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大樹

第4章 小學畢業的那一天

黎素小學畢業了。

畢業典禮上，黎長恩才第一次去黎素的班上，和別的家長一起。

其他的孩子們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講話，笑笑鬧鬧，拿着畢業紀念冊讓人寫。

只有黎素一個人乖乖地坐在位置上，手裏捧着不知道是一本什麽書在看，既沒有別的同學去找他，他也不去找別的同學。

黎長恩從外面進他們教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黎素有的是一個他自己的世界，孤孤寂寂，冷冷清清。

黎長恩當時就心裏一痛，他一直知道兒子內向膽小，但是不知道他在學校裏居然沒有交過朋友，而他也從來沒有問過兒子。

說起來，黎素的确是從來沒有帶過同學回家，每天都乖巧地放了學就往家裏走，也從沒有聽梅姨說過黎素哪天回家較晚，也沒聽黎素在他面前說過他的某某同學，除了講學習上的事情，他也從來沒在他面前講過學校裏的其他事，也從沒見有人到他家來邀黎素去玩，黎素也沒說過要和誰一起出去玩……

在黎素畢業的時候，黎長恩才注意到這些事，深深的愧疚從他的心底湧上來，像是不息不絕的潮水，要淹沒他。

他對他的兒子關心得太少了。

黎長恩從家長堆裏走出去，走到坐在第一排的兒子座位邊，這才發現兒子是在看《射雕英雄傳》，真不知道他這麽小怎麽就看這種書了，而且這書是哪裏來的？

黎長恩一下子伸手将他看的書抽了出來，黎素一驚，瞬間将身子坐直了，轉過頭來才看到是黎長恩，他的臉頰一下子泛紅，嗫嚅道，“爸爸……你來了？”

黎長恩把書收起來，在他旁邊的位置上坐下，看着兒子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看書，不怕看成近視眼嗎？不要看了，畢業了！和同學們一起說說離別的話不好嗎？”

黎素讷讷地咬了咬下唇，純真的大眼睛把黎長恩盯着，又看了看其他同學，因為家長被放進來了，同學們都跑到自家家長面前去了，有些則拉着自己的好閨蜜好朋友去介紹給家長看。

黎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道，“他們自己要說話啦。”

意思是他和別的同學并不是那麽親密。

黎長恩沒有說他，只是摸摸他的腦袋。

黎素才十歲半，年齡本就是班上最小的，人又長得小，看起來就更是比他班上的其他同學小巧很多，小瓜子臉，大眼睛，因為早産，頭發一直不大健康的樣子，是帶着栗色的，漂亮得不真實，但是因為太沈默內向，也并不能交到朋友，女孩子們有自己的圈子，特別是現在這豆蔻年華的女孩子，更是對男生的敏感期，不會願意主動和男孩子結交，男生們在這個年齡也是處在神秘兮兮的階段，自然也容不下黎素這個小孩子。

黎長恩是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才三十歲出頭，卻事業有成，穩重內斂，積威於內，風度翩翩，氣質卓然。

一出現在教室裏，已經是最耀眼的存在。

不過因為是孩子畢業的家長見面會，又不是什麽酒會，大家的目光自然就很收斂了。

過了一會兒，就是有小女孩子拿着畢業紀念冊來給黎素寫。

黎素愣愣看着遞到面前來的畢業紀念冊，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麽好。

黎長恩接過來放到他的課桌上，對女孩子笑着問道，“妹妹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子緊張到不行，滿臉通紅，嗫嚅着回答，“薛圓圓。”

黎長恩道，“謝謝你和我家黎素做朋友，他平常話少。”

薛圓圓緊張地說，“我坐黎素兒後面，喏，是這裏。”

黎長恩點點頭，心想她們是叫自家兒子“黎素兒”這個名字，還挺可愛的，又看向握着筆不知道寫什麽的黎素，“看看前面，別人怎麽寫的，你就知道啦。”

黎素這才翻了翻別人寫的，女生寫的大約都是“給親愛的圓圓：學業進步，做一輩子的朋友。你永遠的朋友：××”

男生寫的大約都是，“給薛圓圓：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留”

似乎到小學畢業，只會寫這樣的句子。

黎素便握着筆也寫了，“給薛圓圓：生如夏花之絢爛。黎素留。”

黎素的字已經寫得極有大家風範，簡直和字帖上的字是一樣的了，極其漂亮，遞還給薛圓圓後，薛圓圓就問，“你有紀念冊嗎？我幫你寫吧。”

黎素不自在地搖了搖頭。

薛圓圓沒再說什麽，跑開了，拿着紀念冊過去給一幹閨蜜們看，大家都說黎素的寫得真好，於是又有別的同學拿來給他寫，女孩子們一律是這句話，男生們就寫“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男生們甚至不知道這句話是出自哪裏，不過看着就很高深莫測的樣子，便歡喜得厲害。

黎長恩讓兒子等一等，他出門去了，黎素被同學接二連三地那紀念冊來寫，目光則追随着出了教室門的父親。

女生們看他父親走了，都跑過來唧唧咋咋小聲說，“你爸爸好帥啊！”

男生們嫉妒得不行，但是莫可奈何。

黎素很是窘迫，嗫嚅着不知道說什麽好，心裏卻是極度驕傲的。

一會兒，黎長恩拿了一本畢業紀念冊進來，遞給黎素，讓黎素拿去給同學們寫，黎素有點猶豫，但是傳給第一個女孩子之後，大家就自動傳着給他寫了。

黎長恩也和其他家長說些話，黎素默默地比較着自己的父親和別的同學的家長，他的父親果真是最出色的人物，長得好看，又那麽出色吸引人，就像他剛才看書裏面對楊康的描寫一樣，一出場就吸引人所有人的目光。

黎素對他癡癡地發着呆。

在他的世界裏，除了父親，好像就沒有別人了。

之後老師進來講話，又給大家頒發畢業證。

是家長上臺去領，黎長恩拿着黎素的畢業證對他笑，黎素紅着臉趕緊把頭低下去了。

他畢業考試數學雖然拿了八十多分，但是升學考試數學堪堪過六十，以這個成績，只能讀被分去的中學裏很差的班級了。

從學校回去時，黎長恩把黎素背在背上，黎素很是不好意思，嗫嚅道，“爸爸，我自己走啦。”

黎長恩道，“不，今天素素小學畢業啦，爸爸背你。”

黎素羞窘到不行，又問，“我的那本《射雕》呢？”

黎長恩道，“扔垃圾桶裏了。”

黎素愣住了，“那是借的！”

黎長恩道，“借的也已經扔掉了，你和誰借的？”

黎素閉嘴不答。

黎長恩把他從背後轉到面前來抱着，黎素更加羞窘，一路上有很多同學看他，黎長恩道，“你還小，不要看那種書。你看書看得多，我以前都沒管過，以後要拿來我先看看了你再看。”

黎素道，“那書是在租書店裏租的，你還我。”

黎長恩道，“不能還了，已經扔了，你帶我去賠錢。”

黎素苦着一張臉，要哭的表情。

黎長恩左手抱着兒子，右手捏他的小鼻子，“已經畢業了，還這麽好哭。”

黎素哭喪着臉，“老板要罵人。”

黎長恩道，“要罵就罵，我還要罵他。你這麽小，他就租那種書給你看。”

黎素不敢帶父親去了，道，“爸爸，我們回家吧。”

黎長恩道，“不回，先去租書店裏。”

黎素把臉埋在他的肩膀裏，“你不要罵老板就帶你去。”

黎長恩在心裏發笑，臉上卻一派嚴肅，“好，不罵。不過你下次再去租書，我就要去罵了。不準去租書看，要看什麽書，開了書單我帶你去買。”

黎素低低地“哦”了一聲。

那一天的中午，太陽很大，黎素被父親抱着回家，一如很小的時候被他抱去上學，從學校去租書店的那一條路是一條巷子，巷子裏有從人家院子中伸出來的核桃樹和洋槐樹，陽光被樹葉過濾，在地上是點點太陽綻放的小花，無論過多少年，那一天的事，黎素都記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