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Part6
零落做了一個夢,夢裏又是那被片秋葉鋪滿了的靈清山。她被困在落葉間不能動彈,孤零零地望着深藍色的天。遠處,一個少年渾身是傷,一步一步來,背卻挺得筆直。他面容嚴肅,好似感覺不到疼痛。終于,他走到零落跟前,一擡頭,瞧見了被落葉遮擋的零落。
他走近了,伸出手來……
“五一,五一。”
零落被搖晃醒,慌慌張張坐起來,“怎麽了怎麽了?”
沈若許就坐在她的床上,“五一,這是哪裏?”
零落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這……好像是客棧吧?不過你……”她指了指床上的沈若許,“你怎麽在我床上!”
沈若許的發絲淩亂,配合那一雙盈盈的眸子,十分像被惡霸欺淩過的良家婦女。
零落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趕緊跳下床。自己身上還是那一套髒兮兮的衣服,除了之前被偷走的五百兩,其他東西都在。當然,她也沒什麽東西了。
這是哪兒?
零落推開門,朝外張望。
二樓沒什麽人,都緊閉着房門,順着欄杆往下看,原來是一家熱鬧的酒樓。不得不說這房子的隔音效果還是不錯的,只要把房門一關,什麽雜音都聽不見了。
“五一……”沈若許叫她。
“噓!”零落擺擺手讓他別出聲。
沈若許嘴是閉上了,只是那哀怨又可憐的眼神還在盯着零落。
“這麽大這麽熱鬧的酒樓,這是……進城了?”零落嘀咕。
“吱呀——”一聲輕輕的開門聲,零落趕緊回屋關上門,只留一絲小縫。
“公子,這批藥……”
被稱為公子的那人突然伸手讓他噤聲,瞥了一眼零落的方向,“什麽人!敢偷聽我萬香谷的事?”
萬香谷?
零落聽說過,這是個中立勢力,別看名取得那麽好聽,其實是個制毒使暗器的地方。聽說這谷的谷主常年不着家,有谷主的兩位徒弟千訣公子與素袂公子共同管理谷中事務。傳言中,千訣素袂一熱一冷,一外一內,合力打理萬香谷已多年,可謂手段了得。
零落初入江湖,哪想到接二連三碰到這些大人物?她吓得都坐到地上了,一回頭,看到床上那位委屈地望着她的大魔頭。
呵,她手裏有位大人物裏的祖宗,她怕什麽?
零落招招手。沈若許乖乖的下床走過去,蹲下,和她平視。
零落指了指外面,還沒開口說話,又聽屋外人說了,“不知閣下意欲何為。只是我萬香谷一向光明磊落,對閣下這種偷雞摸狗的行為,十分不齒。”
零落怕對方再為難,心裏一橫,決定搶占先機,賭一把沈若許在反派圈裏的口碑。
“你去!”零落在沈若許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便把人推向門邊。
沈若許扶着門站好,回頭又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這才打開門,只露出個臉來,一臉不高興地開口,“你哪位?”
“這……”那個屬下好似認得沈若許,連忙在主子耳邊說了什麽。
公子一聽,果然變了臉,謹慎地打量了沈若許一眼,終于還是作揖道,“原來是閣主,失敬失敬。不知閣主回來了,有失遠迎。千訣今日還有要事,改日定當去玲珑閣親自拜訪,告辭!”
“呸,有要事還在門口站這麽久吓唬我。”
“什麽人?”千訣本來要走,卻頓住步子,耳朵一動,把零落的嘀咕盡收耳中。
“與你有關?”沈若許倚在門口,死死地擋住了千訣的視線,并不打算閃讓。
千訣拱手,不想糾纏,“在下有事,先走一步,告辭。”
沒聽見踩樓梯的聲音,但是零落已經感受到了氣場的消失。
“呼……”零落松了一口氣。
沈若許關上門,走到她跟前蹲下,“五一,他是誰?”
“我哪知道。”零落推開他,“我們趕緊走吧,此處不安全。”
“五一,我真的是閣主嗎?”沈若許跟在她後面,猶豫着道出了心裏的疑問。
零落動作一頓,“呃……閣主,嗯,對,你以前有一間……叫什麽閣來着我忘了,你好像還真是個閣主。”
沈若許點點頭,卻對那什麽閣一點興趣都沒有,“原來是這樣。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先搞明白我們在哪兒,然後趕緊跑啊。”
沈若許伸手拉住她的包袱,“為什麽?”
“這客棧這麽貴,我們哪有錢付?再不跑小心讓人家扣住做苦工!”
“有道理。”沈若許點點頭。反正零落去哪兒他就去哪兒,也沒有帶的東西,只管跟着零落走。
走到一樓,零落随便找了張桌子坐下,局促地環顧四周,生怕被掌櫃的看見管她要房錢。零落打量了一下,決定跟鄰桌搭話,“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青州怎麽走?”
“青州?”那人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尋思了一會,“應該是……往西北方向騎馬三天三夜,差不多了。”
“诶,不要胡說。”他的同伴打斷他。
“怎的胡說?”
“西北向騎快馬三天三夜,頂多到青州郊區,還得再往北。”
“對對對,好像是得再往北……”
什麽情況?西北?也就是說,她現在位于青州東南向,快馬加鞭三天三夜才能到的地方?
這不就是……
關中靈州。
零落看向身邊的沈若許,對方還是毫無防備的呆萌模樣,一雙深邃的眸子總是喜歡盯着她看,就像一只深情又無知的小狗。
不會的……如果沈若許想起了過去,怎麽可能還在她身邊呆着,當個小跟班?救命之恩謝就不必了,只希望沈若許痊愈之時,能記得她有多不容易,不要殺她就夠了。
沈若許肯定沒有恢複記憶。
那麽,到底是誰把他們帶到了這個地方?
難道是小劉村那些人……零落想起來,她正為了丢銀子而痛哭,哭着哭着就沒有後來的記憶了。記憶空缺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零落越想越後怕,心裏一陣緊繃。
“姑娘要去青州?”鄰桌的人問。
零落幹笑着否認,“不不不,只是聽聞青州的點心不錯,小女子在靈州沒出過遠門,就問問,問問……”
零落這回答顯然不夠讓這些江湖人感覺有趣,對方點點頭,不再問了。
“五一,你不是帝……唔……”
零落伸手捂住他的嘴,壓低了聲音,語氣有些發狠,“噓,出門在外,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沈若許眨眨眼睛,以示乖巧。
零落餘光察覺到周圍人不善的打量,收回手,“事不宜遲,我們先出去。”
趁着吃飯的人多,他們溜出那間客棧。
零落慶幸沒有被夥計發現。回頭看了一眼,牌匾上書三個大字——“好再來”。
“不來了,什麽鬼地方。”零落十分郁悶地念叨。
“五一,”沈若許在她身後跟着,怯生生地叫她,“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不會說話,你不要生氣……”
零落感覺頭大。她哪兒敢生氣在大魔頭面前生氣。
“我沒生氣。”零落正煩着呢,語氣自然沒那麽友好。
沈若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悶聲跟在她身邊,不敢再開口了。
“我問你!”
“嗯。”
“你還是阿許嗎?”
沈若許不明白,零落到底為什麽執着這麽問。他其實可以感受到零落的不安,但他不明白。
“五一,你要是實在不喜歡我的名字,再給我取一個也行……”沈若許這腦子裏也不知道裝的什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零落莫名地煩躁,走了幾步又停下。
破天荒的,這次,她沒有嬉笑地帶過自己心裏的情緒。她站在那裏,突然問,“我救你兩次,你可記得?”
沈若許點頭,“我記得。”
“記得就好!牢牢記在心裏,千萬別忘了。”
“我不會忘的,你對我最好了……”
“我!”零落糾結得頭疼,一咬牙放出狠話,“我對你才不好呢,我自私得很!帶你出城,其實主要是怕我師父知道了教訓我。現在這地方我也不認識,不如我們就此別過,以後見面就當陌生人好了。”
陌生人?
沈若許的目光瞬間慌亂。
零落是他失去記憶以後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可這個人,竟然要做他的陌生人。
他伸手拉住零落的袖子,眼裏明明沒有淚水,卻比哭了還難過。他問,“你要去哪?不是說,要一起仗劍江湖嗎?”
零落沒想到他還記得這茬,“你!你知道我喜歡亂說話的,你就當我對不住你。你也看到了,你之前是個閣主,大家都敬你畏你,你的地位非同一般……”
“我不想當閣主!”沈若許第一次打斷零落的話。
“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你現在只是忘了才這麽說。一旦你想起來,你一定會回去繼續當閣主的。你是玲珑閣老大,那麽多弟兄等着你主持大局,你以前一定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負,你有應該去做的事情,你!……反正,就當我沒出現過吧。對我們都好。”
零落說完,低着頭,轉身欲走。
“五一……”沈若許喃喃,伸手去拉,指尖卻從她的衣袖劃過。
“五一你不要走……”他急切地追在她身後,抓住了她的手腕。
零落毫不猶豫地甩開。
“五一,五一!”沈若許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再追,滿臉盡是迷茫和落寞。
零落漸漸走遠,倆人之間拉開的距離那麽短,卻好像無法跨越。
零落悶着頭走着,腳步卻慢慢停下。終于,忍不住轉過身來。
沈若許就像快要哭了一樣。但是看她回頭,竟然扯出了一個淺淺的,比哭還難看的笑。
笑什麽啊,這傻子。零落心想。
一直以來,她才是被抛棄的人。
江展淩其實很了解她,她的确見不得別人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只要稍微沖她撒嬌示弱,她就忍不住心軟,甚至妥協。
這并不是因為她堅強勇敢,無堅不摧,相反的,正因為她軟弱渺小,無可奈何,所以才最終成為了自己所需要的樣子。
如果可以有所依靠,誰會想孤獨地活在痛苦裏呢。
午後寧靜的長街,陽光逐漸薄弱起來,拉長了一片片陰影。
靈州的雲好輕,連風也格外溫柔。
零落看着沈若許的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拖住了齒輪,一切都在慢動作。
她感覺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塌陷了一塊。
那一刻,她張開嘴,想要說什麽,但最後也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朝他伸出手。
不能抛棄他……
至少現在還不行。
零落無法成為自己人生裏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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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啊蟲,捉捉捉6.29
捉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