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節課很快又開始了
這是我們非常熟悉的地方。男同學喜歡來這裏洗澡,而女同學喜歡來這兒洗衣服。居住在附近的婦女也喜歡提衣服到這兒來洗。
這地方是一段緩水區,水可深即腰際,極清澈。對岸一棵百年以上的老柳樹,老柳樹的枝桠罩在溪流的上空,就像一把巨大的太陽傘,冬天可以擋風,夏天可以遮陰。
我們在洗衣服的石板上坐下來。
“我以為你不來了。”儲火玉說。
“你叫我來,我敢不來嗎?有什麽事,說吧,免得同學們誤解了。”
“我就是要讓同學們誤解我們。”儲火玉直直地看着我。
“我說你什麽意思嘛。”
“我愛你,鄭啓航。”
“你別給我來肉麻了。你是不是和吳建華說多了這一類的話?”我說。在儲火玉面前說話我一貫放得開。
“随便你怎麽說我,我現在終于理解餘慧慧為什麽有勇氣到班上向你示愛。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要告訴你我愛你。”
“難道是因為我為你阻攔了矬子,你就以身相許嗎?你這思想也太陳舊了,現在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了。”
“我并不是要報答你,我是真心的。”儲火玉的雙眼飽含深情。那烏黑的眸子看了讓人心醉。
“你忘了我們開學初講的話了?你不是說絕對不會對我有情有意的嗎?”
“我沒忘。我那時說的話不假,因為那時我并不了解你,我不以為我們之間還有這種緣分,現在說的話也真。”
“為什麽現在産生了緣分?”
“當你在華安地區醫院醒過來時,我忍不住在你臉上親了你,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離不開你了。”儲火玉絞着自己的手指頭。
“你可別想訛我,那時我可是被動的。”我半開玩笑地說。
“你一直醒不過來,我不知有多擔心。我甚至想,如果你醒不過來,我也不想活了。”
“這好像是電影裏的鏡頭。”
“随便你怎麽想,今天我約你出來就是想讓你了解我這份感情。我知道你一時不會接受。但我不會洩氣。不過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讓我做。”儲火玉似乎把我的反應都想好了,方才這般淡定。
“什麽事?”
“你的換洗衣服都讓我來洗。”
“不會吧,天下有這種好事?”
“你答應了?”
“我自己洗,”我說,“好好地,你給我洗什麽衣服?”
“你就看成是我報答你,這一點總不過分吧?否則我怎麽做人?況且也不會有人因此誤解我們,你不就沒有顧慮了嗎?”
“怎麽能沒有顧慮?再說,挺不好意思的。”
“哪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應該清楚,我們班上好多男生的衣服都是女生洗的。”
“哪有好多男生?在我們寝室裏,我只知道你給吳建華洗過一次被子,”我說,“揭飛翔的衣服是他妹妹洗的,其他人不都和我一樣?”
“你什麽事都不關心,哪知道這些?項建軍、項旺福、徐賢人這些在校外租房子住的人沒有一個自己洗衣服。”
“連仙人也有人洗衣服嗎?”徐賢人本分內向也會找女孩子洗衣服,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有啊。是二班的一個女生。”
“奶奶的熊。詩人呢?”
詩人是施志強的外號。他一直在追二班一個叫熊研菲的女生。據說為熊研菲寫了十幾首詩。
“詩人的衣服是項旺福的女朋友幫忙一起洗的。”
“你了解的還真多。對了,詩人還沒有把熊研菲追到手嗎?”
“他有那麽容易把熊研菲追到手?你知道熊研菲的父母親是幹什麽的嗎?”
“幹什麽的?”
“熊研菲的父親是華安市公安局副局長。詩人就是把熊研菲追到手了,熊也不會為他洗衣服。”
“不錯。看來詩人注定要痛苦一輩子了。”
“不過,感情的事誰能說得清?”
“你是有感而發嗎?”我撿起地上的一個小石子丢進小溪。
“是啊,原來我對吳建華真的算得上一見傾心。之前我對任何一個男同學都沒有産生過這種感情,可見到吳建華,我就怦然心動。那種感覺真的說不出有多美好。那些天我每天都沉浸在幻想中,時時刻刻都想着他,覺得他是自己的惟一。真的,從另外一個角度想,我還得感謝矬子的出現。是矬子把我的幻想擊碎了。我才知道,感情來不得半點光環。我很慶幸沒有和吳建華走得太遠,否則我根本沒有資格向你說我愛你。”
“我說你開玩笑不要開得太逼真了好不?”我從位置上站起來。在石板上坐久了,我感覺兩個屁股冰涼冰涼的。
儲火玉跟着站起來。
一輛火車遠遠地開來,因為要進站而發出鳴叫。
“我不管你怎麽想,你的衣服反正我洗定了,否則我也要向餘慧慧學習。”待火車遠離之後儲火玉說。
“什麽意思?”我看着儲火玉。
“到班上去宣布我愛你呀。”
“拜托。你願意給我洗衣服我還不高興?求你別發神經好不好?”看來,一點都不妥協已經不可能了。
“OK,第一個目的已經實現。”儲火玉喜出望外。
“你還有第二個目的嗎?”
“那是當然,不過現在不能告訴你。走喽,回學校吧。”儲火玉一蹦三跳走在前面。
坐在老柳樹的樹蔭下,又是在小溪旁,仲秋時分,會覺得涼涼的,可一走進太陽中,立即覺得熱起來。
“等等,儲火玉,有件事我想問你。”我想起上午的化學課。
“什麽事?”儲火玉停下腳步,轉過身。
“鴨梨是誰?”
“鴨梨?我也不知道。”儲火玉聳了聳肩。
“你們女生也不知道嗎?我看那麽多女生圍着董雲鴻,一個個都想做我們的師母。”
“去你的,在你們眼裏,我們女生成了什麽了?不過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們都猜想是蔣麗莉。”
“我同桌?”我們一同往學校後門走去。學校後門的小門不知誰把它打開了。
“很有可能。我估計鴨梨是蔣麗莉的昵稱。”
“我真想不通,董雲鴻那麽英俊潇灑怎麽會找一個這樣的老婆?就跟一個悍婦差不多。”
“他還怕成那個樣子。這就叫蘿蔔白菜,各有所愛。”
“我看不是。怕是他做賊心虛。你看他在老婆面前裝蒜的樣子。”
“他們的婚姻肯定不長久。”
不知什麽時候,吳蓮子出現在學校後門口。門口旁邊桂花樹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糟糕,吳蓮子怎麽在這裏?”我說。
“怕什麽。”
“你先過去。”
“我不。我不就想大家都誤解我嗎?”
“聽話。”
“我不。”
“你不聽我的,我衣服可就不給你洗了。”
“好好,那我先走。你不會被她迷住了吧?”
“去去。”我說。
儲火玉走進學校。
我跟着到了學校後門口。
“真的很惬意啊,大中午的都跑出來約會。”吳蓮子似笑非笑。
我不知為什麽,一見吳蓮子,那種揪心的感覺就瞬間冒出來。“你也來的早啊。現在離上課的時間還早着呢。怎麽?不是你媽送你來的嗎?”
吳蓮子一天六趟(包括晚自習)都是坐她母親的車上學放學的。
“你別岔開話題。鄭啓航,你真的變了。”
“是嗎?我所有的變,不都是拜你所賜嗎?”我往圍牆後面的路看過去,已經有人在菜地裏勞作了。
“你為什麽就不能原諒我當初的行為?你就從不曾想過我為什麽會變化那麽大嗎?還有,我下定決心離開那些人,不就是想彌補我對你的傷害?”吳蓮子看上去很疲憊。
“不需要。那些都已經是過去式了,你說過。還有,你應該明白,我之所以喜歡上你,是因為你像一個人。”
“那你為什麽還和儲火玉出來約會?”
“這是我的自由。”
“你喜歡她嗎?”
“你沒有資格問這個問題。”
“我有。你別忘了你在班上說的話。”
“哈哈哈哈,你不會忘了那是你求我說的吧?我可是為了救你。”我突然覺得累。
“我求你救我不錯,可能說那樣的話嗎?說我是你馬子,說你這輩子愛的只有我。”
“我——”
“你當着那麽多人說,而且說的還那麽堅決,誰會以為是逢場作戲?”吳蓮子趁勢追擊。
“我不說的堅決一點,高個子會信嗎?如果他不信,他會放過你嗎?”
“但事實是你給我造成了很大的負面效應,你要對我負責。”
“負責?你是需要負責的人嗎?你別給我裝純了,你和那個死去的姚俊做過什麽他們都跟我說了。”
“我跟他做過什麽了?混混的話你都信?”吳蓮子的臉氣得通紅。
“再見。”我說。
“你會後悔的。鄭啓航,你一定會後悔的。”
第四卷 鐵路中學的那段歲月 第057章 揭家灘
我回到寝室。項建軍和項旺福坐在揭飛翔的床位上。吳建華和徐賢人坐在對面。施志強靠着床架站着。
“鄭啓航回來了。”吳建華說。
我走到自己那張床鋪,脫去鞋子往上鋪爬。
“我說都快上課了你還上去?”項建軍說。
“我想躺會兒。”我說。
“別上去了。你看我們幾個難得到寝室來,陪我們聊會兒天。”徐賢人說。
“有什麽事嗎?”我問道。
“嗳,我說各位,剛才不是說少一個後衛嗎?怎麽沒想到讓鄭啓航擔任?”項旺福說。
“不錯。”施志強說。
“你也看人家願不願意再說。”項建軍說。
“我保準鄭啓航同意。”揭飛翔說。
我下到地上,穿好鞋子,“什麽後衛?”
既然徐賢人開口讓我陪大家聊天,如果我還睡覺,就說不過去了,雖然我心情不好,也确實想躺會兒。
“足球後衛。我們幾個到寝室來是商量組建足球隊的事,因為二班向我們班發出了挑戰。他們早就成立了足球隊了。可你知道我們班男生本來就少,愛運動的更少,讨論來讨論去就是缺一個後衛。”徐賢人說。
“真的再也找不出人選了嗎?”我問道。
“實在找不出了,連我仙人都要上。”
“還有我這個詩人。”施志強說。
“你百分百要上。你上是為了去征服熊研菲。”揭飛翔對施志強說。
“去你的。”施志強說。
“沒什麽好隐瞞的。我們鐵中誰不知道你在追熊研菲?”揭飛翔說。
“別說笑了,大家,”徐賢人說,“談正經的。鄭啓航你上還是不上?”
“我上。一般什麽時間訓練?”
“體育課和每個傍晚。會影響你學習嗎?”徐賢人說。
“我有那麽好學嗎?”
“在我們這一群人裏面,你可是最好學的。”
“沒事。”我說。
“既然你參加了足球隊,有個事我就跟你說下。”揭飛翔說。
“什麽事?”
“我說你那個屁事有什麽總說的?”項旺福打斷我們的對話。
“哪有不說的?鄭啓航又不知道。就是這個周六我請大家去我家玩,剛好是我小生日。咱們在座的都去。你去不去?”揭飛翔沒有理會項旺福。
“去。”我說。
“果真是個爽快人。”
“你別看鄭啓航平時斯斯文文的,又是吹簫又是唱歌,像個文藝人,可我覺得他比誰都爽快。”項建軍說。
“事實已經證明了。就像一道幾何題被證明出來了一樣。”施志強說。
“有一點我覺得奇怪,”揭飛翔說,“鄭啓航,我總感覺你每天都心事重重的樣子,你看你吹的簫,聽起來好凄涼,還有你唱的歌,沒有一首是歡快的。你是不是遭遇了什麽不幸的事情?”
“沒有哇。個人喜好問題。”
“說出來沒關系。咱們以後都是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對。”有好幾個人附和。
“有什麽心事,別憋在心裏。你看我追熊研菲,很苦情,可心裏不憋。”施志強說。
“這一點,我們在座的沒幾個能比得上你,”徐賢人說,“大家別看揭飛翔豁達,在這方面他非常腼腆,不信,你們問他。他暗戀蔣麗莉多久了,一次都沒有表達過。”
“仙人你想死是吧?”揭飛翔說。
“你看,我沒說錯吧。”徐賢人說。
“要不,這個周末也将蔣麗莉約去?”我說。
“對對,這是個不錯的主意。鄭啓航就是有創意。”項建軍拍手。
“不行。堅決不行。”揭飛翔連連擺手。
“你可別小瞧了鄭啓航。你們知道嗎?咱班上兩大美女可都是他的同學。”項旺福忽然說。
“哪兩個?”施志強說。
“我說你詩人眼裏就只有熊研菲,咱班上兩大美女都不知道?一個吳蓮子一個儲火玉。”
“尤其吳蓮子,那個真說不出什麽味道。”項建軍說。
“你看,又多出一個暗戀的人。你們聽說了嗎?咱班上有三分之一男生都喜歡吳蓮子。”徐賢人說。
“你喜不喜歡?”項建軍問道。
“你們說呢?”
大家都笑起來。
“要我說我還是覺得儲火玉更出衆一點。你們注意到沒有,吳蓮子看人的眼光太放,我敢肯定,她絕對不是處-女了。”揭飛翔說。
“放你個狗屁。”項建軍說。
“自己屁都不懂,盡在這裏胡說。”徐賢人說。
“我真有這種感覺。儲火玉就不同,人外向,可也有內秀美。”
“那你怎麽不暗戀她,而暗戀蔣麗莉?”施志強問道。
“蘿蔔白菜各有所愛,這點道理我相信你還是懂的。”揭飛翔說。
“蔣麗莉小巧,配你正合适。”項建軍說。
“媽的,你不就是笑我個頭矮嗎?可我很壯,看見沒,肌肉。”揭飛翔秀他的肱二頭肌。
一場沒頭沒序的閑聊就這麽持續到了上課時間。
這樣的閑聊也有一些好處,它提供了很多信息,比如揭飛翔喜歡蔣麗莉,比如項建軍和徐賢人都暗戀吳蓮子等等。
……
連着幾個傍晚我們都在足球場上訓練。項建軍任我們足球隊的隊長。相比較而言,在我們這些人中,他威信最高。還有一點,他是我們班上的體育委員,號召力比較大。
我自我感覺對踢足球的悟性比較高。
很快,周六就到了。
那是個天氣晴朗的日子,雖是深秋,可是中午時分的太陽照在身上還是比較熱。我們一行七個人,一路說笑着走去揭飛翔家。
揭飛翔家在鄉下,離鐵中差不多有六裏路的路程,我們走完街道,拐向一條鄉村小道,在一片田野裏穿行十幾分鐘,然後走很長一段山路才到達揭飛翔家所在的那個村莊。我現在還記得那個村莊有個很美的名字——揭家灘,給人感覺,整個村莊座落在沙灘上一般。
事實上,揭家灘建在一條河的河畔,出揭飛翔家的門,下行不到五十米就是小河。河畔上長了許多古樹,其中一棵大樟樹好像有上千年的歷史了,十幾個人手牽手圍着它才能繞一圈。這棵樹的底部已經空了,我們七個人鑽進去也不顯得擁擠,真的太神奇了。
有人試驗過,四個人搬一張小桌子到裏面打牌,正合适。
那條河也給了我們很深的印象。它的上游便是華安河。可這兒的河道比華安一帶的河道還要寬,河水也更深,但卻極為平緩,河水流經這兒繞一個大彎往西南方向流去。
我們幾個游泳愛好者當即便想跳進水中暢游一番。
“不行不行,先吃飯,下午還有任務。”揭飛翔說。
“什麽任務?”項建軍問道。
“我可不是純叫你們來玩的,沒看見一路上都有人割稻子嗎?下午請大家幫忙割稻子。權當是體驗生活。”
“不會吧,你就這麽把我們‘下放’了,感情你是毛-主席呀。”徐賢人說。
“我可沒割過稻子。”施志強說。
“沒關系。去了就知道怎麽做了。割稻子出一身汗,回來再洗澡,正好。走吧。”揭飛翔的性格就這麽好,罵他一句,說他一句,他都不見氣。
揭飛翔父母對我們非常熱情,燒了一大盤紅燒肉,我們一上桌便把紅燒肉搶光了。
我們把用木桶清蒸的飯也吃光了,然後便跟随揭飛翔的父親去割稻子。揭飛翔的父親扛一個禾桶走在最前面,揭飛翔推一輛皮輪車緊跟其後。
說是割稻子,割的任務全由揭飛翔的母親和妹妹承包,我們幾個一棵稻子也沒有割,而是學揭飛翔父親的樣打稻子——将沉甸甸的禾把舉過頭頂然後重重的擊打在禾桶的木板上,讓早已熟透了的谷粒震落在禾桶裏。
我們非常賣力,輪番搶着做。可禾桶畢竟只有四個角,每個角一次只能站一個人,其他人便在一旁候着。
待禾桶裏的谷粒積累到一定的量,揭飛翔父親便讓大家停了,用筲箕将黃燦燦的谷粒畚進蛇皮袋。一袋袋的谷粒放在田埂上,由揭飛翔用皮輪車運回去。揭飛翔一次只能運四袋,一去一回,田埂上谷粒遠不止四袋,累得他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累,可說不出有多開心。
原本計劃一下午的事,不到四點就完成了。
回到揭家灘,我們蜂擁着往河邊跑,忙不疊褪去外衣外褲,縱身跳進河水。
金秋十月,河水冰涼,可做過事出了一身汗的我們卻覺得無比惬意。
當我從水裏冒出來時,發現徐賢人坐在岸上觀看。原來他是一個旱鴨子。
“下來呀,你下來呀。”我聽見項旺福在叫。
“我不會水。”
“你下來就會了。這麽多人還會讓你淹死?”施志強說。他不停地劃着水,讓頭冒在水面上。
項建軍和項旺福比賽着游向對岸,緊跟着揭飛翔和吳建華也游向對岸。
“怎麽樣?我們比一比?”施志強向我挑戰。
“行。走——”我說。
我一個猛子鑽進水裏,以最快的速度往前鑽。游泳向來就是我的最愛。有施志強比拼,我更是興奮無比。可當我鑽出水面換口氣再次鑽進水裏的時候,從我的右腳傳來一陣劇痛——我的腳開始抽筋了。
我的身子往下沉。任我身子怎麽揮動,我的身子還是往下沉。
我的內心生出一股恐懼,難道我要死在這條河裏?
第四卷 鐵路中學的那段歲月 第058章 撺掇
就在我絕望之際,我感覺有人在拽我的手。我下意識用力去抓對方的手,可我的手沒有一點力氣,根本抓不住。我的身子便繼續往下沉。
那個人繼續努力靠近我,他想辦法鑽到我的身子底下,用手托起我整個身子,接着我感覺到我的身子慢慢往上浮。
我的頭一浮出水面,我整個人便清醒過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揮動手臂,我的雙腳跟着動起來。
我驚喜萬分,因為我的腿已經不抽筋了。
“快救施志強!快救施志強!”從岸上傳來徐賢人的叫喊聲。
“快!鄭啓航,快!”有人沖我喊。
我意識清醒了,那個托我出水面的人是施志強,可他還在水底!
我一個猛子鑽進水底。我看見施志強仰躺着往下沉,雙手和雙腳都往上舉着,嘴裏不斷的冒泡泡。這是一個人失去意識的征兆!
我迅速鑽到施志強身子底下努力把他往上托。
項建軍和揭飛翔也已游到了我身邊,他們一起頂着施志強的身體,費力地往回游。吳建華和項旺福也游過來了。
“快!快——”徐賢人在岸上跺腳。
我們終于将施志強擡上了岸。施志強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肚子鼓鼓的。衆人都慌了手腳。
不過,我并不像大家那麽慌亂。在出生地東門,我見過村裏人怎麽施救這種溺水者。在蔣村中學我成功施救過餘慧慧。
我吩咐揭飛翔和項建軍将施志強擡到老樟樹底下一塊平整的地方。看見老樟樹,再看看躺在地上的施志強,我腦子裏蹦出一個讓大家“開心”的想法。
“你們還不趕快跪拜樟樹神?”我表情嚴肅地質問大家。
“跪拜樟樹神?”揭飛翔一愣。
“對啊,千年樟樹,當然有樟樹神。祈求樟樹神保佑施志強平安。快,同學們,趕快拜!而且要虔誠,知道嗎?”我吩咐道。
被我這麽一咋呼,大夥不信也信了。或許人命關天,由不得懷疑。所以大夥兒都在樟樹前跪下來,又是磕頭又是作揖。
我在施志強面前彎下腰來,用力按他鼓鼓的肚子,我按了幾下,一股水流便從他嘴裏噴出來。不一會兒,施志強便慢慢睜開眼睛醒過來了。我沖他笑了笑。
大夥兒還在跪拜,口裏念念有詞,無比虔誠。
“不要拜了,詩人醒過來了。”我說。
大夥兒趕忙湧過來。
“真的,真的醒了。太好了。”徐賢人叫起來。
“真的太神了。”項旺福說。
“是我們的虔誠感動了樟樹神。”吳建華說。
“難道真有樟樹神嗎?”揭飛翔兀自懷疑。
“你再胡說得罪了樟樹神,大夥兒可要掌你的嘴了。”我威脅揭飛翔。
“呸,呸,是我說錯了。樟樹神,請您原諒我,請您原諒。”揭飛翔扇自己的嘴巴,重又到樟樹前跪拜。
大家哄笑起來。
項建軍和項旺福把施志強從地上扶起來。
“謝謝你,”施志強說,“謝謝大家,謝謝大家。”
“你要謝的是樟樹神。”揭飛翔說。
“對,你看我們大家的頭,都是磕頭磕的。”徐賢人說。
我注意到每一個人的額頭都沾滿了泥塵。
“對了,鄭啓航,怎麽你沒有磕頭?”項建軍忽然問道。
“你們說呢?”我實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來。
“莫非你忽悠我們?”
我抓起衣服褲子往揭飛翔家裏跑。
大夥兒方才明白過來,在我後面奮力狂追。
“我們上當了!”
“打死他,媽的打死他!”
“這個狡猾的鄭啓航!”
大夥兒追到揭飛翔家裏将我“暴打”一頓。屋子裏充滿了歡聲笑語。
揭飛翔的母親将揭飛翔和他父親能穿的短褲都找出來了,我們瘋搶,可還是少了兩條。沒能搶到短褲的揭飛翔和吳建華只好不穿內褲,單穿一條外褲。
“這樣穿可不好走路。”吳建華扯了扯褲筒。
“這樣還不好?你的小花朵可以自由綻放。”施志強說。
“哇靠,詩人說話就是有文采。”徐賢人說。
“我說他媽的不要動不動飛出一只小鳥來。”項建軍說。
“那我就一槍崩了它。”項旺福食指和拇指做成手槍狀對準吳建華的重要部位。
“去你個死。”吳建華說。
我們哄堂大笑。
……
那個晚上在揭飛翔家裏我們喝了很多酒。我們喝的是那種用稻谷釀的谷酒,很烈。揭飛翔告訴我揭家灘有一個專門用稻谷釀酒的人。
我們把揭飛翔的父親灌醉了。揭飛翔的父親和揭飛翔一樣豪爽,或者說,揭飛翔之所以豪爽是源于他有一個豪爽的父親。
揭飛翔父親不僅好爽而且特別好酒。我們輪番敬他,他一個也不推辭。
我感覺自己也喝醉了,臉滾燙,總是找水喝,想嘔卻又嘔不出來。徐賢人和吳建華也醉了,走路搖搖晃晃的,話特別多。
其他幾個給我一種千杯不醉的感覺,喝酒就和喝水一樣,我們在屋外轉了好一會兒,他們還意猶未盡。
返校的時候已經七點鐘了,月亮已然升在空中。揭飛翔陪我們返回。夜很靜,山路兩旁的灌木叢中蟲子的叫聲此起彼伏。
項建軍、項旺福、施志強和揭飛翔先後蹲在路溝旁哇哇直吐。我們給他們捶背。
“哇呀,喝多了,喝多了。”項建軍說。
“他媽的,肚子裏好像有一團火在燒。”施志強說。
“告訴你們,我們這兒把谷酒就叫燒酒。”揭飛翔說。
“我看就應該叫燒酒,燒肚子的酒。多麽形象的名字。”項旺福說。
“看來項旺福沒喝醉嘛。”徐賢人說。
“醉了。這麽喝酒還能不醉?頭痛欲裂。”項旺福仰頭看天,“哇,好圓的月亮。”
“此情此景,是不是要來一首詩?”徐賢人說。
“我看你也喝醉了,我是項旺福,不是詩人。作詩是詩人的事。”項旺福說。
“我還以為你是詩人呢。我也喝多了。詩人呢?叫詩人來一首詩。”徐賢人四處張望。
“對,來一首,詩人,來一首!”我們跟着起哄。
“哪需要來一首?此情此景,蘇東坡的詞最為貼切了,何須我寫?”施志強說。
“哪一首,說來聽聽?”揭飛翔問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施志強搖頭晃尾。他時不時用手在額下抓一把,好像那兒有長長的胡須似的。
“說得多好啊,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啊,總難盡意。”揭飛翔說。
“呦呵,看不出揭飛翔你會這麽深沉,我看一定是想起了蔣麗莉。”徐賢人說。
“哎。”揭飛翔深深嘆氣。
“要不這樣,咱們今天趁喝了酒幫你起起哄,來個推波助瀾。”項建軍說。
“什麽意思?”揭飛翔打了個嗝。他一口的酒氣。
“咱們一起去找她,酒壯英雄膽,你向她示愛。”項建軍說。
“可以嗎?仙人,可以嗎?”揭飛翔求助般的看着徐賢人。
“我看可以。這辦法最好了。要是她怪罪就說喝多了酒,也恰能表明你對她的真心。要是她不怪罪,”徐賢人一拍手掌,“事情不就成了。”
“怎麽說?”揭飛翔還是沒有搞懂徐賢人的意思。
“不是有句話叫酒後吐真言嗎?”項建軍說。
“果真能行?”揭飛翔把手搭在項建軍肩上。
“能行。”項建軍點點頭,“果真能行。”
“好。也該一吐為快了。那麽我們快走。”揭飛翔下定了決心。
“咱們兄弟幫你義不容辭,不過你要和大夥兒說說為什麽這麽喜歡蔣麗莉?”項建軍說。
“為什麽?這還能有為什麽嗎?你們問問詩人,他為什麽那麽苦追熊研菲?”
“幹嘛扯我頭上來了?”施志強說。
“施志強要說,你也要說。”項建軍說。
“那大夥兒都說。”揭飛翔提議。
“這是個好主意。”施志強說。
“我就不用說了,”吳建華說,“大夥兒都知道,我和儲火玉已經吹了。”
“你不用說,你傷心還來不及呢。”項建軍把手一揮。
“我不傷心。”吳建華說。
“別他媽的虛僞。出這種事能不傷心?我告訴你們我就很傷心,那吳蓮子的心只放在鄭啓航身上,對我們看都不看一眼。”項建軍說。
“喝多了,建軍真的喝多了。”徐賢人說。
項建軍推了徐賢人一把,“我沒喝多,你仙人別想瞞大家,你喜歡的人也是吳蓮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我一樣孬種。”
“我才不是孬種。”徐賢人叫起來。
“你不是孬種?你敢像鄭啓航一樣對吳蓮子說這輩子就愛她一個嗎?敢和小混混說吳蓮子是你馬子嗎?”
“耶耶,我說大家誤會了,大家誤會了,”我提高嗓門,“那可是為了将小混混趕出我們教室我才說的。你們不知道,這裏頭是有點小故事的。吳蓮子和那個高個子都是華安四中的學生,我很熟悉,高個子來糾纏吳蓮子,吳蓮子叫我幫她,我只好這麽說。”
“真是這樣嗎?兄弟你沒騙我?”項建軍閃着眼睛。
“真沒騙你。我和吳蓮子之間一點關系都沒有。”
“萬歲,仙人,你我都有希望了。”項建軍沒法表達自己的感情,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徐賢人的肩膀。
“媽耶,我要被你拍死。你就是這樣對付情敵的?”徐賢人誇張地說。
我們笑得肚子疼。徐賢人就是這麽會說冷笑話的人。
第四卷 鐵路中學的那段歲月 第059章 敲門,逃跑
“既然兄弟們這麽坦白,那我就說說我為什麽這麽喜歡熊研菲,”施志強清了清嗓子,“那還是讀初二那一年,在一次去學校的路上,我上了公交車,摸口袋時才發現沒帶錢。這下可糟了。我急的到處翻口袋,而站在我後面的人又在催我,這時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響在我耳畔,‘這位同學一定是忘帶錢了,我給你付’。一個坐在司機後面的女孩站起來遞給我一塊硬幣。我擡頭一望,不禁怦然心動。多美的一個少女!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一對有動感的柳葉眉,一張小巧的嘴巴。”
“哎呦好了吧,你不要這麽煽情了!”揭飛翔說,“不要偏離主題。”
“去你的揭飛翔,你懂什麽?你讓詩人說嘛。否則咱們幹嘛不叫你詩人?詩人最擅長的就是煽情。”項建軍說。
“真的,”施志強接着說,“我一下子被她吸引了,竟然忘了将硬幣塞進公交車的錢盒裏,後面的人推我我才醒悟過來。我羞得滿臉通紅,連一聲謝謝都沒有說,便被人群推至公交車中段,将我和那女孩完全隔開了。我猶豫了一秒鐘,即刻往公交車前段擠。我得向那女孩說謝謝,重要的是我得了解她姓甚名誰,了解她在哪所學校讀書。一句話,我要和女孩取得聯系。可等我擠到女孩面前,看見女孩那純美的樣子,我又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施志強停頓片刻。我感覺他可能是喝多了酒口幹了。
“後來呢?後來怎樣?”徐賢人催促道。
大夥兒都被施志強的敘事吸引了。
“一直到女孩站起身要走去車門口我方才鼓起勇氣和女孩對話,問清楚了她的名字和讀書的學校。”施志強說。
“你再不說,等人家下了車就什麽都問不到了。”項旺福說。
“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徐賢人說。
“我看這有虛構的成分。一個女孩怎麽會輕易告訴一個陌生男孩姓名和學校?”揭飛翔說。
“拜托你不要懷疑好不好?”項旺福說。
“再這麽讨厭,小心我揍你!”項建軍直接威脅,“後來呢?後來怎麽樣?”
項建軍的胃口也被施志強吊起來了。
“後來我就給她寫信,把我寫給她的詩把我對她的思念寫在信裏寄給她。”施志強說。
“好棒。有愛就要表達。”徐賢人感慨道。
“她回了信嗎?”項旺福問道。
“沒有,她一封信都沒有回。可我還是一封又一封寄給她,我知道,只要我的信沒有被退回就證明她收到了我的信。只要她收到我的信就夠了。初中畢業之後我整整痛苦了一個暑假,因為她也畢業了,她一畢業就不再在那所學校讀書,我就極有可能和她失去聯系了。我為這害怕得都哭了。我最怕的是我要和她永永遠遠失去聯系。我每一天都為這一點難過。可真是上蒼照顧我啊,她竟然和我一同來到鐵路中學讀書!啊,獲悉這一點的晚上我真的激動得一個晚上都沒有睡着。真的太開心了。”施志強完全陶醉在他的幸福感受力。
“她現在這麽對你你還開心嗎?”項建軍不解地問道。
“開心。當然開心。我只要能見到她就開心。真的。”施志強說。
“可我聽說她父親是市公安局副局長,很大的官。”項旺福說。
“沒關系。她父親是省長對我來說也沒關系。我需要的是我能見到她,我能向她表達我的感情。”施志強說。
“精神之戀。”徐賢人說。
“柏拉圖之戀。”吳建華說。
“真的,兄弟們,”施志強似乎更有感情了,“我從不奢望她能接受我的感情,我從沒想過她能愛我,哪怕只愛我一點點。我知道我和她之間的距離比中國到美國之間的距離還遠。所以我沒有奢望。要知道,暑假裏,我祈求上蒼能讓我再看她一眼就已滿足,你看現在,我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她,這是何等幸福的事情。世上還有比這還幸福的事情嗎?”
“哎呀,詩人,你這種情感真的太偉大了,我忽然很想哭。”徐賢人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