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米湯
夕陽西下, 一輪紅日慢慢沉入雲海,
這時候不僅雲層,就連虞思眠旁邊的繁花都鍍上一層暖色。
只見連祭從繁花中走來,他依然挺拔如出鞘之利劍, 但此刻他雪白的衣衫也沾了暖色, 暖光也染上了他冷白的皮膚。
兩人一別半月, 中間只用玉簡說了一次話。
虞思眠覺得這一別好像比上一次自己去找連暮時, 還要隔得久。
不知為什麽她有這種感覺。
她有些事要問他, 為了避免被人聽見, 所以找了一個無人的地方。
而他一出現,她攥緊了衣擺, 以往總總讓她只要和他單獨相處,本能地有些緊張。
即便此刻他嘴角淡淡挂着笑。
他原本是準備以新晉弟子身份先上蒼藍峰, 然後一個峰一個峰把她給搜出來。
沒想到在登天梯上就看見了她。
那時候,他笑了。
不是命中注定,又是什麽?
他向她走近時發現她不經意地在慢慢後退。
他道:“再退,就掉下去了。”
虞思眠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後退了不少,身後就是雲海。
Advertisement
她急忙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退了幾步。
與光禿禿的魔域不同琉璃天上到處都是樹, 退着退着,她靠在了樹幹上,看着連祭像她迎面走來,最終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
即便如此, 她卻已然感受到了他的靠近。
他的溫度, 他的薄荷味。
連祭低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麽怕我?還同意單獨見我?”
虞思眠微微擡眼, 此時一陣風吹過,頭上的大樹沙沙作響,一片片落葉從空中飄下。
這是一棵千年銀杏樹,晚霞中金色的銀杏葉在空中飛舞,落在了連祭的肩頭,讓她想起了離別那天的大雪,也是這般紛紛下着,在他肩頭落了一層白。
連祭以是看着她。
這陣風吹起的不僅是銀杏葉,還有她栗色的長發,她用纖細的手指撥了撥吹到臉前的發絲。
淡淡的紅唇在這夕陽下帶着豔色。
他想起曾經自己也這般撥開她的頭發,便于他肆意地親吻她。
一次又一次。
他們之間,幾乎都是他強來的。
她不願,他卻是快樂的。
她眼淚是鹹濕的,口齒卻是甘甜的。
她的甘甜,讓他快樂到了極致。
他慢慢地伸出長臂,只見虞思眠瞳孔一縮,準備拍開他的手時,他的手停留在自己頭頂,撚起了一片落在自己頭上的杏葉。
他指尖輕輕一放,杏葉便向蝴蝶一般随風在他指尖飛走。
他笑道:“我又不吃你,緊張什麽?”
然後他轉身,看向了雲海,問:“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地方?”
如影随形的壓迫感離開後,虞思眠的心才放了下來:“你來這裏做什麽?”
她自然不相信他真是來這裏學當好人。
連祭看着遠方。
“想你。”
這時金色的雲海濤濤向前,空中飛舞着黃色的銀杏葉。
白衣少年的聲音那麽清晰,那麽酌定。
是的,想她。
所以來了。
虞思眠看着他的背影,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這是他轉過身,“給我。”
虞思眠整個人又緊繃起來。
這時連祭忍不住又笑了出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我說,話本給我。”
虞思眠這才回過神,紅着臉從懷中取出了話本遞給他。
連祭握着話本,上面帶着她的體溫。還有她淡淡的香味。
這時連祭從乾坤袋中也取出了一包東西,遞給了虞思眠,“拿去。”
而虞思眠卻沒有接。
連祭:“是鴨頭。”
虞思眠微微有些吃驚,連祭居然也在乾坤袋中放吃的了?
他原來不是極為鄙視自己這種行為嗎?
聽到鴨頭,她肚子越發餓了,但她還是找了個借口:“我在辟谷。”
連祭淡淡看着手中那包鴨頭。
虞思眠以為他會随手扔下雲海,不想他居然有将它封好,再次放進了乾坤袋。
“想吃的時候告訴我。”
他盤腿坐了下來,翻開了話本認真讀了起來,不再說話。
只見太陽慢慢沉入雲海。
虞思眠卻忍不住打斷了他:“測靈石怎麽回事?”
他一身邪骨,怎麽可能有什麽天火靈根?
連祭看着話本搖了搖頭,“眠眠,你那麽聰明,猜猜看。”
虞思眠突然反應過來,“障眼法!”
連祭笑道:“耍那群廢物還不跟耍猴一樣。”
虞思眠:……
這時連祭擡起頭,“你不一樣,他們是蠢,你是單純。”
虞思眠:……
“那你何必又要弄個什麽天火靈根……”如此高調。
連祭整了整神色,“在我眼裏,天靈根根本不算什麽。”
虞思眠這才反應過來,是啊,他上古魔血,天生邪骨,自己書中最大的boss,在別人眼中遙不可及的天靈根,對他而言也不過爾爾。
她道:“你多久下山?你不可能真在這裏呆一輩子吧。”
連祭頓了頓,最後道:“呆夠了再說。”
虞思眠知道他心意已決,自己勸他也是徒勞。
虞思眠:“既然上來了,你……還是不要太高調了,守琉璃天的規矩,別驚動七星臺那邊。”
以免誅魔陣……
連祭:“什麽才叫低調,守規矩?”
虞思眠知道他是認真在問,于是道:“首先……別亂殺人,別把殺人挂在嘴邊……”
她耐心地給他說一些為人處世的基本規則。
這時圓月升起,虞思眠靠在樹上對他說話,而他後仰身子雙手撐在草坪上,認真聆聽。
草叢中有些蟋蟀的聲音。
直到說完,虞思眠喝了一口竹筒裏的清水潤嗓。
他本是想在這裏一本話本看到天明,與她這樣呆上一晚。
但她一直站着,就是不肯坐下來。
就像她不接自己的鴨頭一樣。
她有着她的堅持。
她可以對自己好,但是不接受自己對她的好。
他按耐着把她按在自己腿上,親口喂她吃東西的沖動。
他體內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想擁她入懷。
但他知道但凡他這樣做,他們的關系又回到了冰點。
他的心如螞蟻在爬,克制本性,于他來說,過于煎熬。
看她站得有些累,他站起來将話本遞給她,“剩下的,明天再看。”
虞思眠:“明天?”
連祭:“不然呢?”
虞思眠:……
連祭:“明天換個地方?”
虞思眠接過話本,臉有些紅,“換地方?看個話本,為什麽還要挑地方?”
連祭笑了:“想看看不一樣的風景。”
僅此而已。
況且他要真想做什麽,這蒼藍峰哪裏不一樣?
這裏也可以。
想到這裏,他化形過的耳朵這時有些紅,血液再次沸騰,他轉過身,用手抱着頭,道:“你自己回去,我不送你了。”
*
虞思眠回去後,徐沁沒有入睡。
徐沁:“你那玉簡,是男人給你的?”
虞思眠看她一眼,只淡淡道:“與你無關。”
徐沁站了起來,“你……”
虞思眠已經躺下。
她躺在床上看着手中玉簡,倒是确實……是男人給的。
當時接他這枚玉簡,是因為答應給他發話本新章節。
不想居然沒有這個功能。
如果說非要在念給他聽和見面等他讀完中二選一。
她怎麽都願意選擇後者。
其實她也知道如果連祭真要對自己做什麽,其實在那個冰洞中就已動手了,不必等到上琉璃天。
不然她也不會去見他。
只是看到他,忍不住還是緊張罷了。
*
連祭回到房間,他看到當衆的徐森臉色一沉。
真是礙眼。
這琉璃天真是窮酸,居然還要與個狗男人同住。
他想把他一刀宰了後扔下雲海,但是又想起虞思眠的告誡,只能把殺心按耐下來。
徐森看到連祭也極為不爽,他看着自己床上的兩個腳印,氣勢洶洶站起來,準備讓連祭将它們洗幹淨,不想連祭進來揮一揮手,他就直接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睡死了過去。
連祭認為這樣還不夠,又施了一個隔絕咒,直接把他的聲音氣味都隔絕了,然後将被子把他整個人蓋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
蒼藍峰這一周的課程對虞思眠比較友好,都是“文科”,這裏的文不是文理的文,而是文武的文。
琉璃天要求先修心,再修身。
徐沁還未睜眼,虞思眠便已起來準備好去了講堂。
她坐在一個女弟子旁邊,那女弟子看着虞思眠,也頗為熱情,“我昨天就注意到你了,你長得真是美,讓人難以忽視。”
“對了,昨天我看你和那個忌廉說了幾句話,你們認識嗎?他好厲害!”
“三炷香過試煉,天火靈根,這簡直傳奇了!”
“關鍵他長得還那麽好看!”
“他腿好長!都到我腰了!”
這女弟子噼裏啪啦說了一堆,根本沒給虞思眠回答的空隙。
而這時徐沁也已經進來,坐在了她們前面,她聽着後面的對話,哼了一聲。
忌廉那種人物,也是她這種村姑可以肖想的嗎?
至于那個虞思眠,不過就是攀上了那個金大鐘,靠後門上來的,連這個村姑都不如。
這時講堂裏的姑娘們突然興奮起來,只見那白衣少年出現在了門口。
以忌廉這天資,成為長老指日可待,而他這一身白衣都難掩的絕豔容姿,更是讓這些十七八歲情窦初開的姑娘們春心蕩漾。
“他來了……”
“他看過來了!”
他的目光輕飄飄地朝這個方向看來,這個方向的姑娘心都是一跳。
就連徐沁都理了理頭發。
虞思眠旁邊的女弟子用極細的聲音對虞思眠道:“虞眠眠,你和他如果認識,能介紹我們認識一下嗎?”
虞思眠看見門口的連祭,臉突然沉了下來,目光移向了自己。
虞思眠知道剛才旁邊女弟子的悄悄話,一字不落地落在了連祭的耳裏、
自己無論是說“不認識。”又或者承認識他,然後答應旁邊的姑娘給她介紹連祭,都會觸碰他的逆鱗。
但是如果說認識,對方怕是會刨根問底連祭的身世和種種過往。
到時候自己又怎麽編?
她正想着怎麽含糊過去,連祭已經向這邊走來,這邊姑娘們包括虞思眠在內,直接心都提了起來。
只是虞思眠和她們不一樣,她們是期待,虞思眠是擔心。
擔心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她一雙眼睛看着連祭,連祭本是冷酷的眉眼,終于在她的注視下有了緩和。
直到他走到徐沁旁邊。
徐沁一張臉變得通紅,然後擡頭道:“我這裏有空位。”
連祭卻把目光移向了虞思眠旁邊那個女弟子。
冰冷冷吐出兩個字:“起來。”
那本是春心蕩漾的小姑娘,自己對上連祭眸子的一瞬間,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她的心瞬間透涼,全身冒着冷汗。
這個人……
好可怕。
他的淡淡凝視,卻是她從來沒有直面過的恐懼。
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虞思眠卻大概明白連祭的意思了。
只是他這麽光明正大地把一個姑娘從位子上趕起來,實在是……
虞思眠用目光跟他交流,擰着眉輕輕搖頭。
連祭舒了一口氣。
娘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琉璃天的規矩怎麽那麽多!
最後卻只能軟化下來,一把拉開她們前面的椅子,坐在徐沁旁邊。
徐沁沒有看到剛才後面的眼神交流,只以為忌廉過來就是找她,臉上一紅,倒也露出了少女的嬌羞。
直到……
連祭根本不看她一眼,直接趴在桌上睡覺。
授課講學的是琉璃天資歷深厚的師叔,不過要比法力修為,那是遠不如連祭。
所以這個少年魔王堂而皇之地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睡覺,他一點沒有看出來端倪。
他沒看出連祭是魔,但還是不影響被連祭氣個半死。
因為這麽多年,他第一次遇見第一天上課,他剛進講堂就已經睡着的新晉弟子!
而且他說了半堂課,他居然半點沒有要醒的意思。
他拿着戒尺朝連祭走來。
虞思眠一看不妙,萬一他真一戒尺打上去,連祭絕對分分鐘就能血洗講堂!
她慌忙之下去扯了連祭的馬尾。
這一扯連祭挑了挑眉,坐了起來。
但他知道是虞思眠扯的,沒有生氣,反而一笑。
師叔見連祭醒來,戒尺沒有打下來,但是火氣還是沒消,正準備開口訓斥,卻見徐森出現在門口。
徐森覺得莫名其妙,他從來沒有睡得那麽死過,而且就像完全聽不到外界聲音感知不到外界一般。
就連他玉簡亮了無數次,他都不知道。
關鍵是被子直接蓋在他臉上,一個晚上他都覺得直接喘不過氣來。
師叔一看遲到了半堂課的徐森,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仗着自己有點天賦就如此輕學,如此狂妄!三日之內,我的課你站着上!”
徐森:!!!
他這麽做也是殺雞儆猴,儆的這個猴,自然就是連祭。
然而,連祭根本不在乎,準備趴下來繼續睡覺。
虞思眠急忙寫了一張紙條,趁人不注意,偷偷扔給了連祭。
連祭打開一看,眼中含笑。
上面秀麗的字寫着:“好好聽講。”
連祭撩起了眼皮,用手撐着頭看着書本。
原來聽學,還是有點意思。
*
終于,這些弟子在餓得頭昏眼花後迎來了他們的第一頓飯。
虞思眠用最快的速度向食堂走去,到也不僅僅以為是想吃飯……
跟連祭也有些關系。
連祭看着那個輕盈的背影,目光深沉。
旁邊的徐沁不屑道:“到了修真界,還一心想着擠食堂,真是沒出息。”
徐森卻不茍同:“人生得意須盡歡,口腹之欲也是人生樂趣。”
*
然而……一到食堂,他發現裏面怨聲載道。
新晉弟子們看着和清水無異的米湯。
“我們已經幾天沒吃飯了,就一碗米湯嗎?”
“連鹽都沒!”
而虞思眠在一旁端坐着身體,半句怨言都沒有,認真喝着米湯。
她知道他們現在還有怨言是因為他們還不夠餓。
等他們像琉璃一樣一根啃禿的玉米棒子能夠舔五天的時候就不會嫌棄這米湯了。
這時徐森向自己走了過來,她擡了擡眼,她本想慢慢品嘗這來之不易的米湯,但是卻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徐森坐在她對面,低聲道:“怎麽,金師兄沒單獨給你開小竈?”
虞思眠擡眼:“別把別人人都想得像你那麽龌龊。”
徐森笑了笑,“小爺我看上你,所以不跟你計較。”
然後從自己的儲物囊中拿出了一些肉脯,糕點。
這時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他。
“儲物囊!”
這是乾坤袋的初級版本,但是對新晉弟子來說能有這個已經是件不得了的事。
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徐森一下子把剛才面壁罰站的丢掉的面子撿了回來。
他把肉脯和糕點推到虞思眠面前:“怎麽?想吃不?”
這時旁邊的人一個個看得咽口水,恨不得幫她答:想!想!想!
而虞思眠只是喝着湯,淡淡道:“不想。”
徐森:……
靠在門上本是已經在活動手指關節的連祭突然笑了。
看來吃癟的不止自己一個。
虞思眠至少還找個借口委婉地搪塞自己一下,對他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他抱着手走了進來,走到徐森旁邊,對他道:“拿着你的東西滾。”
徐森:“你小子別找茬,別仗着自己……”
他話音未落,只見桌上的吃的一個個全部炸開,變成泥落在地上。
衆人屏住呼吸。
不愧是三炷香就上來的,這已經不僅僅是凡人的拳腳了,他已經會用了靈力了!
再是琉璃天,本質也是慕強,這時候大家也忽略了忌廉的嚣張,對他反而更是欽佩。
徐森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自己未必是忌廉對手。
但是他又不願意這麽不了了之,想換一種方法拾回顏面。
他道:“你可知道這些食物在琉璃天價值多少?那是按靈石來算的。”
靈石這些東西凡人是沒有的,千銀也難換一靈石。
這徐森是準備坐地起價。
他話音剛落,直接一個袋子啪一下砸在了他的臉上,把他砸懵了,只見這袋子慢慢滑下來,在他臉上留下一個紅印。
跟猴屁股似的。
這袋子正是連祭扔的。
在徐森惱羞成怒正要發狂時,那袋子落在了地上,靈石散了一地。
衆人驚呼:“靈石!好多靈石!”
徐森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成色上好的靈石……
這小子到底是什麽來歷?
要靈根有靈根,要法寶有法寶,要靈石有靈石!
連祭根本懶得理他,坐在了虞思眠對面。
這時虞思眠放下碗看着他。
她知道,現在的處理方法已經是連祭的最大忍耐了,看來,自己昨天說的話他真的聽了進去,在學着用這裏的人的方式處理問題,雖然仍然極其的嚣張跋扈,但是總比他提刀殺人好一些。
連祭挑眉看着虞思眠面前的米湯,怒氣又生,難怪人會瘦。
琉璃天這群廢物!
這他娘也是人吃的東西?
虞思眠一口氣打了兩碗米湯,現在她默默推了一碗到連祭面前,“你喝不喝?”
連祭看着她推過來的米湯。
“喝。”
說罷他拿起碗,喝了一口。
居然,回甜的。
果然,蒼藍峰沒有開晚餐。
中午嫌棄米湯沒有喝的弟子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當初的米湯你愛理不理,現在的米湯你高攀不起。
虞思眠在認真看着書本,這時候發現她書本上出現了幾行字。
“散學後竹林見。”
虞思眠看着幾個字,心中又是一跳。
為什麽,有種偷偷摸摸,去約會的感覺。
想到這裏她搖了搖頭,怎麽可能是約會。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