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抹無法掩飾的強烈恨意。
又想到什麽,忙垂下眼簾,兩滴淚珠卻是順着白皙的臉頰滾落。
這是,湊巧碰到了?
胡敏蓉一旁瞧着,神情便有些玩味——
明珠和袁家還真是有緣啊。
便是詩社其他人,并一些恰好在近旁的客人也紛紛駐足,好奇的瞧着這邊——
這些時日以來,袁家嫡女被偷龍轉鳳一事可不是傳的沸沸揚揚,如今兩個主角竟是同時出現!
不想入眼就瞧見紅着眼睛無比委屈的凝望着丁芳華的程明珠,一時便有人唏噓感慨——
要說這程明珠也是個可憐的,做了這麽多年的武安侯嫡女,本自高高在上,卻是一朝摔落枝頭。
卻是可惜了那等容貌那般才情。
也有人注意到護佑在她旁邊的柳家人,再加上之前柳嬌杏絲毫不加掩飾的對長公主看重程明珠的炫耀,又不覺有些深思——
公然庇護程明珠,甚至瞧着柳家的模樣,未嘗沒有替程明珠出頭的意思,難不成真是奉了長公主的意思?
正挽了丁芳華的胳膊,準備離開的蘊寧直覺不對,下意識的回頭,正好和淚水盈盈的程明珠對了個正着。
別說胡敏蓉,便是以容顏之盛聞名帝都的何容薰也是一怔——
這些日子帝都最大的新聞,可不就是有關這位剛回歸的袁家嫡女?
可和大家設想的,小麻雀甫一飛上枝頭變鳳凰,定會想着四處招搖不同,這位袁小姐卻是甚少露面,甚至到現在為止,除了袁家人之外,根本沒有幾個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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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有人不斷猜測,袁家女定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地方,為免其丢人,才不許她輕易外出,後來更有毀容一說,更是坐實了見不得人的觀點。
這會兒武安侯夫人身邊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大家可不打了雞血般第一時間想要看清對方的模樣?
只所有本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态或遠或近圍觀蘊寧的人,都在第一時間愣了——
說好的其貌不揚甚至滿臉疤痕呢?
所謂膚如凝脂,吹彈可破,說的就是眼前少女吧?标志性的袁家鳳眼,卻不似袁家兒郎鋒利如刀,眸光沉靜而純粹,流轉間,如山野間一泓春水在人心頭蕩漾,美的讓人屏息……
即便程明珠容貌也是不俗,可兩相對照,卻是高下立判,無疑是袁家嫡女更配得上眉目如畫這四個字。
一片靜默中,程明珠最先開口,卻是含淚沖着丁芳華見禮:
“珠兒,見過,姨,姨母……”
又小心翼翼的跟蘊寧見禮:“見過,寧姐姐……”
口中說着,再次凝目丁芳華,已是珠淚紛紛而落:
“承蒙姨母,精心照顧這麽多年,珠兒一直感恩,不盡……這些日子,更是對姨母挂念的緊……數次想要登門探望……可惜……”
“可惜”後面的話,卻是被無聲的淚水給掩蓋……
在場的人莫不是人精,之前本已把程明珠跟蘊寧說話時的小心翼翼盡收眼底,再有那未盡之語,登時了悟——
這袁家女美則美矣,心腸未免狠了些,再怎麽說程明珠畢竟和袁家那麽多年的母女之情,驟然失去身份,已是可悲可憫,至于袁蘊寧,富貴可期之下,又何必再趕盡殺絕……
丁芳華初瞧見站在身後的程明珠時,也是紅了眼圈,卻在聽了程明珠這番話後,眸中的熱意漸漸冷卻,只覺一股悲涼湧上心頭——
要說這些日子以來,每每想到程明珠,丁芳華何嘗不是以淚洗面?再怎麽說也是疼了那麽多年的女兒,即便深恨庶妹作孽,可這麽多年的感情,卻不是假的啊。
阖府上下,默認了老祖宗給予程明珠的財物之外,丁芳華也時不時的會派人悄悄前往探視,不就是為了怕她會被那些捧高踩低的人難為?
甚至若沒有侯府暗中照拂,憑程明珠一個沒有半分依仗的弱女子,根本不可能安安穩穩的在那院子裏住下去。
這麽些日子以來,何嘗有一個潑皮無賴敢上門歪纏?左鄰右舍,也莫不是恭敬以對……
甚至私底下丁芳華還跟袁烈提過,長輩做的孽,孩子卻是沒有錯的,有機會了怎麽也要幫明珠找一個好人家,再送一份豐厚的嫁妝,自己這心才能安穩下來……
再想不到甫一見面,程明珠竟說出這樣一番處處映射、試圖往蘊寧身上潑髒水的話來——
明明整件事上受了最多委屈的是寧姐兒啊!可反觀女兒,不管是之前被錯待,還是之後重回鑲金嵌玉的武安侯府,都是一如既往,處境不堪時,不曾怨天尤人,榮華富貴前,依舊淡然處之,倒是程明珠,不過是重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處境較之從前的蘊寧,好了何止千倍?
如何就成了這般尖酸刻薄的性子?
看丁芳華臉色沉了下來,程明珠卻是淚水落得更急:
“姨母莫要生氣……我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太想姨母了……”
“還有……”又回頭招來丫鬟,搶在丁芳華開口之前道,“我準備了很多好東西呢,本想着要是侯府準備的更好了,我就不拿出來了,這會兒瞧着,倒是準備對了呢……”
随着她話音一落,當即便有下人從車上捧下了七八件樂器來,有古琴古筝,有笛子,有玉簫,甚至還有大正不常見的琵琶……
“也不知道寧姐姐擅長什麽,我這兒正好備的都有呢……”
又招呼蘊寧:
“寧姐姐過來挑一件吧,這些東西本就應該屬于你的……當初,可不全是老祖宗和母親,啊,不是……是,姨母尋來的……”
還要再說,丁芳華卻已是再沒有心情聽下去——這般炫耀曾經,不就是想讓寧姐兒難過嗎?當下直接打斷:
“武安侯府什麽樣的人家,送出去的東西,如何會再收過來?侯府這樣的東西多的是,既是送給程小姐的,程小姐只管安心拿着便是。”
語氣裏全是冷意。
“程小姐”?!程明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覺就想阻止:
“姨母——”
心底的憤恨更是一波波往外湧——
畢竟不是親娘啊,竟是如斯心狠!
可即便再恨,也不敢表現出來,畢竟自己眼下的處境,真是和武安侯府公然決裂,怕是處境會更加艱難……
“姨母什麽的,從此之後,也不必再叫了。”丁芳華只覺心頭一陣陣的悲涼,曾經的母女,還是要走到反目的這一步嗎?可自己那麽好的女兒,又憑什麽再受了千般苦楚之後,還要被人刻意引導着,忍受衆多猜忌的眼神?
明明,寧姐兒是那般美好的女孩子……
丁芳華也不是那等拖泥帶水的性情,有了決斷,自是也不會藏着掖着:
“你和袁家緣分已盡,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便好。”
“當初之事,全是你母親作孽,即便有什麽事,你該怨該恨的是你自己的娘親,而不是嫉妒怨恨寧姐兒。今日之事也就罷了,異日若再拿寧姐兒生事,莫怪袁家無情。”
說着也不理目瞪口呆的程明珠,轉身挽了蘊寧的胳膊就要離開。
“娘——珠兒姐姐不是那個意思……”沒想到母親突然就翻了臉,袁钊霖登時慌了神,忙開口求情。
丁芳華冷冷一眼瞥過去,提高聲音:
“霖哥兒……”
“霖表弟莫要再說了,”程明珠哭的更加厲害,“都是因為我,才害的你被罰跪祠堂……要是這次再因為我……”
那個袁蘊寧搶了明珠的位置不說,還害的袁公子跪祠堂?
柳嬌杏本就對蘊寧很是不滿,這會兒再見程明珠哭成這樣,更甚者袁钊霖還要受罰,登時就炸了,上前一步道:
“袁夫人也太狠心了吧?再怎麽說,明珠可也給您做了這麽多年的女兒!還好心好意拿了這麽多樂器讓袁小姐挑——別不是袁小姐一樣不會,才故意慫恿着夫人發作明珠吧?”
這麽說着,又有些惬意——
要說滿帝都最不願比試才藝的,可不就是柳嬌杏了?
本來想着,還可以和袁蘊寧來個同病相憐的,結果對方又生的這麽美,柳嬌杏可不就滿心的看着不順眼?
“何止如此?”柳肖氏也不陰不陽的開了口——
要說這祖孫倆關系那是真的好。甚至之前柳嬌杏還跟祖母透露過,她看上了武安侯府的袁钊霖。
照柳肖氏想着,武安侯府的門第自然還算配得上自己孫女兒,就只有一頭不好,不是世子的身份。
可既然孫女兒看上了,也只能認了。可老家的規矩,成親前誰更硬氣,結婚後自然就是誰當家。
想當初自己可不是拿捏了丈夫許久,才如了他的意?成親這麽多年,那老東西敢在自己面前放個屁不?
兩家要結親的話,自然先要把袁家的氣焰給壓下去。
是以毫不猶豫的站到了孫女兒這邊:
“琴棋書畫狗屁不通也就罷了,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老身面前,連個禮都不會見……這樣的女兒,要她何……”
一句話未完,卻見丁芳華已是勃然變色:
“哪裏來的老虔婆!我是武安侯夫人,你們祖孫又算什麽東西,也敢到我面前說嘴!”
雖然同樣有诰封,可柳肖氏也不過是靠着柳興平有個虛名罷了,哪裏像丁芳華,那可是實打實的超品诰命!
柳肖氏雖然一向看不上繼子,卻是仗着繼子的勢,蠻橫慣了的,平日裏旁人沖着柳興平和長公主的面子,也不和她一般見識,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
一張老臉登時紅的和猴屁股一般:
“你,你……長公主見了我也得叫一聲婆婆……”
“你算哪個牌位上的……敢這樣,說話,來人——”
柳家護衛忙要上前,卻被袁家護衛直接擋住——
柳家護衛可不也和主子一般,典型的外強中幹?面對滿身殺氣的袁家護衛,登時就萎了。任憑柳肖氏扯着嗓子呼喝,就是不敢上前。
眼瞧着袁家人揚長而去,柳肖氏氣的好險沒厥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後兩日,會和今日一樣,晚些更新……
☆、100
這出鬧劇很快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了靜怡園。
聽說柳肖氏出醜, 等着看笑話的可不是一般的多,更不敢相信的是, 袁家反應竟然那般大——
柳肖氏再如何, 也是骠騎大将軍柳興平的繼母,不過是因為說了袁家嫡女幾句, 就丢了那麽大臉, 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呢,真是因此得罪了柳興平和長公主, 未免代價有點兒太大了吧?
卻也借此看出兩點,一則袁家是真稀罕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 二則, 袁家嫡女也是真沒什麽才藝, 不然,武安侯夫人何至于氣成那樣?
之前想要借親事抱上袁家大腿的人家不免更加心熱——
沒什麽才藝不打緊,只要得寵能從娘家借勢就好, 畢竟,聽說生的還是極好的;
也有那自诩家世一流的, 卻是越發篤定之前決定不和武安侯府結親,真是再英明不過,畢竟一個空有長相的花瓶, 如何能勝任大家族掌家夫人的位置?
這般想的,卻是不止一人。
比方說靖國公方文禮的夫人文氏。
文氏出身于和延陵崔家齊名的淮南文家,一向眼高于頂,本來丁芳華的出身, 她就一點兒看不上,當初知道兒子方簡心儀程明珠時,就不是太滿意。依着文氏的心思,頂好給兒子尋個跟自己一般出身的才好。
只放眼帝都,比程明珠家世好的沒有她的才情,才情更好的又沒有武安侯府的家世,兩相折中,程明珠倒也算勉強能入眼。
再不想卻是橫生波折,程明珠竟根本不是袁家血脈!更讓文氏憤怒的則是袁家的态度——
當初寶貝兒子的腿明面上雖是那個陸家孽種踹斷,究其根源,可不就是和那袁家嫡女有關?
本想着,兩家乃是世交,陸家拒不認錯,但凡袁家願意出來指證,總要陸家付出代價的。結果倒好,袁家人根本理都不理這茬不說,還敢對一肚子怨氣的公爺惡語相向!
這口氣,文氏當真憋得太久。
如今聽說這個消息,胸中的郁氣頓時散去不少,若不是這會兒人太多,真想仰天大笑三聲——
果然是蒼天有眼!再有武安侯府的家世又如何,這麽個一無是處的花瓶名頭傳出去,想要有什麽好姻緣,做夢還差不多。
自己就等着看好戲便是了。
是以,在瞧見丁芳華帶着一衆袁家小姐走到近旁的第一時間,文氏就笑吟吟的偏過頭,微微揚起下巴,居高臨下的瞟了丁芳華和她身邊的蘊寧一眼,輕笑一聲揶揄道:
“這位就是袁家遺珠吧?方才聽人說起,我還有些不信,這會兒瞧了……果然名不虛傳呢,生的真真是極好……怪不得你們夫妻倆愛的如珠如玉。”
這話讓人聽着卻是不甚舒服。
實在是若然沒有之前程明珠鬧出的那件事也就罷了,眼下文氏一見面就贊人生的好也就罷了,那句名不虛傳,卻無疑是坐實了衆人的“花瓶”一說。
更甚者不待丁芳華開口,又笑笑的在采英幾人手裏的食盒上停頓片刻,掩嘴道:
“啊呀,我是不是漏了什麽賢侄女這盒子倒是足夠精美,裏面可是藏了什麽我們沒見過的好東西?也是,這大家小姐呀,哪個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賢侄女容貌恁般出色,想來才情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不然,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竟是提着食盒過來了,果然是十足的花瓶啊,竟是除了吃,什麽都不會了嗎?
丁芳華只覺心頭怒火一下就湧了上來——
果然是之前方簡為難寧姐兒時,得到的教訓太輕了嗎?這方家,還蹬鼻子上臉了!
“方夫人名滿帝都,滿昌邑哪個不知,何人不曉?”蘊寧輕輕晃了下丁芳華的胳膊,示意她把這事交給自己。
然後視線直直迎上文氏,并沒有被文氏特特擺出的國公夫人威勢驚到絲毫:“以夫人才學之精,豈會連這盒子裏放的什麽都看不出?”
說到此處神情卻忽然轉為懊惱,跌足嘆道:
“啊呀,我倒是忘了,這樣的小葉紫檀木食盒,夫人如何會放在眼裏?想當年夫人您為兩碗米飯就敢一把火燒掉那麽一堆,這樣上不得臺面只能當柴火燒的東西,夫人自是不稀罕……便是認不得這是何物,也是有的。”
上一世陸瑄去農莊小坐,無聊時便會說起一些朝廷中不為人所知的八卦典故,其中就有關于這位方夫人文氏的。
和源遠流長的書香名門延陵崔家不同,文家也不過這幾十年來才開始名聲鵲起。
只他們家一心經營名頭,素以清高示人,又最愛标榜兩袖清風。便是家裏眷屬,也通常食不重味、坐不重席。
可等文氏嫁到帝都方家,情形卻又大大不同。畢竟身為從龍老臣、世代勳貴,方家之奢華簡直讓文氏目瞪口呆,又彷徨無措。
偏她又是個心高氣傲的,絲毫不想被人看輕,為示清高、與衆不同,便想把娘家的一套搬到婆家來,竟是過門沒幾日,就卸下釵環、穿上布衣,斥退丫鬟,要親自燒火做飯。
甚至在方文禮勸阻時,還振振有詞,說什麽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人生在世,當時時想着居安思危……
待得方文禮被繞的暈頭轉向後,文氏便信心滿滿的離開,只她嫁過來統共也沒有幾日,所謂的小廚房也都是虛的,有個名頭罷了。一應器具倒是齊全,可食材啊,柴火啊,卻是不見蹤影。暈頭轉向之下,竟是取了方家為新房打造家具後剩的名貴木材小葉紫檀,那麽大一堆,直接拿着當柴禾燒了。
甚至邊燒還邊嘀咕——這是什麽木材啊,味兒道真是好聞……
待得方文禮嗅着味兒尋過來時,那小葉檀木也已經燒得差不多了……
等文氏知道,她燒得根本不是柴禾,而是價比黃金的小葉紫檀時,好險沒瘋了,便是方文禮,目瞪口呆之餘更是哭笑不得——
說好的由奢入儉呢?一把火燒掉這些上等的小葉紫檀就為了弄兩碗米飯并幾樣小菜,如果這就是文家的節儉,怎麽瞧着還是依舊做回方家的奢華好像更省錢些啊!
許是刺激太大,文氏當日就病了,待得痊愈,再沒有提過節儉的事不說,更是把房間裏的所有和小葉紫檀有關的東西,全都換了下去——
實在是看了紮心啊!
只這事乃是文氏甫一嫁過去發生的事,正好院子裏的仆人也讓她攆的差不多了,娘家陪嫁來的兩個大丫鬟又是嘴嚴實的,是以外人只曉得靖國公夫人自來不喜小葉紫檀做的東西,卻是不知內裏原因。
這會兒忽然聽蘊寧提起此事,文氏的神情真是和見了鬼一般,更甚者只覺得旁邊所有人帶笑的樣子都是在嘲笑自己,自己仿佛整個被人扒光又拉出來示衆,抖着手指指着蘊寧:
“你,你……”
“簡直不可理喻!”
卻是不敢再說其他過分的話,畢竟這樣的糗事真是傳出去,這輩子都別想出去見人了,一時氣的臉都是扭曲的,偏是滿肚子的怒火再不敢發不出來。
自打丁芳華等人出現,便有不少人注意這裏。
不想文氏方才還言笑晏晏,忽然間就翻了臉,反是袁家小姐一臉錯愕,神情無辜至極,不免越發好奇——
實在是平日不管什麽場合,文氏從來都是最要臉面,無時無刻不想着展示她端莊典雅、大家閨秀的一面,何嘗這般狼狽不堪過?
文氏無疑也察覺到這一點,一時更加窘迫,怨憤之下,便是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夏蟲不可語冰!再好的家世又如何,想要入真正清貴人家的眼,卻是這輩子也無緣了……”
丁芳華卻是冷哼一聲,方才蘊寧的話,她雖是聽得有些糊塗,卻是從文氏的反應裏明白,怕是被點到死穴了,可即便這樣,卻還想拿家世壓人,也真是夠了:
“如你們文家一般拿小葉紫檀當柴燒的清貴人家嗎?放心,這樣的人家,我們家姑娘可是不敢結交,不然說不好哪天一把火就能把多年的家業給敗完了……”
一番話說得蘊寧并其他袁家姐妹都抿嘴輕笑,齊齊道:
“謹遵娘親(伯母)的教導……”
——平日裏丁芳華最不擅長的就是和人打機鋒,今天倒好,加上怼柳肖氏的那次,已經先後兩次在言語上占盡上風,完敗對手。
一衆袁家小姑娘瞧着丁芳華的眼神簡直不能更崇拜!
把個文氏又氣的倒仰——見過氣人的,就沒見過氣人成這樣的。
只覺再多說幾句,非氣的吐血不成,更害怕徹底激怒袁家人,對方會把這件事到處傳揚……
終是無比憋屈的掩面快步離開。走不了多遠,迎面正好碰見方簡,文氏眼圈一下紅了,好險沒堕下淚來,卻是緊抓住方簡的手,咬牙道:
“袁家人,尤其是那袁蘊寧,真真可恨至極……”
平日裏早見慣了文氏有事沒事就悲春傷秋無端落淚的情景,方才瞧見文氏難過,方簡本是沒放在心上,再沒想到,事情竟是和袁蘊寧有關——
方簡會尋到這裏,其目的可也正在蘊寧……
聞言當即道:
“袁蘊寧?可是袁家那個剛認回來的女兒?她這會兒在哪裏?”
“除了她,還有哪個?”文氏恨得牙根都是癢的,實在是被個小丫頭片子這麽擺了一道,文氏而言,真是奇恥大辱,恨聲道,“那個丫頭,将來別落在我手裏……”
“娘放心,很快那袁氏女就會哭着求你……”方簡冷哼一聲,轉身大踏步走了——
憑自己的家世容貌,不怕那袁氏女不動心。待她死心踏地,才要把陸瑄并袁家的臉皮一塊兒撕了扔到地上踩。
文氏一時有些發愣——什麽叫袁氏女很快就會哭着來求自己?
以袁蘊寧方才無禮的态度,怎麽想都有些不可能啊。
忽然一激靈——
難不成兒子想要對袁蘊寧使什麽手段?
眼睛裏閃過一絲陰毒之色——有袁家做初一,自家才做的十五,便是有什麽事發生,也是袁蘊寧該得的。
方家的惡毒心思,蘊寧卻是不知。
方才丁芳華被一群衣着華貴的夫人拉着說話,又紛紛明裏暗裏打量蘊寧,畢竟并不是真的十二歲女孩子,蘊寧瞬間領悟,這些人十有八九是借機相看自己才對……
旁人對此,或者會因此生出無限憧憬來,蘊寧卻是頗有些不勝其擾,甚至不知為何,眼前竟是閃現出陸瑄的面容來……略坐了坐,便找了個借口出來。
知道她不愛拘束,丁芳華便也沒有阻止。袁明玉姐妹四人也都先後告退。
不想五姐妹剛走不遠,就偶遇袁明玉的婆家小姑子,即便并未成親,袁明玉也不好不陪着說會兒話,知道蘊寧不愛和人應酬,便給明顯跟蘊寧更親近的袁明欣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陪在蘊寧身邊。
這會兒姐妹倆可不是正站在一叢開的爛漫的九月菊跟前?
看袁明欣跟着自己一起遠離人群,蘊寧不免很是歉疚:
“還要姐姐陪着我,真是對不住。”
袁家女孩中,袁明玉年齡最大,其次就是袁明欣了。等翻過年,就是十五了。
這樣的年齡,可不正是尋找一切機會趕緊相看人家的?
幾位姐姐倒好,卻是為了怕自己顏面無光,硬是把精心準備的才藝全給丢到一邊,甚至陪着自己飽受挑剔……
“寧姐兒又說傻話。”袁明欣不以為意的搖頭,剛要安慰幾句,不意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傳來,兩人擡頭,卻是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也不知是誰家孩子,生的粉嫩嫩的,真真是和年畫上的娃娃一般。
小粉團兒一直沖到兩人身邊,才算停住腳,擡起頭撲閃着大眼睛,眼睛滴溜溜轉着,忽然朝蘊寧伸出手,蘊寧忙蹲下,不想小家夥仰起頭,照着蘊寧臉蛋“啾”的親了一下,然後一下從蘊寧懷裏掙脫,“哧溜”一聲就藏到了袁明欣後面。
把個袁明欣給逗得,先是目瞪口呆,繼而笑彎了腰。
蘊寧這邊錯愕無比,殊不知不遠處一株古樹下,陸瑄更是一臉被雷給劈了的模樣——
這個小兔崽子!明明說好了,替自己去引開袁明欣的,倒好,竟是占了寧姐兒天大的便宜。
天知道看見那麽點個小奶娃,就敢調戲寧姐兒,陸瑄就止不住暴跳如雷,恨不得把人直接捏死算了!
☆、101
“姐姐的臉好香……”小奶娃從袁明欣身後探出頭來, 笑嘻嘻的道。
蘊寧越發哭笑不得——
這是誰家的小人精?這麽點兒就如此油嘴滑舌,長大了還了得?
又往四周瞧了瞧, 依舊不見有人跟過來, 忙提醒袁明欣:
“這娃娃怎麽是一個人?這麽多人,家人發現孩子不見了, 怕是會擔心的。”
小家夥一身绫羅, 脖子上還挂着鑲金嵌玉的璎珞圈,分明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又生的玉雪可愛,在家裏不定多受寵呢。
那小娃娃卻是絲毫不在意, 反而扯着袁明欣的手:
“大姐姐, 你陪我玩捉迷藏好不好?快來快來——”
竟是撅着小屁股就用力推袁明欣和他一起往旁邊的花園裏去。
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古靈精怪的孩子, 袁明欣也喜歡的緊,就同蘊寧道:
“你坐會兒,我陪他玩會兒, 再問問他是哪家的。”
蘊寧點了點頭,想到什麽, 又示意采英把食盒遞過去,吩咐袁明欣的丫鬟拿了:
“若是待會兒玩的餓了,就讓小家夥用些。”
再擡頭, 袁明欣已是被小家夥扯着跑的沒了影子。
“還真是個急性子。”蘊寧不覺失笑。剛想着不然也到處轉轉,畢竟這把枯坐着,未免有些無聊。忽然覺得不對,倏然回頭, 卻是眼睛一下睜的溜圓——
身後不遠處那株桂花樹下,可不正有一個卓然而立的青衫少年?碎金似的日光,星星點點落進他的眸中,令那雙一貫冷凝的雙眸憑空多了些璀璨之意,額前一縷黑發因風浮動微微掀起,身上的冷意也随之盡皆消融,點點金色桂花在晴空下上下翻飛,兩人的視線不自覺拉長,漸漸交融在一起……
蘊寧一時瞧得癡了,甚至有一種荒誕的感覺——這樣彼此靜立,無言相對的場面,好像曾經無數次經歷過一般。
失神間,連陸瑄什麽時候走近了都不知道。
瞧着蘊寧小嘴微張,愣怔的模樣,陸瑄只覺心頭一陣莫名的酸楚,輕輕嘆息一聲,喃喃道:
“總覺得,我好像已是這樣默默看了你……”一生一世。
卻不自覺把這幾個字又咽了回去,好像說出來,就會有強烈到無法承受的酸楚絕望噴薄而出。
或者前世,自己和寧姐兒其實是見過的?不然,為何會有這般似曾相識的強烈感覺?
還是說上一世,自己曾無數次眼睜睜的瞧着蘊寧在自己身邊來了又去……
“你——”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
“你先說。”陸瑄眯了眯眼,幹淨利落的掖起袍子下擺,在距離蘊寧兩臂遠的地方就要坐下,只覺秋日,晴空,金菊,一切的一切糅合在一起,竟是從不曾領略過的無邊美景,竟是恨不得就這麽相伴而坐,直到,地老天荒……
“怎麽這般不講究?”蘊寧下意識的就要阻攔,畢竟秋日露重,這樣的青石板最是涼意沁人,等意識到什麽,雙頰卻是有些發燒——自己什麽時候成了管家婆的性子了?陸瑄又不是自己的誰……
不想還罷,竟是越想越坐卧不寧。
一時有些着惱,擡眸瞪了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陸瑄一眼,終是把手邊的墊子丢過去一個:
“堂堂閣老公子,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也不怕旁人笑話?”
陸瑄擡手接過墊子,嘴角的笑意卻是更濃
——這樣的斥責,小時候在父親那裏不知聽過凡幾。只陸瑄性子卻是個倔的,陸閣老越那般說,他就越要沒骨頭似的癱在那裏,怎麽看着陸閣老暴跳如雷,才心滿意足。
其實一直被祖母嚴格教養着,陸瑄的世家禮儀早深入了骨子裏。對着蘊寧時,雖是不由自主,整個身心就完全放松下來,陸瑄卻是自信,自己的坐姿絕對是一等一的标準——
寧姐兒會那般說,只是因為怕地上涼,擔心自己罷了。
不知為何,一想到“擔心自己”這四個字,陸瑄就覺得,整個人好像都飛了起來一般。
只雖萬般迷戀這麽被蘊寧管着、護着的感覺,恨不得她再多念叨自己幾句才好,陸瑄卻又舍不得讓蘊寧挂心,當下乖乖的依着蘊寧的意思坐在墊子上,又小聲解釋:
“無妨的。當初我一個人在外闖蕩時,地作床,天作被,數九寒冬時還曾卧雪而眠,眼下這等,實在算不得什麽……”
“你也說了那是從前。”蘊寧臉色卻是沉了沉,只覺心裏一陣一陣的絞得慌——堂堂閣老公子,到底是為了什麽,要那般折騰自己?
又想起上一世陸瑄每每出現時,環繞周遭的可不是濃郁的化不開的寂寞?
明明是那麽優秀的一個,甚至有一次自己偶然外出,正好瞧見,被衆多官員前呼後擁着的陸瑄,可就是那樣的人流擁擠中,被衆星捧月圍在中間的陸瑄,卻是沒有絲毫躊躇滿志和志得意滿,一眼瞧過去,最分明的依舊是無形中隔絕了其他所有人的孤單。
偏是這麽孤寂的一個人,卻又再細心不過,每回自己稍微流露出一點對什麽感興趣的模樣,下一次再見,就一定會有相關的書籍送上,甚至很多還是世所難尋的珍貴孤本……
是以上一世時蘊寧便常疑惑,明明那麽體貼人的一個人啊,如何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都沒有呢?竟是到了偌大年齡,依舊是孤身一人。
再對上對面陸瑄含笑凝視的眼神,竟是不敢再想下去……
惶急之下,猛地站起身形:
“你坐着吧,我還有事……”
“別——”陸瑄卻是動作比她更快,長腿一邁,就擋在了前面,若非蘊寧收勢的快,可不是差一點就撞了上陸瑄的前胸?
饒是如此,依舊有幾根揚起的發絲蹭到了陸瑄的脖子上,令得陸瑄整個人都有些戰栗,啞聲道:
“莫走,我是有事尋你……”
這般近的距離,陸瑄逼人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蘊寧只覺由內到外仿佛點了一把火,偏是這種感覺,是前世今生從沒有經歷過的,忙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好容易能開口說話:
“什麽事,你快說,我還有事……”
卻是渾然不知,滿面嬌羞的樣子,當真不是一般動人。
“可是不舒服?”陸瑄卻是吓了一跳,實在是蘊寧的臉這會兒紅的實在厲害,口中說着,就想上前查看。
“沒有。”蘊寧越發慌張,趕在陸瑄靠近前,下意識的就把手邊食盒拿起來隔在兩人中間,跺着腳惱道,“我自己就是大夫,我都說沒事了,你還跑過來做甚?再過來,我就走了。有什麽事快些說吧……”
唯恐蘊寧真的離開,陸瑄不敢再上前,忙順手接過食盒,柔聲道:
“你莫生氣,我不過去便是。”
“我想說的事,是關于你的萃香閣……”
當下把虞秀林虞秀月兄妹的打算說了:
“他們兄妹的意思是想見你一面……當然,他們的話也不見得就是真的,你若真是不願,我就去把人打發了,有我在,看哪個敢打你的主意?”
什麽叫“有你在”?蘊寧止不住腹诽,明明那是自己的萃香閣好不好偏是即便這麽想,心頭卻依舊有一種甜滋滋的感覺。
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狐疑的擡頭看向陸瑄:
“你方才說,是誰,想和我合作?”
陸瑄不疑有他,就重複了一遍:“江南虞家的虞秀林……”
“真是江南虞家的,虞秀林?”蘊寧下意識的掏了掏耳朵,不會吧,自己會那般好運?作為大正有國以來,最厲害的一位計相,說虞秀林是大正的財神爺都不為過。聽說,但凡這人經手的事情,就沒有不大獲成功的,給大正賺取的財富,那可真是海了去了。
上一世虞秀林和陸瑄互為表裏,可不是輔佐皇上迎來了大正的盛世?
卻原來,這兩位大爺,這麽早就認識了嗎?
“你認識,虞秀林?”陸瑄卻覺得有些不大好——寧姐兒這叫什麽眼神?那個死胖子有什麽好,怎麽寧姐兒聽到虞秀林的名字兩眼都開始發光的模樣?
“和他們見面就不用了。”蘊寧搖搖頭,恍恍惚有一種被天上的餡餅給砸到的感覺。須知未來幾十年內,虞家可不是越走越高,至于他們家的生意,更是成了大正名副其實的頭一份。讓堂堂計相幫自己打理生意,還有比這更靠譜、更能賺錢的嗎?
聽蘊寧如此說,陸瑄提起的心終于放下了些,可他無疑放的有些太早了,因為下一刻蘊寧就道:
“既是要和虞家公子合作,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摔!還讓不讓人過啦?那個死胖子除了胖還有哪點兒好?決定了等回到書院,非要一天照三遍修理那死胖子不行。
好在蘊寧接着又道:
“至于如何合作,你替我拿主意便好。等定下了章程,再給我傳信罷了。”
陸瑄終于好過了些,畢竟寧姐兒最相信的依舊是自己啊。只是有機會了,非得好好查查虞秀林不可,倒要看看這死胖子都瞞了自己什麽……
無辜被罵了無數遍死胖子的虞秀林:……
蒼天也,大地呀,自己真是比窦娥還冤啊。更過分的是從此就過上了被陸小瑄給盯上的水深火熱的生活……
“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蘊寧只覺臉上的熱度一直降不下去,便想離開。
不意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一個面目有些陌生的小丫鬟,正匆匆跑過來,待得瞧見蘊寧,忙小跑着上前:
“您就是武安侯府的袁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