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離別 (11)
,這張臉忽遠忽近,時扁時圓;接着畫面一閃,出現了監考老師收繳我政治試卷的場景,他咧着嘴,仿佛說着指責我的話,餘音缭繞。
我站起來,握緊拳頭對着玻璃一拳捶了出去。玻璃碎成一地,發出嘩的聲音。公交車司機緊急剎車,剎車聲無比刺耳。車上的全體乘客猛地往前傾。
司機大罵。許多人跟着罵。又有人嚷着快開車。
“他媽的,你神經質啊。你不要下車!”司機說。
“我不會下車。”我說。
車子重新啓動。一些人往我這邊看,眼神複雜莫辨。這時,我感覺捶玻璃的手背有點痛。
到了公交車總站,車上的乘客像卸貨一樣下完了。我從位置上站起來。
“你別走。”司機說。
我走到車門口,下到地面上。司機快速走到我身邊。
“媽的,你還想溜?”司機說。
“我不會溜。”
“你腦子有毛病是吧?”
“對。”我說。
“你?”司機差點噎死。
“我會陪你玻璃的。你讓我打電話回去。”
“神經病。”司機咕哝着。
司機陪着我走去公交車總站辦公室。我打外婆家的電話。我打了三次都沒人接,便打家裏的電話。家裏的電話被人提起來的時候我聽見一片吵鬧聲。是外婆接電話。
“我是鄭啓航。”
“哎呀,我的寶貝孫子,你怎麽還不回來?不是四點鐘考完嗎?你知道嗎?你家裏鬧翻天了。”
“家裏出什麽事了?”我搞不清楚,為什麽許多和我有關的事情總要在差不多同一時刻發生。
“你那個老爸……電話裏說不清,你還是快點回來。”
“我把公交車的玻璃砸破了。”
“什麽?你又惹禍了?”
“你帶一百塊錢到公交車總站來。”
“什麽?一百塊?那可是外婆半個多月的工資啊。”
那個年代,像我外婆工作了近一輩子的人,月工資還不到兩百元。我不是冷血到聽不出外婆仿佛被啃掉一塊肉的那種心疼感。
我把電話挂掉。
半個小時後外婆到了公交總站。
“怎麽了?到底怎麽了?”外婆心急火燎。
“你這個孫子沒人招他惹他,好好地把玻璃捶碎了。”公交車司機說。
“哎呦,我的小祖宗嗳,你怎麽惹出這種事來?這可是要犯法的。我說師傅,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這一百塊錢您拿着。”外婆向公交車司機賠禮道歉。
“帶回去好好教訓一番。”
“我會的。”
在返回的公交車上,我把考試試卷被收繳的事和外婆說了,外婆又是搖頭又是捶大腿。
“怎麽會這樣?哪有這樣的女同學?這樣的女同學你搭理她幹什麽?你在鄉下受的兩年苦不白受了嗎?我和你媽都指望你考上華安二中呢。”外婆老淚縱橫。
“說不定只扣二十分。”
“可能只扣二十分嗎?整張試卷都收繳了,我說起航啊,你什麽時候才會懂事呢?你不知道外婆已經老了。”
“對不起。”我這才注意到,我在蔣村中學的兩年裏,外婆的頭發幾乎全白了。
“我是要活活被你們父子氣死的。”
“爸爸出了什麽事嗎?”
“他?我都不好在這兒說啊。真丢臉啊。回家你就知道了。”
第四卷 鐵路中學的那段歲月 第050章 父親出軌了
下了公交車,我們走進華安二中。我們穿過教學區來到住宿區。從老樟樹那邊的操場傳來踢球的聲音。
“我說寶貝孫子,你知道你老爸做出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嗎?”外婆說。
“什麽事?”我應聲問道。
“他把他班上的一個女學生的肚子搞大了,人家父母親找上門來了。”
“啊。”我倒抽一口冷氣。
“哎呦喂,氣死我了,可氣死我了。真是畜生都不如。你說,這麽一鬧這個家還像個家嗎?你可要有思想準備。”外婆的聲音有點發顫。
“什麽準備?”
“你爸媽離婚啊。都到這種地步了,還能不離婚嗎?”
“媽媽同意離婚嗎?”我說。按我推斷,母親是怎麽樣都不會離婚的吧。
“哎呀,就是你媽不同意喽。我也不知道你媽圖你爸啥?你不知道,你一去鄉下讀書,你爸就開始做對不起你媽的事了。已經鬧過好幾次了。這一回倒好,人家鬧上門來了。”外婆說。
家裏的門虛掩着,在樓道裏我便聽見一個陌生男子的吼叫聲和母親歇斯底裏的哭泣聲。接着是另一個女子的吼叫聲。
我推門進屋。我看見母親坐在餐桌旁,她哭泣的同時用手掌拍打着桌子。父親站在茶幾邊上。一對陌生男女站在父親面前。外公站在房間的過道裏抽煙。
“你說呀,你倒是說話呀!你以為你沉默就能解決問題?我告訴你,你他媽的不按老子的要求辦,我讓你保不住鐵飯碗?”陌生男子用力推着父親的肩膀。
“我真的對紫紅是有感情的,我沒有騙你。我和我老婆鬧離婚已經鬧了一年多了。”父親說。
“去你個死呀,”母親猛地站起來,用力一拍桌子,“鄭仁森,你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說女兒呀,這種人你還圖他什麽?你跟他一起生活還有快樂嗎?”外婆說。
“離不離婚是你的事,”陌生男子說,“你以為我女兒會嫁給你?我看你吃錯了藥了,你他媽的都可以當我女兒的爹了。所以別給我說這些屁話。六千塊錢,你拿不拿?!”
“我真的……”
“什麽蒸的煮的,你只要說拿還是不拿。”陌生男子猛地一推父親,父親往後退到了牆上。
“你!”父親的眼睛瞪大了。
“我什麽我?嫌老子推你了是不?老子不僅要推你,還有揍你。”陌生男子一個巴掌打在父親的臉上。那聲音格外清脆。
父親的臉都青了,他本能地推了對方一下。
“呦呵,還敢還手。你他媽的玩了我女兒還敢還手,我不打死你?!我打死你!”陌生男子對着父親一陣暴打。陌生女子也走上去踢了父親兩腳。
母親不哭了。她從位置上站起來,但是站在她身邊的外婆将她壓下去了。
“這是他的報應,是他的報應!讓他!”外婆扯着嗓子說。
我徑直走進我的卧室,反手把門關上并将門反鎖。我聽見外公叫我的聲音。
我靠着門一動不動。我感覺頭漲大了一倍。
“別跟他說這些了,老公,我們走,兩天之內他拿不出錢來,我們就去找他們的校長。”幾分鐘之後我聽見陌生女人說。
“好,我們走。我警告你,姓鄭的,你聽好了,就兩天時間!”陌生男子說。
“紫紅爸爸,紫紅媽媽!請多給幾天時間!”這是父親的聲音。
“就兩天,多一天就校長辦公室見!今天只是給你點顏色看看。”
不一會兒,我聽見“哐”的關門聲。我感覺整棟房子都在振動。家裏瞬間安靜下來。
我在床上躺下來。母親已經将草席鋪在了床上。草席特有的清香鑽進我的鼻子。
或許是窗戶關上了的緣故,房子裏異常悶熱,但我不願起身去開窗戶。
我閉上眼睛,覺得非常孤獨,郝爺爺的茅草房閃現在我眼前,郝爺爺慈祥的笑臉出現在我眼前,郝珺琪稚嫩的臉龐出現在我眼前。
郝爺爺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連他的墳墓都淹在了水裏。我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郝珺琪呢?她雖然在這個世界上,但就像時間一樣一去不複返,六年了,整整六年了,杳無音信。到底什麽時候我才能和她再見呢?
我忽然很想哭。
外面,父親和母親的對罵又開始了。外婆的聲音更為強勢,蓋過了父母的聲音,漸漸地,只剩了外婆的聲音。
我沉沉的睡去。
我是被外公的敲門聲驚醒的。醒來時我第一個感覺便是內褲黏糊糊的。我到櫥櫃裏找了一條舊短褲将內褲換去,然後将換下的內褲塞在床底下。
天已經昏黑了。
我走出卧室。外公外婆将燒好的飯菜端上桌。母親的臉上依然淚流不斷。客廳裏已不見父親的身影。
我默默地在桌子邊坐下來。外婆已經将飯盛好放在我面前。
“不要哭了,媽。”我開口說話。
“兒子,你叫以後媽再怎麽過日子?媽真的過不下去了。”母親說。母親人憔悴,聲音似乎跟着憔悴了。
“過不下去就不要過。”我說。
“真的嗎?你真的這麽想嗎?”母親看着我。
“你和起航說這些幹什麽?孩子還這麽小。”外公發話了。
“我不小了,外公。我已經十九歲了。我如果不是讀書晚,都高中畢業了。你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我說。
“可你知道這些事對你有什麽好處?”外公說。
“外婆已經把這些事和我說過了。強扭的瓜不甜。”
“就是要讓起航知道他父親是什麽人。他不要臉面他不要這個家,我們還顧忌什麽?”外婆插話。
“可畢竟起航還沒有成人,他要讀高中還要讀大學,沒有父親怎麽行?我們已經老了。”外公嘆息。
“按照你這麽說離了婚的家庭的孩子都不能讀大學喽,有多少離異家庭的孩子不照樣成才?”外婆的加大了她的嗓門。
“我說你哪聽懂了我說話的意思?父親對一個男孩子的成長是起很大作用的,是母親所不能替代的。起航離不開他父親對他的影響。你看,他把起航放到蔣村中學不就放對了嗎?”外公堅持他的觀點。
“呦呵,我說你這個老糊塗,你意思是說如果按我的意思把起航放在身邊就放錯了喽。你還沒有看出他爸爸把他放下去是什麽意思嗎?就是為了好偷情!”外婆生氣了。
“這是兩碼事。”外公第一次有了脾氣。
“爸,媽,你們不要吵了。”母親說。
“女兒,一切還是由你決定。你要想和仁森過下去,不想讓這個家拆散,那就要受點委屈,這一次我們就一起想辦法幫他,如果你不想委屈自己,那就離婚。”外公說。
“你這個死老頭,你說什麽話?我們一起幫他?難道我們給錢給他讓他去搞女人?”外婆怒道。
“除此之外你還有別的辦法嗎?我們這麽幫他,他還會不悔改嗎?”外公說。
“我做不到。”外婆說。
外公不再說話。
等我們心平氣和靜下來吃飯,飯已經涼了。吃過飯後,外婆又說起我中考的情況。母親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這事肯定要叫仁森想下辦法,他是教務主任,這點事還辦不成?要是連二中都進不了,再怎麽考大學?”外公憂心忡忡。
“我不需要。”我說。
“傻孩子,這種事能意氣用事嗎?你們不好說,我去和他說。他畢竟是你父親。”外公勸我。
“真的不用,外公。我能考上什麽學校就上什麽學校。我不需要任何人幫忙。”我說。
“不能這麽倔,寶貝……孫子,這件事你不能倔。”外婆說。
“不管你們怎麽想,我是不會接受這種幫助的。”我說。
……
那個晚上父親沒有回來。
我陪着母親在客廳裏坐了很久。我成了母親傾吐的對象。
“起航啊,媽真的苦啊,真的很苦啊。你父親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人呢?怎麽會做出這麽無情無義的事情呢?你都聽見了。以前的事你不知道,我怕告訴你影響你學習,你去蔣村中學的一兩年裏你父親一直在和我鬧離婚。”母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我沉默不言。
母親接着說:“我跟他在一個單位,我就在他身邊,他竟然還做出這樣的事。我都沒臉在學校待啊。起初我被蒙在鼓裏,他待學校待那麽晚我都以為他是為了管理班級,為了做好教務處工作,我還特別心疼他,想辦法燒點好吃的給他補身體。我真笨啊,我真的很笨啊,我把他的身體補得好好地他卻去搞女學生,你說,你說這樣的事有多丢臉?”
“他要知道丢臉還會做嗎?”我說。
“其實,學校的同事早就知道他和哪個女學生好了,就是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和我玩得好的沈老師、劉老師都暗示過我,我還沒有聽懂,直到有一個晚上……
那個晚上快十一點了你父親都還沒有回來,而我又給他燒了米酒炖蛋,米酒炖蛋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心想他那麽辛苦,學校這麽近,幹嘛不親自給他送去?于是我端着米酒炖蛋去找他。
教學樓裏還有燈,每個班也就幾個子用功的學生在看書,其他學生都回家或回寝室了。可你父親并不在教室裏,所以我就去他辦公室找他。
整棟辦公樓靜悄悄的。過道裏的路燈雖然關了,可我畢竟在這工作了這麽多年,哪兒都熟悉。你父親的辦公室的燈沒有亮,黑乎乎的。其實,所有辦公室都黑乎乎的,晚自習上課的老師都回去了。按常理我不會再去你父親的辦公室,可當時不知是什麽心理作怪促使我還是決定去看看。
我便聽見了那種聲音。你相信嗎?起航,他們竟然連門都沒有關好。哎呦喂,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女孩子抓起衣服褲子就跑了,你父親愣愣的站在那裏。那一刻,我覺得你父親的身體是世界上最醜陋的裸體。我手上的米酒炖蛋掉在地上碎了。我的心連同碗一起碎了。
我真希望是一場夢,可它不是夢。這個人怎麽就會是你父親?這個人怎麽會是在東門的後山上抱着我的腰說一輩子都要守在我身邊的那個人?這個人怎麽會是任由你舅舅打任由你外婆罵都說要和我不離不棄的那個人?”母親越說越傷心。
“媽——”
第四卷 鐵路中學的那段歲月 第051章 苦心孤詣的安排
“我什麽話都沒有說,轉身回家。起航啊,一個男人的心一旦離開了這個家,就很難收回來了。我以為你父親回來會和我道歉,會說他是一時糊塗是一時色迷心竅祈求我原諒他一回,我哭得死去活來還在等待他回心轉意,我沒想到我等到的卻是他的一句話——我們離婚吧。我不會離婚,為了兒子你,我絕不會離婚。”
“你明明離不開父親。”我咕哝了一句。我不是不清楚母親已經習慣了依賴父親。
“啊,你說其實是我離不開你父親?你父親都這麽對我,我還留戀他什麽?我真的是為了你才不和他離婚。你不要這麽說,你這麽小你還不懂,很多事情你還不懂,你就讓我這麽說,不管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我都堅決不離婚,我死也不離婚。你不要勸我離婚。啊,我怎麽樣都不會離婚。哎呦喂,可這種日子真的不好過呀。”
我陪母親坐到了十二點。過道裏每有一個動靜母親都會顯得激動,她都以為是父親回來了。我勸母親去睡覺,但她不同意。
我懷疑那個晚上母親幾乎在客廳裏坐到天亮,因為幾次醒來我都能從門縫裏看見從客廳裏透進來的燈光。我知道母親還坐在客廳裏。真的,母親是我所見到的女人中對男人最癡情的女人了。
父親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家,從他的神情我可以判斷出來他沒能籌到六千塊錢。
這件事最後的解決辦法還是按外公的思路去做的。外婆雖然強勢,可她為了她女兒的幸福還是妥協了。大家一起為父親湊齊了六千塊錢。
說真的,那時我才明白外公最了解我的母親。
我的中考分數出來之後,父親很嚴肅地和我談過一次話。從他嘴裏我了解到那兩個監考老師确實将我和吳蓮子的試卷判了零分。我的中考總分和華安二中的錄取線相差二十八分,和華安一中的錄取線相差三十九分,也就是說,如果不是這件意外,我可以順利地考進華安一中。
“是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父親的面部神情讓我搞不清楚他是高興還是難過。
“當然是真的。”我說。
“不會是你害了別人吧?”
我忽然明白過來。原來父親根本不相信我能考到這麽好的成績。這也不能怪他,因為我在蔣村中學拿到的“三好學生”的獎狀都被我撕碎了,他從沒見到過。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覺得……”父親忙着解釋,“不過沒關系,不管是誰影響誰,反正我都可以把你安排在我們學校讀書。我是想,如果你基礎不是很好,會很累的。”
“我不會去華安二中讀書。”我說。
“什麽?”
“你不用費心,我考上什麽學校我就讀什麽學校。”我再次強調。
“那怎麽可能?怎麽樣你也得在二中讀啊。家在這裏,老爸老媽都在這裏,什麽條件都有了。”父親說。
“我一開始就沒有考二中的意向。”
“你……”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進房間了。”我走進自己的房間,并把門關上。我仰躺在床上什麽都不想。
父親一定氣爆了。
我只能去鐵路中學讀高中了。
奇怪的是,我對吳蓮子竟然一點都恨不起來。要知道,一點也不誇張地說,我的一輩子都被她影響了。華安一中和鐵路中學無論是師資力量還是學校辦學環境,那都是幾個檔次的差別。
按理,我殺她的心都有了。
可躺在床上,我腦海裏泛濫的還是俊哥得意的面容,我依然為吳蓮子為了俊哥場場考試遲到而感到屈辱,而其他的都不去想。
似乎這一切都是上蒼苦心孤詣的安排。
……
那個暑假母親和父親的争吵幾乎沒有斷過。母親對父親的出軌耿耿于懷,稍有不順心,便拿這事說話。
我很理解母親的心情。
出軌這件事就像卡在喉嚨裏的魚刺,咽不下去,吐不出來,讓你時時刻刻想着它,而一想起它,便産生極不舒服的感覺,總想把它咽下去或吐出來。
那時母親還相對年輕,她不知道,這種事情只能讓時間去淡化。只能淡化,不能消除。永遠都不可能消除,哪怕在你彌留之際,或許你都還會想起。
父親有沒有真正悔改,我不知道。但全家人幫他解決了難題,一時他不會再做對不起母親的事情是肯定的,可是,母親總是拿他說事,一向脾氣很沖的他自然忍受不了。
家裏便常有*味。
我幾乎總是躲在我的小房間裏。他們吵架時我躲在小房間裏,他們恩愛時我也躲在小房間裏。小房間成了我的小世界。
我一度覺得只有呆在這個小房間裏才有安全感。
我感覺自己很憂愁,餘慧慧的事,吳蓮子的事,姚俊的事,特別是郝珺琪的事,都讓我憂愁。
那個暑假,我對郝珺琪的思念與日俱增。我多次有一股沖動想跑去東門看看。
“說不定郝珺琪已經回來了呢,”我總是這麽想,“說不定他父親打聽到老村長的兒子沒有死便帶着郝珺琪回來了呢。”
這股沖動持續了很久,我甚至只身跑去車站了解華安去陽江的班車時刻表,可最後我還是退回來了。
我沒有錢。我連基本的坐車的錢都沒有。而如果我向父母親要錢,他們就會拿我讀書的事說我。他們已經為我讀不讀華安二中和我商量過n次了,每一次都是不歡而散。他們堅持要我讀華安二中,而我堅持去讀鐵路中學——我能考上的中學。
我便把希望寄托在下一個暑假,哪怕就是接下來的寒假也可以。可是,在一次和母親的聊天中,我了解到,父親在我讀蔣村中學的時間裏曾先後兩次去東門,父親了解到的情況是:郝珺琪父女還是沒有回來,朱伯伯他們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沒有人知道郝有德去了哪裏。
我的心不斷地往下沉。對于父親何以頻繁去東門壓根兒不曾想過。
我便常常坐在小房間的角落裏,在傍晚初黑的時刻,拿着簫一遍又一遍地吹奏鄧麗君演唱的《紅藕香殘玉簟秋》。
當時我對詞的意境雖不甚了了,可是,總覺得那個調,那個味,恰能表述我此時此刻的感情。不僅是凄清的感覺吧。而簫的低沉又進一步渲染這種氛圍。故此,我把自己感染的眼淚直流。
那真是一個消極而又積極的年代。正所謂“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對我來說,這愁滋味遠比一般的年輕人感知的多啊。
可是,骨子裏的我卻是積極的。
在那個暑假裏,我很有計劃地生活學習。對音樂的愛好依舊。我去報亭買了好幾本音樂小雜志,對合自己胃口的流行音樂或民族歌曲邊打拍子邊食譜,唱的有滋有味。可毋庸諱言,我喜歡的歌曲都是悲傷的,或者是極為抒情的。收音機裏,江西一臺的每周一歌是我必聽的節目,往往一周下來,我會唱的新歌便多了一首。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那個暑假我愛上了看文學書籍。不,不再是武打小說。武打小說我已經徹底失去了興趣,我看的是所謂的“純文學”書籍。
我最先接觸的是巴金的《中短篇小說集》,《春天裏的秋天》極大的震撼了我。我沒有想到一篇短短的小說會有這麽大的藝術力量。
由于它,我多次去新華書店購買巴金的書。我把巴金的書幾乎都看遍了。輻射出去,我涉獵了沈從文、周作人、魯迅、茅盾等許多當代文豪的一些書籍,而等我對古典文學感興趣,試着閱讀《紅樓夢》的時候,高中生活便開始了。
那個時候,父母親已經屈服于我的堅持,答應我去鐵路中學讀書了。
鐵路中學是一所子弟學校,是一所集初高中一起的完中。從錄取分數線那麽低也能猜得到,鐵路中學是華安市所有高中學校裏師資力量最差管理最不到位的學校。
鐵路中學在市郊區,離鐵路非常近,或許是這個原因才取名鐵路中學吧。
正因為它在郊區,鐵路中學的面積才得以那麽大。而在市區,沒有一所學校的面積的大過鐵路中學的面積。我不知道學校占地到底有多少畝,反正我看見學校前那麽大的操場,操場那麽綠油油的,我就喜歡上了它。
鐵路中學有三道門,一道門通向街道,一道門通向操場,一道門通向學校後的鐵路。
學校後面是則一片菜地。菜地後面是一條小溪,小溪過去就是鐵路。火車隆隆通過的時候,我總感覺自己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學校離鐵路真的太近了。
給我們報名的是一個非常瘦弱的老師,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眼窩深陷下去,像極了抗日篇中出賣同胞的漢奸。我現在還記得他名叫朱竹武。
“你要不要住校?”朱竹武問道。
“住。”我說。
“不,不,老師,我兒子不住校。”母親說。
“那到底是住還是不住?”班主任的聲音有點大。
“住!”我咬着牙說。
“那就把住宿費交了。”
母親看着我。或許是她看出了我的堅決,她才沒有再堅持。
其實在家裏我已經把住校的東西準備好了。我把新近買的三本《紅樓夢》帶到了學校。當時我看《紅樓夢》也只是似懂非懂,可能只是書中的賈寶玉和我一樣手觸了的緣故吧,我才決定要把它看完。說來也奇怪,那段時間,每個中午我都會做和《紅樓夢》有關的夢。我天真的以為是書本的魅力太大,後來學了心理學我才明白,那其實是一種心理現象——近因效應。
報名的當天我就在學校住下來了。那是一間住了八個人的小寝室。我住在寝室裏面靠窗的位置,上鋪。坐在上鋪上我可以看見寝室後面的菜地的菜長得非常旺盛。鐵路上,一輛火車正在通過。
就在這天晚上八點鐘的時候,從寝室外忽然闖進來一夥人。是一色的長頭發的小青年。
第四卷 鐵路中學的那段歲月 第052章 陰魂不散
“媽的,快把錢交出來。快!”領頭的小青年叫嚣着。這個小青年頭發染紅了,尖嘴猴腮,像一個厲鬼。
“全都交出來。媽的給我全都交出來,別藏藏掖掖!”緊跟其後的一個小青年猛地扯了下坐在最外面下鋪的那個同學。這個人相當壯實,手臂上的刺青很顯眼。
我的心突突跳。我當然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我不明白的是這夥人怎麽可以輕而易舉進到我們寝室來。學校有門衛。寝室還有專門的管理員。
“還不掏錢?再不掏錢我們可要搜身了。”像厲鬼的小青年厲聲說道。
我把褲袋裏的錢緊緊地抓在手上,趁他們不注意,把錢塞在了草席底下。
小年青們果真開始搜身。室友的零花錢全部被收繳了。沒有一個人敢吭聲。
正當他們搜完了所有的人的口袋(當然也包括我,他們要掀我的草席的時候我就知道全完了),準備離開的時候,從寝室外面又走進來兩個人。
我看清楚了,一個是姚俊,一個是大胖子。小青年們紛紛和他們打招呼。
“俊哥。大胖子。”我叫起來。
“哦?鄭啓航,你怎麽住這裏?”姚俊撇了撇嘴。
“是鄭啓航啊。”大胖子說。
“這是我的寝室。”我連忙從上鋪下到地上。我覺得有望将小青年們收去的錢要回來。
“難道你在這裏讀書嗎?”姚俊問道。
“對啊。這些都是你們的兄弟嗎?”我拍了拍大胖子的肩膀。
“是啊。怎麽?難道他們也向你伸了手嗎?”俊哥說。
“俊哥,他把錢藏在草席底下也被我搜出來了。”紅頭發向姚俊彙報。“是俊哥兄弟?”
“初中同學,”大胖子說,“一起混過。”
“對,我們是兄弟,”我高興地說,“這下好了。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就麻煩兩位兄弟看在同學情分上把錢退給我們吧?”
“你的錢我們當然會退。問題是他們。你給他們說情就太說不過去了。”姚俊沉着臉說。
“我們也是要吃喝的。”大胖子說。他還和原來一樣說話慢吞吞的。
“這我當然知道,”我說,“可你看,這不都頭一回嗎?你們就看在我們生死之交的情分上高擡貴手。”
“是啊是啊,請俊哥高擡貴手,這些錢都是我們吃飯的錢。”有兩個室友附和。
“你們給我閉嘴!”俊哥呵斥附和的人。
兩個附和的人往後退。
“我的也是一個星期吃飯的錢。”我把臉拉下來。
“我不說了嗎?你的錢我會還給你。你這些同學的,可就對不起了。我這些兄弟也都等着我打賞錢呢。走了。”俊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知道這是在警示我。
“俊哥你這麽做也太不給面子了。”我還不死心。
“鄭啓航,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告訴你,我這麽做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俊哥黑着臉用手指着我。
“什麽?同學也要威脅嗎?”我幹笑了一聲。顯然,俊哥根本不想給我面子。錢比面子重要多了。
“那要看你是不是識趣,”大胖子說,“你是知道俊哥的脾氣的,鄭啓航。”
“OK,就當我什麽都沒有說。”我說。
俊哥的脾氣我還能不懂嗎?他最喜歡的是扇巴掌。
“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吳蓮子也來這所學校讀書了。”俊哥忽然說。
“吳蓮子?她也來鐵中?”
“你不廢話嗎?如果不是吳蓮子在這裏,我們俊哥會到這裏來嗎?”大胖子說。大胖子說話那神态,好像俊哥莅臨鐵路中學是鐵路中學的榮幸。
“走了。”俊哥一擺手往外走。
紅厲鬼把我的錢丢給我跟着走了出去。
我呆呆的看着俊哥他們走出寝室。我不是不相信眼前的情景,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吳蓮子竟然也來到鐵中,這太不可思議了。若真如此,吳蓮子對我而言,或可用一個成語形容——陰魂不散。
我是在第二天正式上課的時候才見到吳蓮子的,她不僅來到鐵中,而且和我同一個班。
更讓我驚奇的是,我在蔣村中學的同學儲火玉也來到了這個班。
世界如果不是太小,就是乾坤已經颠倒。
上完第一節課,吳蓮子走到我身邊來。她穿一件白色T恤,一條藍色短裙,一雙棕色平跟鞋,靓麗,誘人。一對*在胸前隆起,傲人,可人。
“鄭啓航,看來我們果真有緣啊。”吳蓮子跟我搭讪。
“有緣,是有緣。不過和我有的是孽緣,和俊哥有的是情緣。”我不無諷刺地說。
“什麽孽緣情緣,在一個學校在一個班就是有緣。嗳,我跟你說,我和俊哥并不像你想的那麽複雜。”吳蓮子心平氣和地說。
“是嗎?不過,你們複雜與不複雜跟我沒一丁點關系。”我啞然失笑。中考每場考試前都要見個面的,還說不複雜。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你為我确實做出了很多犧牲,我對不起你。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和俊哥斷了。整個暑假我都沒有和他來往。”
“是嗎?昨天姚俊還為了你到我們學校來敲詐我這些同學呢。”
“不會吧,他追到這裏來了嗎?”吳蓮子做出驚訝狀。
“你不相信就算了。”
吳蓮子憂心忡忡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從吳蓮子的表情我看得出來她和俊哥果真吹了,這是我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