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離別 (10)
吓住了,也可能是我濕漉漉的樣子太滑稽了,他們紛紛讓出路來。
餘慧慧躺在地上,和我一樣渾身濕漉漉的,但她雙眼緊閉,雙唇白得吓人。李喜文跪在一旁。
儲火玉在嘤嘤的哭泣着。校長以及兩個副校長都在,班主任也在。
一切都明白了。
我走到李喜文身邊。我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領。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李喜文臉色蒼白,什麽話也說不出,連“我的媽耶”也說不出。
我用力把他往上提,然後一拳捶在他臉上。血從他的嘴裏往外噴。“為什麽不聽從我的勸告?為什麽?為什麽?!”
“我……”李喜文嘴巴張開的時候,血絲連着上唇和下唇。
“我告誡你不要有那些猥瑣的想法,我告誡你喜歡就正大光明地追,你為什麽不聽?!”我對着李喜文的肚子連捶了幾拳。
李喜文一點都不反抗。有人上來拖。
我頹然放開李喜文的衣領。李喜文晃晃悠悠地往地下倒,我恍惚聽見他說:“我終于看見餘慧慧白花花的屁股了。”
接下去一個星期我在寝室裏躺了三天。我感冒嚴重,高燒三十九度。儲火玉到醫生那裏借來體溫計給我測了體溫。
我經常做噩夢。在夢裏,餘慧慧飄在我的前空,若有若無。她一忽兒飄至我面前,當我想伸手去抓住她時,她又迅疾飄出去很遠。
我不停地呼喚她。我歇斯底裏地想要把她召喚回來,可是她卻越飄越遠。
隐隐約約她的聲音傳來,她說她不想死,她要照顧瘸腿的父親,她要照顧兩個幼小的弟弟,她還要分擔母親肩上的重擔。
隐隐約約她的聲音傳來,她說她愛的還是我,她并沒有将那條圍脖丢掉,她把圍脖放在早餐店老板娘家裏的窗臺上,她得親眼看見我帶上她親手編織的圍脖才能安心離開。
隐隐約約她的聲音傳來,她說她最開心的是和我一同登臺主持,讓她的美麗永遠嵌入了一些人的心靈,她最幸福的是看見我為了她不受小混混的騷擾而勇敢地和小混混糾纏,她真的很滿足了。
……
餘慧慧的屍體在當天就被運回去了。她母親的哭聲響遍整個校園,哀啭凄絕。派出所介入了調查。李喜文被派出所的人帶走了。
我時不時就想哭。
儲火玉到寝室來看我,我的眼淚便忍不住往下流。
沉默了片刻儲火玉說:“大概在兩點鐘的時候吧,我和餘慧慧正打算去教室學習,李喜文突然過來找我們,他說你叫他寄口信,說你在樹林裏等她。我覺得有點奇怪,便問他什麽事。他說這事鄭啓航怎麽會告訴我,他只叫我寄口信。餘慧慧很興奮,連着問真的嗎真的嗎。李喜文說你不信就算了,去不去是你的事,我不管了,反正你們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對鄭啓航很有看法。不過我提醒你們,他只叫餘慧慧去,沒有叫儲火玉去,到時候鄭啓航生氣,別怪我沒有提醒啊。說完,李喜文就進了男生寝室。餘慧慧便叫我去教室,她一個人去樹林看看。我本想再提醒她,可當時也沒有想這麽多,心想大白天的也不會有什麽事,雖然心裏總覺得有點蹊跷。可誰想到竟然是李喜文使詐呢?這個畜生,平時一副女人相,竟幹出這種事來?我真的很後悔呀,我當時怎麽就沒想到陪她去呢?哪怕到了樹林見到你我再回來也行啊。”
“這不怪你,是李喜文設計好了的。”我哽咽着說。
“我真的太輕信他了。他的話只要細細一想就能發現漏洞百出。他既然對你很有看法又怎麽會為你寄口信?你鄭啓航已經向我們說過你的過去,有什麽事不可能要到樹林裏去說,而且還讓餘慧慧一個人去。真的,只要稍加思考就不會上他的當。”儲火玉非常痛心。
“你就不要自責了。”
“我怎麽能不自責呢。我一個這麽好的玩伴就這麽離開了這個世界,就這麽離開了我。只有十七個年頭,正是如花的年齡。”儲火玉說。
“後來的情況你是怎麽了解的?”我問道。
“大概在三點鐘的時候李喜文慌慌張張到教室來找我,他問我有沒有看見餘慧慧,我說不是你叫她去了樹林嗎,他說餘慧慧已經回學校了,可是寝室裏沒有人。我當時便覺得奇怪,為什麽李喜文這麽了解餘慧慧的動态,而且他的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的,不敢正視我,我便厲聲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想李喜文忽然在我面前跪下來,他說他把餘慧慧‘那個’了。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個喪心病狂的,竟然做出這種事。我當即就給了李喜文一個巴掌。他說你打吧,你打死我都沒關系,我現在最當心的是餘慧慧去尋短見了,求求你和我一起去找。李喜文是真的害怕了,他鼻涕眼淚一起流,他的身體因為害怕一直在抖動。我還注意到他臉上有被手指甲劃破的痕跡。
就這樣我就像那個晚上和你去找餘慧慧一樣和李喜文一起去找餘慧慧。我帶李喜文徑直去水壩。我猜想,如果餘慧慧要尋短見,她去的一定是水壩。不想餘慧慧果真在水壩那裏跳水自殺,我們到達的時候,她的屍體已經被路過的一個伯伯撈上了岸。”
說完這些儲火玉已經泣不成聲了。我不知道說什麽話安慰她。很可能說什麽話都安慰不了她。我只能默默地無聲地流淚。
待儲火玉離開之後我把從華安二中借來的錄音機打開,反複播放鄧麗君唱的《紅藕香殘玉簟秋》,淚水打濕了枕巾。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我的心情卻哪是這首詞所能表述的?而我又無能表述,只好反複借這首詞來發洩。
生病後的第四天我的身體複原了,我去早餐店找到了那條放置在窗臺上的圍脖。這可真有點邪。冷靜下來的時候我猜想應該是儲火玉在我發燒糊塗時告訴我的,我卻把它當成了夢境。
但我沒有向儲火玉求證。我寧願相信那真是夢境。
我把圍脖系在脖子上。回到班上上課,我看見李喜文的位置空着,餘慧慧的位置空着,心裏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滋味。
當我走到自己的位置我才注意到吳紅梅的位置也是空的。
第三卷 蔣村中學的那些事 第047章 別離
原來吳紅梅從星期一起就沒有來上課。我說生病的幾天她怎麽會不聞不問。就算她再害羞,我這麽高燒不退,她也會到寝室來探望我。
我連問了幾個人,他們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吳紅梅就好比樹林裏的一棵草,這棵草枯了榮了,那些參天大樹根本不會顧及。
我真說不清楚心裏他媽的是什麽感覺。
那幾天班主任的課要麽空着,由我們自習,要麽是語文老師代上。班主任在配合派出所調查。同時他每天都要和校長去餘慧慧家做安撫工作。所以,我一天到晚都見不到他的影子,而他是唯一知道吳紅梅動态的人。
我就這麽糾結的過着日子。
我忽然很想抽煙。我很想在黃昏時分,坐在教學樓後面的高地上,看着挂在樹梢上的夕陽緩緩下落,嘴裏叼着香煙。那時我才明白,吸煙是一種孤獨的心緒。
離開俊哥他們我就再也沒有吸過煙。
星期六的課間門衛給我送來了一封信。信封上寄信人和寄信地址都寫“內詳”兩個字。一看筆跡我就知道是吳紅梅寫給我的。
我拆開信封,信是這樣寫的:
鄭啓航同學,你好!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離開蔣村中學差不多有一個星期了,如果我沒有估計錯,你應該在星期六收到我的來信。
這個星期讓你擔心了。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其實,上星期六上午放學在收東西的時候我很想和你告別,可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善于表達,當時怎麽都說不出話,所以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寫信。
其實,我是個借讀生。你或許不知道,我和你是同一個學期轉去蔣村中學的,只不過比你早一個半月。我是因為在原來的學校呆不下去才轉學的(請你原諒我不告訴你我的學校是什麽學校,也請你不要去問班主任,我相信在這方面你會尊重我),因為我那個班上有許多人嘲笑我,我的自尊總是受到傷害,我沒法呆下去,我父親才把我轉到蔣村中學借讀。
我原計劃待到六月中旬再直接回原學校參加中考的(有一點你要了解,如果你的學籍沒有轉到蔣村中學,你便也是蔣村中學的借讀生,也要回你原來的學校參加中考。你不是一直覺得奇怪,說我成績這麽好,為什麽老師們都不在意。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因為我是借讀生)。
可現在我必須提前回原學校,因為我不能再在蔣村中學待下去了。不是別的原因,而是因為你,我怕我再待下去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而我知道我是不配有這種感情的。
真的,因為你的到來我改變了很多。最大的改變就是我自信了,雖然我依然自卑。
你可能不相信,從小學到初中我都是一個人坐的。因為我的外貌,沒有一個人願意和我同桌,所以我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的最後面,直至你出現。
因為你的出現,我才改變了沒有同桌的歷史。
可是,你不知道,你的出現讓我連續幾個晚上睡不好覺。在你還沒有轉到學校來,班主任就已經找了我,同時也在班上說了你的故事。
從來沒有同桌的我一下子要接受一個恐-怖分子類的同桌我怎能不害怕?所以那天你走向我的時候我摔跤了。
可誰知這麽一個恐-怖分子卻是如此善良如此仗義之人?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從不歧視像我這樣的人。
真的,你讓我改變了對很多事物的看法。甚至改變了對人的看法。你讓我把自己從自閉的空間裏解放出來,你讓我敢笑,敢表達,敢表現,敢想敢唱,以至于父母親都說我完全變了一個人。
尤其是元旦聯歡會,你把我推向舞臺,讓我看到了自身的價值,讓我體驗了什麽是成功,讓我真正認識了自己。現在,我到哪兒都敢唱歌了,真的。
這些都歸功于你——我唯一的同桌。
你或許會問,既然這樣為什麽還急着回原學校?
你之所以會這麽問,是你沒有注意到,在這段日子裏,在你面前我是多麽的局促不安。
特別是在你在教室裏當同學們的面拒絕餘慧慧的追求之後,我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在你面前我會沒來由的緊張,甚至會産生一種呼吸不暢的感覺。難道你沒有注意到,最近我一和你說話臉就紅嗎?
你當然應該明白這是為什麽。
我前面已經說過我是不配有這種感情的,可是人卻是感情的動物。再自卑的人,再落魄的人,再卑微的人,對美好的事物都是向往的,都是想擁有的。
所以我只有選擇離開。
不不,你不要難過,不要替我感到難過,你應該替我感到高興。我真的很高興,因為這一段經歷将是我一輩子的珍藏,因為這一段經歷徹底改變了我。
你也不用替我擔心。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吳紅梅了,回到我原來的學校我會和同學們相處得很好,即使還有人嘲笑我,我都不會在意,因為我的心緒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或許是想說的太多了吧,不知不覺就寫了這麽多,我想我也該收筆了。
不過我還想說一說你,鄭啓航,你心地太善良了,替別人想的太多了,總是委屈自己,所以常常受傷害。另外,你的性子太直了,也難免會讓人忌恨。若适當地收一點,或許會好一點吧。
最後,祝你學業有成,一輩子開心順利。
如果有緣,我們還會再相遇的。
你的同桌:吳紅梅。
我把信收好,放進書包。這真是我沒有想到的。怪不得上周六上午放學之際,吳紅梅總在自己的位置上逗留,欲言又止。她那時候肯定有一肚子話想和我說。
她不留地址,又不允許我打聽她所在的學校,自是不希望我再和她聯系,她希望我在她的歷史舞臺中退出。
她之所以做得這麽決絕,其實還是一種自卑的心理在作怪。
她想保存那份完好。她擔心任何只言片語都會破壞這份完好。
可她為什麽又說如果有緣還會再相聚呢?
我想不通。
總之,偌大的學校,幾百名師生,我卻猶如生活在廣袤無垠的荒漠中,踽踽獨行。
當然,儲火玉還會找我說說話。可是,原本不善言令的我在突然間經歷這麽多之後又還有多少興趣說話呢?只有沉默罷了。
可就是沉默吧,儲火玉也會陪着我一起沉默。難道是惺惺相惜嗎?
我不知道。
餘慧慧的事處理好之後,班主任回到了班級,可他已經不是政教主任了。校長被卸去職務,降為普通的一名老師,但也沒有任教課程。
一般的校長在發生這麽大的事之後往往會要求調走,我不清楚為什麽這個校長還願意留下來。
或許這裏是他的根吧。
李喜文被抓去勞教了。在事發的那天他就被派出所的人帶走了,所以,我再也沒見過他,只是常常會想起他,想起他渴望看女孩子屁股的願望,想起他穿紅外套被餘慧慧和儲火玉扯着耳朵的樣子,想起他把讀第三聲的“我”讀成第二聲的 “我的媽耶” ……
我打電話給父親核實清楚了我的學籍的事。我的學籍确實保留在華安四中,我中考确實得回到華安四中考試,我也是蔣村中學的一個借讀生。校長被撤職之後這個信息被公布在教師大會上,我一下子成了蔣村中學的零餘者。
我清楚的記得那些老師對我的态度是怎樣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唯一高興的是王謙君,他又重新做回蔣村中學的校寶。自然,他又經常到寝室“做客”了,又有好多人圍在他身邊聽他講那些鬼怪類的故事,他的聲音重又變得爽朗高亢了。
他對我更好了。老師們額外給他的資料他都會主動借給我看,而我則總是不屑一顧,他一再說“這麽好的資料你怎麽能不再乎呢”?他似乎還不知道蔣世雄已經“出賣”了他。
我很知趣地回到第五排我和吳紅梅坐的那個位置。我不知為什麽,只有在這個位置我才能忽視老師們對我的态度,只有在這個位置我才能安心複習。
我把那盒鄧麗君的磁帶都聽壞了。
中考複習很快就結束了,在全縣最後一次模拟考試中,多門學科試卷我都留了一些題不做,我要讓王謙君保持那種良好的感覺。
因為,這裏的一切都将成為我的回憶。
離開蔣村中學的日子到了。又是外婆找了一輛小車來接我。
那時,寝室裏只剩下我一個人。初一初二的學生放假,我那些同學都已經回家了。寝室裏空空的。寝室裏的地上一片狼藉,盡是試卷和書籍。
我走去教室後的空地。儲火玉待在那裏。遠看去,河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還沒有回去嗎?”我說。
“還沒有,你呢?”
“我在等車。”
“鄭啓航,我們就再見了嗎?”儲火玉挺感傷。
“對。”
“你不會忘了餘慧慧吧?”
“不會。我來這裏就是因為想起了她。”我說。
“我也是。我感覺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可是夢裏面已經沒有餘慧慧了。”
“如果你想起,夢裏面還是會有的,只不過印象會越來越模糊。”儲火玉說
“對。再見,接我的車子來了。”我聽見小車子的喇叭聲。
“歡迎以後來蔣村做客。”
“我不會再來蔣村了。”
“哦。”
“你應該知道為什麽。”
“我知道。那麽再見了。”
“再見。”
我離開儲火玉來到操場上。一輛小車停在寝室前面。外婆和母親站在車子身旁。她們已經把我的東西搬到了後備箱。
我向他們走去。
坐在車子裏我不想說話。母親和外婆都以為我為離開蔣村中學而傷感。
車子在早餐店門口停了片刻。早餐店老板娘和我們告別。母親已經和老板娘結好了帳。
車子發動,從倒後鏡裏我注意到老板娘一直在站在那裏向我們揮手。她的身影越來越小。
我恍惚看見,郝珺琪揮着她的小手在馬路上奔跑。我才記起,我有好一段時間沒有想起郝珺琪了。
我下意識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那塊玉墜和左手中指上的那個有凸起的肉瘤。
第四卷 鐵路中學的那段歲月 第048章 中考場上的意外
坐着外婆找來的小車離開蔣村中學,我重新住回了外婆通過關系搞來的華安二中的家屬房。
母親和外婆一起将我的東西整理到我的卧室裏來。我仰躺在床上閉眼休息,感覺自己還在蔣村中學。
城市的繁華和嘈雜将我強行拉回現實。
“寶貝孫子,看你瘦的,”外婆忙好了坐在我的床前握住我的一只手,“外婆不跟你說了嗎?在吃的方面別虧待自己。都怪你爸爸,非要把你送到鄉下去。”
我從床上坐起來。我忽然想到,如果我沒有去蔣村中學該多好。如果我沒有去蔣村中學,蔣村中學發生的那些事應該都不會發生了吧。餘慧慧、李喜文,還有班主任,包括那個校長都應該是另一種命運了吧。
只是,命運之途從來沒有如果。
“寶貝孫子,考個高中應該沒有問題吧?”外婆中斷了我的思考。
“應該沒有問題。”我說。
“那就好。”外婆的皺紋因為笑而顯得更多更深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看你瘦的。”
外婆用手指輕輕地蹭了蹭我的臉。
我的心一酸,眼淚差點掉出來。我轉過頭用手背擦拭眼睛。
“還好,”我說,“您不是經常說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對。我寶貝孫子終于懂事了。”外婆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六月十六號下午,我拿着準考證去華安四中看考場。華安四中的同學對我的出現都感到非常詫異,原來他們都以為我退學了。我和他們寒暄了幾句便走去我那個考場。
考場的門已經開了。考場裏有幾個人在叽叽呱呱地議論什麽。我注意到我考試的座位是考場裏的最後一個位置。位置後面的角落裏擺着幾把掃把和一個畚鬥,還有一個垃圾桶。垃圾桶髒兮兮的,看上去很惡心。
“嗨!”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轉過身來。我的心跳加速。
“你不是鄭啓航嗎?”一個曲線分明的女孩子看着我。
我點點頭。
“你不認識我了嗎?”女孩閃動着她的大眼睛。
我搖搖頭。
“我是吳蓮子。”女孩說。
“哦,”我很淡定地應承,可我的內心已經沸騰了。這也太巧了吧。瓜子臉,大眼睛,長睫毛,我怎麽不知道她叫吳蓮子?
只是,一年多不見,怎麽變得這麽成熟?完完全全一個熟女了,該突的地方突,該凹的地方凹。白色的緊身裙彰顯一切。
“怎麽?想不起來了嗎?”吳蓮子露出她潔白的牙齒。
“啊,變化有點大,”我抓了抓頭,“有什麽事嗎?”
“你不是轉去哪個鄉下中學讀書了嗎?怎麽還來這裏參加中考?你走的時候我還去車站送過你,不記得了嗎?”吳蓮子長長的睫毛還是那麽誘人。
“你不提我倒忘記了。如果沒什麽事我要走了。”我說。
“怎麽?還見氣啊。事情可是過去兩年了,你心胸不會這麽窄吧?我就坐你前面考試。”吳蓮子指的應該是她把我寫給她的情書貼在牆上這件事吧。
“你就坐我前面?”我更詫異了。
“對啊。不相信嗎?你三十號,我二十九號。這就叫緣分。對了,你學得怎麽樣?老同學,你可要幫幫我。”一年多時光,吳蓮子說話的語調和語氣都變了。
“幫什麽?”我問道。
“當然是考試了。哎呀,我那個死老媽,對我要求可高了,非要我考上華安二中,她哪知道我那些成績都是假的?我看你現在這麽深沉,一定是深造回來的,對不?你一定要幫幫我。”吳蓮子搖我的手臂。
我心馳蕩漾。這不就是郝珺琪的神情嗎?哦,上蒼,我真不明白,為什麽吳蓮子連她的聲音連她的語言連她說話的語氣甚至連她搖我手臂的動作都那麽像郝珺琪呢?
我也搞不清楚,上蒼為什麽要把這個我幾乎已經徹底遺忘了的人物和我安排在同一個中考考場,而且還坐在我前面。
“這個忙我可能幫不了。”我說。
“你別謙虛了。”吳蓮子說。
“真的。我自己都沒有把握。”
“管他真的假的,反正到時候你不要折試卷就可以了。拜拜。”吳蓮子像一陣風一樣出了考場。
我搖了搖頭,然後用手拍了拍臉,待自己緩過神來再走出考場。
我人生第一次決定命運的考試開始了。我差不多提前了半個小時進考場。考場裏的位置差不多已經坐滿了一半。有幾個人向我打招呼,我知道他們是華安四中的同學,可我已經想不起他們的名字了。對一個初中生來說,兩年的變化還是很大的。
我将準考證用橡皮擦壓着放在桌子的右上角。
監考老師大概提前了十分鐘進考場。總共有兩個監考老師。
我前面的那個位置空着。
監考老師開始宣讀考場規則。這些規則準考證上都寫的清清楚楚。我知道他們是在走過場,可聽上去還是那麽嚴肅。
我沒來由的有點緊張,因為,我前面那個位置依然空着!考場規則上有一條:遲到十五分鐘進考場取消考試資格。
陸陸續續的有人喊報告,可沒有一個走向我前面這個位置。
監考老師提前五分鐘發試卷。
我不斷望向門口。我一次又一次望向門口。
吳蓮子竟然整整遲到了五分鐘!
“我有事耽擱了,”吳蓮子站在位置邊一邊找筆一邊和我說話。
“哦,”我說。
“你別老哦哦哦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吳蓮子提醒我。這才是她最關心的事吧。
監考老師發話了:“那位女同學請你快點坐下來,保持考場安靜。”
有一個監考老師向我們走來。所有考生都往我們這邊看。
吳蓮子坐了下去。
我這才靜下心來考試。
說來也奇怪,吳蓮子幾乎每場考試都會遲到幾分鐘,最長的一次差不多遲到了十分鐘。不過,有一點她做得很好,她幾乎只是在每場考試的最後四十分鐘才開始打擾我,讓我配合她,而這時我基本上都結束了答題。
不知為什麽,從第一場考試開始我就沒有拒絕吳蓮子,我很好的配合她,盡可能的把試卷移向外側,方便吳蓮子一回頭便能看見她想要看的答案。
一切就這麽悄無聲息的進行着。
轉眼到了最後一場考試,吳蓮子照樣遲到幾分鐘進考場,她照樣讓我安安靜靜地寫一個多小時的試題,照樣在最後四十幾分鐘的時候發暗號給我,我照樣将試卷盡可能的外移,可是,意外卻發生了。
監考老師忽然走到我們身旁,将我們的試卷都收上了講臺。
“為什麽收我的試卷?”吳蓮子從位置上站起來。
“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戴眼鏡的監考老師說。
考場裏顯得鬧哄哄的。另一個監考老師叫大家安靜。
“我不明白。我沒有做錯什麽。”吳蓮子沒有底氣地争辯。
“那我告訴你好了,”不戴眼鏡的監考老師說,“你不停地往後回頭已經有十多分鐘了,而後面的同學一直在配合你,你再明白了嗎?”
吳蓮子氣呼呼地在位置上坐下來,然後将臉埋在桌子上。
我預感到我的命運在這瞬間被改變了。我近乎要窒息。
我注意到兩個監考老師一直在小聲交流,之後,一個監考老師拿出一個黃色的檔案袋之類的東西,在封面上寫了幾個字,另一個監考老師在我們的試卷上各寫了幾個字。
後來我才明白,這幾個字是:本試卷按零分處理。
我說不出有多後悔。
吳蓮子已經和你沒有任何瓜葛了,而且她還是把你的情書貼在牆上的人,你怎麽還會和她配合得這麽好,就像當年她叫你去買棒冰你二話不說就翻牆出校買棒冰一樣。你不是因此被你那三個死黨誤解并被K了一頓嗎?
這就是不理智的懲罰。
兩年的辛苦頃刻間付之東流。
不過,或許也沒有那麽嚴重。我又安慰自己。我只是個配合者。配合的人判罰起來總要輕一點吧?那麽,就算扣個二十分,也不會影響太多吧。
但願,上蒼。但願。可萬一整張試卷判零分呢?哦,上蒼,千萬不要。可萬一呢?那就悲催了。
我的腦子就這麽轉動着。
我們一直坐到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才離開考場。監考老師忙着收卷子。他們威脅那還在動筆的考生,說如果你還答題可就要判零分了。
那幾個華安四中的同學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他們搖了搖頭走了。
吳蓮子還是趴在桌子上。
我先走出教室。我很想問監考老師到底怎麽判罰,但想想還是把話吞下了肚子。
“不好意思,鄭啓航。”吳蓮子追上我。
我什麽話都不說,繼續往前走。
“如果你想要什麽補償,你可以說。”
我停下腳步,“你能怎麽補償?!”
“我……”
“我的前程你能補償嗎?!”我吼起來。許多人看向我們。
我邁步向前。
“俊哥他們在學校門口等你,”吳蓮子重新追上來,“不過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媽的車子就在外面。”
第四卷 鐵路中學的那段歲月 第049章 又見俊哥
我随着人流湧向校外。有許多家長等在校門口。一些考生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向父母,另一些考生則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家長。
人群裏三個“長毛”顯得格外突出。他們仨一起沖我揮手。
我向他們走去。他們沖上來擁着我。
“媽的,鄭啓航,你終于出現了。”俊哥說。俊哥顯得更清瘦了。額頭上增加了一條傷疤。
“我以為你消失了,沒想到你躲出去深造了。”臭鹹蛋說。兩年不見,這小子似乎又長高了半個頭。
“我說咱兄弟就是有緣。要不要再去我那個窩賭幾把?”大胖子說話還是慢慢吞吞的,只是他臉上的肉似乎多長了點。
“賭你個死。你以為鄭啓航還和我們一樣,他現在是讀書人。”俊哥給了我們大胖子一下。
“對對,沒聽我們嫂子說嗎?鄭啓航現在水平可高了。”臭鹹蛋說。
“嫂子?嫂子是誰?”我覺得非常詫異。
“吳蓮子呀。你不知道嗎,她現在是咱俊哥的馬子。”
“哦,”這世界确實夠瘋狂的。難道吳蓮子是那“風水輪流轉”的“風水”嗎?轉轉轉,就轉到了俊哥家。
“走走走,別在這說話,鄭啓航這麽久沒和我們在一起了,咱找個地方坐坐。”俊哥說。
“不不,我要馬上回去,”我說。
“晚半個小時會死啊。今天我請客,算我感謝你,我們就去前面那家冷飲店。”
“幹嘛感謝我?”
“你不是一直在幫吳蓮子嗎?本來吳蓮子這次死定了,沒想到碰上你。”
“對啊,嫂子那老媽可不好對付。自從出了那件事之後,咱嫂子就失去了自由。”大胖子說。
“什麽事?”我說。
“我說你鄭啓航就別再忸怩了。老站這裏說個屁,走走!”俊哥提高了嗓門。
畢竟是兩年的時間。我在蔣村中學的兩年蔣村中學發生了那麽多事,華安四中又怎能沒有事情發生?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各種各樣的事情。
我決定答應俊哥的邀請。
我們一起走去校門口正對的冷飲店,在一張長方形桌子前坐下來。俊哥點了四份冰淇淋。
“謝謝,”我說。
“謝個屁。我說你改造的真的很成功。”俊哥說。
“完全變了個人。”臭鹹蛋說。
“和我們的距離是越來越遠了。”大胖子說。
“我說大胖子剛才說發生了什麽事?”我說。
“我就知道你是為這件事來的。是不是對吳蓮子還有感情啊。”俊哥說。
“俊哥你說哪裏話?”
“有也沒關系。哈哈哈哈,畢竟你為她神魂颠倒過。可她真是個不錯的女人,我告訴你。”
“那件事就是我們俊哥因為嫂子而發生的。”大胖子說。
“大胖子你就把這件事的前後經過和鄭啓航說了吧。”俊哥說。
“我說話慢。還是讓臭鹹蛋說。”
“行,那就由我來說。我們那次為俊哥打架的事,你應該還記得吧。俊哥的女人跟了別人。就那個很性感的那個。”臭鹹蛋說。
“你他媽的不該說的別說好不好?小心我一個杯子扣過來。”俊哥把臉拉下來。他臉上的那道疤因此顯得寬了一些。
“好好。總之,俊哥身邊沒了女人了。俊哥沒了女人,日子就沒法過。”
俊哥把手上的冰淇淋擲向臭鹹蛋。臭鹹蛋把身子一歪,冰淇淋落在了地上。
“活該,哪有這麽說老大的?”大胖子說。
“你大胖子會說,你就說。”臭鹹蛋氣呼呼的。
“那我就說。總之是我們俊哥相中了吳蓮子,不不,是愛上了吳蓮子。咱俊哥是什麽人?帥氣、威武,看中哪個女的,是那個女的福氣。吳蓮子便常常去我們那個窩。這一點,你知道的。誰想那高個子不服氣,高個子,你還記得不,我們曾經弄過他,他竟然找人來找俊哥的麻煩,這下子,不修理他是不可能了。那可是一場惡鬥,兩邊都有十幾個人。有好幾個人因為鼻子中了招,血流滿面;也有跪地求饒的;還有一個當場暈死過去了。俊哥專門對付高個子。誰想那高個子不經打,俊哥稍微弄了他一下,就把他的手搞斷了,還踢碎了他一個卵子。媽的,讓他洋,踢碎他一個卵子,讓他搞女人都不爽!這件事轟動了整個校園,我們的父母親又一次被叫到學校,我們因此如願以償被學校掃出了校門。”
“如願以償個屁。”俊哥說。
“我們不早就希望過這種逍遙自在的日子嗎?”
“我說你大胖子就不懂俊哥的意思,俊哥現在可不爽,想和嫂子見次面都不容易,”臭鹹蛋說,“你看這三天只能在考前那十幾分鐘熱乎一下。”
“吳蓮子場場考試遲到就是因為和俊哥見面?”我心中的疙瘩解開了。
“那是當然。吳蓮子的母親現在看得可緊了,那個死三八,她只提前十五分鐘将她女兒送到,吳蓮子便利用這十五分鐘找我們俊哥。”
“沒辦法,只好讓她遲到一點點了,”俊哥說。
“哦。我知道了。那我走了。”我從位置上站起來。
“再坐會兒,你冰淇淋都還沒吃完呢。反正都考完了。咱們兄弟好好敘敘舊。”俊哥說。
“對不起。我爸爸媽媽都在家裏等我,他們也限定了時間。你們都知道我爸爸的脾氣。”
“那你回去吧。不好玩,真的太不好玩了!”
我走出冷飲店,向公交車站臺走去。站臺上非常擁擠,有一些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們是剛參加中考的學生。公交車一到,他們便奮力往前擠。
讓我覺得奇怪的是,沒有人和我擠二路車,二路車上的位置仿佛為我等候在那裏一樣。
我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來。透過窗戶我看見車外人來人往。陽光照在建築物的玻璃上被反射出去,在反射的光芒裏閃過俊哥帶女朋友去大胖子家裏的情景,他們一同走出大胖子的卧室,俊哥随手将房門關上;接着閃過吳蓮子的臉,一張變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