也有不損我的時候。”
周瑜不甚在意:“确實好,也挑不出毛病。”
傅弈深情地看着周瑜:“席間那麽多人,此曲只為你一人而彈。你說我守不住江山,那我就直接打下來送給你。”
周瑜颦眉:“休要胡說,你的主公是伯符。”
傅弈傻呼呼地撓頭:“僅關乎琴曲而言。”
周瑜看着傅弈,三年不見他居然比自己還高出了半個頭,心情莫名不爽,直接下逐客令:“天色漸晚,你快回去吧。”
傅弈念念不舍地一步三回頭向自己的府邸走去。
周瑜搖頭,八年前那個瘦弱的少年琴師居然長成了這麽個傻大個,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反差太大了,要不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長至此,還真以為是哪路鬼怪借屍還魂呢。
盡管同住吳郡,傅弈還是堅持給周瑜寫信,當然內容也越來越直白,只是周瑜從來沒回應過,傅弈也不甚在意,只是把表白作為了習慣,這麽多年,愛他也成了一種習慣吧。
管家看着周瑜看信時忍俊不禁的樣子,不禁開口:“看主公對傅将軍也不是毫無感情,為何不回應呢?”
周瑜晃了晃手裏的信,看向管家:“我若是回應了,那小子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且再讓我看看他能寫出多少淫詞豔語來。”
此後周瑜被調到牛渚一帶,與傅弈再度分開。
傅弈再度樂此不疲地表白完畢寫思念,看得周瑜直搖頭。
不久,孫策決定攻打荊州,拜周瑜為中護軍,随軍出征。
本來是被安排守吳郡的傅弈聽到周瑜要随軍出征,頓時坐不住了,跪下孫策帳前,直鬧着要去。
孫策有些頭疼,這些年孫策神經再粗也察覺到傅弈對周瑜感情不一般,本來不影響大局也是無所謂的,這個年代男人欣賞男人在成親之前也是很正常的,但是現在傅弈完全不顧大局,氣得孫策把他拖進來就是一頓痛罵:“我以為你也是識大體的人,沒想到竟然如此糊塗!你追着公瑾跑了,吳郡怎麽辦!更何況你倆都是男人,不可能長久的,一旦其中一方成親就宣告可以和男人在一起的時代結束!公瑾年齡也不小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找個時間讓你們兩個都趕快娶妻了。省得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沒的。”
傅弈被孫策罵得無地自容,這件事他确實沖動了,可是随着周瑜對他的一點肯定,他覺得自己是要熬出頭了,沖動之下犯了大忌。
“主公息怒,傅弈知錯了。”
孫策舒了口氣,開始給糖吃:“我知道元青也是一時沖動,我聽說你府上有個妾氏有孕了,你就呆在吳郡多陪陪她,有個後代也是你們傅家的延續。回頭我讓人送些補品過去,你就安心呆在吳郡。”
“是,主公。”
傅弈呆在吳郡枯等着,看着春桃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心裏稍微有了些慰藉,但仍然難解相思之苦。
最終,傅弈等來的不是周瑜,而是周瑜娶小喬的消息,傅弈如遭五雷轟,想到孫策的話,他是還沒來得及跟周瑜開始就要結束了嗎……
周瑜和小喬在巴丘大婚,席上都是此次出征的武将,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突然,一個士兵沖進來:“吳郡快馬送來傅将軍賀禮!”
周瑜綻開一絲笑意:“拿進來。”
兩個士兵擡着一頭三米長的揚子鱷放于席間:“這是傅将軍親自在震澤水邊的洞裏捕捉的,此物正在冬眠,傅将軍英勇,直接把這厮從洞裏拽出來。”
小喬有些受驚,周瑜臉色微變:“養在後院吧。”
如此這般,半個月後,周瑜驚覺自己沒有收到傅弈的信了。
周瑜問管家:“傅将軍的信可有到府上?”
管家嘆氣:“不曾。”
周瑜突然感覺有些悵然,吩咐道:“去給我打探傅弈的情況。”
“是。”
幾天後,消息傳回:“據其妻言,傅将軍自出門捉鱷後,就染了重病,已有月餘,病情反複不曾好轉,承蒙大人牽挂。”
周瑜唇色漸白:“多重的病,連執筆都不能。”
周瑜詢問管家:“伯符怎麽說?”
管家:“一開始孫将軍大怒,說傅将軍是在以病重為借口拒不給他效力。後來去探望了傅将軍,也就沒再說什麽了,賜了很多藥材,讓他安心養病。”
周瑜看向吳郡的方向:“我走不開啊,你說他會不會……”
管家:“主公……”
周瑜煩躁起來,在院裏踱步不止,最後打定主意:“拿紙筆來。”
現在反過來,周瑜開始給傅弈寫信,都是些鼓勵他好好養病的話,也有責備他做事不動腦子,大冬天跑到湖邊去抓鱷魚。
病榻上的傅弈激動得面色都紅潤了不少,硬是爬起來要給周瑜回信,結果病情又反複了。
傅弈的病情就這麽反反複複,直到半年以後,春桃肚子裏的孩子出世他才痊愈,是個可愛的小男孩。
這半年裏傅弈的回信多是關于這孩子的,沒來由的周瑜也有了幾分期待,弄得跟自己的孩子似的。傅弈早在信裏就跟周瑜商量好了名字,就叫傅景晗,名字中有一個字與公瑾的音相似,而晗字意味天将明。其實傅弈在最開始的時候是想給孩子取名叫傅景寒的,但是後來周瑜來信,讓他涼透的心瞬間就溫熱一片,寒也不寒了還是晗吧。
其後一年裏,傅弈以病未痊愈,還要帶孩子為由依然不給孫策效力,他不會說他是遷怒了孫策,他總認為周瑜娶妻跟孫策有很大關系。
孫策對傅弈也微有愧疚,又賜下了一堆孩子的用品,也由着傅弈去了,這倒弄得傅弈很不好意思,決定晗兒滿周歲後還是回歸軍營。
此後傅弈的信裏滿滿的都是兒子,三兩句又是兒子,其間居然還差人送了傅景晗布滿奶香的小衣服給周瑜,弄得周瑜大為光火,終于在一次信中大發雷霆後,傅弈才反應過來,趕緊順毛摸,各種表達對周瑜愛意,又送了一塊春桃教自己繡的方巾,這事才平息,此後寫信,傅弈都小心翼翼讓兒子占一小塊,大半部分都是對周瑜的噓寒問暖。
傅景晗從小就個活潑好動的,傅弈抱着自家兒子睡覺,第二天往往都是被自家兒子弄醒的,不是把傅弈踢醒就是一屁股坐醒,就喜歡欺負傅弈。傅弈沒少給周瑜抱怨自家兒子的不良嗜好。周瑜卻在信中大為贊賞這種行為,這叫替他好好教訓傅弈,省得他一天到晚在信裏油嘴滑舌。
傅弈抱着傅景晗給他念周瑜寫的信,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這是你周叔叔對我和你的愛懂嗎?”雖然信的內容是罵他一天到晚不務正業,就在家裏帶孩子,還不快去給忙着打廬江的孫策幫忙。
傅景晗對着傅弈一陣咿咿呀呀,傅弈輕笑:“你是說你也很重要,你孫叔叔厲害着,要對他有信心是吧?好咧,就這麽回。”
春桃在一旁看着丈夫和兒子,輕輕拭淚,自從傅弈病倒,她挺着大肚子寸步不離照顧他以後,傅弈就将他納為了正室。這麽多年,從傅弈初遇周瑜開始,她一直看着傅弈,這麽多年的癡心,即便是她再嫉妒也忍不住感動,如今傅弈能夠和周瑜書信交流,可以說她比傅弈還高興。
傅弈轉過頭看到了春桃,抱着傅景晗到了她面前:“晗兒,叫娘,這是生你的娘親,你出生後就一直在我身邊可別把你的娘親給忘了。”
春桃微笑:“相公,晗兒。”
傅弈對春桃是有愧疚的,他既然已經對她吝啬了愛情,那麽親情總是得給她的,兩人的相處也是自然而然。
傅弈多情卻也專情,十年可以癡戀一人,十年也舍不下任何人。
所以周瑜得到孫策重傷去世消息時,同時也接到了傅弈重傷瀕危的消息。
兩個重要的人,一個突然去世,一個傷重瀕危,周瑜頓時臉色煞白,問起前因後果才知道,傅弈三月前給傅景晗辦了周歲宴就回了軍營,其後一直陪着孫策征戰,直到江東徹底平定。
前些日子傅弈随孫策出獵,孫策遇刺,傅弈替他擋了一箭,但難防第二箭第三箭,孫策還是受了重傷。
此時,孫權即将繼承其兄大位,周瑜立刻引兵前去支援。
趕到吳郡後,孫權跟周瑜哭訴,周瑜也跟着大哭不止,看到孫策的屍首更是痛苦萬分,但很快他漸漸冷靜下來,死者已矣,當即就往傅弈府上趕。
站在傅弈房外,撫着房門,聞着藥味,周瑜突然有些不敢進,一個小孩子跌跌撞撞抱在他腿上,糯糯地叫了一聲:“爹~”
這一聲叫得周瑜的心都要化了,當即抱起孩子,打量着,這孩子至少有七分像傅弈,都說男孩像母,這孩子卻是反的。
“晗兒,我是你周叔叔,不是你爹。”
傅景晗嘴巴一張對着周瑜就開始流口水。
“周大人?”春桃猶豫地站在一旁,她是跟着傅景晗過來的,看到周瑜她有些尴尬。
周瑜将傅景晗送到春桃懷裏,問道:“傅弈怎麽樣了?”
春桃的眼圈瞬間就紅了:“怕是,挺不過今晚了。”
周瑜心神一震,猛地推開房門沖了進去。
傅弈的胸腔纏着紗布,張着嘴呼吸困難,怕是傷了肺部。
傅弈轉眼看到來人,目光中微有留戀,張嘴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瑜也怔怔地看着傅弈,欲語還休。
“爹……”傅景晗歪歪扭扭走到傅弈床前,一雙黑葡萄疑惑不解的看着傅弈,好似在說為什麽不起身跟我玩呢。
“晗兒。”傅弈擡手摸了摸傅景晗的頭,就這麽小的一個動作就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看向周瑜,“晗兒,抓的是刀……公瑾,代我照顧晗兒。”
“你敢讓我照顧你的孩子!”周瑜突然大怒,抓住傅弈的手,“你給我好好活下來!”
周瑜說完,突然咬緊嘴唇,一行清淚無聲滑落。
傅弈目不轉睛地看着周瑜,想要擡手去給他擦拭,卻被周瑜抓得緊緊的,怎麽也掙脫不開:“你流淚也這麽好看……”
“別說了……”周瑜帶着顫音,将臉埋在傅弈的手臂上,傅弈靜靜感受着手臂上的濕意,能引得周郎落淚,此生也不遺憾,傅弈緩緩閉上眼,呼吸上不來了。
“爹。”傅景晗突然對着傅弈一陣拳打腳踢,因為步子不穩一屁股坐倒在地。
周瑜立刻擡頭,見他胸膛沒了起伏,腦袋一片空白。
傅景晗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抓着傅弈的手,死命搖晃着,他只是在例行每日叫父親起床而已,只是這一次怎麽都叫不醒。
周瑜怔怔地看着傅弈像是熟睡的臉龐,突然湊上前穩住他的唇,無意中帶了一口氣入了傅弈口中,傅弈突然一陣嗆咳,吐出一大塊淤血,胸上的疼痛立刻喚回了神智,他看着掩飾不住驚喜的周瑜,自己也不由露出笑意:“公瑾,你救了我。”
“爹。”傅景晗滿意地看着醒過來的傅弈,學着父親喜歡對他做的,湊上去親了親他的臉。
周瑜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顧不得傅弈的傷痛,撲到他身上連帶着傅景晗一起抱住。
傅弈輕輕拍了拍周瑜的背:“對不起,當你擔心了。”
周瑜漸漸冷靜下來,起身別過臉:“誰擔心你了。”
傅弈想笑卻牽動了傷口,痛哼一聲,周瑜立刻按住他,呵斥:“傷還沒好亂動個什麽勁!”
傅弈委屈地看着周瑜:“你這是照顧病人的态度嗎……”
周瑜白了他一眼,随手拿了本書坐在床邊,開始監督傅弈吃藥,有次幫春桃給傅弈擦身子,然後尴尬的事情就發生了,氣得周瑜再也不幹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