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雄雞唱白,晨曦的光輝一點點籠上皇宮,卯時将至。
太監小李子輕輕地叩了叩舒華院寝宮的房門,盡責地在門口輕喚,“皇上,該早朝了。”
大多數時候,小李子的這句話都是例行公事。安延平日裏極少管事,這早朝更是能逃就逃。
先皇和先皇後去得早,安延又是他們唯一的子嗣,年僅三歲便在先皇太後的輔佐下登基稱帝。及至十二歲,先皇太後也去了。那時安延還是孩子心性,又無人管束,漸漸便開始荒于朝政,耽于玩樂了。剛開始,他還聽些大臣們的勸谏,日日早朝,學着處理一些政事。但後來,安延越來越意識到天下唯他獨大,也慢慢地不把大臣的谏言放在心上,開始縱情聲色。
左相大人勸了多次,依舊毫無成效之後,氣得幹脆撂了擔子,罷起朝來。
而今朝中重擔,全落在七十八歲高齡的右相大人身上。右相大人歷兩朝變更,還是延帝的親外公,延帝對他到底還是敬畏的。因着右相大人的緣故,這些年來,朝中政治還算清明,延帝也不敢全然荒廢朝政不管。只是這早朝,皇帝出不出席,卻全看安延心情。畢竟右相大人年事已高,終究無法事事兼顧。
昨日又有美人入宮,聽說是禦史家中的美人,皇上自在賞花會見過之後便念念不忘,特意囑了禮部以皇禮聘之,破格封為妃子,将美人迎入宮中。
這般看來,皇上今日若是想得起早朝,那必定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了。
小李子正這麽想着,突然聽到房裏似乎有些響動,細細聽來,卻是一個女子柔美的聲音,“皇上,該上早朝了。”
小李子立刻将耳朵從門板上移開,想,昨日進宮的美人倒是賢德,但是入宮第一日便催着最讨厭早朝的皇上去早朝,只怕日後的日子……難過咯!
果然,房裏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推醒的安延臉色開始難看,十分不悅的樣子。
“皇上……”潘芙蓉倚在他的懷裏,似一點也未曾察覺他的不悅,此刻正睜着一雙如水明眸,盈盈的雙眸裏盡是期許,“皇上,我……可不可以偷偷跟去看看?”
安延被這話問得一頭霧水,“去哪裏?”
懷中美人輕颌螓首,顫動着長長的睫毛,帶着幾分羞澀描述着自己甜蜜的遐想,“自從見過皇上,我總是忍不住想,當皇上穿上衮服,戴上玉冕,居高臨下地俯看衆生時,将是怎樣的威武……我在夢裏一次一次地想象着那樣的場景,沒想到今天真的有機會看到。”
“皇上。”美人握着了他的手,剪水明眸裏盛滿期待,微顫的語調中盡是懇請,“讓我看一眼,就看一眼,好不好?”
軟言細語,安延的心早就軟了,再被那雙盈滿期許和仰慕的眸子看上一會,哪裏還記得生氣?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對着美人點了好幾次頭,連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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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待我真好。”美人喜形于色,神采飛揚間姿容更甚,安延看得眼都直了。
潘芙蓉嬌羞得躲開安延直勾勾的目光,坐起身來,紅着臉且嬌且嗔,“皇上,該早朝了。”
“好,好。”安延愛煞了她的小女兒情态,依着她的話喚人進來服侍,“來人,服侍朕更衣早朝。”
這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小李子驚訝不已,但也不敢怠慢,急忙領着一衆宮女捧着盥洗用具和冠冕進去服侍。
入內全不見安延臉上有半分不悅,正色眯眯得盯着剛進宮的仁妃娘娘看,拉着她的手不住調笑。
宮女剛剛站定,小李子還來不及唱諾,仁妃娘娘已經接過宮女手中熱毛巾,半哄半勸地替皇上洗漱擦拭。這本是宮女的工作,宮中就是有娘娘偶爾會做,也千萬個小心地陪着,生怕哪裏服侍得不夠周到,畢竟娘娘們都不是服侍人的主。可這位仁妃娘娘服侍皇上的動作卻十分的娴熟自然,自然到皇上直至穿戴完畢之後,依舊不覺有任何異樣。
早朝時間久,朝前要進些甜點。小李子見皇上穿戴已畢,親自捧了紅豆百合粥奉上。
趁着安延吃東西的功夫,仁妃娘娘已經将自己打點好了。
一身素色宮裝,輕挽長髻,別一支碧玉步搖,麗色天成,淡施粉黛,當真是清水出芙蓉,天人之姿。
安延吃過東西,看見這麽個清麗人兒,又驚豔了一回。
他素愛豔麗之色,宮中服侍的女子都是他自己選的,無不姿容絕豔,似潘芙蓉這般清婉動人的,反倒少了。
正想過去,美人已經自己奔到身邊,一雙水眸熠熠發亮,比宮裏最大最美的珍珠都要耀眼,“皇上,我們去上朝。”
美人的小手柔若無骨,裹着自己的手輕輕握住,柔軟細膩像握在心口上一般。
這樣的美人的小小心願,他自然要盡力完成,做足威嚴姿态,讓美人對他更加仰慕。
安延的心思全在潘芙蓉身上,自然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當下便牽着她的手朝金銮殿走。
進殿之前,潘芙蓉松開了他的手先去了偏殿,說是偏殿看得仔細。
安延自然随她,整整衣冠,随着小李子的唱諾聲踏進金銮寶殿。
“皇上駕到——”
随着小李子的唱諾聲起,文武百官紛紛跪下,山呼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唱諾聲在寬敞雄偉的金銮寶殿裏回響,氣勢恢宏,震撼人心。
安延在龍椅上坐好,聽着百官的諾聲,看着所有人都伏倒在自己的腳下,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皇帝真當如此威風。
正了正身子,他揮了揮手,“平身。”
衆官起身,各個神色肅穆。
小李子又開始唱諾,“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金銮殿尾的簾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掀開,一個小小的腦袋從裏面探了出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左右張望,不時做出驚嘆之色。
安延看得高興,只覺這新來的美人雖則不是自己原先選定的美人,卻諸多妙處,妙不可言。
“皇上!皇上!”任右相将安延的神思喚了回來。
“诶……外公……咳,”安延急忙坐正了身子,咳了一聲,“右相大人。”
“皇上,”任右相拱起手,正色道,“劉太尉有本要奏。”
“哦……”久不上朝,安延有些不太熟練,差點忘詞,“準奏。”
劉太尉踏前一步,“啓奏皇上,近日荊、充二州連日大雨,湛江水勢洶湧,已有五縣受災,牽連百姓近千,急需安撫救治。”
“那就趕緊派人去救災。”安延理所當然地回。
話剛說完,遠遠看見那頭的美人一臉的佩服,頓時心頭一甜,覺得自己的形象都高了不少。
“可是……”劉太尉欲言還休。
“可是什麽?”安延見他遲疑,有些生氣,“天下子民都是朕的子民,他們受災,朕讓人救治,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皇上恕罪!”劉太尉急忙跪下,“臣絕無推脫之意。只是而今災民甚多,若然救治,需得費不少銀子……”
“讓國庫撥!”安延大氣地截斷了他的話。
話剛說完,戶部李尚書便出列了,“皇上,眼下國庫實在撥不出數額如此巨大的銀兩。況且選秀在即,若是将銀兩下撥,如此顧及皇家體面?”
安延素不管事,但選秀之事卻最上心,三年一選,他幾乎事事過問,樂此不疲。
衆官聽劉太尉說完,只覺治水一事已然無望,卻不料安延聽罷想了一會後,道,“朕聽說水災嚴重,便會有許多平民失去家園,流離失所,甚至失去性命。朕想,人命關天。若是國庫當真難以支持,便将選秀推後一些,先拿銀子去救治災民吧。”
此話一出,最激動的便是任右相了。這些年他苦苦支撐朝政,只望自己的外孫有日能幡然醒悟,勵精圖治。此刻聽到他願為災民将選秀一事推後,心道安延雖則平庸好色,但到底心懷仁善,若是能好好教導,還是不失為一代明君。
任右相越想越心喜,率先跪了下來,高聲大呼,“皇上聖明!”
衆官急忙追随,“皇上聖明!”
安延看一眼遠處滿臉景仰的美人,知道自己在美人面前樹立了一個英明聖主的形象,自然喜上眉梢,忙忙揮手讓衆臣起來,“都平身,平身。”
任右相心情終于平靜下來,奉旨起身之時卻發現安延的目光總朝一個方向游移,于是順着他的目光望了過去。
金銮殿尾,厚重的帷幕之下,有一個女子立在那裏,對着安延笑。
任右相心思轉動一陣,便大概猜到這女子身份。聽說昨日潘作人次女潘芙蓉奉旨入宮了,想來便是這個女子無疑。她進宮第一日,竟不邀寵,還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讓安延上了早朝。看來确是一名聰慧賢德的女子。
潘芙蓉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福身朝他作了個禮。
四目相對,只覺潘芙蓉目光幽深,似明若暗,一時竟無法看透。
任右相心中一驚,這種眼神,怎麽可能出現在一名年僅十八的普通女子眼中?
作者有話要說: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