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默白
虞思眠愛竹林, 所以她筆下琉璃天所有峰都有竹林,蒼藍峰也不例外。
所以她筆下的齊默白就如這青竹一般。
如竹君子,争風逐露,心中卻有節。
這時竹林之中的白衣少年卻是連祭, 他本是一枝毒藤, 一朵給黑蓮, 然而, 他努力克制, 在這塊不屬于他的土地。
他正對着玉簡說着話, 陽光透過竹林照在他身上,他回首看了自己一眼, 眼中帶着光。
與當時自己第一次看他時截然不同。
那是在山洞中的神廟內,他騎着狼, 一身黑衣,氣勢凜然。
多看一眼,都讓人心驚膽戰。
他終還是有些不一樣了。
現在的他倒是和校園小說裏的校霸有點像,想到這裏,她自己沒發現她的嘴角都已經輕輕彎起。
但這裏哪裏是什麽真正的校園?
這是他的焚屍場。
想到這裏,她心又揪了起來, 等他挂了玉簡,她道:“你多久回去?”
連祭向她走來,“再說。”
虞思眠:“七位長老出關前回去好不好?因為那時候我也會離開這裏。”她的目的也并不是來蒼藍峰學藝,而是尋找那些謎團的真相。
連祭沒有回答,只道:“在那之前, 我們好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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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眠記得上一次這幾個字是自己提出的, 在去琉璃天前他們好好相處。
後來……
巫醫月死了。
若她沒有死就好了, 若她還活着……
她看向了連祭。
或許……
他們可以好好相處吧。
就在這時, 虞思眠的玉簡亮了。
這個玉簡從連祭給她以來只有連祭與自己通話,而現在連祭在這裏,自然沒有人找自己。
她把玉簡遞給連祭,“找你的?”畢竟這是他曾經的玉簡。
連祭:“找你。”
虞思眠把玉簡貼在耳邊,只聽見裏面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眠眠大人……”
虞思眠幾乎是驚呼:“巫醫月!”
巫醫月還在虛弱,虞思眠只是和她戀戀不舍地說了幾句,便挂斷了玉簡,囑咐她好好休息。
她吃驚地看向連祭,而竹林中的連祭只是抱着手對她淡淡地笑。
連祭把那半枚起屍丹給了巫醫月。
他真放下了他近百年來的執念。
對他來說放下執念不容易,救背叛他的巫醫月也不容易。
她看着竹林中的少年。燦然一笑。
“連祭,在那之前,我們好好相處吧。”
少年覺得她笑起來就像化開的蜂蜜水,他挑了挑眉,“好啊。”
幽幽竹林,萬頃翠色,清風撲來,沁人心脾。
連祭将那包鴨頭遞了過去,“吃不?”
虞思眠接了過來,“謝謝。”
她不接連祭鴨頭的原因和不接徐森的肉脯不一樣。
不接受連祭是因為心中總隔着一個巫醫月,而徐森,她單純的是不想要他的東西。
此刻她心中的烏雲散盡,好像再也沒有陰霾,接受連祭的好意也沒了負罪感。
她坐在地上,啪一下掰開鴨嘴,把鴨舌扯了出來,放進嘴裏。
連祭:"……你啃腦袋的樣子還是那麽恐怖。"
虞思眠臉一紅,準備放下鴨頭。
連祭卻收斂笑容認真道:“卻也可愛。”
虞思眠的臉更紅了。
連祭看着她紅潤的臉心中突然一跳,舔了舔嘴唇,拿着她遞給自己的話本,從第一頁開始認真看起來。
虞思眠則是坐在一旁慢慢地吃鴨頭,一口氣吃了好多。
後來蒼藍峰的時光對二人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恬淡與和諧。
他們會在散學後留在講堂。
虞思眠單獨教連祭一些為人處世,書本上的知識。
連祭:“‘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這是什麽意思?”
虞思眠聽到這裏覺得有些心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問的。
她卻還是答:“大致就是說天道是公平的,會把多餘的,補給不足的。”
這時連祭拖着下巴看她,“天道大人,是這樣的嗎?”
虞思眠低下了頭,她知道,自己不是公正的天道,而是偏心的作者。
對于連祭,她……
這時候連祭卻不以為然地摸了摸她的頭,“以後對我好點。”
虞思眠沒有躲開他的手,臉又紅了。
連祭看着她染上緋紅的臉,喉結動了動,偏開了頭。
後來到了“武”課。
就如現實中再好的學校也有偏心的老師,琉璃天也一樣,對于虞思眠這種沒有靈根不能感知天地靈氣的弟子,授課的師長并不待見,但是這師長不敢不待見得太明顯,因為忌廉會幫她出頭。
他們都第一次見到忌廉這樣的狂妄的新晉,卻又被他的威壓所震,拿他毫無辦法。
此刻連祭站在虞思眠的身後,扶着她張開的雙臂,對她道:“凝神,閉眼。”
然後他從身後運氣,帶着她感受世間萬物的律動,帶她感受她從不曾感受的微妙的世界。
她看到了數裏外的吃草的山鹿,樹葉上的瓢蟲,滴下來的露珠。
然而,她走神了,她聽到了他的脈絡,他流動的血液的聲音,還有穩健的心跳。
可為什麽自己的心跳有些紊亂呢?
連祭:“你走神了。”
虞思眠覺得這段日子像流雲,似溪水,是她喜歡的恬淡。
有他在,好像自己什麽都不用擔心。
他乾坤袋裏的東西就像吃不完,有他在徐家兩兄妹被壓得死死的,完全蹦跶不起來。
比自己學生時代還要惬意幾分。
讓她忘了時光荏苒,忘了他們都不屬于這裏。
直到那一日。
虞思眠從河中洗澡回來,這日她比平常早起來一些,因為她的話本有個地方沒收尾,她想早點寫完去給連祭。
她一邊擦着頭發,一邊從林中穿過,卻看到了一點一點的血跡。
她有些疑惑,然後看見小樹叢中一只白兔吃力地往裏面跳,血跡是從它身上落下的,它屁股上又一撮灰毛,是虞思眠常常逗弄的那只。
虞思眠跟在它身後,它發現虞思眠後很快停了下來,配合地讓虞思眠處理傷口。
這時,虞思眠發現一道長長的身影,擋住了自己面前的光。
蹲着的她擡眼一看,是徐森。
他用陰森的表情看着自己,虞思眠隐隐覺得這受傷的兔子和徐森有關。
她站起來準備離開,這時徐森卻堵在了她面前。
“終于把你等到了。”
虞思眠準備去乾坤袋中取夢回鈴,徐森一出劍,将她乾坤袋的帶子割斷,掉落在地,他彎腰撿起來一看,“這又是誰給你的?金大鐘,忌廉?”
虞思眠往後退,“你做什麽?”
徐森:“老子活那麽大,第一次受了那麽多窩囊氣,那個忌廉……”提到他徐森咬牙切齒。
虞思眠:“你在他身上受了氣,為什麽找我說?”
徐森不回答她的問題,道:“我可比他先看上你。”
而且世間有的孬種就是這樣,幹不過別的男人,就用女人撒氣。
他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他一步步逼近,“別以為傍上這個忌廉你就高枕無憂了,你若不聽我話,我就把你和金大鐘串通的事捅出去,讓他們把你趕下琉璃天,功虧一篑,值得嗎?”
虞思眠這才發現原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靠着金大鐘才能上琉璃天,他一直沒說出去是以為可以用這個來要挾自己。
今天正好給他逮着了機會。
“怪就怪你一屆凡人非要上修真界,生得一幅美貌卻不能自保,注定成為……”
他話音未落,只見一陣黑色勁風刮過,掀起了虞思眠還在滴着水的頭發。
徐森也感覺到了異樣,他準備拔劍,然後手還未碰到劍柄,就被握住反手一折,伴随這他的慘叫聲只聽見一陣陣卡拉卡拉骨骼被捏碎的聲音。
他一轉頭看見了那張讓他厭惡至極的臉,但是此刻對方的雙眼發着紅光。
如魔一般的紅光。
一瞬間讓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不寒而栗,“忌廉?”
連祭把出腰間匕首,一把插入他那只廢掉的手把他固定在地上。
然後抓着他的頭發就把他往地上的石頭上猛撞,“你個雜碎!給老子去死!”
瞬間血液橫飛。
虞思眠沖上來抓住了連祭的手臂:“連祭!不要!”
連祭拽着徐森的頭發,喘着粗氣,臉上帶着怒意:“你不要幫他求饒。”
虞思眠看向連祭:“我不是幫他求饒!我是擔心你!在這裏殺人,琉璃天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連祭一愣,看着她那雙映着月光的眸子,她眼中沒有徐森,只有自己的影子。
她的眼中,是擔憂。
他卻轉頭,咬着牙,“不行,他必須死,你是我的底線。”
他一把從徐森手上拔出匕首,準備把他的頭割下來。
只聽遠處一個清潤的聲音響起:“住手!”
這聲音來自空中,虞思眠不禁擡頭向天邊望去。
只見月下一個白袍少年從天而降,他面容清俊溫潤,如松如竹,全身如披月光。
連祭見到此人,松開徐森的頭發,一腳踩在他背上,将他死死踩在腳下,然後用一雙冷冽的眼冷冷看向那個白袍少年。
少年落地,腳下的劍化成一道碧色光芒,游蛇般鑽入他的手中。
虞思眠認出了他手中的碧竹劍,認出了他。
這本書中,她筆下的男主。
齊默白。
齊默白與連祭相遇了。
在正文開始前。
不同于書中的一黑一白,此刻兩人都是白衣。
月下兩個少年,一個皎皎如月,一個灑脫無雙。
齊默白碧竹劍出鞘直指連祭,“你以為琉璃天是你魔域的後院嗎?”
連祭抱着手淡淡道,“差不多。”
兩人此時已看出了對方的身份。
此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一個是琉璃天的翹楚,未來掌門,一個是留着上古魔血的少年魔王,魔域少尊。
他們如果真的打起來,蒼藍峰都會被他們削平,不驚動七星臺才怪。
她轉身擋在連祭面前,對齊默白岔開話題:“是徐森觸犯門規在前。”
齊默白看着虞思眠,若有所思,劍卻沒有放下。
連祭把虞思眠撥開,看着虞思眠着急,他卻笑了。
他從容地從懷中摸出了一塊令牌,上面寫着“聽學令。”
這是百年前一位長老給大眼父親烏雀的。
大眼好不容易給父親求來,獻給連祭,便于他上山追夫人。
這章令牌琉璃天的人不得不認,所以連祭也不算擅闖琉璃天。
虞思眠看着這令牌,沒想到連祭還有這一手。
連祭笑道:“所以我說讓你不要操心。”
齊默白看到令牌後收回了自己的劍。
他走到連祭面前蹲下來,給半昏迷的徐森喂了兩顆藥丸。
連祭冷笑:“這種人渣你還救?”
齊默白:“雖有賊心,但未成功,罪不至死。”
連祭冷哼了一聲,“果然都是一群呆板的廢物。”
齊默白聞言,沒有反駁。
這時徐森迷迷糊糊地醒來張開了眼,聽着齊默白宣布将他趕下琉璃天,永不能上來。
徐森哈哈哈哈笑起來。
“你們以為這琉璃天我喜歡呆啊,管這樣管那樣,連頓飯都吃不飽,小爺我下去照樣更加逍遙快活。哈哈哈哈。”
聽到這裏齊默白擰了眉頭。
連祭:“空洞派是吧?”
徐森:“對,空洞派掌門就是我爹!我在凡間照樣逍遙自在!你們能拿我怎麽辦?”
連祭一腳踩在他臉上,用鞋底在他臉上摩擦。
抱着手,“對了,你一直問我是什麽來歷。”
徐森臉被他鞋底踩得變形,但還是轉眼看着他,這确實是好奇他的身世。
連祭道:“老子小名忌廉,大名連祭。”
虞思眠聽到小名忌廉的時候嗆了一下。
徐森聽到連祭兩個字突然瞳孔縮得跟針一樣。
連祭?
難不成是那個連祭?
想着剛才他雙眼中發出的紅光。
回想發生的一切。
然後他看向了虞思眠。
如果他是魔域少尊連祭,那她,不就是傳說中那個讓這個少年魔王癡狂的“天道”。
自己怎麽會招惹上他們?
他們又怎麽會出現在蒼藍峰這種新入門弟子才出現的地方!
這時連祭幽幽道:“你下山後我會讓魔域好好招待你的。”
然後他擡起了踩在他臉上的腳。
徐森從嗓子裏發出了一聲,“不!”
被魔域的人纏上,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不如就這麽死在這裏。
他緊緊抱着齊默白的腿,“求求師兄,不要趕我下山,我知錯能改,我重新做人!或者,你殺了我,一劍殺了我。”
這時齊默白揮了揮衣袖,一道碧色的光繩将他困了起來,一直仙鶴飛來,将他叼起飛下山去。
天空中仍然回蕩他撕心裂肺的哀求。
那是發自內心的恐懼。
這時齊默白把目光移向了虞思眠。
這應該就是琉璃師妹口中的天道。
虞思眠這時也把目光移向了齊默白。
看着自己筆下那個霁月風光如翠竹一般的男主。
而這時連祭把目光移向了兩人。
作者有話說: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道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