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大樹

第5章 爸爸你會再結婚嗎

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黎素過得很開心，父親帶着他去了北京玩。

***，故宮，頤和園，北大清華，長城，十三陵，圓明園等等地方，走馬觀花看了一遍。

夏天炎熱，他和父親戴着同一款的運動帽，別人看到兩人就贊嘆兩人父子關系好。

住在賓館裏，黎素趴在黎長恩的身上，看着旅游冊子，對父親說，“爸爸，以後每年都出來玩好不好？”

黎長恩一只手摟着兒子，閉目養神，“嗯，有時間的話。”

黎素讨厭黎長恩說這一句，因為這一句必定意味着計劃不能成行。

從北京回家，黎素每天自己看書，彈鋼琴，也會拉一陣子小提琴，他對音樂有些天分，但是自己不喜歡，只是當完成任務一般地學。

他的老師李想馬上要大學畢業了，申請了出國留學，不能再教他。

李想教了他一年多，不過黎素和他依然不親近，李想來他家，他就恭恭敬敬地叫他“李哥哥”，學琴也是按部就班。

李想要走之前和黎素有了一次談話，主要是說音樂需要激情和愛情，但是黎素沒有這種東西。

黎素問他，“李哥哥，你很喜歡這個是嗎？”

李想說，“是的。”

他手舞足蹈，打着拍子哼柴科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閉着眼睛一副沈迷其中要瘋魔的表情，黎素看着他，理解不了他。

李想睜開眼睛看他，道，“你不愛它，所以你不行的。”

黎素只喜歡看書，但是看書也無法達到李想的這種瘋魔狀态，再說，看小說看得瘋魔，只會被爸爸罵。

黎素沈默地不說話了，李想道，“你還小，不知道愛是怎麽樣的，當你為了什麽可以去死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黎素沒有回答。

李想道，“我可以介紹一個師弟來繼續教你，不過，你這樣要真正來學習音樂，并不會有什麽成就。”

黎素并不因為他這句話被打擊，因為他自己知道他的确是這樣的。

李想又問，“你自己有什麽特別的喜好麽？當然，除了看書之外。”

黎素搖搖頭，不再說話。

李想道，“我下周有個演出，你要去看看麽？我給你票，還有一張給黎先生。”

黎素道，“爸爸去我就去。”

李想當天留下來在黎家用了晚飯，黎長恩也很早回來，給李想結算黎素的學費，還有和李想作別。

這是李想最後一次教黎素。

在書房裏，李想也很坦白地對黎長恩說了黎素并不喜歡音樂這件事，也說了介紹一個優秀的師弟來接替自己的事，黎長恩點點頭，在學費之外，多給了不少錢給李想，李想是個在音樂上沈迷，金錢上也很注意的人，向黎長恩道謝後，就又說了邀請他們去聽他的鋼琴音樂會的事，在藝術學院的大樓裏，黎長恩答應了，李想又說，“黎先生，我覺得還是應該讓黎素自己去尋找他喜歡的東西，他太敏感了，而且把自己封在自己的世界裏，我覺得他這樣不大好。你又經常不在家，他這樣很容易走不出自己的世界。”

李想說得很真摯，在他教黎素的這一年半裏，每周來黎家三次，有時候還不止三次，但是很少能夠碰到黎長恩，黎素不喜歡出門，在家裏又只有保姆，而且看黎素，也并不怎麽和保姆說話，只自己捧着書在書房裏。

黎長恩道，“謝謝你，我會好好去考慮的。”

那一天，黎長恩帶了黎素去藝術學院聽李想的鋼琴音樂會，并不是李想的個人音樂會，還有他們學院的另外兩位才子一起。

黎長恩發現自家兒子的确對音樂并不感興趣，在別人都激動地鼓掌時，只是端正地坐着，從音樂會場出來，黎長恩沒有和他說話，只是牽着他的手。

從樓梯往下走，要繞到一邊去開車，過道裏光線昏暗，音樂樓連接着的是美術樓，過道裏挂着畢業學生的優秀畢業作品，油畫，工筆，水彩，水粉……

黎素突然停了下來。

黎長恩回頭看他，黎素望着牆上的一幅畫發呆。

那是一張畫着冬天樹林的畫，樹葉落光了，只剩下樹枝像尖刀一樣地刺向天空，地上是雪，樹就那樣突兀地從雪上升起，插入黑壓壓的天空上。

因為燈光昏暗，那畫更是顯得幽暗而冷酷，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在那一刻吸引了黎素，他腳步無法邁開。

黎長恩問他，“素素，怎麽了？”

黎素說不出來，坐在黎長恩的車裏回家的路上，他失魂落魄，連在家裏洗澡時，他還差點摔了一跤，黎長恩趕緊把他扶住了，以為他中了暑。

黎素被那幅畫勾去了魂魄，第二天黎長恩出門工作去了，他自己戴着帽子坐公車去了藝術學院，已經在放暑假，學校裏沒什麽人，他走進美術大樓，又到那幅畫面前。

在白天充足的光線下，那幅畫失去了昨夜奪去黎素魂魄的魅力。

黎素坐在過道裏盯着那幅畫，那片天空沒有了那種幽深的色彩，雪也因為光線而變得過於白了，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白中帶灰帶深藍……

黎素很是失落地回了家，摸出上美術課使用的畫筆，畫自己記憶中的那幅畫。

但是他根本畫不出來，他沒有那種技巧，能夠将心中所想表達出來的實力和技巧，他難受得要命。

黎長恩回到家，他就說他想去學畫畫。

他主動要求一件事，黎長恩一向是會滿足他的。

但是又有另一件事，一起躺在鋪着涼席的床上，黎長恩摸着兒子的柔嫩臉頰，道，“給你申請了三中讀書，已經确定了，要去那邊學校看看嗎？”

三中距離他家裏很遠，黎素只知道這所學校是市裏最好的中學之一，班上很多同學都拼了命地想考進去，但是以他的成績，自然是進不去的。

黎素有點發愣，“我以為會在十七中讀。”

十七中在他家不遠，大約十分锺的路程。

黎長恩眼神溫柔地看着他，“不喜歡去三中嗎？那裏教學條件很好。”

黎素道，“可我成績上不了。”

他幾乎沒有接觸過這個世界上大人世界裏的任何權錢方面的交易，他不知道他父親有辦法讓他進那所別人都向往的學校。

黎長恩道，“爸爸有朋友幫了忙，能夠讓你去。”

黎素不想去，但是他又覺得既然已經申請過去了，當然不能說不去了，只是嗫嚅道，“三中好遠的，我怎麽回家。”

黎長恩道，“沒關系，我們搬家過去住。”

“搬家？”黎素在這裏住了十年了，沒有想過搬家。

黎長恩道，“明天去看了學校，又去新家看看，好不好？”

黎素只好點了頭。

三中不愧是市裏最好的中學之一，占地面積廣，分初中和高中部，裏面教學樓實驗樓行政樓分立，綠樹森森，水渠裏水流緩緩流過，宿舍樓條件也很好，體育館，各種球場都有，看完之後，回到車上，黎長恩一邊給黎素系安全帶，又柔聲問他，“怎麽樣，還喜歡嗎？”

黎素點點頭，“嗯。”比之他之前的小學，這裏簡直像是宮殿一樣。

但是心裏，他還是沒有底氣，主要是不是他自己考進來的，他的成績只夠被分在戶口所在區的十七中裏偏差的班級。

中午在西餐廳裏用餐，黎素不是很經常在餐廳裏吃飯，坐在桌子上，生怕吃相不好被別的客人注意，慢條斯理比女孩子還要講究。

黎長恩注意不到兒子的這些心理，将奶油芝士焗蝸牛裏蝸牛舀給他吃，黎素道，“爸爸，我自己知道。”

黎長恩笑道，“我知道你知道，吃吧，這麽斯文做什麽，吃多點長高點，馬上讀初中了，不要總像小學生。”

黎素不好意思地悶頭吃飯。

一會兒居然有認識黎長恩的人過來打招呼，是黎素不認識的叔叔。

黎長恩從來不帶客人回家，黎素幾乎不認識黎長恩的任何朋友。

對方看向黎素，黎長恩才介紹道，“素素，叫袁叔叔。”

黎素乖巧地叫了，黎長恩才道，“這是我兒子，黎素。”

對方非常吃驚，笑道，“一直以為你沒結婚。”

黎長恩笑着沒應，請他坐下一起吃，對方拒絕了，說有女伴在等。

去新家看看的路上，車裏黎長恩問黎素熱不熱，又把冷氣開足一些，黎素搖頭，“爸爸，你會又結婚嗎？”

黎長恩愣了一下，“怎麽問這個？”

黎素道，“剛才那位叔叔不是說以為你沒結婚嗎？”

黎長恩看着他笑，“那你希望我又結婚嗎？”

黎素不回答了，垂着頭看着自己白淨的手。

黎長恩伸過右手來握了他的小手一下，道，“放心吧，你沒長大，爸爸不會給你找後媽的。”

黎素猛地擡了頭看他，雖然不說話，眼裏卻帶着盈盈的光。

黎長恩心中酸楚──他的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