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離別 (2)
你一定會來,她說這個暑假你一定會來,她說起航哥哥不會騙人。”
我側轉身子,背對着朱金山睡覺。我的眼淚從我的臉頰上流下去流在席子上。席子濕了一大片。
第二卷 少年亦識愁滋味 第020章 我的外婆
我的性格變了。
我的改變應該就在那年暑假去東門之後吧,是父母親讓我食言了,因為我口口聲聲向郝珺琪承諾第二年暑假一定去看她,父母親讓我連一個向她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從東門回華安之後我開始變得寡言少語。我忽然對學習失去了興趣,嚴格來說是對做所有事情都失去了興趣。
開學後我重讀五年級。父母的用意很明顯,希望我夯實基礎,但是我怎麽也提不起學習的勁頭,父親便着急起來,在一次小測試我竟然考不及格之後他開始介入我的學習, 給我制定了一個嚴格的學習計劃,總是想辦法找一些資料對我進行強化訓練。
我雖然很反感,可由于父親要求極嚴格,稍不順意便兇我罵我,也不敢掉以輕心,更不敢跟他頂撞。所以我非常痛苦。
記得有一次我晚了半個小時回家,為了教訓我,晚上學習的時間他整整延長了一個小時。我發牢騷,摔筆抗議,他一氣之下罰我在客廳下跪。
我不知道跪了多少時間,只知道後來“獲釋”的時候連站起來都困難,感覺膝蓋已經不是自己的膝蓋了。他就像一個神經質一樣守在我身邊,我稍稍動一下,就訓斥我。
母親心疼我,勸父親,父親怒道:“你這個老師是怎麽當的?我在教育孩子,你竟然還說我太嚴格。孩子的成績掉下來不抓,你想讓他将來當流氓?”
母親被父親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其實,母親是個非常柔弱的人,向來對父親百依百順,她雖然也是一名老師,可我覺得在父親面前她就像一名學生。
我很擔心郝珺琪。不知道郝有德叔叔把她帶去了哪裏。
我猜想郝珺琪一定過得不好。母親死了,爺爺死了,又客居他鄉,日子怎麽可能過得好?郝叔叔會不會帶着她沿路乞讨?這個想法一經閃現我的大腦,就揮之不去。我的眼淚便簌簌地流。
這個時候可能是語文老師在煽情的朗誦《再別康橋》的時候,他把我叫起來,問我為何這麽感動,我哽咽着說不出話,眼淚還是流,老師便唏噓不已,說全班只有鄭啓航理解了詩所表達的離情別緒。
這個時候也可能是數學老師在講比例方程的時候,她把我叫起來,問我為何流淚,我哽咽着說不出話,眼淚還是流,老師同樣唏噓不已,說他這輩子從未遇上過因為學習比例方程而流淚的學生。
這個時候更可能是父親懲罰我跪在客廳裏的時候,母親見了,躲到一邊抹眼淚,父親見了,訓斥我——知道流淚?知道流淚就給我按時到家(或按時寫完作業)!
……
五年級這一年就這麽過去了。因為父親的嚴格管教,我雖然厭倦學習可也以非常優秀的成績順利進入父親任教的那所學校——華安二中就讀。這一點讓父親很有成就感。
不過,父親沒有料到的是,在我讀初中的那一年華安二中和華安一中的初中部全部劃到華安三中華安四中,而那兩所的高中部則合并給華安一中華安二中。
也就是說,我可以不在父親的眼皮底下讀書了。這一點,真的讓我太高興了。
我被分去的學校是華安四中。這所中學在長安路上,離我家要坐近半個小時的公交車,中途還要換車。但這所中學離我外婆家卻非常近。
我的外婆是華安四院的一名內科醫生,是一個頗有名氣頗有能力的醫生,是科室裏的骨幹,卻也是個極有性格極為霸氣的女人。
說她有能力,在那個小車極為缺乏的年代她能在我和父母離開東門回城的時候弄一輛專車去接我們便是證明。說她霸道,我母親和父親戀愛的時候她死活不同意,還指使我的舅舅将我父親打了一頓也足以說明。
在外婆那個家族裏,許多人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換句話說,好多事都是外婆說了算。
但是,外婆卻是個苦命的女人。她唯一的兒子也就是去東門打我父親的那個舅舅因為一次手術死在手術臺上。
這件事幾乎将外婆的精神擊垮了。這是一次醫療事故,可是院方為了維護醫院的名聲,和外婆協商好,不向外界公布。所以,凡是外婆的親戚或舅舅的朋友得到的消息都是說舅舅突患惡疾因無法及時搶救而去世的。
尤為悲劇的是,舅舅去世的時候連女朋友都沒有談一個,更不用說為外婆留個後。這樣,外婆便将所有的愛都集中到我身上,對我關愛有加。
父親作為一名窮教師在外婆眼裏是很沒有地位的,尤其她一向以為父親是用不正當手段誘惑了我母親。在舅舅去世以後,她開始左右我這個家。比如華安二中分給我父母的那套房子就是外婆通過各種關系給我們弄到的。
本來,你一個剛回城的剛分配到學校的新教師怎麽可能有房子分配?要知道,那時有多少結婚不久或結婚已久的夫妻還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裏。外婆她就有這個能力。而父親用來裝修房子的所有的錢也都是外婆出的。
我這個家庭裏的這種微妙關系當時我并沒有感受到,我能感受到的是,外婆是寵愛我的。
外婆對我的寵愛——不,完全是溺愛,促進了我的叛逆,也給了我反抗父親的力量。事實上,接下來的兩年,我之所以變得越來越叛逆,越來越倔強,全都拜外婆所賜。外婆是我反抗父親的堅強後盾。
我被分在華安四中讀書,這種地理關系決定了我中午非得在外婆家度過。而這一點,是父親最不願意的。記得我和父親回城最初一年我們全家都住在外婆家裏,父親就因為外婆寵愛我而在背地裏和母親拗氣,父親甚至因此打過母親。
最能體現外婆對我的寵愛的是她不斷地給我零花錢,只要我向她伸手要錢,我要多少她給多少。倘若有段時間我沒有向她要錢,她會把我叫到身邊,說:“起航,我寶貝孫子,你怎麽不向外婆要錢了?”
外婆和別人不一樣,不叫我外甥,而是叫我孫子。
“爸爸不準我向外婆要錢。他要知道我向外婆要錢會罰我跪客廳的。”我故意提父親罰我跪客廳這件事。
“下次他要再讓你罰跪看我不批評他。小孩子花幾個錢有什麽,又不是亂花。寶貝孫子有亂花錢嗎?”
“沒有。起航從來都是乖孩子,從來不亂花錢。”我故意撿外婆喜歡聽的話說。
外婆聽了自然非常開心,我自然又得到了一筆零花錢。
此外,外婆不能接受的就是父親對我學習上的逼迫。或許是一名醫生吧,她更注重我的身體健康,她總是強調身體健康第一,學習成績第二。在她看來,一個人沒有強壯的體魄,其他的東西再好都是空的。
所以,外婆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父親因為學習作業完不成而不讓我按時上床睡覺。外婆甚至因此和父親吵過。吵架的結果幾乎每次都是父親敗下陣來,畢竟父親是晚輩,最主要的,當父親一再堅持的時候,外婆會顯得歇斯底裏。看着父親氣得漲紅了的臉,我躲到一邊去偷着樂。這個時候,母親的日子就變得不好過了。
讨論來讨論去,不用說,是外婆戰勝了父母。我得以中午在外婆家度過。
那真是一段最最快樂的時光。外公把我從學校裏接回來,而後我便躺在沙發上,嚼着外婆及時送上來的蘋果或葡萄,指使外公到電視機前搜索我喜歡看的動畫片或少兒節目。
外公辛辛苦苦替我背來背去的書包只是一個擺設。外公偶爾會交代我寫點作業,我總是以“我在學校寫完了”或者“中午沒作業”為由拒絕看書,拒絕寫作業。倘若外公說重一點,外婆就準會出面。外婆一出面,外公就什麽話都沒有了。
我那個班的班主任是一個年逾四十的中年婦女。她很嚴厲,卻從不體罰學生,她有她教育學生的絕招,那就是“小聊”——小小的聊一會兒天。
遇上哪個同學犯了事,她覺得有必要叫到她辦公室去的時候,那個同學可就慘了。她會為你犯的一個錯誤和你聊上一節課甚至兩節課。你站在她面前唯唯諾諾的,她則苦口婆心的從理想從人生觀世界觀談起,最後回歸到你為什麽上課說話,上課說話有哪些危害等等等等。
最要命的是,她喜歡重複,一句話,重複又重複,說了又說,你聽得耳朵起老繭了,她還很耐心的重複着。那個時候你唯一的祈禱便是希望她的唠叨趕快結束,等到她終于說“今天就到這裏,你可以回班上了”,你就像一個被宣判死刑的人接到赦免死罪一般高興,或者就像從牢籠裏逃出來一般快樂。
所以,在初一第一個學期在她管班的日子裏,我這個班還很正常,沒有人給班上惹什麽事。
第二個學期,這個老師沒有來,她生病了。她居然得了胃癌。從不喝酒從不熬夜的她得胃癌真的讓我們很詫異。後來我們想到,她的胃癌一定是餓出來的,是找我們談心談出來的。她因為忘我的談心,或者中午或者晚上,總不能按時吃飯,時間一長胃癌就出來了。
做出這個推斷之後,我們那些常常被她叫去談心的人都很愧疚,感覺我們是殺害這個老師的劊子手。
第二個學期接替班主任工作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老師。是一個只工作了兩三年的年輕老師。他接受管理我們班級任務的時候正在愛的海洋裏暢游——和女朋友激情戀愛,所以,他根本擠不出多少時間和精力來管理我們這個班。
這個班主任的到來,激發了我們的“活力”。我們不僅在課外活躍,在課堂上也變得異常活躍,上課說話,吃零碎,傳紙條,看小說,做什麽的都有。
我不太喜歡說話,卻善于傾聽,大胖子,俊哥,還有“臭鹹蛋”有什麽事情都喜歡跟我說,他們甚至換位置換到我身邊搶着把他們了解到的校內外最新新聞告訴我,我經由他們了解到街上有“四大金剛”“八大羅漢”,也知道學校成立了什麽“青龍幫”,“獅子團”。
其實我不是不知道他們之所以這麽和我套近乎完全是看中了我口袋裏的錢。班上人都知道我是個很大方的人。我常常“打賞”他們。這些“賞銀”在他們很窘困的時候對他們來說是很重要的,他們可以拿這些“賞銀”去買煙過他們的煙瘾。
這裏我要先說一下我這三個死黨。
第二卷 少年亦識愁滋味 第021章 三個死黨
先說大胖子。大胖子真名王大傑,一米七二的個子,七十五千克的體重。
大胖子有一張圓圓的臉,有一雙大大的嘴巴,有一個扁扁的鼻子。耳垂特別厚。這個人乍一看很兇,其實性子卻非常柔和。
有例為證。有一次在課間他在三樓走廊上故意将一根從凳子上掰下來的蹬腿踢下地面,差點砸中剛巧經過的政教處主任的頭,政教處主任仰頭看見了他探出去觀望正慢慢回縮的腦袋,責令他立即“滾下去”,他倒好,不慌不忙下樓,下到一樓依然慢慢吞吞走,把政教處主任肺都氣炸了,問他:“你怎麽這麽慢?”
他說:“老師,我還慢啊,從三樓下到一樓要走四十多個臺階,外加過道上的路,我能這麽快到您面前已經夠快了。我又不能真像您說的滾下來,我要真聽您的,您的責任就大了。”
你看,他就是這麽個難纏的人。
大胖子的身世比較悲慘。他身世之所以悲慘緣于他有一個整天不謀正事,游手好閑,坐吃山空的父親。
他母親因為受不了他父親的懶散在他兩歲那一年離開他和另外一個男人一起生活。他從此和父親一起跟爺爺奶奶一塊生活。更為悲劇的是,他爺爺不是他親爺爺,而是他奶奶的第二任丈夫,他親爺爺在他未出生前就去世了。所以,真疼他的只剩了奶奶。
他奶奶管他吃管他喝,把他養得肥肥胖胖的,其他的卻一概不管不問。
若說自由,大胖子真是個自由身。
在他讀初一的那一年,他父親外出務工,常年不回,他的家就成了我們的集聚點,成了我們離家出走時的暫時居住地,成了我們抽煙喝酒賭博的最佳場所。
再說俊哥。俊哥真名姚俊,是我們幾個當中出手最狠性子最急的一個。
記得初中第一次運動會,班上一個同學的成績被裁判誤判,我們去找裁判理論,被裁判臭罵了一頓,他不聲不響跑到宣傳欄前一腳将宣傳欄的一塊玻璃踢碎驚動了學校的最高層。他雖然受到了學校的處罰,可那個同學被誤判的成績也因此改過來了。
他個高,喜歡運動,所以特別結實,無論冬天還是夏天他都喜歡把袖子一卷向我們秀他的肌肉。他的肌肉吸引了很多女孩子。
那一年發生在華安四中最具轟動效應的事件的肇事人便是他。他把那個打了他“女朋友”一個巴掌的女生強行從校門口拖至附近的一個巷道裏,連着打了對方二十個巴掌,他打一下,還叫對方數一聲。學校保衛科的老師趕過來,他不急着逃走,而是繼續扇巴掌,繼續叫對方數數,然後乖乖地跟保衛科的老師回學校接受調查。
這件事情給校長帶來了很大壓力,因為那個被打的女孩的父親是華安市裏的一個副科級幹部,他非要學校開除姚俊不可。姚俊的父親找了很多人向他求情,當着他的面打了兒子十幾個巴掌,甚至要下跪,他還是不原諒姚俊。
最後俊哥火了,他對着政教處的門猛地捶了一拳,吼道:“你他媽的真叫老子退學,我就把你女兒先奸後殺!”
你猜怎麽着?姚俊這句話竟然把那女孩的父親震住了。
第二天,不是俊哥不來學校,而是那個女孩不來學校,她爸爸将她轉到別的學校去讀書了。
“臭鹹蛋”是蔡鵬飛的綽號。這個綽號并不是因為他喜歡吃臭鹹蛋,而是因為他有一張和臭鹹蛋一樣臭的嘴。他這張嘴什麽髒話不文明的話都說得出口,班上每一個女生沒有一個不曾被他罵哭過的。
“臭鹹蛋”父母親賣鋼筋水泥,一天到晚都很忙,由于沒時間管他,從三年級起就将他托管在老師家裏,目的自然是希望他好好讀書,将來能找份輕松活做,像大鵬展翅一樣高高飛翔在空中,可謂用心良苦。
可“臭鹹蛋”在老師家裏根本不讀書,他唯一的愛好就是動那兩個和他一起托管在老師家裏的同學,騷擾他們,罵他們,把他們的筆搶過來折斷,把他們的本子藏起來……當他們向老師告狀的時候,他又死活不承認。
有一次,臭鹹蛋正罵得投入,什麽*木卵都罵出來了,不料被老師抓個現形,再抵不了賴了,只好老老實實接受老師的處分,打手掌做俯卧撐蹲馬步或別的。他能一口氣做兩百個俯卧撐就是這個時候練就的。
臭鹹蛋很有耐力。做俯卧撐做到最後給人感覺一個都做不了了,他硬是可以歪歪扭扭的再做十個。也特能蹲馬步,一般的人蹲馬步堅持不到四十秒便雙腿發顫,他可以熬一分半鐘。
那負責托管他的老師只好一次比一次狠,就這樣練就了臭鹹蛋一口氣做兩百個俯卧撐的本事。
如果做了兩百個俯卧撐還不收斂,老師便會叫他父母親來領人。白天運鋼筋水泥的上貨下貨累的筋疲力盡的父母親哪受得了這個刺激,将他暴打一頓,又百般乞求老師收留,老師抹不開情面(或許是抹不開鈔票的誘惑)繼續托管他,他自然又“重蹈覆轍”。
這個“臭鹹蛋”後來之所以比我還叛逆,跟他父母經常打他分不開。他父親還要好點,尤其他母親,性格暴躁,他上初中之後還打過他幾次。
我拜這三個人所賜第一次被新來的班主任叫去辦公室挨訓時,班主任幾乎不相信我和他們是死黨。在他看來,我這樣的好生是不可能和這幾個一點書都不讀的人來往的,或者,反過來說,他不可能相信一個上課這麽不認真的人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成績。所以他對我的處罰遠比那幾個人輕了好多。
這個班主任和原來那個班主任風格完全不同,他幾乎不訓話,問清原委之後便罰我們做俯卧撐,三十個或五十個,做完就回教室。
說到做俯卧撐,唯一能折服的只有大胖子,我們仨全都是高手。要知道父親罰我做俯卧撐做了多少個啊。
可我們都裝成很辛苦的樣子,感覺最後幾個再做下去手臂都要斷了,那年輕的班主任就會把手一揮:“算了,剩下幾個就不做了。這次就饒過你們,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反省。”
我們唯唯諾諾,還沒到辦公樓一樓大廳即哈哈大笑,為自己的陰謀得逞而自豪。
真正苦的是大胖子,标準的俯卧撐他十個都做不了,臀部翹的老高,肩膀又下不去,沒做幾個就像牛一樣嘻嘿嘻嘿喘氣,看上去就覺得“殘忍”。誰叫他有那麽重的體格呢。
所以他常常自告奮勇讓老師打手掌。打一下手掌抵一個俯卧撐他都願意。或許是他手掌上的肉太厚實的緣故吧。
可是,偏偏這新班主任是原則性很強的人,堅決不體罰學生。在他看來讓學生做俯卧撐是鍛煉孩子的體格,用教鞭敲打孩子的手掌那就是體罰了。
大胖子說不出的苦。
可也有連累我們的時候。新班主任不知從哪兒得來的“靈感”,要我們犯錯誤的幾個一同做俯卧撐,同時起同時落,他數一,我們做一個,他數二,我們再做第二個,只要有一個沒有做起來,那其他人做的都不算。
這可把我們坑壞了。我們幾個任是再會做俯卧撐,到最後也和大胖子一樣嘻嘿嘻嘿像牛一樣喘氣了。
事後,大胖子自不免要挨我們的拳腳。
我第一次和他們一起被新來的班主任叫去辦公室接受做俯卧撐的處罰是因為我們四個人在某節課上傳閱一本手抄本。我現在還記得那書名叫《少女之心》。是俊哥弄來的。非常稀缺。
我們兄弟幾個傳閱的時間只有一節課。俊哥神神秘秘的樣子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紛紛搶着閱讀,最後,沒辦法,幾個人便換位置換到一起,共同研讀。他們一個個看得臉紅的像喝了半斤酒一樣,真正心潮澎湃。
原本不會引起老師關注的(當然是這幾個人老師根本不會關注),怪就怪那個臭鹹蛋,他的“花朵”猛地噴湧汁流的時候他竟然忍不住喊出了聲,惹得全班同學都往他那邊看,再有修養的老師也沉不住氣了。
偏偏那個老師就站在離臭鹹蛋不遠的地方講課,臭鹹蛋喊出聲,他一轉頭就看見了湊一起的大胖子和俊哥,也看見了臭鹹蛋抓在手裏的手抄本。或許是臭鹹蛋這個時候正打算把書傳給我吧,老師都盯着他了,他也沒想到要把書藏起來,還是丢給了離他兩個座位的我。我只好乖乖的把書遞到老師的手上。
當時,俊哥眼裏的火收集起來絕對可以将臭鹹蛋的眉毛燒焦。
老師收繳手抄本的時候順帶翻了翻內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把手抄本夾在他的教本裏,而後喝令我們下課去見班主任。
我原本以為那個老師看了手抄本的內容一定會當面将手抄本撕碎的。我想:莫非老師也被手抄本的內容吸引了?
第二卷 少年亦識愁滋味 第022章 大胖子家
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
那就意味着我有整整三年半的時間沒有見着郝珺琪了。我十六周歲,郝珺琪十五周歲了。如果郝珺琪還在讀書,如果她沒有和我一樣留級的話,她也把初一第二學期的內容學完了。
還是沒有一點她的消息。
朱伯伯說只要有郝叔叔的消息就會想辦法告訴我。
朱金山說只要他知道郝珺琪在哪裏他一定會寫信告訴我;他把我寫給他的詳細地址記在了他家的牆壁上。
我的成績越來越差,語數英三門主課只有語文超過了六十分。
其實,我的成績不差才怪。了解大家送給我的外號的人就見怪不怪了。
大家都叫我“出神王”。顧名思義,課堂上的我常常出神。
我的思緒常常跑到東門村的青石路上,跑到郝爺爺的茅屋裏,跑到那裂成兩半的凹凸石壁上,跑到茅屋東面的兩棵棗樹旁……
郝珺琪的聲音常常在我耳邊響起,郝珺琪的流淚的面頰常常在我面前閃現。
郝珺琪說的不錯,只要總是想起,那就沒有離棄。
期末考試成績單一出來,父親就将我暴打了一頓。他用竹鞭抽我的小腿,每一鞭下去小腿上即呈現一條印痕。他連抽了我十幾下。我忍住疼不哭也不叫。而我這種表情換來的是另一種懲罰——面對牆壁跪地半小時。我的膝蓋因此腫脹了好幾天。
父親認為我簡直在羞辱他。他百思不得其解。
說句實在話,現在想想,我真能接受父親的暴怒和他的暴打了。要知道,父親為了我的學習付出了多少心血啊。他将他所有工作之餘的時間,都花在了我身上。碰到有應酬,能推就推,實在不能推的,他吃了飯就回來。
我父親是個很喜歡喝酒的人,可是,為了我的學習,在宴席上他滴酒不沾。晚上,為了怕影響我學習,連母親看電視他都要幹涉。在我學習時間裏,他是絕對不會看電視的。他還幫我檢查作業,幫我對資料書的答案,抽背我英語單詞。他做的真的太多了。所以我給他這樣的回報他怎麽受得了?
父親暴打我的後果是我跑到外婆家去住了幾天。我把父親打我的地方給外婆看,外婆心疼死了。她恨不得當即跑去華安二中訓斥我的父親。
我在外婆家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外婆買了藥來給我擦,她一邊擦一邊詛咒我的父親。我成天不是看電視就是看武打小說。金庸古龍的小說我叫外婆成套成套地給我買,書中人物絕妙的武功固然讓我羨慕不已,其中少男少女的青春萌動更讓我浮想聯翩。
在我膝蓋的腫脹消退了之後,我便經常去外婆家附近的小店消費外婆給我的零花錢。在這個小店裏我碰上了俊哥。
“嗨,俊哥。”
“鄭啓航?你怎麽在這裏?”說來也奇怪,我這幾個死黨從來都不叫我的外號“出神王”。他們叫我總是連名帶姓的稱呼。
“我在我外婆家玩。”
“我在大胖子家玩。大夥煙抽沒了,叫我來買。要不要跟我去玩?”
“不了,我和外婆說好了幾分鐘就回去的。”
“那有什麽關系?打個電話給你外婆說,說碰到同學了,去同學家玩會兒。這個店裏就有電話,我很熟悉的。”
我心動了。
我用小店裏的電話打通外婆家的電話,就按俊哥的說法向外婆請假。外婆很不放心,但在我保證一個小時回去的前提下,她勉強答應了。
大胖子家也在小店附近,不過和我外婆家所在的方向剛好相反。
上學的時候我雖然和這幾個人處得火熱,但從來沒有去過他們家。這一回是第一次。大胖子的爺爺奶奶不在家,臭鹹蛋、大胖子以及兄弟班的一個外號叫‘扁嘴’的全都擁在大胖子的卧室裏。房間裏一地的煙頭,烏煙瘴氣。
他們在打牌。
他們直接坐在大胖子的床上打牌。
“兄弟們,看誰來了?”俊哥說。
“管他媽誰來了。煙呢?”臭鹹蛋頭也不擡。
俊哥把煙往床上一丢,“我說你們他媽的停一停,鄭啓航來了。”
他們一聽我的名字,一齊擡頭看我。臭鹹蛋把牌一丢,下床和我擁抱。
“你丢什麽鬼牌?想賴錢是不?媽的,老子一把好牌被你攪和了。”扁嘴說。
“是嘛!怎麽樣也要把這把牌打掉?”大胖子慢條斯理的說。
“我說你們這些人他媽的不夠義氣。一把牌算什麽?兩塊錢夠了吧?鄭啓航可是第一次到我們這裏來。”臭鹹蛋說。
“沒事,你們玩。”我說。
“按理說這錢就得鄭啓航出。”扁嘴說。
俊哥說:“去你的扁嘴,你是想嘴更扁一點是不?你這麽無理取鬧我們鄭啓航還敢來?”
“我不是說笑嗎?”
“沒關系。”我說,“大家都兄弟。你以為我不想來嗎?你們也知道我那老爸。告訴兄弟們,我又被他修理了一頓。我這膝蓋才剛好,跪腫的。”
“他媽的,哪有這樣的老爸?只有你才受得了。換做我,早跑出來了。”俊哥說。
“我是跑我外婆家來了。”
“外婆家不就自己家?我告訴你,下次他再這樣對你,你就跑大胖子這裏來,住個幾晚不回去,吓死他們去。”俊哥說。
“不錯,”臭鹹蛋說,“我經常用這招。一用就靈。”
“對啊,”大胖子說,“臭鹹蛋是我這裏的常客了。他那個老娘特損人,脾氣暴得不得了。臭鹹蛋第一次到我這住的那個晚上,他老娘徹夜未眠。”
“我說你們還打不打牌?這些鳥事下次談好不好?”扁嘴說。
“是呀,打牌,打牌。”大胖子說。
“鄭啓航你要不要來?”俊哥問道。
“我不會。你們玩,我看。”我說。
“很簡單的。關牌。誰先出完牌誰贏。一張牌兩毛錢。被關了翻倍。要不我讓你試試?”
“我先看幾把。”
我看他們玩了幾把。俊哥非要我抽根煙,我學着抽了一根。
說到煙,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學期裏,我這幾個死黨經常躲到操場那個廁所邊利用課間或體育課的時間抽。我是他們的望風者。
我真不知道他們是否有煙瘾,很多時候,碰到“情況危急”,他們猛吸幾口,便将煙丢至便池,一幅瘾君子的樣子看了讓人發笑。但我一直不曾抽過。在內心裏,我着實害怕我的父親。
我沒想到煙是這種味道,有點苦,又有點辣,抽過之後口腔裏總是不知覺地産生唾液。
煙的異味促使我不停地吐口水。可是,當他們遞給我第二根煙的時候,我還是把煙點燃了。
後來,扁嘴的錢輸完了,他罵罵咧咧的走人,我頂了上去。
初次玩牌,初次賭錢,心裏自不免會發慌,可連着幾把好牌讓我信心倍增。
我不知每個人是不是天生都有賭性。反正從我個人來說,我感覺是有的。有些人之所以一輩子不賭博,是因為他克制力強,或者是外在因素束縛了他,使他的賭性沒有被激發。
在我們身邊很容易找到這樣的人,尤其是女人,看上去是一個內向拘謹的性格的人,可是,一旦讓她沾染上賭博,在賭場上,她會徹徹底底變成另外一個人。不怕大,越輸越賭,越賭越輸,借高利貸借再多也不手軟,離家棄子也在所不惜。
我可能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一件徹底改變我命運的事件,我絕對會成為一個賭徒的。
那個下午,我一沾上賭博,就徹底被那種刺激征服了。我完全忘了我給外婆的承諾。我把外婆給我的二十元錢全部輸光了(這兒說明一下,那時的二十元錢可不是小數目啊)我還不肯結束。其時天已經昏黑了。我向贏了最多的大胖子借賭資,可大胖子死活不同意。
“賭桌上不能借錢,這個規矩你不知道嗎?”大胖子說。
“哪有這種規矩?誰定的這種規矩?”我火冒冒的。輸了錢,我心情不好。
“這哪是誰定的?賭博的人都知道。要借要向別人借。”
“這兒還有別人嗎?我說你媽的不肯借就算了,找什麽借口?”
“我哪找借口了?”大胖子一點都不生氣,“你問臭鹹蛋和俊哥是不是有這講究。”
“有嗎,俊哥?”
“當然有。而且賭桌上特講究,特迷信。借錢給人自己會輸錢。”俊哥耐着性子說。
“要想扳本,有的是機會。這不放假了嗎?天天可以賭。”臭鹹蛋說。
“你明天就可以來。”大胖子說。
“那說好,明天還是我們四個人。”我說。
但是第二天我沒能去打牌,因為父親将我帶回去了。是外婆總不見我回家,四處找不到人,打了電話給我母親。父母親以為我玩失蹤,一齊和外婆到處找我。大家整整找了我三個小時。等大家絕望地坐在外婆家的客廳裏垂頭喪氣時,我才出現在他們面前。結果可想而知,任外婆怎麽堅持,父親都不同意我繼續住在外婆家。
而我一回家,立馬從天堂掉進了地獄。
第二卷 少年亦識愁滋味 第023章 初識吳蓮子
那個暑假,我成了學習機器。每天我除了按計劃完成一部分暑假作業之外,還要按計劃完成父親不知從哪裏弄來的語數英三本輔導書裏的作業,之後還要按單元聽寫英語單詞。
父親有的是耐性。雖然他只是個數學老師,但他什麽作業都詳細檢查,替我核對答案,在我做錯的地方做出記號,待我完成各項計劃之後,又讓我将做錯的題重做一遍。
父親的這一套做法只有我懂得學習的重要性之後才深刻感受它的科學性。而當時我滿腦子的“關牌”,常常想着找我那幾個死黨扳本,又怎會體悟父親的安排的科學性呢?
我只有厭惡,我只有憎恨,我只有反感。
當我用盡了所有其他辦法都不能解放自己之後,我對付父親的策略便只剩了消極怠工。我知道這個暑假我不可能還有自由了,那麽折磨這個折磨我的人的惟一辦法就是消極怠工。
于是幾乎每個晚上我都要熬到十點,更多時候就是到了十點我還沒有完成學習任務。
這種時候的父親就非常糾結了。
一方面他的一絲不茍的作風不準他退卻,另一方面他又要考慮我的正處于發育期的身體,要确保我的睡眠。要知道,父親從不讓我睡懶覺,每天早上六點一刻他準要叫醒我,六點半我非起床不可。而要讓這兩條都能遂意,他只有更嚴格的要求我,加重對我的處罰。
我的體能的耐抗性就是這麽被他訓練出來的。就拿做俯卧撐來說,我被罰做俯卧撐的個數從五十加到一百,後來在一次懲罰中父親被我激怒後,俯卧撐的個數一下子飙升到兩百。
父親說要做兩百個俯卧撐,我就是死也得做下來。這就是父親的個性。
說起來真的悲慘,做過俯卧撐的人都知道,一旦超過了極限,哪怕多做一個都得咬牙切齒。我記得第一次做兩百個俯卧撐的時候,大概到了一百五十個之後吧,我就是撐在地上不動,我的手臂和大腿依舊不斷地顫抖。
你已經沒力可使,你的眼淚不知不覺溢出眼眶。可是,你沒有屈服,你所想的就是一定要撐下去,一定要做給這個“惡魔”看。
你不服輸。
你還記得你有幾次因為撐不起來而整個身體猛地趴在地上,這時父親依舊無情地訓斥,說有本事你給我起來,說看你再敢不敢消極怠工。
我和父親的敵對關系越來越強烈。在我眼裏,他根本不是父親,沒有任何親情可言,而是惡魔,是上蒼派下來專門折磨我的惡魔。我從心底裏讨厭他。
父親對我越嚴厲,我便越發讨厭這種學習生活,便越發懷念山村裏的童年。我不止一次萌生只身去東門看看的念頭。
現在離上次和父母親去東門了解到東門淹沒在汪洋水域中的那個時間也已經過去兩年了。
兩年,七百多個日日夜夜,會改變多少人,會改變多少事。
不知道郝珺琪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