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離別 (3)
會和我一樣在每晚入睡前都道一聲晚安,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她和我說過的要變成一只蝴蝶要和我“不離不棄永結同心”的話。
這兩年裏我寫了六封信給朱金山,這些信都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回音。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這些信根本沒有到達朱金山手裏,自然就不存在着回信這件事;二是朱金山沒有郝珺琪的消息,他便不回信,因為,對他來說,寄信太難了。
我甚至暗暗把外婆給我的零花錢攢起來,打算做為去東門的車費。
可是,每一次我到最後都打消了念頭。朱金山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一定是郝珺琪還在外面,一定是誰都沒有郝珺琪和郝叔的消息,朱金山才不和我聯系。那麽,這種情況,我去東門又有什麽意義呢?
只是徒然增加傷感而已,只是徒然讓自己更加失落而已。
……
漫長而恐怖的暑假終于在我的期盼中結束了,新的學期終于來到了。多少學生還沉浸在美好的暑假生活中而咒詛着開學,而我則滿心歡喜。開學即意味着整個白天我解放了,雖然晚上依然逃脫不了父親的牢籠。
不知為什麽,在教室的走廊上見到俊哥他們我感到格外親切。他們紛紛拍我的肩膀,以示友好。
“媽的,好不容易我們痛快玩了一回,說好了第二天再來的,怎麽人影都沒了?”臭鹹蛋說。
“你們就別提那件事了。你知道我後來過的什麽日子?”
“怎麽啦?”大胖子說。
“俊哥知道的,我答應外婆一個小時後回家,結果因為打牌輸紅了眼,打了四個小時還不舍得下桌,我外婆到處找我,後來我父母親又到處找我,我回我外婆家的時候我老爸正和我外婆吵架。我老媽哭着勸架,我外公沉着臉不說話。那氛圍就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一般。”
“你他媽的不是硬要向我借錢再幹嗎?”大胖子說。
“如果我再晚一個小時回家,我估計世界大戰就要發生了。我因此被帶回了家,過上了牢獄生活。”
“碰上這樣的老爹真是三生不幸啊。”俊哥搖了搖頭。
“管他,都過去了,現在不是逃出來了嗎?以後跟哥幾個混,保證你天天開心快樂。”臭鹹蛋說。
“我說這一點鄭啓航就是缺乏臭鹹蛋的勇氣。”俊哥說,“這個暑假臭鹹蛋的父母不是一樣逼他嗎?他就敢于反抗,先和他老媽幹了一架,離家出走被他老爹找回去了之後,又和他老爹幹了一架,結果他就自由了。我告訴你們,和父母親來橫的,他們就怕了,因為無論他們怎麽打你罵你,他們的內心都是愛你的,所以最後讓步的都是他們。”
“真他媽經典名言,”臭鹹蛋說,“你知道我最後怎麽和我老爹幹嗎?我跑去廚房拿菜刀,說如果你再逼我,我就死了去算了。這下子把他們都吓傻了,連忙跟我說好話,說萬事都好說,只要把菜刀放下來。所以現在我在外面要待幾天就待幾天。我回家是看得起他們。”
臭鹹蛋很是自豪。
“我沒有這樣的勇氣。”我說。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話。我知道,我怎麽都做不到他們這樣。
“屁勇氣。都是逼出來的。我拿刀的時候心裏說不清有多害怕。”
“關鍵要有反抗意識。自由是靠自己争取的,記住。”俊哥做最後的總結。
預備鈴響了。是守門人用錘子擊打挂在門衛室門口的破鐵發出來的聲音。
“哎呀,我說這些屁事你們就不要總是說了,”大胖子開口說話了,“最新消息,有一個美眉要轉到我們班來了。”大胖子說話還是那麽慢條斯理。
“哪來的美眉?”臭鹹蛋問道。
“聽說是別的縣市轉來的。人長得特好看。”
“你他媽一天到晚想的就是這騷事。”
“誰不想?你敢說你不想嗎?鄭啓航,你說你想不想?”
“我真沒去想。我現在時時刻刻想的是怎麽對付我老爸。”
我話音未落,班主任便帶着新來的女同學走到了過道上。我們擠進教室。有好幾個人擠在教室門口探頭張望。教室裏鬧哄哄的。待新來的女同學走進教室,大家才安靜下來。
這個新來的女同學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裝,底下配一件紅色花格子裙,腳下一雙平跟皮鞋,清純可人。我看見大胖子、俊哥都在吞口水。
這不是郝珺琪嗎?瓜子臉,大眼睛,長睫毛。這就是郝珺琪呀。只是個子高了好多,只是臉龐圓潤了好多。
我猛地從位置上站起來,“郝珺琪,你是郝珺琪嗎?我是鄭啓航,我是你哥鄭啓航呀。”
班上所有的眼光全集中在我身上。接着爆發出一陣哄笑。還有人故意鬼叫。
“鄭啓航你搞什麽鬼?你給我坐下去。”班主任向我做出手勢。還是那個年輕老師當我們的班主任。他和他女朋友已經結婚了。
我沒有聽班主任的話,兀自把腳下的凳子移開,走出座位,向講臺走去。“郝珺琪,你連哥也不認識了嗎?我是鄭啓航!”
新來的女同學怔在那裏。她的臉騰地紅了。“我……我,我不叫郝珺琪,我叫吳蓮子。”
班主任的話使得哄笑化為小聲的議論,吳蓮子一開口,又哄笑成一片。
“他媽的鄭啓航,你花癡是吧。”俊哥叫起來。
“大家肅靜。你快給我回到座位上,鄭啓航。”
“你真不叫郝珺琪嗎?”我又問道。誰的話我都聽不進去了,我所有注意力全在這個新來的女同學身上。
“我叫吳蓮子。”吳蓮子提高了分貝。
“你快給我回到位置,聽見了沒有?!”班主任的聲音更嚴厲了。
我回過神來,然後失望地往回走。可我依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麽可能不是郝珺琪呢?這樣兒,這眼神,和我印象中的郝珺琪不是一個模子嗎?
“瓜子臉,大眼睛,長睫毛,怎麽看都是郝珺琪呀,”我邊走邊嘀咕,“怎麽會不是郝珺琪呢?”
我邊嘀咕還邊回頭看。班主任的表情不在我眼裏,吳蓮子那詫異而又有點羞澀的神情盡收眼底。
難道三年半的時光就把郝珺琪在我腦海裏的印象剝蝕殆盡了嗎?
教室裏的哄鬧聲更大了。班主任大發雷霆,同學們才靜下來。
回到位置我把臉埋在桌面上,吳蓮子的自我介紹我一句也沒有聽見。
第二卷 少年亦識愁滋味 第024章 伎倆
那節課下課,班主任把我叫到走廊上好一頓批,然後叫我做五十個俯卧撐。
我看這年輕老師是真生氣了,因為過于生氣,責罵我的語句斷斷續續的。可能是他覺得我太漠視他了,太不尊重他了,所以他也不尊重我,不像往常那樣帶我去辦公室,而是“就地處罰”,不管旁邊有多少人在看熱鬧。
我正準備趴地上,吳蓮子忽然過來求情。
“老師,您就原諒這位同學吧。”吳蓮子的聲音和郝珺琪的聲音一樣柔婉。
“這麽惡劣的行為,我找不到原諒他的理由。”班主任說。
“我想這位同學之所以這麽激動,一定是因為我和他認識的某個女同學長得很像。我聽他叫我什麽珺琪的。”吳蓮子和郝珺琪一樣善解人意。
“是郝珺琪,”在旁邊數個數的班長補充說,“也不知道是什麽好,難道是好壞的好嗎?”他這是對站在他右邊的學習委員說的。這兩個人是班主任的左膀右臂。
“有姓郝的嗎?”學習委員說。
大胖子他們站得遠遠的,一個勁在笑。他們或許把我的行為真理解成是搞惡作劇了。還有,他們也知道,這個時候,他們可不能摻和。那樣會激怒班主任的。
“可也不能無理取鬧。你剛來,你不知道這些人的品性。這是他們一貫的伎倆。”班主任繃着臉對吳蓮子說。
不知為什麽,班主任的這句話很是刺激我。我無端火冒冒了。很可能是“伎倆”這個詞太貶義了,後來冷靜下來才明白,是我覺得班主任侮辱了我對郝珺琪的這份感情。
“老師,請你收回你剛才說的話。”我從地上爬起來說。
“什麽?你要我收回我說的話?”班主任畢竟年輕,年輕必定氣盛。
很多同學圍過來。
“我想問老師,我是什麽品性?我用了什麽伎倆?”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吳蓮子扯了扯我的衣服,“這位同學請你不要說了。”
“你是什麽品性,你用了什麽伎倆,你自己不知道嗎?我看你過了一個暑假反而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沒有用什麽伎倆!”我更年輕,所以我更控制不住情緒。
“鄭啓航你怎麽了?”班長把我往後拖。
“你把課堂攪亂成這樣你還嫌不夠嗎?你故意嘩衆取寵,故意裝,裝瘋賣傻,這還不是你們一貫的伎倆?如果我不是看在你父母親都是老師的份上,我早就……”
我把班長的手甩開,“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用什麽伎倆,我也沒有攪亂課堂。另外,這和我父母親是老師一點關系都沒有。”
“跟我去辦公室!”班主任惱羞成怒。如果他手上不是拿着教科書,如果周圍不是有這麽多人觀看,他一定送我一個巴掌了。
人一旦惱火起來,哪管什麽違規不違規的?再說,那個年代,老師體罰學生還不是家常便飯的事?
“去就去。”我甩手往外走。
班主任的辦公室是一個只有六個老師辦公的小型辦公室,坐在裏面的老師我都認識,有幾個還是我的任課教師。
班主任氣不打一處來,他打電話給我母親之後,便和老師們訴苦。老師們聽了搖頭的有,嘆氣的有,勸我向老師道歉的也有。我一聲不吭。
母親在四十分鐘之後趕到。
“對不起,對不起。”母親連連道歉。
“哎呀,嚴老師,我說你兒子過一個暑假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班主任說,“他攪亂課堂還要我收回我說的話,你說讓人氣憤不氣憤?我們是同行,哪碰到過學生這麽和老師說話的?太不把我在放在眼裏了。”
“對不起,這是我們沒有教育好。”
我怯生生地看向母親,發現母親的眉頭皺的緊緊的。這是一年多來母親最常見的面部表情吧。回城後的母親反而沒有山村裏的母親滋潤。她夾在父親和外婆之間,夾在父親和我之間,總是兩頭都受罪。
“其實我對你兒子還是蠻關心的。你看你兒子的位置,從沒有下過第四排。原來成績都蠻好的,就是從上個學期期中考試之後慢慢變壞。你不知道,因為他總是和班上那幾個不讀書的人粘在一起,我不知叫他來我辦公室來了多少次了。所以你看期末成績簡直是一落千丈。”班主任向母親訴苦。
“這一點我們已經知道了。他爸爸抓他學習抓了一個暑假。我們都以為他會改變過來。”
“改變過來?你知道他今天在我課堂上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嗎?我帶了一個新轉來的女生去班上,他竟然無緣無故從位置上站起來,喊着什麽紅旗,而且還離開位置走向講臺,我怎麽叫都叫不住。全部同學哄堂大笑,課堂上一片混亂。”
“真的嗎?真是這樣嗎?”母親厲聲問道。
“不是這樣的。”我說。在我印象裏好像沒見過母親這麽嚴厲。
“還說不是?我做老師的難道要冤枉你?你誠心攪亂課堂,誰看不出來?”
“我真沒想攪亂課堂。”
“再後來我罰你兒子到走廊上做俯卧撐,心想只要他把俯卧撐做了,認個錯就沒事了,誰想我說這是他一貫的伎倆他便開始頂嘴,叫我收回我說的話。”
“因為我确實不像老師所講的什麽一貫的伎倆。”我覺得特委屈。
“你還嘴硬!”一向柔弱的母親也憤怒了,“快給老師道歉。”
“只要老師收回那句話,我就道歉,”我說。
“你!”母親擡手就是一個巴掌。我臉上當即火辣辣的。
我看着母親。母親會打我,而且也是巴掌,這是我絕沒有料到的。從來都是父親打我責罰我,母親在一旁求情,一副心痛的樣子。
我往辦公室門口跑,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是吳蓮子!
難道吳蓮子一直站在辦公室門口?
我推開吳蓮子,繼續往前跑。
“你這麽做就沒想到會讓我在這個班根本待不下去嗎?”是吳蓮子的聲音。
我怔住了。我停住腳步。
“向老師道個歉,把事情解釋清楚不更好嗎?”
我看向吳蓮子。吳蓮子坦然地迎接我的目光,充滿了鼓勵。
我收回目光,低着頭走回老師辦公室。走過吳蓮子身邊,不想吳蓮子竟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仿佛觸電般縮了下身子。
我側過臉,一張俏臉近在咫尺。吳蓮子莞爾一笑,薄薄的嘴唇略略張開了些,露出潔白的牙齒。好一雙動人的眼睛!那眼珠子晶瑩剔透!
我的心髒莫名地發慌,連忙扭轉過臉,走進辦公室。
但吳蓮子沒有跟進辦公室。
“知道回來?跑啊,看你跑到哪去?”母親的火氣還是那麽重。
“我……”我把想好了的道歉的話吞進了肚子。我原想母親應該後悔她那一巴掌。
“還不快道歉!”母親又揚起了聲音。
教我政治的老師走上前,“嚴老師,你冷靜下來。你這麽逼孩子,孩子就算道歉也是沒有誠意的,我看起航平時不是這種性格,說不定真有什麽誤會。”
我心裏升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覺得悲哀,為什麽母親都不如政治老師那般了解我?
“再有誤會也不能這樣對待老師。真的氣死我了。我不怕丢臉地說,我都不敢把這事告訴他爸爸。”母親說。
“要不這樣,讓我來問問鄭啓航。”政治老師走到我身邊。他扶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到辦公室外面。吳蓮子已經走了。
“鄭啓航,出于我的直覺,我感覺你和班主任之間肯定有什麽誤會。按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是這種性格,你是個知錯必改的學生,今天怎麽會這麽倔呢?看把你媽氣的,班主任也是為你好,對不?”政治老師慈眉善目,和藹極了。
要知道,我可是最聽不得好話的呀。政治老師幾句話便讓我崩潰了。我的眼淚忍不住嘩嘩流淌。
“你看你看,我說嘛,”政治老師接着說,“鄭啓航還是很懂事的。你媽媽在,班主任在,是什麽情況你說明白就可以了。是自己錯了一定要認錯,知道嗎?我們進去。”
我進去把情況複述了一遍。
“真那麽像嗎?”母親很是懷疑。所有老師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班上看嘛,”我吸着鼻子,“或者可以讓她到這裏來。”
母親把我在東門出生的事情簡短的和老師們說了。
“我兒子和郝珺琪跟兄妹一樣親,十三歲回城到現在沒再見過面,所以才會這麽激動。真的對不起了。”母親說。
“所以我說這裏面一定有誤會,”政治老師說,“不過我還是要指出一點,鄭啓航,你這麽做從老師的角度來講依然是攪亂課堂,你信不信?因為老師不了解你的過往。再說,作為一個學生,老師已經多次警告你了,你也應該反省,而不能還是這個态度,對不?”
我點點頭。
“那你還覺得你沒有錯嗎?”政治老師問道。
“我有錯。我沒有站在老師的角度看問題。”我說。
第二卷 少年亦識愁滋味 第025章 把風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回到班上,許多人圍着我問這問那,我一一搪塞過去。很多同學都誤以為我臉上的印痕是班主任的傑作,這讓我那幾個死黨憤憤不平。
我沒有做過多解釋。
或許是去班主任辦公室接受了教育的緣故,原本第四節課我不是看武打小說便是聽俊哥他們海吹神吹,這一次我很認真地聽課。
我注意到坐在我前面兩排也就是第二排的吳蓮子幾次回頭看我,內心不由得産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放學後,我慢慢吞吞的收拾書包。臭鹹蛋他們等不住先離開了。我收拾好書包把書包背上肩膀的時候發現教室裏只剩下我和吳蓮子。
吳蓮子沖我笑了笑。“還不走嗎?”
“哦,馬上走。”
“那一起走吧。”
我們一同走出教室。我的心率明顯加快了。
“真的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是……應該是我對不起你。”我沒來由的臉紅了,“我把課堂攪亂了。還有,感謝你那句話。”
“說什麽感謝的話,這事畢竟是我引起的。對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不是有一個和我長得很像的朋友?”
“是。我們從小在一塊兒長大,已經分開三四年了。”
“三四年都沒有見過面嗎?”
“沒有。我去找她的時候她和他父親因為一件命案逃出去了。”
“哦,原來是這樣。她長得和我很像嗎?”
“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樣。所以我把你當成是她了。”
“還有這樣的事?”吳蓮子眨了眨大大的眼睛。那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我們走到了校門口。
外公等在那裏,他接過我的書包。
吳蓮子則進了一輛小轎車,她坐進車子之後把玻璃搖下來和我揮手。
那個中午在外婆家裏我很興奮。
電視劇和武打小說對我的吸引力驟減。電視頻道換了一個又一個,小說拿起一本又丢下。
不知為什麽,我特別覺得熱,可外公已經将吊扇的風力開到了五級了。
我直盼着中午的時間快點過去,上學的時間快點到來。
還不到一點鐘我便催外公送我去學校,可外公迫于外婆的交代一直到一點二十五分才送我,只比正常上學時間提前了五分鐘。
外公顧自言語,說起航怎麽一下子變得這麽好學。
他老人家當然不知道,并不是所有喜歡去學校的孩子都喜歡學習。
教室裏俊哥他們圍在一起議論着什麽。吳蓮子坐的位置上是空的。我心裏很失落。
“媽的,鄭啓航你總算來了。我說你行啊。”臭鹹蛋叫道。
“什麽行不行的?”我問道。
“別他媽的裝逼了。咱哥幾個都看見了,俊哥,大胖子你們說是不是?”
“鄭啓航就他媽的悶騷。來了個新同學,還能演出這麽絕的戲。我說這是演的哪一出啊。”大胖子說話總是不緊不慢地。
“苦肉計。苦肉計你都不知道?”俊哥說。
“對對,就是苦肉計!”
“我說你們說完了沒有?我怎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我把書包放進抽屜。陸陸續續的一些同學進了教室。
“我說你就別裝了。你他媽的故意落在最後不和我們一起走, 為的不就是和叫什麽吳鏈子的一起走嗎?”臭鹹蛋說。
“叫吳蓮子。”大胖子說。
“反正都一樣。那妞鑽進車子還探出頭來和你揮手,對不對?”
“你們在搞偵探嗎?”
“你有什麽想法能逃出兄弟們的眼睛嗎?哈哈哈哈……”大家笑起來。
“哎哎,別說了,別說了,吳鏈子來了。”臭鹹蛋說。
我看見吳蓮子背着書包走進教室。
“快去啊。”俊哥推我。
“去幹嘛?”
“去和她打招呼啊。”
“我幹嘛去打招呼?要去你們去。”
“耶耶,又裝逼了。”臭鹹蛋說。
大家哄笑。
那天下午第二節課是體育課。四中的體育課向來是放羊課。體育老師以操場小人多為由,整個隊,點個到,就讓我們自由活動。
于是一個班的同學做什麽的都有,喜歡籃球的去打籃球,喜歡乒乓球的去和其他班的人搶臺子,更多的人則聚在一起玩游戲。
女生們則一律比賽吃零食。她們吃的零食幾乎都是男生翻圍牆到校外小店裏買的。
政教處是禁止我們學生翻圍牆的。發現學生翻圍牆要扣班級考評分。經常在周一的晨會上會聽見某某同學翻圍牆扣班級考評分一分的通報。
可是,翻圍牆行為屢禁不止,因為“愛情”的力量太大了。許多男生心甘情願為愛扣班級考評分,願意因扣班級考評分而被班主任懲罰。
我照例去為那幾個死黨把風。要知道,體育課一向是我那幾個死黨過煙瘾的課。
“你也一起來吧,”大胖子說,“前兩天我老爸回來了,我搞了幾包好的,很過瘾。”大胖子的褲袋裏鼓鼓的。
“我不去。你們去吧。我給你們看着。”我說。
“那你看好了。”俊哥說。
“俊哥對我還不放心嗎?”
“行,那我們去了。你盯緊一點。”臭鹹蛋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胖子幾個閃進了座落在操場西北角落裏的廁所的男便池。
我在從教學區下到操場的臺階處蕩來蕩去,時刻關注是不是有值日老師或政教處的領導往這邊走。
九月的陽光照在我身上。臺階兩頭的八月桂還沒有開花,深青的葉子你擠着我我擠着你。教學樓上傳來老師們洪亮的上課的聲音。
我滿腦子都是吳蓮子。我想不通這麽個陌生人為什麽會一下子擠滿我的腦海。那真是很不一樣的感覺。
是十七年來都不曾有過的感覺。
是對郝珺琪都不曾有的感覺!
我下意識地摩挲着中指上有個小突起的肉戒。
郝珺琪讓我牽系,讓我擔心,她期期艾艾的話語總在我耳旁響起,課堂上,課間,甚至在父親罰我下跪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她,每個晚上睡覺前我都會習慣性地向不知身在何處的她說晚安,可是她不會給我心慌慌的感覺。
不,這種心慌和遇事心慌完全是兩碼事。是沒來由的你就心慌了。遇事心慌是一種害怕,害怕處理不好事情或處理不了事情,從而達不到預期的目的。這種心慌則包含了期待,有着一種朦胧的憧憬。
還有,如果在東門生活的時候有小說有電視的話,郝珺琪不會讓我武打小說拿起一本又放下,不會讓我電視臺換了一個又一個。
我要做的是和郝珺琪一起開心的閱讀或一同快樂地觀看,如果郝珺琪不在的話,我就會出去找她,找她回來一起閱讀或一同觀看。
絕不會有這種心慌慌的感覺。
我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吳蓮子走到我身邊來。
“嗨,鄭啓航,”吳蓮子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在幹嗎呢?”
“沒事,在這兒蕩着呢。”我用腳踢着地上的泥塵。天,那心慌慌的感覺又來了。
“別踢了,好大的灰呢。”
我趕忙停住腳步。我斜睨吳蓮子一眼,還是上午那一套裝束,白色的短袖裝,紅色的花格子裙子,清純豔麗。
“我覺得你好奇怪,一個人在這兒走來走去,怪無聊的。”
“在偵探我嗎?”我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這是表明她在關注我嗎?
“我什麽人都不熟悉只熟悉你,當然會關注你。你現在有空嗎?我想請你幫個忙。”
多麽柔婉的聲音!
“有空。什麽事,說。”
“我想請你幫我出去買棒冰。有點口渴,這天太熱了。”
“這個……”
“怎麽?不願意?不願意就算了,沒關系的。”
“願意,願意。誰說不願意了?我一百個願意。買幾個?我馬上就去。”我忙不疊地說。
“買兩個。你自己一個。算是跑路費,咯咯咯。”
我立即沖向操場東北那個角落。那個角落一帶種植了一排扁柏,倘若一個人躲在扁柏裏面,站在教學區根本看不見有人爬圍牆。
所以,那地方便成了翻圍牆進出最好的點。你還可以借助扁柏輕松地上圍牆。
“錢呢,你還沒有拿錢呢!”吳蓮子在後面喊。“那我在升旗臺上等你哈。”
我之所以快速奔跑是為了節約時間。我沒有忘記我“光榮的使命”。
吳蓮子的請求我無法拒絕,但兄弟們的“安危”我也時刻記在心上。我一路上都在想:買棒冰就幾分鐘的事,應該不會出事吧?
我以最快的速度翻過圍牆,又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小店。說來該我倒黴,我進小店的時候恰逢一個顧客買煙,而他要買的煙櫃臺上沒有擺放,老板娘得進裏屋,這一找就是兩分鐘。
而要命的恰巧是這兩分鐘!
等我買好棒冰翻回操場,在扁柏底下便看見政教主任和副主任正帶領着大胖子他們往教學區走。大胖子他們一邊走一邊四處觀看,看見了躲在扁柏底下手裏拿着棒冰愣在那兒的我。
我感覺他們的眼光像利劍一般射向我。
他們跟着政教處領導走上臺階轉一個彎不見了,我耷拉着頭走向升旗臺。吳蓮子在向我招手。我把棒冰遞給她。
“你怎麽了?心情不好嗎?是不是摔跤了?”
“他們被抓了。”
“誰?”
“我那幾個死黨。剛才我在給他們把風。”
“把風?他們去幹什麽壞事嗎?”
“抽煙。”
“啊?”
第二卷 少年亦識愁滋味 第026章 被死黨報複
那天下午一直到放學,我三個死黨一直待在政教處。
我去政教處窗戶往裏看的時候,政教處主任正在訓斥他們。他們仨一律低着頭。
班主任鐵青着臉站在他們旁邊。
有關他們白紙黑字的通報批評第二天就貼在宣傳欄裏了。
第二天上午三個死黨又全都待在班主任的辦公室裏。他們的監護人全被請到了學校。
我坐在教室裏煎熬着。一些同學的目光明顯充滿了敵意。吳蓮子則滿是愧疚。放學後她特意留下來跟我道歉。
“真的很對不起,一定讓你為難了吧?”吳蓮子的态度很真誠。
“沒什麽。”我假裝淡定。
“我知道你很難過。可當時我真不知道你有任務。”
“沒事,他們都是我兄弟,解釋一下就好了。”
“真的嗎?”
“真的,他們會理解的。否則,那叫什麽兄弟?”
我們收拾好書包正要出教室,我那三個死黨回來了。
“你們回來就好了,我擔心死了。老班沒把你們怎樣吧?”我迎上去讨好地說。
“你他媽的還要管我們怎樣嗎?你自個兒快活不就可以了?”臭鹹蛋開口就罵,很是氣憤的樣子。
“我還真沒看出你他媽的是這號人。”俊哥說。俊哥的目光陰冷、深邃。
“見色忘義。”大胖子說。
“兄弟們請聽我解釋。”我說。
“解釋個屁,誰他媽的不知道你會裝逼?走了,兄弟們!”臭鹹蛋說。
他們仨走出教室的時候猛地将門一關,震得整棟樓都在晃蕩。吳蓮子顯然吓了一跳。
“見鬼。”我說不出有多尴尬。他們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啊。說翻臉就翻臉。
吳蓮子越發覺得愧對于我。
“走吧。”我往門外走。
“再怎麽辦?他們真的誤會你了。”吳蓮子跟在後面。她快步追上我和我并排下樓。
“他們正在氣頭上。等他們氣消了,我陪個禮就沒事了。”我覺得自己的底氣很不足。
可以肯定,我把這三個死黨徹底得罪了。又是通報批評又是請家長,換誰都受不了。
“真的不好意思,棒冰的錢我還沒還給你呢。”
“那幾個錢給什麽給?以後有這樣的活希望你還找我,我很願意替你效勞。”我鼓起勇氣看了一眼吳蓮子。
“那就謝謝了。”
接下來幾天我多次找俊哥他們做解釋,他們一律不予理睬,紛紛對我冷嘲熱諷。
其實我很理解他們的心情,在他們看來我是個為了女人而不顧兄弟情誼的小人。而他們最讨厭這種行徑,在他們看來,兄弟是有限的,而女人天底下多的是。
我心情別提有多不好了。
說實話,那時候的我也不知被什麽蒙蔽了,就覺得自己離不開這三個人,真心真意把他們看成是兄弟。欣賞他們的處事方式,認可他們的為人,覺得他們敢作敢當,有氣魄,有膽識。
現在,因為我沒有把好風害他們受學校處分,他們徹底輕看我,遠離我,我怎有好心情?
不過,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料到他們會報複我。
俊哥他們報複我是在開學後的第四天。上午放學之際,我的外公因為有事沒來接我,他們把我請到了學校門口,小商店旁邊的那條巷道裏。
在那裏,俊哥曾經打一個女生二十個巴掌。
是大胖子來找我,“鄭啓航,俊哥找你。”
“真的嗎?”我一聽,心裏別提有多高興。
俊哥主動找我,表明他們願意跟我和好了。
我捏着積攢了好幾天的放在褲袋裏的零花錢,心想給每人買兩包好一點的煙或許他們就會原諒我了。學校門口的那個小店裏就有煙賣。
“俊哥在哪?”我問道。
“你跟我去就是了。”
我跟着大胖子走進巷道。巷道裏沒有其他人。有一塊牆角根處濕漉漉的,是有人在這裏“方便”留下的傑作。有明顯的異味傳進我的鼻子。
臭鹹蛋和俊哥正等在那裏。
我笑着走到死黨面前。我尚未說話,俊哥一腳揣在我的前胸,而同時大胖子在我身後對着我的屁股踹了一腳,我當即跪在了地上。
我立即反應過來這是他們在報複我了。
這幾天三個死黨或許都在等待機會的到來。所以,今天外公不來接我,他們立即“請”上了我。
“兄弟們,如果你們打我一頓可以消除心頭之氣,那你們就打吧。”我說。
我反應很快。要和他們再做兄弟,這頓打是免不了的。
“別聽他他媽的裝逼。他最會做的事情就是裝逼。”臭鹹蛋說。他跟着踢出了一腳。我側身倒在地上。
我忍着痛爬起來。
“我沒裝逼。”我說,“這是我應得的報應。”
“真的嗎?你真這麽想嗎?”俊哥咧了咧嘴。
“當然是真的。”
“那好,如果你讓我們每人扇三個巴掌就表明你真有誠意。”
“行,可我有個條件。”我果斷應承。
“你說。”
“扇完之後你們依然要當我兄弟。”我果敢地看着他們。不得不豁出去了。
“好,這話聽起來痛快。”俊哥話還沒有說完,就啪啪啪給了我三個巴掌。他速度快,用力猛,我即刻感覺有星光在眼前閃爍。
後來經過幾件事情之後,我總結出來了,俊哥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扇巴掌,我猜想扇巴掌會給他帶去很強烈的快感。這就是他能夠扇那個欺負他女朋友的女生連續二十個巴掌而不停手的主要原因。
我的臉當即就腫了,血從我的嘴角流出來。接下去是臭鹹蛋扇,前兩下他比較用力,但他看着我的嘴角流血不斷,第三下他只象征性的做了個動作。
“俊哥,我看我就不扇了,鄭啓航這樣子好像……”大胖子對俊哥說。
“随便你,你覺得已經解氣了就可以留着。”俊哥說,他拍了拍手掌,仿似要拍去手掌上的灰塵似的。“反正我已經解氣了。”
“不行,大胖子,”我說。其實我說話已經很吃力了。我每說一個字,就有血水欲從我嘴角流出。“你得打,你不打就說明你沒有原諒我。”
我這話一說出口,他們仨都覺得很詫異。
“真的。這是我真實的想法。”我知道我越真心實意越能征服他們的心。
“那行。尊敬不如從命。”大胖子給了我三下,不過,他打的慢,打的輕,和俊哥完全不同的風格。
“好了,這下子總算沒事了,”我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心情爽呆了。我們又是兄弟了。”
我雙手搭在臭鹹蛋和俊哥的肩上,由衷地感到高興。我非常放松,臉上火辣辣的感覺也因這愉悅的心情感受不到了。
“對,什麽結都沒了。鄭啓航,夠兄弟。”俊哥說。
“媽的,我一直以為你在裝逼。看來你很硬氣,我交你這個兄弟!”臭鹹蛋說。
“咱們本來就是兄弟。”大胖子說,“走,回家!”
我們往巷道外走。聞訊前來管事的政教處領導等在巷道外的馬路上。他們把我們堵在巷道口。
政教處主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