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引火
魔都上空銀色的驚雷如游龍一般在夜空舞動。
大眼看向窗外, 又下雨了?
魔都雖然烏雲密布,但是都是劫雲,而非雨雲,天空中的雷也都是青色的劫雷, 那是對這個萬惡之地的天罰。
真正的打雷下雨, 是極少見的, 甚至可以說是數十年難得一見。
而短短數日, 卻已經是三次下雨了, 大眼啧啧稱奇。
“這幾天下的雨比我出生到現在的還多。”
連祭揉着眉心也看向了窗外, 第一次在魔域見到這樣的傾盆大雨。
魔域這樣的地方,下雨更讓人覺得煩悶。
特別是最近幾次, 讓他記憶猶新。
第一次是他從蠻城趕回來,那次沒控制住, 親了她,她眼角落下了一滴淚,窗外便開始下起綿綿細雨。
第二次便是發現那張畫的那一天,那時候她眼淚決堤,天空中也下起了大雨。
他總覺得過于巧合。
就好像她一哭,天空就會下雨。
若真是如此, 這樣的雨,她是哭得有多傷心?
他站了起來,從侍女手上接過一把傘,走向了雨中。
大眼不太明白他要去哪裏,但是至少他是這些天來第一次出書房, 于是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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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本就光線昏暗, 大雨幾乎遮擋住了前路。
而連祭的腳步看起來從容不迫, 但是就連大眼跟在後面也略略覺得吃力。
連祭走到了洞府角落裏的院子, 看着房間裏隔着大雨和夜色透出來昏黃的燈光。
雨聲太大,他什麽都聽不到。
她真是在哭嗎?
想到這裏他嘴角溢了一絲獰笑,走到屋檐下,不急不慢地收了傘,将它往傘桶之中一扔,拍了拍肩膀上的水漬,一腳踹了開了門,破開了結界。
他淡淡地掃了一圈房間後,瞳孔漸漸縮小,随後大步走進房門,一把掀開了被子,裏面空無一人,他辨別着裏面的氣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巫醫月。”
大眼在外面看到了空蕩蕩的房間和連祭的反應,看來是巫醫月聽到消息從去蠻城的路上折回了,救走了眠眠大人。
連祭轉過身:“極夜弓給我。”
大眼:“這……祭哥……”最終卻還是将極夜弓遞給了他。
連祭接過極夜弓,幾個縱身在房頂跳躍,像黑色的鬼魅一般消失在雨夜。
“祭哥……”大眼扔下了手中的傘,緊緊地跟在了他身後。
這場大雨沖刷掉了她們身上的氣味,完全無法辨別她們去了哪裏,而連祭卻直接往幽冥海處奔去。
她能去哪裏?心心念念的只有一個琉璃天,幽冥海是唯一出路。
暴雨中隐約看見一葉船只,他一拉弓,一支光箭直接将那葉孤舟炸碎,上面的魔被炸得四分五裂,連祭用縛仙索把頭顱拉了上來,不是她們!
他十二支箭連發,直接将眼前的一片幽冥海給炸得翻騰起來,海中的死靈碎片被翻騰起來,與極夜弓的箭光一起将周圍照亮。
那些在暴雨中潛行的船只被炸碎,屍身很快被死靈啃噬。在一片綠色中浸出了大片大片的紅色,只留下一件件衣裳。
這些倒黴的魔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死在了這暴雨中的幽冥海上。
極夜箭的爆破将幽冥海中的水濺起來,散在了暴雨之中的連祭身上,怨靈咬破了他的衣衫,咬破了他的皮肉。
他一雙帶着赤色的眼睛看向滄溟十二城的方向,對身後的大眼道:“誰若容她,殺無赦!”
滄溟十二城,那裏的魔雖然智識不高,但是他們一旦臣服于誰,就會忠心耿耿。
他們願意成為那人的劍,成為那人的盾。
就像巫醫月一樣。
虞思眠對着天空哭泣,雨水沖刷着她的臉頰。
那本是一個多看一眼都會讓人心疼的女子,如今哭得那麽傷心,實在是讓船夫心有不忍。
他勸道:“姑娘,你若再不振作,不就是辜負了那位姑娘的一片苦心嗎?”
虞思眠知道哭泣解決不了問題,但是這哪裏是說止就止得住的。
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而現在,居然有人為她而死。
船夫嘆了一口氣,只能勸道:“姑娘,到了蠻城就好了。”
虞思眠終于止住了哭泣。
“不能去蠻城。”
船夫一愣,“那姑娘你去哪兒?只有到了那裏你才會安全。”
她相信蠻魔會不留餘力地保護自己,然後他們也會像巫醫月一樣在自己面前死去。
她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景象,也不想讓巫醫月一直保護的地方承受這些。
蠻城,不能去。
相對安全的地方?
她突然回首看向了魔都。
“回魔都,去極樂坊。”
老翁:“姑娘,你可要考慮清楚,這可是回頭路,而且極樂坊不是姑娘你該去的地方。”
極樂坊,就是連暮常年縱情聲色的地方。
連暮想把火引到滄溟十二城,那自己把火帶回去給他!
天空的雨已經停歇,幽冥海漸漸恢複平靜。
看見綠色的熒光映照着鮮血,海面上飄浮着一件件衣衫。
船夫嘆了一口氣,喃喃念叨:“又死了?死這麽多幽冥海裝得下嗎?有一天會不會炸掉?”
而虞思眠看着這些新鮮的血,卻隐隐覺得是連祭又開了殺戒。
她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帶上了巫醫月重新給自己做的面具,和燒毀的那副一模一樣的面具。
她必須振作起來。
這時候天空的雨已經停了,她進艙內把濕透的衣服和鞋子換下,在上面灑滿了自己的血,然後仍入了幽冥海中。
惡靈一見血便貪婪地湧了過來,凝聚成一道綠光,啃咬着虞思眠的衣服和鞋子。
極樂坊坐落在幽冥海邊,朱色的紅樓在翩翩起舞的死靈螢火中顯得夢幻而绮麗中還帶着幾分詩意。
與那邊血漫海面的景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極樂坊是魔都頂級紅館,非一般魔能進,更不要說見到裏面的連暮。
虞思從乾坤囊中找出了一幅老虎耳朵和尾巴。
連祭在界市給自己買了一幅可以僞裝成妖的小玩意,原來的那一幅早就燒沒了,而巫醫月給自己配了一幅一模一樣的。
想到巫醫月,她眼睛又有些濕,吸了一口氣,把眼中的霧氣忍下。
僞裝成老虎精後的虞思眠來到極樂坊的一個出來準備對着幽冥海小解的小倌面前。
那小倌修為不高,看到眼前虎妖吓了一跳,捂着頭“別吃我別吃我!”
虞思眠:“不想被我撕碎,帶我去見你們老鸨。”
那小倌抱着頭,“好,好,好。”
一路上他吓得都不敢看虞思眠一眼,抱着頭帶着虞思眠從後門進了極樂坊。
極樂坊的老鸨,腦袋占了身體的三分之一,一張碩大的臉上粉塗得極白,嘴唇猩紅,下巴上還有一顆痦子,她一邊撥着金算盤一邊上下打量着帶着面具的虞思眠,吸了一口掉在嘴邊的卷煙,“我這極樂坊可不誰都能進的,去去去,沒誰喜歡老虎精,我一個子都不會給你。”
虞思眠見小倌離去後把臉上的面具撕了下來。
那老鸨看到她容貌的一刻,都頓住了,老鸨指尖的卷煙火一直燃,直到燒到她的手指,她燙得丢了煙頭,急忙甩了甩手。
虞思眠淡淡問:“老虎精,行不行?”
老鸨:“行行行。”
老鸨拉着虞思眠坐下,噓寒問暖談價格。
虞思眠只道:“我有一個條件,只接大殿下一個客人。”
老鸨先是吸了一口氣,若是旁人這麽大言不慚早被她一把推入幽冥海了,但是這老虎精光憑這張臉就有橫着走的資本。
她會好好壓榨她每一分價值,她的每一寸皮肉,會把她調教成一棵為她所用的搖錢樹。
虞思眠與老鸨到了連暮的廂房。
而連暮倒是一如既往地尋歡作樂,都沒有擡眼看她。
其他女郎看這面前的老虎精,老鸨說得那麽玄乎,她們還以為是什麽絕色美人,結果也就是清麗而已,說不上什麽大美人,都不屑地議論起來。
連暮躺在軟塌上與一個女郎下棋,放下一子,頭也不擡地問:“會什麽?”
虞思眠淡淡道:“大殿下,許久不見。”
連暮一聽這聲音,手中棋子微微一頓。
這般毫無雜質的聲音,也就她了,可是這聲音比平時多了幾分涼意。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對面那雙毛茸茸的老虎耳朵時,手中棋子掉了下來。
硬是愣了半晌,“怎麽是你?”她這對老虎耳朵騙得了老鸨騙不了她。
然後戴的還是那副面具,不是被燒毀了嗎?
老鸨一聽:難不成是老相識!又是一個來找連暮讨情債的!
可惜啊,連暮看似多情其實最無情,一腔真心在他這裏什麽都換不了,之前他弟弟殺了他一百多個老相好,這事還不就不了了之了。
虞思眠:“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給我贖身,我們換個地方說。”
她贖身二字一說無論是老鸨還是女郎們都笑了起來,特別是那因為提了這兩字被冷落的小魔女,要知道之前她還頗得連暮歡心,就只因這兩字,連暮再也沒有看過她一眼。
連暮蹙眉:“你多久賣的身?”
虞思眠神色淡淡:“剛賣的,為了見你。”
老鸨恍然大悟,樣的情形她見了太多,這些為情所困的姑娘把自己賣到極樂坊作賤自己,以為連暮會心疼,但是恕她直言:越是這樣越惹連暮心煩。
老鸨越想越高興,越是為情所傷越容易自甘堕落,越容易為她所控。
剩下的她也不再多看,歷史總是驚人的相同,她也看膩了,合上門悄悄離開。
旁邊的女郎們除了花魁外聽到“贖身”兒子也咯咯笑了起來。
連暮頓時覺得有些頭痛,用手按着額頭。
虞思眠看着圍繞在他旁邊一個比一個妖嬈的女郎:“你們下去。”
那些女郎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你以為你是誰?”“使喚我們?”
彈琴的花魁搖着頭輕笑了一聲。
連暮笑着看虞思眠看她準備怎麽辦。
只見虞思眠走到花魁面前,一把掀翻了花魁的琴,琴掉在地上铮铮作響,琴弦也斷了兩根。
花魁站了起來,正要發怒,卻對上了虞思眠的眼睛。
那雙如湖泊一般的眸子,明明清澈,卻讓她們一下子沒了氣勢。
一旁的連暮眼睛深了一些,他雖然不信奉什麽天道,但是卻吃過她的虧。
她這雙眼面對過幾十萬蠻魔,獨自與兩頭龍對視,又怎麽是這些風月女郎可以比拟的?
當選花魁的女郎不僅僅面貌絕美,還要七竅玲珑,她從這老虎精剛才的眼神,還有連暮對她的縱容,猜想這老虎精并非池中之物,她向虞思眠欠了個身抱着自己的琴離開,其餘魔女也互看一眼,不敢再說什麽,跟着花魁乖乖離開。
虞思眠把面具撕了下來。
就在她露出本來面貌的一瞬間,連暮還是不由得抽了口冷氣。
他坐了起來,收起眼中風流,認真道:“你真是天道?”
虞思眠:“我若真是你們口中的天道,我現在就把你推進幽冥海。”
她這麽一說連暮不怒反笑,“ 你承認不承認無所謂,只要大家信就行。”然後他離虞思眠近了一些,“傳說中高高在上的天道變成了那麽一個纖弱嬌楚的美人,倒也格外有趣。”
虞思眠覺得什麽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都不太正經,連暮身上帶着檀香,比連祭的薄荷味溫和,但是虞思眠此刻也覺得這香味都跟着他變得不正經。
她退了一步避開。
連暮收起了眼中玩味,正色道:“天道大人葫蘆裏賣什麽藥?”
虞思眠:“挑撥我和連祭,讓他為了抓我殺進蠻城,我自然不能如了你的意。”
連暮臉色凝了凝:“所以你是準備把這把火引到我這裏來?”
連祭那頭瘋獸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當時在蠻城讓自己開城門的時候就殺了自己近百個老相好。
要說他一點不虛,那是假的。
他還真沒想到被虞思眠反殺了一招。
“是啊。”虞思眠沒有否認,特別是巫醫月倒下那一刻,她就想要把連祭引到連暮這裏來,讓他們兄弟厮殺。
可是看到幽冥海上大片大片的血和破衣衫的時候,她改變了想法。
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壞,一個比一個混,也都是自己當時設定的,所以她也清楚他們的德行。
他們一旦真打起來,不知又要傷及多少無辜,就像之前那一百個女郎一樣。
她淡淡道:“蠻魔的命是命,你洞府中的魔的命也是命。不想他們為我枉死。”
聽到這裏連暮微微一愣,“所以你扮成了這副模樣,不讓人發現你真實身份,你是在保護他們?包括極樂坊裏的女郎?”畢竟她本來面目無論出入哪裏,都會引起話題,傳到連祭耳中。
虞思眠沒有回答。
連暮看着她,這次倒是發自內心地道:“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存在。”
他見過同情人的,同情妖的,但是第一次真心實意見到同情魔的,畢竟他們自己都不同情自己。
“但是,還是那個問題,天道大人,我為什麽要幫你贖身,自找麻煩呢?”
虞思眠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地道:“你看我的臉。”
連暮:“……”
“贖不贖?”
連暮:“……”
她當時給連暮做人設時,愛美人是他的特點也是他的弱點。
自己這張臉,他抵禦不了。
虞思眠轉身,“你若不願,我找別人。”
連暮臉色一沉,搖了銀鈴讓老鸨進來:“給她贖身。”
老鸨突然張大了嘴巴,随即喜笑顏開,坐地起價。
虞思眠坐進了連暮的獸栾。和連祭就兩張凳子的畫風不一樣,連暮的獸栾裏面是一張軟塌,好像随時随地都可以不可描述一把,很符合他的人設。
她上去找了一個角落坐下,她找連暮是心中做着另一個打算……
但是想着連暮的風流性格,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大殿下稱為世界第一的風流人物,應該沒有強迫姑娘的喜好吧。”
連暮被她的直白給弄笑了:“怎麽?連祭強迫你?”
虞思眠臉色一白,轉過了頭。
連暮道:“我倒沒聽過連祭有這樣的嗜好,不過你這樣的女人,确實會讓男人難以自禁,何況我們是魔。”
虞思眠轉過頭認真道:“你若強迫我,我必憎你惡你,我在你身邊,你就不怕哪天我來害你?但是如果讓我真心愛上你,我就會真心助你,利弊你可以自己衡量,況且四界第一花花公子的你,難道連讓一個姑娘愛你的自信都沒有?”
連暮:“若是天道大人真心愛我,倒也是榮幸至極。”
她不僅是她,她身後還有滄溟十二城。
而且,明知她是激将法,但是偏偏戳中了他的點,至今為止還沒有他拿不下的女人。
連暮:“這一路上還有誰見過你的本來模樣?”
虞思眠看着遠方,神色淡淡:“就那老鸨。”
連暮:“我不能留她的活口。”
虞思眠閉上了眼,什麽都沒說。
老鸨正提着玫紅色的裙子在房間裏點着連暮送來的靈石,正在喜笑顏開的時候,窗外出現一個黑影,她還來不及驚呼,胸口就被利器刺破,倒在了地上。
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大眼站在連祭面前。
“祭哥,找不到。”
連祭用手撐着頭在椅子上半寐,聽到這裏他眼睛都沒睜,一字一句地問:“找不到?”
大眼:“對,我們搜了所有通往琉璃天和滄溟十二城的水路,都沒有搜到。”
連祭:“真是沒用,殺了吧。”
大眼:“祭哥,他們已經盡全力了,也許……”
連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大眼:“萬一掉到幽冥海中,哪裏有什麽屍首,最多留一兩件衣服。”
小九走了進來,手上拿了一件破破爛爛濕淋淋的衣服,和一只鞋子。
“祭哥,您看看,這是不是神使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