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清醒
連祭看着空中飄落的花瓣, 一雙漆黑的眼微微顫動。
對她而言,自己用命換來的這花冠毫無意義。
自己以為的榮耀,對她而言一文不值。
眼見它們一片片飛遠,有點飛入天空, 飛入無邊的荒野, 飛入薄暮蒼寂的空中, 旋轉升騰, 像輕盈無垢的雪, 像她;而有的落在了黑色的大地, 被踩踏成泥,只剩狼藉, 就如滿目瘡痍的自己,
連祭垂頭輕笑, 帶着幾分自嘲。
即便當時自己親手給她戴上也是這個結果。
直到他眼前出現了另一抹白色,他眉峰挑了起來,戒備地看向這個不速之客。
在虞思眠面前的是一個清朗的白衣少年。
他抱拳對着虞思眠一鞠,“在下易冰,是琉璃天二長老座下真傳弟子,見過姑娘。”
一個娃娃臉的姑娘也出現在旁邊, 用水靈靈的眼睛一遍遍打量虞思眠,“是你是怎麽讓那雷停下來的?教教我!這樣我就不怕渡劫了,你你你……”她從自己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個糖葫蘆,“你要不要吃這個?”
易冰:“琉璃!乾坤袋豈是放這種東西的地方?”而且用一根糖葫蘆賄賂別人碼?
琉璃嘟了嘟嘴,又把那糖葫蘆遞到了虞思眠面前, 帶着誘惑的口氣, “要不要?很好吃的, 不信你嘗嘗?你怎麽把天雷逼停的?”
連祭用鋒利的眼神看向琉璃和易冰, 像一匹狼看着進入自己領地的不速之客,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虞思眠輕輕笑了出來,連祭一愣,目光移向她。
她眼中雖然有霧氣,但他是再次見面後第一次見她笑,她笑起來像蜂蜜水,即便看一看都讓人覺得甜。
他拇指從刀柄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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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眠看着易冰和琉璃,易冰和琉璃都是柳懷素師叔輩的人物,原來自己穿到正門開始的多年前,這時候柳懷素應該還沒有出生吧。
果然,那只是一個夢。
虞思眠沒有接糖葫蘆,“謝謝,我牙不好。”然後她看着天空,“我也不知道怎麽逼停天雷。”
琉璃:“不知道?難不成你真是傳說中的天道啊!那我知道了,它根本不敢劈你!”還幫着你劈人。
虞思眠沒有說話。
琉璃生怕易冰收走她的糖葫蘆,見虞思眠不吃,一口氣咬下兩顆葫蘆,兩塞一邊包了一個,像一只倉鼠。
易冰嘆了口氣,不再理會琉璃,對虞思眠道:“如果姑娘真與天道有關,不知姑娘是否有興趣和我們去琉璃天看看?”
他話說完就感覺到洶湧的殺意在周圍彌漫。
這時候大眼走了過來,“你們琉璃天人臉怎麽那麽大,憑什麽跟天道有關就要去你們琉璃天?”
易冰被他一說有些語塞,即便長老們教導他要泰而不驕,但是畢竟作為琉璃天的弟子,作為琉璃天弟子,優越感還是有的。
總覺得虞思眠這樣的存在,應該更适合琉璃天。
琉璃把嘴裏的糖葫蘆飛快咬碎,好不容易嗚嗚嗚地咽了下去,頗有幾分得意道:“我們琉璃天最得天眷,又離天最近,若姑娘真是天道,自然是跟我們去琉璃天,不然怎麽?留在這個黑漆漆光禿禿的地方?”
大眼:“呸,不要臉,天道是四界之神,衆生在她眼中都平等……對不對……”但是說完,他意識到什麽,突然說不下去。
虞思眠從和他們在一起開始就心心念念想去琉璃天。
他想起曾經連祭的話:如果世間真的有天道,她只會盼着我們死。
若有真有天道,偏愛的也不會是他們這群魔,等待他們的只有無盡的厮殺,褒獎他們的只有堕落的欲海,他們只能在黑暗中茍延殘喘。
她愛的,是琉璃天。
大眼沉默。
連祭看着這幫琉璃天的不速之客,又看向了虞思眠,只是笑過後的她又恢複了之前那副模樣,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可是她當初在柳家村主動提出和自己同行,這是他與她糾纏的開始。
那時候她是為了去琉璃天。
想着她放棄伽夜從妖界城牆上一躍而下跳到自己懷中,那一刻他心中是高興的。
但她當時并非為了自己,仍然是為了去琉璃天。
開始他是無所謂的,哪怕巫醫月對自己說自己會放不下她。
他仍然不以為然。
直到今日連暮告訴自己:他喜歡她。
他才發現巫醫月說得不錯。
什麽是喜歡?
去他娘的成全!
魔的喜歡就是占有!
他不在意她願不願意。
更不要說他心底的恨還無法釋懷,他怎麽可能成全她?讓她去琉璃天?
花瓣一旦随風飄走,就再也追不回來,所以要緊緊拽在手中。
連祭冷冷開口:“無論天道愛不愛我們,我們都不舍得讓她離開。”然後他瞥下虞思眠,“對不對,天道大人?”
虞思眠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諷刺和威脅。
連祭偏了偏頭,使了個眼神,鬼牙小九帶着破風狼隐匿在周圍,除此之外還有千萬的魔。
本來易冰琉璃就不是連祭對手,現在他又得了連暮的功力,況且琉璃天這一群天子驕子也抵不過連祭鬼牙大眼等人麾下的魔。
畢竟這是魔域的底盤。
連祭做事向來不顧後果,如果自己真要跟易冰他們走,連祭會殺了來參加群英會的所有琉璃天人,這樣怕是天魔大戰就要提前了。
那時候天地為焚爐,四界蒼生都是裏面的屍骨。
況且,知道柳懷素不在後,她也沒那麽想去琉璃天了。
她從自己的乾坤袋中拿了一顆糖放在琉璃掌心,“這個給你,你嘗嘗。”
易冰看見她從乾坤袋裏摸出糖來十分震驚。
琉璃哇了一聲:“原來天道也會在乾坤袋中放吃的啊!”
虞思眠笑了笑,“民以食為天。”
連祭看着虞思眠,原來一直想弄哭她,現在她哭多了,反而想看她笑的樣子。
虞思眠繼續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在魔域挺好的。”
聽到這裏連祭的眉眼終于放松了下來。
他揮了揮手,鬼牙大眼他們撤了下去。
虞思眠到了連祭洞府,連祭給她換了一間院子,在自己房間正對面。
連祭靠在自己的門框上,看着對面那扇緊閉的門。
這時鬼牙走了過來,“祭哥,你傷未愈,休息下?”若非吸了連暮的功力他可能現在已經無法站在這裏,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帶着重傷。
但沒誰敢勸他去看醫修。
連祭拿出酒壺,喝了一口酒,“你說她會再說謊嗎?”
她說那道命令和自己無關,沒有給過什麽天啓,沒有下令追殺過小時候的自己。
鬼牙:“琉璃天不是有正心臺嗎?去測測不就知道了。”
連祭聽到琉璃天,冷聲道:“不用。”
鬼牙沉默了許久,終于還是道:"祭哥,思眠大人她看起來不是很好。"
連祭知道,自從那次在吾生壇失控,她整個人就不對勁。
鬼牙:“要不還是讓她去琉璃天吧。”
連祭聲音沙啞,“不可能。”然後轉身進了房間。
之後群英會還在繼續,但是連祭受傷,鬼牙大眼也找了托詞不去參加了。
連祭洞府的過道上,鬼牙抱着手靠着牆,大眼摸着下巴來回踱步。
大眼:“這都第三天了,他們兩個都悶在房裏沒有出來?”
鬼牙搖頭。
侍女端着吃的從虞思眠房間中出來。
大眼看着紋絲未動的餐盤:“她還是不吃東西啊?”
侍女搖了搖頭,回複道:“沒有。”
大眼:“你說天道會被餓死嗎?”
鬼牙沉默。
大眼見他不答自說自話:“我覺得還是會的,她之前對那琉璃天的丫頭說民以食為天,證明吃飯很重要。而平時她乾坤袋裏塞了各種吃的,更是證明她不吃東西會被餓死。我覺得她現在的計劃是把自己活活餓死。”
鬼牙:“老子真想把你嘴巴縫上。”
鬼牙想了想,雖然知道不妥,但最終還是推開了虞思眠的房門。
虞思眠抱着膝蓋坐在床上,聽見有人進來,眼睛都懶得擡一下,“我真的吃不下,拿走吧。”
這是實話,她真的吃不下了,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三天沒有進食。
“思眠大人。”
虞思眠聽到這個聲音,突然睫毛顫了顫,一擡眼看到面前那個單眼皮的少年。
“鬼牙……”她急忙下了床。
鬼牙從她隔着迷霧的眼中看到了歉疚。
她嘴唇張張合合,最終什麽都沒說,那雙眼睛,無處安放,好像無法面對自己。
鬼牙:“大人什麽都不吃嗎?”
虞思眠支支吾吾解釋:“不太餓。”
鬼牙:“多少吃點。”
虞思眠低着頭:“沒事的。”
鬼牙:“大人,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虞思眠坐上獸栾,去到了鬼牙的洞府,在他的密室看到了躺在石床上的巫醫月。
“巫醫月?”虞思眠跪坐在石床邊,看着上面躺着那個被白霧包裹着的少女。
雖然閉着眼,但是就宛如她們第一次相見,那時候她神情恹恹,對自己很是不屑,難以想象後來變成了那副恨不得給自己喂飯的模樣。
鬼牙看她要哭,打斷了她:“當時下了一場大雨,還有我祖傳的還魂丹,救了她半條命。”
虞思眠知道他說得委婉,巫醫月這個狀态和死了差不多,只有連祭那半枚起屍丹可以救她。
但是那半枚起屍丹,虞思眠清楚,比誰都清楚連祭是用來做什麽的。
這是連祭的秘密。
鬼牙不知道,大眼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
他這些年苦苦收集屍妖的妖丹,就是為了煉制起屍丹救活他在大火中為了救他而死去的母親。
他怎麽可能把起屍丹拿來給巫醫月!
又有誰能要求他把這個給巫醫月?
鬼牙看着愣着的虞思眠。
“大、大人?”
虞思眠用手捂住了臉,“鬼牙!我對不起你,沒有我巫醫月不會死!”
“大人……我、你別這樣。我帶你來是想告訴你,巫醫月說了你是希望,只要你在就有希望。”
虞思眠:“我不是……我真不是。”
她只是一個凡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她不是什麽神,她只是不會死,但不死對她來說不是祝福,而是詛咒,讓她永生永世困在這個世界之中,不得逃脫。
她自己的希望都破滅了,怎麽成為別人的希望?
鬼牙慌了神,急忙撥了大眼的玉簡:“完了,适得其反了。”
虞思眠坐在獸栾之中,沒有焦距地目視着前方。
這時候又有一個有一雙漂亮眼睛的黑衣少年上了車,坐在她對面。
是大眼。
大眼看到虞思眠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只道:“眠眠大人,你不要怪祭哥。”
虞思眠沒有說話。
大眼:“眠眠大人,我給你說一個秘密……祭哥他……應該不是白骨夫人的親生兒子。”
說出這個憋在心中已久的驚天的秘密,大眼有些惴惴不安。
然而虞思眠卻毫無反應。
大眼有些意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小時候祭哥真的很可憐啊,白骨夫人性格孤僻,喜怒無常,祭哥身上總會有各種傷啊,有時候脖子都被掐穿了,可以看對穿那種,你說若是親生的誰舍得啊,我爹我娘對我可好了。但是祭哥哼都不哼一下,那時候我們都以為他不怕痛,後來才知道他啊,他比誰都怕痛,只是嘴巴硬而已。”
大眼繼續道:“祭哥可能覺得我沒心沒肺吧,在我面前會放得開寫,有一次喝醉了酒給我說了一些話,我還記得。他之所以那麽恨天道是因為他小時候在人間呆過,那時候無論他躲到哪裏,當地村民都會在夢中得到神啓,要将他趕盡殺絕,他小時候為了活命,還,還吃過……後來啊,他天天做噩夢,連睡覺都不敢,哎,總之如果是我,我真挺不過來。”
“喂,喂,大人,你怎麽了?”
連祭沒有睡着,他不想睡,因為一睡下就是無窮無盡的噩夢,只是靠在躺椅上看着房梁,覺得空氣又變得無比悶濕,就像之前下雨的時候一樣。
他突然從椅子上騰了起來。
推開窗戶,果然天空又下起了雨。
他沖進了對面的房間,看見裏面空空如也。
一股寒氣從背脊流過。
虞思眠擦了下眼角的淚水,“沒事,大眼,能帶我去看看魔都嗎?”
大眼:“好啊。”
于是他們調轉了獸辇,去了天淵臺。
虞思眠到了天淵臺上,天淵臺下面是無盡的深淵,隐隐看得見地底流動的岩漿。
可謂無限風光在險峰,這裏卻也能看到魔都最美的景致。
魔都的建築依山而建,錯落有致,在黑色的黑空下燈火輝煌。
大眼:“大人,你小心點啊。你別掉下去啊。”
虞思眠:“沒事,我會小心。”
她想吹吹風,清醒一下。
她是個普通人,卻是一個幸福的普通人,生在一個父母恩□□,父母對她很好,即便有了弟弟,也不因弟弟而減少對她的愛。
她從小沒有吃過什麽苦,順風順水,大家對她都很友善,她可謂是溫室中長大的。
可能也因為如此,她一點挫折都受不了。
因為不能回家,她徹底崩塌了。
自己的這些苦哪裏比的了連祭的分毫?
他不也像荊棘一樣堅強野蠻的生長從來沒有氣餒過嗎?
侍女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連祭撥通了鬼牙的玉簡。
鬼牙:“大眼挺早前就送大人回去了。祭哥……對不起,我自作主張帶她來見巫醫月,本是想讓她振作,但好像适得其反了……”
連祭挂斷了鬼牙又撥了大眼的玉簡。
這時候被大眼忘在獸辇上的玉簡不斷地閃着。
虞思眠閉上了眼,聽着耳邊的風聲。
即便自己身在異世,父母也應該希望她好好活着健康快樂吧。
當時巫醫月為了自己丢了命,也不希望自己這個樣子吧。
她這個樣子,什麽都改變不了。
她記得自己曾經看過一句話,人生是一場獨自的修行,身陷泥沼也只能自己爬起來。
連祭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還沒有開口,那個侍女就吓得坦白了。
“殿下,對不起,我聽大眼,不,久稚大人說眠眠大人想自盡,我實在擔心,就讓他們将她帶出去了,本想着他們很快就會回來,所以沒向您禀報。”
連祭心越來越涼:“自盡?”
侍女瑟瑟發抖:“對,幾天了,一點東西都沒吃,您讓送過來的鴨頭兔頭也一動不動。久稚大人說她是想餓死自己。”
連祭想起剛才鬼牙說的:好像适得其反了。
想起當時她不躲雷劫,想起她走向紫焰。
所以她又想死?
連祭懶得理會不斷磕頭謝罪的侍女,捏着玉簡:“給我搜久稚的行蹤!”
瑰麗的夜色少女的長發和白裙在風中飛舞,下面是無盡的深淵,遠方是一道道的閃電,空中飄浮着發着熒光的靈魂碎片。
大眼覺得第一次她和這魔都的景色渾然一體,像一幅畫卷。
虞思眠看着前方。
天空已經放晴,魔域的夜景格外的美。
這裏的冥冥衆生也以另一種方式活着,過着她想象不到的人生。
他們中的很多人把自己當成了希望。
就像巫醫月。
其實不止巫醫月,鬼牙、大眼、包括侍奉的侍女也都關心着她。
希望她能振作。
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人。
而且剛才大眼的話讓她發現了一個連祭之前沒有提到的點:村民的“天啓”是在夢中得到的。
而自己也是在夢中見到的柳懷素。
冥冥中是不是有什麽關聯?
而且這些都是原文沒有的劇情。
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她正在思考的時候,聽到大眼突然喊了一聲:“祭哥!”
突如起來的大喊讓本在沉思的她腳下一滑。
連祭騎着熾靈沖到了天淵臺,看着站在天淵臺上的那個身影。
天淵臺,魔域最高的地方,下面是無盡深淵,滾滾岩漿。
這是她新的尋死方法嗎?
就在自己出現的一瞬間,聽到自己的名字,她便跳了下去。
連祭飛身撲了過去,一把将她拽了上來。
他抱着她時手臂都微微發顫,看她跳下的一刻呼吸也都停止了,到現在都在驟停。
他把她的頭按在了肩上。
“你來這個世間是為了折磨老子的嗎?”
作者有話說:
以後大概定在18點更新吧,哪怕那時候寫不出來,也不會拖到太晚。
下一章明天18點吧,今天一滴沒有了。
這個地方卡好久,雖然眠眠喪能虐祭狗,但是她喪我也喪,一直憋得慌,終于把這個地方寫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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