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魔塚3
天雷停在了空中, 天空轟隆隆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周圍變得安靜。
停在空中的閃電照亮了萬魔塚,這樣的光明魔極少見到,而這樣的景象也是世人從未見過的。
連祭沒有在意停在自己上空的驚雷, 而是看着身下的少女。
記得曾經自己只要靠近她, 她就會緊張得發出那奇異的香味。
而現在她的身上只是帶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像風, 像海, 這股平時讓他平和的香味現在卻讓他覺得心慌。
她明明沒有變, 還是那副容貌,如今再次相見他卻覺得她哪裏不一樣了。
那雙湖泊般的眼睛此時蒙着一層薄霧, 沒有了生氣。
原來她即便再柔和,也不是這般樣子, 她總是看着前方,眼中總是有着光和希望。
是的,即便如此,她也有一種別樣的美,破滅前的脆弱,像放在懸崖邊的琉璃像。
在自己心中她就是一尊漂亮的琉璃像, 而自己想把這尊琉璃拉下神壇,占為己有。
僅此而已。
可是連暮說沒有誰會為了一個物件去死。
混雜着血腥的薄荷味将虞思眠包圍,連祭的馬尾垂了下來,落在她旁邊,他滲出來的血隔着衣衫燙着她的皮膚。
她卻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少年。
他的臉很蒼白, 每次受重傷時都會如此。
他那向來鋒利淩冽帶着攻擊性的雙眼, 此刻有些茫然, 茫然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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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他, 其實虞思眠也有些茫然。
他在做什麽?
連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過來。
連暮說自己喜歡她?
喜歡?
他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但是轉而想到她是天道真身。
一種羞恥感從他心底油然而生,伴随着惱羞成怒的情緒。
連祭聲音冷漠:“你別想太多,我不過是想親手殺你。”
虞思眠眼中的詫異消散了,她不想再去揣測他的喜怒無常,以他人設和性格,這有可能。
但有一件事,這段時間一直困擾着她,她準備問清楚:“你為什麽這麽恨天道?”為什麽恨得那麽具體?
萬魔塚上所有妖魔仙看着那道停在空中的閃電,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候琉璃愣愣地轉過頭來看向易冰,“師兄,這是劫雷嗎?”
易冰過了半晌,才“嗯”了一聲。
“既然是劫雷為什麽不動?”
“哪怕不是劫雷,我也沒見過什麽普通的雷這樣停在空中過。”
“各位,你們在藏書閣的典籍中可有看到哪本書中提過這個景象?”
“從未。”
為什麽這麽恨天道?
連祭只記得他們倉皇地從界市逃到了人界。
那個美麗妩媚的女人拉着自己的手:“別怕,到了人間就太平了。”
沒想到一到人間,他們所過之處都會有人自稱得到了“天啓”。
那些人說他是“弑神者”,說他會弑殺天道。
天道命世人誅殺他。
他一路被追打,被石頭扔。
她摸着自己的臉:“別怕,有娘在,你不會有事的。”
她明明流着淚,嘴角卻帶着笑容,将他護在懷裏,任由本該沖他而來石頭砸在她柔弱的身軀上。
直到村民把他綁在了火堆上,說要燒死他。
她沖了進來,拼命撞着沖天的火牆。
她漂亮的肌膚瞬間被烈焰焚毀,她在火中尖叫,眼淚化為了水汽。
最後成為焦屍的她被随意地抛進了亂葬崗。
連祭想起這一幕幕,手上青筋暴起,他湊到她耳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
“為什麽要說我是‘弑神者’,說我會弑殺天道,為什麽要命人追殺我母子二人?”
那道閃電在空中美麗又詭異,閃電下的兩人以暧昧的姿勢交疊在一起。
血紅屍堆之上的少年一身黑衣如魔,身下的少女一身白衣似雪。
兩人在一起,就像極夜和極晝的重疊。
如同一幅詭麗的畫卷。
只見英俊的少年湊到少女耳邊說着什麽,應該是情人之間的耳語。
在這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讓人不禁感慨,又有些豔羨。
直覺告訴伽夜,這道閃電是因為虞思眠而停,他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非這世間之人。
此刻他看見壓在她身上的連祭,忍不住想上去捅他兩刀,但是他又不能下去,他又深深地望了距離兩人不遠的連暮一眼,眼神之中流露着鄙夷。
你剛才不是信誓旦旦要娶她嗎?
轉眼腦袋上就風吹草低見牛羊了?
屍堆中的連暮愣在了一旁。
那道天雷下來的時候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連祭那個瘋子就護在了她身前。
那個瘋子還真是生來就不怕死啊。
看着兩人親昵耳語的模樣,他心口那種撕裂般的感覺又再次傳來,剛提起刀,就痛得手顫了一下。
他真是萬萬想不到他會強引天雷。
這九九天雷,挨過來的就魔神一個,其餘的早被劈入幽冥海裏當發光水母了。
現在天雷已經下了五道。
停在天空中的這道是第六道。
虞思眠的眉頭慢慢皺起。
天道下令追殺連祭?
因為連祭有一天會殺天道?
連祭以後确實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大魔王,可書中沒有弑天的情節。
因為她這本書中根本就沒有天道存在!
她又怎麽會寫這樣的內容!
自己又怎麽可能要殺小時候的他?
所以就因為如此,他對天道的恨才會那麽具體?
虞思眠不知怎麽給他解釋,也發現自己無法解釋,于是道:“我沒做過,我不知道。”
連祭一愣。
伴随了他百年的仇恨,卻只換來她輕描淡寫的一句“沒做過,不知道”?
連祭在她耳邊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帶着幾分蒼涼。
“你睜眼說瞎話的時候還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就像她當初說自己是天道使者,他居然還信了她的鬼話。
虞思眠只是淡淡地看着天空,又說了一遍:“不是我。”
雖然她知道他不會信。
連祭眼中的茫然再次化為了戾氣,他擡起頭,凝視着她。
語言帶着挑釁,“怎麽?你跳下來是為了陪我?”
陪他一起死?
虞思眠回憶起自己剛才怎麽會掉下來。
是白羽。
是她把自己從看臺上推下來的。
虞思眠把目光移向了白羽。
此刻正好白羽也看着虞思眠,眼中帶着驚異,憤怒,還有妒火。
為什麽這樣她都不死?
為什麽祭哥哥要把這個害人精護在身下?
她看着停在天空的雷,為什麽,為什麽不落下去?
就在這時,天雷好像聽見了她的聲音。
衆人發現那道雷動了動。
然後垂直而下的閃電像蛇一樣擡起了頭,慢慢地對準了白羽。
所有人都被這驚異的景象驚得瞠目結舌。
琉璃:“師兄!這這這,這雷它在動!”
白羽自己也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突然天空轟隆隆地作響,那道停在空中的劫雷猶如游龍一般朝着白羽沖去。
萬魔塚上引爆了一陣陣驚呼。
鬼牙:!
大眼:“我艹!我他娘的第一次見橫着走會調頭的雷!”
白羽慌亂之下急忙用妖力護體,但這是九九雷劫中的第六道,又哪裏是她輕易可以擋住的?
只聽一聲巨響,光芒炸裂,一陣焦煙彌漫。
琉璃天的弟子站了起來:“這、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劫雷停在空中,然後掉頭劈向了妖族長公主?
伽夜:“皇姐!”
白骨夫人:“白羽!”
這時原先站在虞思眠旁邊的侍女喊了出來:“剛才是白羽公主把天道大人推下去的!”
所有的目光再次向萬魔塚聚集。
剛才那道雷停在空中是因為不劈虞思眠,而它現在突然調頭沖向白羽……
難不成……
是天罰?
可是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天雷會如此。
難不成……
她真是天道!
世間真有天道一說。
琉璃天的衆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該說什麽。
魔域的魔眼中的崇拜更加狂熱。
白骨夫人與伽夜向白羽沖去,驅散了周圍彌漫的焦煙。
這道劫雷直接把白羽劈回了原型。
此刻黑煙消散,出現在衆人眼前的是一只極其美貌的天鵝,只可惜屁股上的毛焦了一半。
虞思眠看着上面那只美麗的天鵝,終于忍不住轉過頭來看向連祭,“你不是說她是鵝嗎?”
她那雙眼上的霧終是散了一些,眼中露出了被騙的惱怒。
這是連祭自那次她崩潰外,第一次見她有了淡漠之外的神色。
連祭偏開頭,漫不經心道:“天鵝難道不是鵝?”
虞思眠:……
虞思眠氣得捏緊了拳頭,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她再大力量平時的連祭也承受得住,可是現在他剛被幾道雷劫劈得肝膽俱碎,她這一拳下去,直接讓他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剛撐起的身體,一失重,又壓了下去。
虞思眠本不想再理連祭,可是兩人現在這個姿勢,他這樣一上一下,讓她沒法無視他。
她用手抵着他,“起來!”
連祭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你當老子鐵打的?挨了五下天雷,還挨你一鐵拳,動得了就有鬼了。”
虞思眠:“你這個無賴。”
連暮看着連祭,咬牙切齒,忍無可忍,提着刀準備上前。
然而此刻天空再次轟隆隆作響,黑雲中電光閃動,驚雷咆哮。
白羽挨的是第六道雷劫。
還有三道,蓄勢待發。
連暮突然吸了一口涼氣。
他也意識到,這雷不會去劈虞思眠,而現在連祭在虞思眠身上,也就不會去劈連祭。
所以……
連祭冷笑着看着對面的連暮,随手把虞思眠的眼睛捂上。
“沒什麽好看,醜得很。”
這九九雷劫越到後面威力越強。
噼裏啪啦落在連暮身上,起了一陣陣焦煙。
若是挨滿九道天雷,連暮也必死無疑,所幸其中一道到了白羽那裏,所以他算是只挨了八道。
他雖然沒死,卻也被打回了原型。
彌漫的黑煙中,出現了一頭黑中帶着紫的巨獸,形态兇惡猙獰,巨口四爪,與平時風度翩翩的連暮截然不同。
連祭呸了一聲:“還挺能挨劈的,居然沒死。”
本來他修為低于連暮,現在因為比連暮少挨了三道雷,傷得比連暮輕些,兩人如今倒也半斤八兩了。
他用靈毀撐着強行站起來。
旋即他用拇指摸了摸嘴唇上的血跡,“連暮,你他娘的還真醜,那些女人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說罷他提着刀向連暮走去。
這時候的連暮本與連祭勢均力敵。
但連祭生猛好鬥,無畏無懼,而且這些年他在血海中厮殺,實戰和肉搏比沉醉在風花雪月中的連暮不知強了多少。
飛沙走石之間,勝負終已見。
而這時候連暮再次化為了原型。
他靠在萬魔塚的一角,頭發散落下來,帶着別樣的風流,好像只是坐在階梯上休息。
他從容地從懷中取出一壺瓊漿喝了下去,對着坐在屍堆中的白衣少女粲然一笑。
然後他理了理已經破爛的衣衫,盡量使自己如以往一樣體面,直到臉上的血跡也擦拭幹淨,他才對虞思眠招了招手:“眠眠,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虞思眠知道,他要死了。
自己的出現還是改變了故事的軌跡,這個本該活到正文的角色,如今要消隕在了正文開始前。
虞思眠的眼中還是流露出了悲憫,心終于是軟了下去。
她站起來踩着腳下的屍體,向他走去。
而這時候旁邊的連祭本想攔住她,可是心念剛動就又吐了一口血出來,他雙膝一軟,只能用靈毀撐着自己,跪坐在屍堆上。
虞思眠一路向前,白色的衣裙被鮮血染紅了一半,她走到連暮面前,垂眼看着他。
連暮伸出手:“眠眠,對不起,把你牽連進來。”
連祭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記得自己剛才明明已經砍了他兩只爪子,怎麽還有手?
虞思眠搖了搖頭。
連暮也不知道她這搖頭是不在意還是對自己的失望。
“你還讨厭我嗎?”
虞思眠沒有回答這個話題,只是看向了別處。
連暮心中有了答案,心和外面的傷口一起悶痛。
她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甚至還讨厭自己,偏偏這份讨厭還并非因愛生恨,只是讨厭。
原來自己也有求而不得的一天。
“眠眠,如果我們的相遇不是那般,如果當初我沒有把你關進蠻城,如果我全心全意對你,你會喜歡我嗎?”
虞思眠依然避開了這個問題,世間沒有如果,她也不想去假設這個如果,她只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連暮見她如此,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擡頭看她,那雙風流的桃花眼已經漸漸暗淡下去。
“對不起。”
虞思眠轉過頭來,“過去的就過去了吧。”
她是讨厭過他,但是人之将死,她終是不忍,況且他還是自己筆下角色。
連暮笑了,“謝謝你。”
虞思眠提着裙子準備離開,聽他繼續道:“你是世上第一個讓我嘗到情愛痛苦滋味的人,讓我嘗到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滋味的人,能遇見你,我連暮也算死而無憾了。”
虞思眠仰着頭看着遠方,終于她還是道:“連暮,你對我不是喜歡,而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因為不甘心所以才會痛。”
連暮雙目已經暗淡,眼中卻仍然帶着柔和的笑:“眠眠,你還不開竅,不懂男女之情。”
虞思眠:“若喜歡一個人只是痛苦,為什麽那麽多人還渴望愛情?四界中無論是誰不都渴望幸福嗎?我認為喜歡一個人的感受應該是快樂的,甜蜜的,讓人甘之如殆的,你只是在情場上太過得意,覺得一切來得太簡單,對這份甜蜜已經麻木,所以才誤把痛當成了愛。”
因為每一個被他始亂終棄,對他求而不得的女子最後都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所以他認為這是愛的表現。
他畸形的戀愛模式,造成了他畸形的戀愛觀。
一旁的連祭聽着虞思眠的話。
這是所謂的喜歡?
甜蜜的,讓人甘之若殆的?
他想起了柳家村的那個夜晚,他流着血找大夫療傷,她遞了一杯蜂蜜水給自己,那清甜的味道讓他的四肢百骸都得到了舒展。
在溧水河因為兩船相撞,她不小心親到了自己,自己那時候的感覺也像蜂蜜水一般,是甜的。
在妖界,自己故意吓她說白羽是鵝,吓得她不小心撞到自己身上,那個感覺也是甜的。
後來她吃兔頭,自己抿了她帶着辣椒油的手指,明明辛辣,他卻也覺得是甜的。
都是甜的。
連暮聽完虞思眠的話,卻還只是笑着搖頭:“眠眠,你還小,你不懂,看事情太過簡單。”
喜歡的形式多種多樣,而且來得猝不及防。
喜歡一個人更多時候并不需要太多理由。
而喜歡你的理由,已經足夠多了。
你不知道我們這些泥沼深處污穢肮髒的魔,其實也是渴望光的。
而你,就是那束光。
讓我們飛蛾撲火般向你靠近的光。
只可惜,終是生而為魔,身不由己。
若有來生……
可惜啊,這個世界,沒有來生。
連暮靠在萬魔塚的角落,一雙風流的桃花眼徹底失去了焦距,舉在空中的手垂落下來,搭在了階梯上。
這個四界的風流傳奇,也算魔域的一方枭雄終是隕落在了這裏,雖說是自作自受,卻也讓人忍不住唏噓。
虞思眠終于還是走了回來,輕輕用手幫他合上他睜着的眼睛,把他的手放在了他的身前。
連暮身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紫色光點,往連祭身上飛去。
在魔域,弑親者的修為會提高,甚至能得到被弑殺的親人的修為。
所以連暮一心想要殺連祭,卻不想作繭自縛,死在了自己布下的圈套之中。
不過虞思眠也明白,這是連暮唯一的出路。
他不殺連祭,必被連祭所殺。
原作中也是如此。
因為連祭就是這樣一個暴戾的君王。
連祭一點點地吸收着連暮的修為,最後一道紫色的光柱沖天。
外面的人都吸了一口氣。
剛才已經強行渡了雷劫的連祭,現在真真正正成了天魔級別。
即便他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