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寝殿之中,燕東河屏退了衆多內侍,只身陪着服藥後睡下的燕承,他怕光線擾了燕承,又特意放下了明黃色的床帳。
燕東河一夜未眠,坐在高椅上看着牆上挂着的幾幅舊畫,無數個深夜裏,他便是這般,默默乞求着,能給他一個補過的機會,許是上蒼有靈,終是讓燕承醒了過來,活生生的躺在自己身邊。
熹光乍破之時,燕承悠悠轉醒,先前服下的碧游丹緩解了體內的激痛,他睜開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身子竟是出奇的爽利,除了四肢仍有些酸軟無力,纏繞在心肺間的痛楚已是大大緩解。他撐着身子坐了起來,然而身子骨仍是根基虛弱,簡單的一個動作亦是耗費了不少氣力,他忍不住靠在床頭喘息起來。
燕東河聽見床帳中傳出細碎的聲響,忙走過去拉開幕簾,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抱床榻上的人,他有力的臂彎圈住那消瘦的身子,低聲說道,“承兒,哥哥扶你起來。”
燕承臉上神情未有一絲變化,一直低垂着眼睫,唯有身側微微顫抖的雙手洩露了他的情緒,“燕東河,你放開我。”
燕東河一怔,兀自落下淚來,“是哥哥對不起你,可承兒……我…...我想起從前的事情了,原來的事情哥哥都想起來了。”
念及在暗獄中所遭受的殘忍刑罰,又想起流放之時所受的萬般屈辱,那些昔日的愛意仿佛已随着歲月流逝而逐漸淡去,燕承搖了搖頭,擡手推開抱着自己的燕東河,低聲說道,“皇上,臣弟說過願此生埋骨南疆,再不踏回皇城一步,臣弟不願食言。”
燕承不顧燕東河一番哀求,背對着他躺回了床榻之上,阖上了雙眼。
燕東河呆呆的站了身來,茫然無措的看着弟弟,又不死心般的喊了幾聲承兒,可燕承仿若睡熟了一般,再未曾理睬他,燕東河苦苦待了好一會兒,只得悻悻出了寝殿。
----------------------------
禦花園中的鳳凰花樹開得正好,微風輕拂而過,随風撒落滿地燦然的花瓣,燕東河拂去了肩頭的落花,蹲下高大的身子,滿目柔情的去觸碰那花樹上刻下的字跡。舊物仍在,然而兩人的感情卻好似走入死路一般,不知該如何挽回。
斜倚舊年思往事,皆不見,空留一身相思意。燕東河獨自一人在那棵老樹旁呆了良久,腦海中滿是弟弟轉過身不願理會自己的樣子。
滿園花樹郁郁蔥蔥,帶來片片陰涼,昔年的舊事忽而湧上他的心頭,仍記得那次他染了風寒,燕承深夜提着食盒進宮來探望于他,燕東河心念一動,念起自家弟弟自幼便喜食的芙蓉糕,他遣退了廚房中衆多下人,獨自一人忙活起來。
他洗淨了手,脫下外袍挽起袖口,先将白面倒入小盆內,又把雞蛋磕入面內,再加了清水和起,揉成個潔白的面團,再拿刀切成均等的細條,一切準備妥當後,他蹲下`身子往爐竈中添了兩塊柴,爐中的柴火燒的正旺,他微一晃神,修長的手指被火苗舔噬,立時燎出一串水泡。
燕東河嘶叫了一聲,随意用水沖了沖,仍是全然專注于眼前的糕點,将面下了油鍋,待到面變至金黃色,再将熬好的芙蓉糖漿淋在上面,最後将木框模型放在案上,倒入裹好糖漿的面團,入爐烤了一段時間,小心的切好裝盤。
他把做好的芙蓉糕擺在精巧的小盤中,裝進小食盒裏便往寝殿走去,尚未進寝殿,便聽裏面傳來談笑的聲音。
Advertisement
轉過屏風,只見兩人坐在一處,手邊擺着數盒精致的糕點,燕承倚在軟塌上,阖着眼睛滿臉的惬意,他一伸手,念戈便遞過去一塊糕點,又細心的替他擦拭嘴角沾上的碎屑,燕承淺淺的笑着,整個人顯得溫柔極了。
燕東河心中一緊,攥緊了手裏的紅漆食盒,便要向燕承處走過去,念戈卻偏頭沖着他輕蔑的一笑,燕東河氣結不已,剛要開口呵斥,便聽燕承聲音低弱的說道,“念戈,我們明日便走,随我一同回南疆去。”念戈應了聲是。
紅漆食盒被燕東河扔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燕承神情凝滞了片刻,轉過頭來看他。“承兒,你要去哪裏?”燕東河慌慌張張的問着。
只見燕承素白的臉上露出抹淺笑來,他聲音輕輕淺淺,卻字字重逾千斤,砸在燕東河心頭,“你還要我留在這裏做什麽,是見我死一次仍是不夠嗎?還想要我......再受些什麽”
燕東河聽燕承這般說話,只覺得一顆心被狠狠踏在塵埃中,身體上因拔毒留下的傷口突然掙裂開來,洇濕了他身上的衣袍,頓時覺的腦中陣陣眩暈,向一旁摔去。
念戈見燕東河摔倒,兀自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也不伸手去扶。
燕東河直直倒了下去,額角撞在一旁的小桌上,發出一聲極低的悶哼,燕承聽見聲音,猛地一震,他慌亂的轉動身體,“念戈,他……他怎麽了。”
自燕承醒來,眼中仍是如從前一般,只餘下一片黑暗,令他寸步難行,念戈走上前扶住了燕承,低聲在他耳邊說,“王爺莫急,是皇上裝來騙您的。”
燕承神色不由得一黯,他低垂了眼簾,說道,“我累了,想回去躺一會兒。”
念戈低聲應了,攔腰抱起他進到內殿裏,安置在柔軟的床榻上,又細心的幫他掖好被角。“王爺,一會我便去準備,明日我們就離開,您看可好?”燕承點了點頭,阖上了眼睛。
念戈一直陪在床榻,待到他睡熟了,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輕撫燕承的眉眼,眼前的人如同天下最美的至寶,卻被燕東河糟蹋成如今這幅樣子,雙目失明再也無法視物,十根手指盡數折斷,莫說作畫,就連拿塊糕點,臉上都能滲出一層冷汗。念及燕東河的所作所為,念戈心頭生出陣陣恨意,起身去外殿查看起燕東河的情況。
燕東河高大的身體伏在地面上,額角一股血流正慢慢的流着,念戈走過去,眼中透出凜冽的殺意,他擡手點了燕東河的昏睡穴,沖着他腰腹間惡狠狠的踹了幾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