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Part7
沈若許眼裏的光一瞬間就被點燃。
如果他有尾巴,一定搖上了天。
他大步走上前來,一把握住零落的手,嘴角揚着單純的笑,傻傻地叫她,“五一……”
零落無奈,“不是五一,是無一。”
“五一。”他又執着地叫了一聲。
要不是沈若許的眼神太純良,零落還以為他故意的。
算了算了,這都不重要。
零落看了一眼倆人緊握的手,說實話,她作為一個單身十九年的女人,這應該是第一次沒有理由地和異性牽手。
但是她并沒有感覺到男女之情,反而有一種……
娘親帶兒子?
主人遛狗子?
不對不對,怎麽形容都怪怪的。
管他什麽感覺,就這樣吧。她又不是什麽大好人,正派與她無關,反派也沒有害過她。如果江湖上真的有什麽恩怨糾葛,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好了,不必她來做評判。
此刻的她只是五一,而他只是阿許。
她在這孤獨無依的世界上,有了一個短暫的依靠。
零落看他一眼。他長得高高的,手又大又暖,指腹和手掌都有繭,一定沒少吃苦。不像她,連功夫都學不好,手嫩得像千金小姐,可惜,女紅什麽的也完全不通。
“你……”沈若許猶豫着,小心觀察她的臉色。
“怎麽?”
“不生氣了吧?”
這怎麽還記得生氣的事兒呢,翻篇有這麽困難嗎!
“我沒生氣。”零落無力地解釋。
“真的?”
“再問就生氣了。”
“哦……”
沈若許不再說話,乖乖地閉緊了嘴巴。
“有話直說,別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沈若許竟然嘟起嘴,像個告狀的小朋友,“你都不笑,還要丢下我,我以為你生氣了。這幾天來,你一直吃不好,睡不好,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還要照顧我……”
零落聽他說的一愣一愣的,怎麽事實從別人嘴裏道出來就這麽催淚呢。
她抽出髒兮兮的小手,拍拍沈若許的肩膀,雙眸盈淚,眉頭皺上了天,感動非常,“阿許,你長大了。我好開心,開心的不得了,不得了……”
沈若許擡手抹了一下她的臉頰,手指上沾着一滴晶瑩的淚珠。
“五一,你開心得都哭了。”
一聽這話,零落心裏那股子勁兒是一點也憋不住了,當下雙眼一閉,嚎啕大哭,“哇,我命好苦啊……”
沈若許只是失了憶,又不是失了智,當然知道零落這并不是真的開心。可是他又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開心,也只能順勢摟住她,給她輕輕拍拍背。
零落哭得昏天黑地,抽得差點昏過去。眼淚鼻涕都蹭在了沈若許的破衣服上,最後靠在他胸前一抽一抽地發愣。
長這麽大以來,她第一次在別人懷裏大哭,就像在無理地胡鬧。要是在鐘府,大哥世安一定會讓她安靜點,不要吵了。三弟清明一定會舉着銀針,要給她放放血。
至于師父鐘亦衡……或許理都不會理她吧。
零落越想越覺得難過,可是眼淚暫時哭幹,一時半會也沒多餘的力氣了。
“五一,天快黑了。”沈若許看了看天邊的斜陽。路上行人也漸漸稀少,大多回家吃飯去了,更沒有人在意路邊的他們。
街邊掌起了燈,遠處,許多戶人家也點燃了燭火,與那煙囪裏散出來的幾縷煙,幻化成一副祥和又缥缈的畫卷。
“天黑又怎麽了。”零落哭得太狠了,這會兒說話還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
“我們今晚要去哪裏?”
“別問我,反正我沒錢。”零落的腦袋頂着沈若許的胸膛。
“那我們……再待一會吧。”沈若許好像也沒有什麽更好的提議。
他們所在之處乃關中靈州,位于帝城的南方。
靈州有玲珑、鳳囚兩座山脈,分別有玲珑閣與鳳凰集兩大勢力駐守。玲珑閣是江湖□□反派,而鳳凰集則是個中立的從商集會。所以說,到了靈州,簡直就是到了沈若許的老巢。
既然是沈若許的地盤,零落還是很慌張的。眼下跑路又跑不了,萬一沈若許觸景生情,突然就恢複記憶,豈不是“咔嚓”一下就會擰斷她的脖子,把她五馬分屍……
要不然,主動把沈若許送回玲珑閣?
不行,只身闖蕩玲珑閣風險太大。她的功夫又不好,半路讓人宰了怎麽辦。
“五一,天真的黑了。”沈若許說着,松開懷裏發呆的零落,脫下自己那件破舊的從小劉村穿來的沾着眼淚鼻涕的外衣,披在零落身上。
零落一愣,“做,做什麽你!”
沈若許移動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讓自己背對着風向,“夜裏涼。”
零落望着這個溫柔的大魔頭,心裏邊亂得很。她想的不是少女懷春的心事,而是自己的千百種死法。
比如,等沈若許想起自己曾為她脫衣擋風,會不會覺得有失臉面然後殺了她?
“五一?”沈若許叫她。
“又怎麽了!”零落猛地回神,正好讓小風鑽進了脖子裏,不禁一個哆嗦。
沈若許給她緊了緊衣裳,“我說,我們找個地方住下吧?”
零落讓他的動作弄得臉紅,假裝四處打量,“我知道!”
零落抱緊了胳膊,心裏倒是真的有了個主意,“你在這等我。”
冷冷地撂下一句話,零落一眨眼就跑沒了。
沈若許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一陣失神。
既然她說了要等她,應該不會丢下他的吧……
這時,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兩個人黑衣人,只露着一雙眼睛,恭敬地對沈若許行禮。
“閣主。”
沈若許蹙眉,并沒有太大反應,“我說了,我不是你們閣主,我不記得了。”
兩人對視一眼,“狐尾大人吩咐我們暗中保護閣主,必要時,将閣主帶回玲珑山。”
沈若許瞥他們,“那你們繼續暗中便是,出來做什麽?若是讓五一瞧見……我就殺了你們。”
沈若許此時內力全無,凡是習過武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沒有內息。但是那句“殺了你們”仿佛是不用學的,從他口中說出來,帶着天生的狠絕,讓兩個暗衛心裏一緊。
更何況,傳言玲珑閣閣主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可以隐而不露,讓人查不出半分氣息。誰知道這位大魔頭是真的內力全無,還是隐而不露呢?
“閣主恕罪!屬下只是想提醒閣主,靈州城內許多産業都是玲珑閣所有。若閣主想休息,屬下可為閣主安排。”
沈若許好似沒聽見他們的話,仍呆呆地望着遠方,“她去哪兒了?”
沈若許感受不到,兩個暗衛卻早已探得零落的氣息,連忙回答,“零落姑娘已回,閣主莫急。”
說罷,暗衛消失。
沈若許嘆氣,“為什麽我感覺不到呢?”
沒一會,零落果然像風一樣地竄了出來,“有辦法了,阿許!”
沈若許唇邊泛起淺淺的笑意,“你回來了。”
零落此刻已然忘了自己哭哭啼啼的事兒了,高興得像朵花兒,“我已經打聽好了,城裏有一座山莊,裏面有超大的床,還有禦廚級的四大神廚!明天我們就去!”
“可是我們不是沒有錢嗎?”
“不用錢,只要你。”零落一巴掌拍向沈若許的肩膀。
“要我?你,你要賣了我?”
“當然不是了!明天你就知道了,你只管聽我的。”
“嗯!”沈若許當然聽她的。
“不過今晚麽,只能先委屈委屈了,莊主外出不在,明日才回來。”
“好,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還別說呢,阿許這種忠犬型的小跟班真的很不錯,行走江湖必備之良品。只可惜,是限時款的。
“我剛才路上看到一座酒樓,頂部是閣樓小亭,我們可以暫借一晚……”
零落說着,拉着沈若許的胳膊,輕功走遠了。
暗衛對視一眼,“她說的山莊不會是五雅堂吧?”
“大床,禦廚級四大神廚,莊主明日回來…恐怕真是五雅堂。”
“你繼續跟着,我先去給護法打個招呼。”
“唉,五雅堂的堂主向來看閣主不順眼……”
靈州地靈,是許多花和草藥的産出地,夜裏涼風習習,卷起城裏城外的花香,飄飄灑灑。
此時,夜幕悄然籠罩,華燈初上,夜市也将要起攤子了。悠長的叫賣聲,細碎的來自遠方的談話聲,蟋蟀與知了競歌聲,聲聲入耳,好不惬意。人間仙境,恐怕不過如此。
高樓之上,小小的閣樓就像一間涼亭,四面穩固着柱子,卷着柔柔的紗簾。閣樓沒有樓梯相連,平日裏應該很少有人來,地上也不太幹淨。但好在十分安靜,是個賞景佳處。
零落大膽地坐在欄杆上,晃悠着腿,看着遠處,點點星火與幽幽煙火相連,一陣失神。
“小心一點。”沈若許站在她旁邊,怕她掉下去。
“阿許。”零落突然扭頭看向他
“嗯。”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以前是個壞人怎麽辦?”
沈若許愣了一會兒,“世上本無絕對的善惡,如果我曾經是惡人,那我受傷失憶,也算罪有應得。”
“我覺得,本來的你一定特別希望趕快恢複記憶。”
“你了解本來的我嗎?”
“不不,我可不了解你。”零落趕緊搖頭,她怎麽會了解大魔頭呢。
“既然不了解,你怎會知曉我的想法。說不定本來的我,也不希望恢複記憶。像現在這樣沒有什麽不好。”
“沒有什麽不好?可太不好了!沒錢,沒武功,沒處可去。”零落不知道在說沈若許還是說自己,目光有些惆悵。
“遇見你很好。”
“我?……你是因為我多管閑事救了你吧。”
沈若許伸出手來,輕輕地覆在她的手上。
零落怔然擡頭,目光相接的瞬間,仿佛看到天上星光落在了他的眉眼。
“你不會害我。靠近你有一種……心安的感覺。”
零落從沒有覺得這夜晚如此安靜,安靜得連耳邊的風聲都如此清晰。心跳聲為何突然震耳,她不禁小心控制着呼吸,怕驚擾眼前的景象。
零落慌張地收回視線,“我,我們都這麽窮,同是天涯淪落人,害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有這種感覺。只是我面對別人的時候,總是放不下心。”
零落轉身翻進來,“小心我真給你賣了!”
“我的命是你救的,就算你真的想賣了,我也聽你的。”
零落不忍再去直視他清澈的雙眼,閃躲着走開,“不跟你聊了,睡覺睡覺。”
五月的夜風穿過小閣樓,拂亂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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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今天是沒有蟲蟲的一天..6.26
有蟲蟲啊有蟲蟲...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