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昨夜西風凋碧樹
(十九)
薛則和柳真榮一走出李府的大門,正撞上封白及跳下馬車。
“榮榮,表哥。”翩翩公子上前一步,邁到薛則面前一抱拳,擔憂的看了柳真榮一眼。他和未婚妻名分早定,跟着她叫人倒也不錯,薛則對着他點一點頭,也跟着看了柳真榮一眼。
表妹幼年結親,還有三年就要完婚,封白及除了口花花了一些,其實和榮榮感情極好,薛則并不擔心他。而他自己,年前定下了荊州刺史之女,只等一年後完婚,雖然還沒見過那個姑娘,但聽說賢淑端莊,長相娴雅,也就是了。
他是薛家人,不同于一般軍士,娶了妻也是帶不走,要留京城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挑個把持得住的吧,他總不會負了她就是了。
——為什麽他能将就,李憲卻是不肯呢?
薛則想得頭痛,看柳真榮抓着袖子,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樣,不由心生憐愛,趕着她跟未婚夫走。“飛星剛來,榮榮陪他去客棧坐坐,吃點東西。”封白及今年剛及弱冠,取字飛星。
連借口都懶得找,根本是明目張膽趕人。封白及本來想問問他們需不需要幫忙,話到嘴邊又咽下去,只去拉柳真榮:“也好,榮榮先随我走吧。”心想不如私底下問她,反正未婚妻從不隐瞞他任何事。
柳真榮跟着他走了幾步,又倒回來,低聲問薛則:“表哥,你……你要做什麽?”
薛則嘆了口氣,也不瞞她:“我再去跟葉凜談談,你就別去了。”
龍陽斷袖這等事,怎能讓妹妹細聽。
柳真榮有點想跟過去,但看看表哥嚴肅的表情,知道他定然是不會同意的,只能垂頭喪氣的跟着封白及上了馬車。
(二十)
一上馬車,簾子一放,封白及毫不客氣的握了握柳真榮的手,端過一旁的點心給她。“吃點吧,你臉色好糟。要不要喝茶?”
他們自認識至今已有十年之久,的确算得上青梅竹馬了。封白及十歲的時候就敢抱着五歲的柳真榮睡在一張榻上,和她從沒講究什麽男女大防,除了因為他們倆姻緣早定,其實更因為他母親是苗人,而他爹是個妻管嚴,從來不以漢人的習性強求他。
柳真榮也覺得無所謂。她長在軍營,對男女大防也沒什麽感覺,而且封白及與別人不同,他們什麽話都敢對對方說,對彼此比任何人都要信任。她推開盤子,悶悶的說:“我不想吃……我們家出大事了!”
封白及擔憂問她:“出什麽事了?”
柳真榮嘟着嘴跟他說了今天在李府發生的事情。李夫人這次比誰都堅決,任憑他們怎麽哭求都沒用,最後更是硬生生把薛則和柳真榮趕出了門。她又是傷心,又是擔心表哥李憲,到現在還沒弄好心情。
封白及安慰她:“我晚上讓阿塔爾去李府看看,你表哥身體底子好,應該沒什麽大礙吧。”
阿塔爾出身西域,一身神出鬼沒的輕功,便是柳真榮當初領教也覺得驚訝。她點了點頭,認真的握了握封白及的手:“謝謝你,大白。”
封白及笑道:“我們倆誰跟誰啊,你表哥就是我表哥,他又是天策府中人,我也不希望他出事啊。”
話雖是這麽說,但其實他跟李憲并沒有什麽交情。柳真榮對他勉強一笑,又發愁道:“我到如今才知道,原來男人……也是可以喜歡男人的?”
王不空教導她衆生平等、四大皆空、因果輪回,卻不可能教她感情事。她倒沒覺得這種感情很龌蹉,只是奇怪罷了。這世上,世人總是覺得男女結合是常态,同性相交當然就是污穢了,柳真榮也不過是個俗人,不能一下子接受那麽不同尋常的事情。
封白及卻不以為意:“那是當然的,我小師叔和我小舅舅不就是一對嗎。”
柳真榮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他:“什麽?這是真的?!”以往她去蜀中做客,那兩個人的确是睡一間房的,可她還以為那只是好友抵足而眠,從來沒往另一方面想過。
她反應那麽大,封白及也有些尴尬。巴蜀地處偏遠,人種混雜,各族習性均與漢人差異重大,他雖然有一半漢人的血統,不過行事其實更像苗人。苗女剽悍,且家中俱是女子做主,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受得了的,而男子和男子在一起,雖然沒有孩子,過得倒也自在。
他試圖解釋這也是情理之中:“……雖然分桃斷袖之事有違人倫,但情之所至,也是無奈,能真心相守,光是這份心意,也值得成全了。”
反正巴蜀一帶對這種事不是那麽介意,不過也得真心相守。不像國都,比這種事龌蹉的不知道有多少,不知道有多少高官家裏是蓄了娈童的,反正男人也生不出孩子,純粹為了洩欲和附庸風雅,那才叫惡心呢。
柳真榮點了點頭,才松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可是,我……我覺得……姨母,很可憐。”
李憲身份特殊,他不成婚,是要遭人閑話的。且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身為長兄,不肯成親生子,怎麽對得起已逝的父親和逐漸老去的母親?又怎麽對得起一心仰慕着他的弟弟?柳真榮理解李憲,但也同情李夫人。她想,如果換成是她,怎麽也是會順着母親的意思的。
或許這是對不起那個被辜負的人,可凡事如何能兩全?既然注定要辜負一方,那不如堂堂正正的面對自己的錯誤,想方設法的去彌補它,以後也不要後悔。柳真榮雖然還沒有見過李憲,但也知道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或者說,從他選擇坦白的那一刻起,任誰也無法改變這個結局了。
(二十一)
薛則掩上門,看向葉凜。他正坐在窗邊,膝上擱着他的重劍。聽到聲音,他轉過頭,看了薛則一眼。
“你見到他了嗎?他還好嗎?”
薛則不答,只是嘆了口氣。
葉凜神色一黯。“……我明白了。”
他又朝窗外看去。這間客棧距離李府很近,透過窗戶還能看到院子裏花木扶疏的一角,但怎麽也是看不到後院祠堂的。薛則坐過去,看他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的模樣,不由皺了皺眉。“你還是先照顧好自己吧,別我表哥沒什麽事,你先倒了。”
李憲可能受傷又忍饑挨餓的事,柳真榮已經告訴了他,但薛則不想說。實際上,薛則心裏,也并不是一點懊惱都沒有的。
李憲是兄弟,姨母是長輩,幫這邊是不孝,幫那方是不義。要不是對方是李憲,他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然而李憲想做什麽,柳真榮都能猜到三分,薛則又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就是要拿命搏這一回,要堂堂正正的告訴姨母,他心裏只有葉凜一個,除了他,他再也接受不了另一個人。
原因無他——李憲比他還大兩歲,他的婚事,再也不能往後拖了!
這是他的真心,也是他的狠心;他何嘗不是在賭李夫人的慈母心腸呢?
這才是薛則最不願意讓柳真榮知道的事情。李憲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他就必須走下去,薛則能幫他這麽一次,要是他反悔,薛則卻不一定肯幫他第二次了。
李憲大概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吧。
“這兩天,你照顧好自己,我表哥不是傻的,也沒那麽容易妥協。別他那邊好不容易搞定,你這邊又出什麽岔子。”薛則語氣不太好,葉凜卻也不在意那麽多了。他只擔心李憲,既擔心他妥協,又擔心他不妥協。
妥協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但難免會有遺憾;不妥協或許此刻堅定,今後卻可能會後悔。
葉凜不希望他後悔,更害怕自己後悔。
“事情到了這一步,你也沒法回頭了。”薛則問他。“不說我表哥了,你怎麽辦?藏劍那邊怎麽辦?”
葉凜沉默了片刻,沉聲道:“我已托人帶信給師父,想必這兩天就會有結果了。”
葉凜父母雙亡,唯一的親人便是授業恩師,薛則也知道這一點。他本來沒必要這麽做,完全可以等到李憲那邊塵埃落定再說,也算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可是……
搖了搖頭,薛則思索着接下來該怎麽做。既然李憲已經挨了兩天,那麽明天應該就會有最後的結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榮妹五個表哥的名字應該是憲則範綱紀……估計不會寫完這裏先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