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安延心裏惦着美人,下了早朝便想到偏殿找潘芙蓉,豈料剛剛下殿便被右相大人任景生攔下,說要跟聖上一起商讨撥款赈災的細節。
安延上了這麽久的朝,好容易解脫,聽說還要繼續商讨國事,心裏老大不樂意。但這右相大人是什麽人?三朝宰相,他的親外公!安延雖然昏庸,卻是個盡孝之人。不管是逝去的太皇太後,還是現在的任右相,長輩面前,他從來恭謹乖順,從不忤逆。
雖然不高興,安延還是将去往偏殿的步伐轉回了禦書房。不過進門之前,他依舊沒忘記讓小李子給他傳話,“你去告訴仁妃,朕忙完之後便去看她。”
小李子得了聖上口谕,侍候完皇上進禦書房,便親自來到偏殿回話。
偏殿裏仁妃娘娘正含笑立在偏殿門口等待。她微垂着首,雙眼微微放空,不時朝門口張望,卻又不敢一直看着期許的方向,似一位情窦初開的小姑娘,正滿心喜悅地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情郎。
“仁妃娘娘!”小李子上前見禮。
“李公公請起。”潘芙蓉含笑回禮,問話時有些欲吐還休的遲疑,“皇上呢?”
那般微帶羞澀的期許,讓小李子都忍不住心生憐憫了,他的語調不自覺地放緩,“娘娘,皇上還要同右相大人商讨國事,特命奴才來跟娘娘說聲。娘娘可先回舒華院,不用在偏殿等候。皇上處理完國事,自會去找娘娘。”
“多謝李公公提點。”潘芙蓉先道過謝,方才回話,“請公公回了皇上,國事為重,臣妾随時恭候聖駕。”
為皇上傳話是小李子的本分,但這一聲謝着實暖心。這宮裏的主子多,好不好侍候小李子心裏都有底。
心思轉了一圈後,小李子便向潘芙蓉請辭,“娘娘吩咐,奴才一定把話帶到。還請娘娘慢走,奴才這就回去侍候皇上了。”
說着先給潘芙蓉讓開了路。
“有勞公公了。”潘芙蓉朝他點了點頭,帶着侍女回了舒華院。
剛剛進得花廳,舒華院掌事宮女和掌事太監便領着一群奴才過來見禮。
舒華院為六院之次,配有宮女太監各十二名,在屋裏侍候。又有宮女太監各二十名,為仆從雜役,在屋外侍候。
潘芙蓉一一見過,按着等級一一發着紅利,溫言細語中帶一絲拘謹,生怕出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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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見主子和善,俱是大喜,拜謝過後,便各自下去了。
不多時,掌事宮女流香進來通報,“按着宮中規矩,新婚三日,皇上都在舒華院歇息。三日之內,娘娘只需專心服侍皇上。因無皇後,請安也可免除。奴婢已經備好香湯,還請娘娘沐浴,小憩片刻。”
“太好了,我正想洗個澡。”潘芙蓉大舒了口氣,朝流香笑得嫣然。
流香急忙回禮,讓出身來,“娘娘請随奴婢來。”
“好的。”潘芙蓉應了聲,随她出了前廳,穿過花廊,來到浴室。
浴室以大理石裝飾,雕繪花卉,左右一道粉色簾帳,簾帳之後,是一個丈許長寬的浴池。此刻浴室內霧氣氤氲,水面上撒滿各色花瓣,香飄四溢,當得起“香湯”二字。
潘芙蓉方進浴室,就有兩個小宮女掀開簾帳,又有兩名小宮女近前,為她除盡衣飾,服侍她下水沐浴。
“宮裏就是好!”潘芙蓉一張嬌妍小臉被池水的熱氣熏得微紅,一雙水靈靈的美目裏盡是滿足,“這浴室,都比我從前的閨房寬些。”
正在給她擦背的小宮女聽了,止不住笑了一下。
在水池邊随侍的流香見了,立刻拿眼掃她。
小宮女自知失态,急忙斂了神色,專心服侍。
所幸潘芙蓉并為察覺,舒服地閉上了眼。
從浴池出來,又有宮女奉上新衣,服侍穿上。打點停當,流香這才領着潘芙蓉回房。
主卧門口,晴姝已經候在那裏許久。
晴姝原是另一個“潘芙蓉”的貼身丫頭。
随侍進宮的婢女,早在新人進宮的前一個月便被送進宮裏,學習宮裏的各種禮儀,直到成婚當日。潘菡萏臨時逃婚,潘芙蓉替上,晴姝在迎接新娘進門時,便知道了。
晴姝自小跟在潘菡萏身邊,細細一想,便猜到自家小姐大概任性逃婚,留一堆爛攤子給家人收拾了。
昨夜她在新房門口候了一夜,當真心驚膽戰。賞花會是她陪小姐去的,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這皇帝可是見過她們家小姐的,這般明目張膽地魚目混珠,不就是明擺着的欺君嗎?
她越想越怕,卻也不敢做什麽。不管是在禦使府還是在皇宮,她都不過是一棵依附主子的小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逃掉。
只是一直等到天亮,皇上不僅沒有責怪代嫁的潘芙蓉,反而牽着她的手,高高興興地拉着她上朝去了。
皇上和潘芙蓉剛剛出門,大小姐托人帶進宮的口信便到了。
實際上她到現在都沒弄清楚是什麽狀況,于是只能一直候到潘芙蓉回來。
“奴婢參見娘娘。”晴姝上前參拜。
這怕是她對她行過最大的禮了。從前在府裏,潘芙蓉作為庶出的女兒,在府裏的地位并不十分地高。她家小姐又驕縱慣了,在潘芙蓉面前素來趾高氣揚,更不許身邊的婢女小厮向潘芙蓉行禮。
“晴姝!”出乎晴姝的意料,潘芙蓉居然親昵地牽過了她的手,轉頭吩咐,“你們都下去吧,有晴姝服侍我就好了。”
流香便帶着宮女行禮退下了,臨行時甚至也給晴姝行了個禮。眼下潘芙蓉貴為妃子,晴姝作為她的貼身侍女進宮,身價自然也水漲船高了。
卻沒有人知道,随着潘芙蓉進去的晴姝,心裏是多麽的惶恐。
如何不惶恐?從前被自家主子處處壓制甚至于她自己都曾借勢欺淩過的人,一夕之間,變成了自己真正的主子。
進到裏屋的時候潘芙蓉還拉着她的手,一直等到房門關上,潘芙蓉才緩緩地舒了口氣,看着她笑,“幸好還有你陪我,否則我在宮裏真的舉目無親。”
“以後好好相處,互相扶持吧。我不會虧待身邊人的。”潘芙蓉一雙水眸晶亮,滿臉的笑意竟都傳不進眼底。
晴姝止不住心中一顫,膝蓋頓時便軟了,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仁妃娘娘明鑒,奴婢日後自當對娘娘忠心不二,唯命是從。”
潘芙蓉直等她表過态後,才将她從地上扶起,誇道,“妹妹身邊的人果然伶俐過人。”
晴姝知道潘芙蓉已經既往不咎接受自己,一顆懸着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啓禀娘娘,”她福身作禮,“早晨大小姐讓人傳了消息進宮,問皇上可喜歡娘娘。”
潘芙蓉笑了笑,坐在梳妝鏡前慢條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長發,慢悠悠地答,“你回了大姐,就說皇上很喜歡我。”
“是。”晴姝應道。
又聽潘芙蓉發話問道,“我娘給我準備的嫁妝放在哪裏?”
晴姝恭敬地回話,“回娘娘,您的嫁妝都放在庫房了。”
“去把我娘給我的嫁妝挑出來給我,一個不大的紅木箱子,箱子上的金鎖上鑲了顆紅寶石。”
晴姝領命去了庫房,很快找到潘芙蓉所說的箱子。箱子當真不大,又鑲了寶石,非常好找。
晴姝将箱子拎起來,意外地發現箱子很輕,不像裝了貴重首飾的樣子。晴姝心中有些好奇,不由地想,不知道劉姨娘會給自己冒險代嫁的女兒準備什麽嫁妝。話說雖然劉氏母女在禦使府中一直被徐氏壓得死死的,但府上沒有人敢對劉氏等閑視之——作為潘作人唯一一個誕下子嗣的妾室,劉氏的心機和手段絕不容小觑。眼下雖然好奇,晴姝亦不敢多想,拿了箱子便趕回去回話。
回到房間的時候潘芙蓉正在喝茶,見着她手中的箱子便讓她放在桌上。
“我要小憩片刻,你自去忙吧,不用在房裏侍候。”
晴姝壓下對箱子的好奇心,聽話地行禮退下,将門關上。
晴姝一走,屋裏的潘芙蓉便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箱子。
箱子裏靜靜地躺着一個白色錦囊。潘芙蓉打開錦囊,從裏面取出一顆墨色藥丸,和水服下。
吃過藥丸,潘芙蓉将箱子再度鎖好,而後上了繡床,閉眼休息。
潘芙蓉這一覺睡得沉,直至午後才悠悠醒轉。
正要起身,就聽晴姝在門外急匆匆地敲門,“娘娘,您可醒了?淑妃娘娘駕到。”
晴姝在門外喊了幾聲,眼見前廳迎接淑妃大駕的聲音已經響起,急得也顧不上唐突,推了門闖進潘芙蓉的房間。
房間裏潘芙蓉正慢慢地從床上坐起來,一張小臉上睡意朦胧,“怎麽了?”
晴姝見主子神志不清,一邊暗道糟糕,一邊将潘芙蓉從床上帶下來,手忙腳亂地替她穿衣服。
“娘娘,淑妃娘娘已經到前廳了,你快些打起精神來迎駕才是。”
“恩?”潘芙蓉歪歪腦袋,不解地看她,似乎一下不能理解她的話。
晴姝有股給眼前人潑身冷水,好叫她清醒過來的沖動。
大玄祖制,皇帝後宮設三宮六院一十八園七十二閣,選秀入宮的女子為采女,層層晉升才能升上妃位。只是安延即位之後,好色成性的同時耳根子又軟,耐不住美人的軟磨硬泡,冊封妃子的時候異常大方,所以早在蕭皇後在世時,妃以上的品級已經被各色美人占滿了。這狀況一直持續到林貴妃和張淑妃入宮。為了給這兩位美人挪位置,昏庸的安延竟無故連連貶黜妃子,好讓二人上位。而當這兩位妃子入主後宮之後,後宮裏妃位以上的妃子便開始離奇地死去,最後連深受皇寵的蕭皇後也難逃厄運。蕭皇後死後,後宮裏再沒有嫔妃能夠升上妃位。林貴妃和張淑妃稱霸後宮。
潘芙蓉一進宮便占妃位,全因安延見着她驚為天人的妹妹後頭腦發熱,沒有多想就下了聖旨。不過以安延對兩位妃子所作所為不管不顧的“胸襟”,根本不可能會有心思考慮她進宮以後該如何自處。
晴姝進宮已有月餘,早看透了這其中關竅,知道潘芙蓉此刻已是衆矢之的,只要行差一步,就可能招至殺身之禍。
潘芙蓉若然有事,她也不可能好過。所以此時的晴姝,心中急切簡直不可言喻。
依着規矩,依着皇禮娶進宮的妃子,在新婚的頭三日,可以不去拜見任何妃嫔。等到三日後,正式見過皇後,才會與宮中妃嫔一一見禮。而今不過新婚第二天,張淑妃竟登門來訪,當真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而更叫晴姝着急的是,眼下這個潘芙蓉,似乎早被皇帝的寵愛沖昏了頭,一點都意識不到危險正在靠近!如果一桶冷水真的能讓她清醒地意識到危險的臨近,晴姝真的願意冒險給她來上一桶。
作者有話要說: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