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止渴
虞思眠記得有人說過, 站在半山腰上看的風景和登到山頂上時是不一樣的,當一覽衆山小時候心胸也不一樣。
一直以為魔域是四界之底,其實也有這樣的高地看得到燈火闌珊,萬家輝煌。
也是美的。
這時候天淵臺旁邊一棵早已枯死千年的巨樹上有一個飛獸巢, 裏面的母獸正在試圖把幼獸趕出窩, 讓它們獨自翺翔。
自己也終有一天會長大, 終有一天會離開家, 離開父母, 開始新的生活。
她不過是飛到了另一片天地而已。
想到這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準備轉身回去。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大眼一聲大叫。
“祭哥!”
虞思眠腳下一滑,突然一個失重, 往下面滑。
救命!!!
一道黑影向她撲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仰頭一看, 是那張熟悉的臉,只是那雙向來淩冽冷漠的雙眼帶着慌亂,眼中帶着幾分慌亂。
一滴滴汗從他額頭滲了出來,額頭上甚至看得到暴起的青筋。
血從他手臂上蜿蜒流下到了自己的手上,想必又是哪裏的傷口開了裂。
他一把将懸在空中的自己提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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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提自己起來的一瞬間虞思眠似乎聽到了他皮肉開裂的聲音,身上的血幾乎可以說是傾瀉而下。
“你到底有多少種尋死辦法?”
虞思眠:“我……”她還沒有接受完, 連祭将她抱了起來,把頭按在他肩膀上。
這一按她下颚張不開,接下的話也給堵上了。
但她發現他扣在自己後腦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你來就是為了折磨我嗎?”
虞思眠:?
但是他說話時嗓音有些沙啞,聽起來也不像是開玩笑。
大眼:“祭……祭……哥,你聽我解釋……”
而連祭就像沒有看到大眼一眼, 只是抱着虞思眠向熾靈走去。
大眼看着他路過之處留下了一道血跡, 都快成一條小溪了。
連祭走到了熾靈跟前, 熾靈看了看他, 搖了搖頭,銀色的狼毫在風中擺動,它低下頭來蹭了蹭主人,也是心疼他傷勢太重。
他重重出了一口氣,最終掉頭去了大眼的獸栾。
大眼準備跟着上去,不想連祭剛一上獸栾,就駕着獸栾離開。
大眼:“诶~~等等我呀。”
連祭彎腰把虞思眠放在車廂裏面,自己坐在外沿,然後長腿一伸蹬在了門上,堵住了出去的路,像是怕她跳車一樣。
他幽幽道:“堂堂天道別動不動就想着輕生。”
虞思眠:“我剛才不是想死,是被大眼給吓……”
她發現自己話沒說完,連祭已經昏了過去,身上的血沿着車流到了車輪,被車輪碾過,混到了泥土之中。
虞思眠記憶裏連祭總在受傷和流血。
但是只要不讓他療傷,他就不會喊疼。
雖然是昏過去,卻也是連祭這些天來第一次入眠,他在黑暗中徘徊,黑黑的長廊中出現了一道道門,他不知道該打開哪一扇。
不知道哪一扇通往的是火海,哪一扇通往亂葬崗,哪一扇是那個有她的房間。
突然想起夢中的那個她已經被夢中的自己一箭射死,掉入了幽冥海。
他猛然驚醒,卻聞到了車中淡淡的香味,和輕輕的呼吸聲。
一下子讓他鎮定許多。
而這時虞思眠已經靠着車壁睡了過去。
虞思眠原來就喜歡在地鐵上,公交車上睡覺,一上車就困,加上最近幾天根本沒有好好睡,這車上一晃一晃,眼睛又睜不開了。
連祭看着她擋在臉上的頭發,伸出手去将它撥開。
殺她?
自己怕是做不到了。
甚至因為她的一躍而下,現在都還覺得心神不寧。
就怕那個夢變成現實,怕她只給自己留下一片衣角。
他從她腰間取下了竹筒,從她乾坤袋中取出了那罐蜂蜜,自己兌了一些喝了下去。
每次自己心慌難受時喝這個蜂蜜水總會好一些。
但是即便同一罐蜂蜜,仍然不是那個味道,那個刻在腦海深處卻沒在記憶中留下痕跡的味道。
虞思眠醒來時覺得自己周圍有些濕熱,她翻了個身,把身上的被子踢開,用手去摸床頭的水,卻摸不到床頭。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覺得周圍一片血紅,突然坐了起來。
這是血池!
自己躺在血池的旁邊的石床上,不過把自己放上來的人許是怕這個石床冷硬,下面鋪着稀有的獸皮,身上蓋着精貴的毯子,直接把自己給熱醒了。
她看了看周圍,除了洞穴裏滴水的聲音,其他什麽都沒有,連侍女都沒有一個。
不過以她上次的經驗,隐隐覺得這血紅的溫泉水下不怎麽太平。
她試探地道:“連祭……”
這個聲音在洞穴周圍回蕩,突然血池中央蕩起了一圈一圈漣漪。
在血池療傷的少年魔王從水中站起,淡淡地看着她,“幹嘛?”
虞思眠:……
果然,真在。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連祭:“你說呢?”
連祭雖然面無表情,但是他也許本來身上帶着邪氣,虞思眠皺了眉頭,捏了自己的衣襟,想要離開,但是些許是幾天沒吃飯,有些乏力。
連祭吐了一口氣,“你也太看得起我體力了。老子現在連熾靈都騎不上去。”
虞思眠:……
血池中的連祭向岸邊走來。
虞思眠:“你別上來!”
連祭:“我不上岸,泡爛在裏面?”
虞思眠:“你穿褲子沒?”
連祭覺得可笑:“你覺得呢?”
虞思眠知道答案了,她看了看周圍,一個婢女都沒有,她偏過頭,“你拿條毛巾圍上再上來。”
連祭輕嗤了一聲,表情很是不屑,但是最終沒有上岸,而是趴在了岸邊,倒了一杯酒。
虞思眠:“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連祭本是放松的眉眼再次緊繃了起來,他看着杯中的液體,一字一句道:“免得你尋死。”然後一口将酒喝了下去。
虞思眠:“之前那是個意外,我上天淵臺是……”
我說我只是想看看風景吹吹風你信不信?
連祭這時候全身都是緊繃的,以至于他剛剛勉強合上的傷口再次要裂開的模樣。
虞思眠的角度可以看到一部分他的背,天雷在他背上像鞭子抽過,一道又一道。身前也有被連暮所刺的劍傷。
傷痕累累。
虞思眠記得當時問他為什麽要跳下來,他說是因為要親手殺自己。
但是在這裏這麽多天他好像也沒有殺自己或者是虐待自己的意思,甚至怕自己尋死。
她現在腦子清晰了,覺得他當時跳萬魔塚說是為了親手殺自己這個理由根本說不通。
因為他跳下去就是和連暮同歸于盡的,哪裏還有機會出來殺自己?
虞思眠又問:“你當時為什麽跳萬魔塚?”
連祭略尖的耳朵動了動,黑晶耳廓反射了一下洞中微弱的光。
他又倒了一杯酒,“虞思眠,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虞思眠:"?"
連祭:“你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到底怎麽寫出來的?”
虞思眠:“什麽?”
連祭:“全靠臆想嗎?”
虞思眠被他一下戳中軟肋,沒談過戀愛就不能寫愛情小說?她偏開頭,“不關你事。”
連祭連喝了三杯酒。
虞思眠偏着頭看着洞穴中鐘乳石上一滴一滴下落的水珠,滴答滴答,在洞穴中回蕩,聲音格外清脆。
這時連祭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洞中的寧靜,“我喜歡你那麽明顯,你看不出?”
虞思眠以為自己聽錯了,機械地轉過頭去看他。
連祭拿着酒杯的手放在額頭前,一雙漆黑的眼睛凝視着自己,模樣不像是在開玩笑。
虞思眠急忙從乾坤袋中拿出蜂蜜,然後四處找水,準備兌點蜂蜜水喝喝壓壓驚。
連祭緩緩道:“竹筒裏有。”
虞思眠急忙把腰間的竹筒取了下來,果然,真有,她明明記得已經空了很久,但是她來不及細想,趕緊喝了半筒蜂蜜水。
可喝完蜂蜜水,虞思眠卻沒有完全鎮定。
若是之前連祭告白她可能不會如此驚訝,可是現在他明明已經知道自己是天道,他又是抽了哪門子風?
她還記得他當初知道自己是天道時那副失控的模樣。
其實連祭自己也覺得可笑。
他在黑暗中成長,唯有無盡的厮殺能帶給他快感。
他像麻木的殺戮工具。
直到她出現在自己的世界,給自己遞了一杯蜂蜜水。
他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甜味。
她就是那竹筒的蜂蜜水,即便是摻了毒的。
明知自己在飲鸩止渴,卻控制不住。
連祭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你不該來招惹我的。”
不該遞那杯蜂蜜水給他,不該讓自己帶她去琉璃天。
苦太久了,嘗到甜味,便戒不掉了。
“從今以後,我在哪裏,你就在哪裏。”
他怕她像花瓣一樣飄向天空再也抓不回,也怕她落入地上被碾壓成泥。
最好的方法就是緊緊攥在手中。
虞思眠吸了一口氣,“連祭,我們不可能的。”
連祭聽而不聞,倒了一杯酒:“只要在我身邊,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連祭有些醉了,這時候他眼中的鋒利散去,帶着幾分勾魂的媚,還有幾分脆弱。
虞思眠這個時候其實可以提出那半枚起屍丹,但是她做不出那麽殘忍的事。
她道:“我沒什麽想要的。”
連祭低頭笑了,他道:“我相信‘天啓’跟你無關。”
虞思眠:“為什麽?”
連祭:“你天性善良,做不出那麽殘忍的事。”
“與我截然相反。”他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他為了達到目的,什麽事都做得出。
“你不是喜歡巫醫月嗎?我給你從蠻城找一百個她那樣的魔女。”
“你說你夢想是當話本先生,我讓魔都的書局全部拓印你的話本,讓每一個魔都看,不看就殺了他們。”
虞思眠有些心驚地看着他,雖然有些醉意,但是他說得很認真。
他真會這麽做!
“連祭,即便再像巫醫月那也不是巫醫月。”
連祭繼續喝酒。
“而且,我希望別人因為喜歡我的話本才去看它,而不是逼迫他們去看,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懂。”
虞思眠挑明了告訴他:“強迫不是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強扭的瓜不甜。”
連祭放下了酒杯,“從小到大,我只有緊緊抓住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這就是我的方式,唯一的方式。”
“而且我想要的是瓜,不在乎甜不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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