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和蘊寧的東西牽扯到一起,将來怕是于蘊寧顏面有礙。
之前還有些犯愁,這會兒卻發覺,虞家倒是一個好的選擇。
當然,到底如何,還得蘊寧拿主意。
大不了,這事就自己背着,如何也不能讓蘊寧有什麽不開心才好。
至于說那什麽秦家,最好長眼睛,別對萃香閣打什麽壞主意才好……
“陸小瑄你真能讓我見着萃香閣的主子?”不成想這麽容易就心想事成,虞秀林簡直大喜過望,“好我的陸小爺,您老說吧,想要什麽犒勞,我這就着人送到府上……”
能借此探探陸小瑄的底兒更好啊。
不想卻被陸瑄一眼看穿心思:
“不用那麽麻煩,待會兒鬥花盛會上見吧。”
鬥花盛會上見?
虞秀林分明就有些迷糊——陸小瑄的意思是,他也要去?甚至,哪位萃香閣的主人也會到場?
下一刻登時一驚,那豈不是說,他們兩人的身份都非同一般?
畢竟,自己也是沾了秀月妹妹的光才能陪同前往!
☆、96
和陸瑄拱手作別, 虞秀林還一腦門子的官司,很是有些不在狀态——
要說皇朝陸姓确是威名赫赫, 可扒拉了那麽多人家, 虞秀林也沒找出來一個能對上號的,總不會是朱雀橋那邊的陸家吧?
Advertisement
自己卻先否定了, 畢竟, 還有哪家的學問能比得上朱雀橋那裏的陸家啊。陸閣老本人分明就是比任何一個大儒都厲害的大儒,家族子弟哪裏用得着投到旁人名下?
想的太過入神, 連虞秀月的馬車到了旁邊都不知道。
“六哥——”虞秀月又喚了聲。
虞秀林恍然回身:“九妹。”
虞秀月探頭順着虞秀林發呆的方向看了看:
“方才那位,也是六哥的同窗嗎?”
語氣裏有着掩不住的好奇——
當初六哥能以二十多歲的年紀拜入大儒汪松禾門下, 已是驚掉了一地的眼睛, 方才那少年瞧着年紀更小, 怕是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吧?竟然也能成為汪松禾的弟子?
“是啊。”虞秀林也是心有戚戚然。有句老話叫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虧自己之前還自視甚高,見了陸小瑄才知道, 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虞秀月還要再說什麽,又一陣車駕辚辚聲傳來, 兩人回頭,卻是一群護衛正簇擁着兩輛大車飛馳而來。
街上衆人紛紛閃避。
看對方煌煌氣勢,出身定然不凡。
不待虞秀月開口, 虞秀林就已是示意車夫往路邊靠些——
要說京城裏,可不是官帽子最多?別看叔父堂堂學政,于地方而言也算一方大員,放在帝都卻委實不夠看。
那馬車嘩啦啦很快駛了過來, 依稀能瞧見馬車上一個篆刻的“柳”字。
這般威風,難不成是當朝驸馬、骠騎大将軍柳興平的家眷?
不然還真想不出,還有哪家姓柳的敢在帝都大街上這麽橫沖直撞……
正自思忖,不妨馬車上的帷幔呼啦一下掀開,一個容貌平平卻是一臉傲氣的少女從車裏探出頭來,橫了有些摸不着頭腦的虞秀林一眼:
“死胖子,亂瞧什麽呢!再敢亂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因為好吃懶做,虞秀林可不是一副圓滾滾的身材?
再想不到給人讓了道,還要被罵一聲“死胖子”,虞秀林好險沒當場暴走。
旁邊的虞秀月也是目瞪口呆——
這是哪家的小姐?也太彪悍了吧?
倒是旁邊有知情者“噗嗤”一聲就樂了,一邊搖頭一邊沖着虞秀林兄妹笑道:
“別人也就罷了,這位小姐,真是罵了你,你也得受着……”
“看您的模樣,認得這是哪家的小姐?”虞秀林氣的不停原地轉圈,“什麽小姐啊,怎麽瞧和那些鄉野潑婦也沒什麽兩樣了……”
一番話說得那看熱鬧的更加樂不可支:
“別說,您這話還真給說到點上了。這位柳小姐名動帝都的,可不就是她的潑嗎!您要問她是誰啊,那可真是太有名了,您呀,可也保準聽過她的大名,不是咱們驸馬爺嫡親的侄女兒又是哪個?”
方才那坐在馬車上直接就敢當街沖着外面罵人的,不是旁人,正是柳興平的侄女兒柳嬌杏。
要說柳家可真是地地道道的寒門出身。柳家往上查三代,別說做官的,就是個有機會念私塾的都沒有。至于柳老太爺則是好容易娶個媳婦兒,又體弱多病,生下長子柳興平後就撒手塵寰。
後來又歷經艱辛,才娶了以彪悍聞名鄉裏的寡居的柳老太太。
可誰讓人家運氣好呢,養出了柳興平這麽有出息的兒子?做了大将軍不說,還尚了主。
至于柳嬌杏,她父親名喚柳興城,如今身居知府之職,也算是繼柳興平之後,柳家第二位有出息的人了。
當然,這只是外人的認知,要讓柳老太太說,柳興平算什麽?明明幼子才是柳家最厲害的——
三個兒子中,說柳興城是柳家老娘的眼珠子也不為過。
柳老太太一直對外說,柳家轉運,确鑿無疑是因為小兒子降生的緣故,就是柳興平可也是沾了小弟的光,才能有現在的榮華富貴……
更是從很早的時候就信心滿滿的認定,小兒子才是最有出息,也最孝順的,柳興平真是個孝順的,就該想盡一切法子給小兒子掃清加官進爵的障礙才對。
連帶的身為柳興城唯一嫡出女兒的柳嬌杏也就跟着成了柳老太太的眼珠子,更在老太太一手教養下,完美的承襲了柳老太太的彪悍作風,自打十歲上随着柳老太太從鄉野之地搬居京城後,數年間便創下了輝煌戰績——
當街因為一個冰糖葫蘆就把人攤子都給砸了這都是小事,出外踏青時,一言不合,就敢直接把監察禦史家的小姐推到河裏去……
當然,這事發生後,柳嬌杏也受到了不小的教訓,起碼她老子因為被監察禦史給盯上,日子不好過之下,沒少痛罵柳嬌杏愚蠢,甚至還禁足三月……
也是從那之後,柳嬌杏才收斂了些。
只旁人不知,坐在前面車子上的程明珠卻是明白——
當初柳嬌杏會推人下水,哪裏是因為和蔣家小姐争吵?最根本的原因卻是那蔣小姐擋住了她看美少年的視線不說,更是頻頻和她搶奪美少年的注意力。
所謂沖冠一怒為美男,說的就是柳嬌杏了。
而很不巧,那個讓柳嬌杏見了之後就神魂颠倒怎麽也忘不掉的美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武安侯府三公子、袁钊霖。
可不也是為着想要接近袁钊霖,柳嬌杏才放下身段,刻意讨好程明珠?
只那會兒程明珠對柳嬌杏只有厭惡。
可因為噩夢中自己老是被殺頭的經歷,而柳嬌杏的背後站的不止是柳家,更有公主府和大将軍柳興平,想着說不定将來會有大用之下,程明珠才捏着鼻子給柳嬌杏留了幾分臉面。
倒不想,竟是因為這個贏得了柳嬌杏的友誼。被柳嬌杏無比堅定的認為,是上層貴女中最心地善良、唯一值得結交的好姐妹。
程明珠本來還在發呆,不經意間瞟見車外虞秀林目瞪口呆、氣的臉都青了的樣子,程明珠忙拉緊車帷幔,厭惡之餘又有些愧疚——
這柳嬌杏還真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若不是想讓外人認定自己有長公主撐腰,程明珠如何也不想和這等女子扯上關系……
之所以愧疚,卻是因為袁钊霖。
這麽多年的姐弟,程明珠對袁钊霖如何會沒有感情?再加上離開袁家後的這段日子,飽嘗冷暖,唯有袁钊霖始終不離不棄……
可不抛出袁钊霖這個誘餌,柳嬌杏又怎麽會對自己俯首帖耳、感激涕零?
霖哥兒一向心疼自己這個姐姐,就算是他為自己能過得好盡一份力吧,便是霖哥兒知道,也一定不會拒絕的。等有機會了,自己一定會好好補償他……
袁钊霖大大的打了聲阿嚏,神情明顯有些張皇。
有心要轉身離開——
之所以能離開祠堂,自然是因為袁钊霖終于向袁烈低了頭,說是已然知道錯了,還口口聲聲一定要親自過來給蘊寧道歉——
昨兒個接到程明珠的親筆信,央他今兒個一定要去鬥花盛會。從小就習慣了對程明珠的有求必應,即便兩人現在身份已然不是從前,甚至前幾日袁烈并袁钊钰大發雷霆之下,施以重懲,袁钊霖接到紙條後,還是下意識的就應下了。
可畢竟并不是真心認錯,不過是擔心程明珠有什麽難處需要自己援手,如何也不會過來這裏……
袁钊霖自不是一般的心虛。
是以才會在绮霞苑外徘徊良久。
只他昨兒個還在祠堂跪了一夜,又在外邊吹了這麽會子冷風,自然就有些受不住。
剛要鼓起勇氣上前,門卻“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袁钊霖倉皇擡頭,可不正是蘊寧,正站在門旁?
“進來吧。”瞧着冷風裏凍得臉都有些發青的袁钊霖,蘊寧嘆了口氣。
袁钊霖有些局促的“嗯”了聲,捏着衣角,垂着頭別別扭扭道:
“那個,我,我是想跟,跟你,說聲對不起……”
“先吃點東西再說吧。”蘊寧說着,推了一個托盤過去,上面放着一碗雞絲小米粥,一碟金絲卷,幾碟子小菜。
頓了頓又吩咐采英:
“讓小廚房煮碗姜湯送過來。”
“我,我不餓……”袁家多男兒,丁芳華又是有些大大咧咧的性子,袁钊霖即便年齡最小,也早早的就學會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後來更是自動自發的接過了照顧程明珠的任務。
是以這些年來,都已經忘了被人照顧是什麽滋味兒。
這會兒剛從清寂寒冷的祠堂出來,委實又冷又餓,本以為前日裏那般指責蘊寧,不定多招人厭煩呢,倒不想,卻是準備了香噴噴的粥菜不說,甚或怕自己凍到,還讓人煮了姜湯……
偏自己并非真心悔過,反是為了明珠表姐,才會到這裏來……
長這麽大,袁钊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煎熬,低着頭食不知味的把那些粥菜一掃而空,又眉頭都沒皺就把一大碗苦辛味兒的姜茶喝的涓滴不剩,然後就逃也似的離開了……
☆、97
“三少爺的模樣, 怕不是害羞了?”瞧着袁钊霖狼狽的影子,采英不覺納悶。
蘊寧隐約猜到些什麽。卻是搖了搖頭, 并未多說。只回頭吩咐采英:
“去看看, 咱們的菊花餅可是好了?”
大正舊例,立秋祈福, 以求豐穰, 又有咬秋習俗。
是以所謂鬥花,乃是獻繁花于天地, 除驕花盛景之外,又有各種秋食, 更有才藝比拼以彰天地靈氣, 盡顯盛世太平。
更有那家有适齡兒女的, 還可借此機會相看一番,以覓得佳婿佳媳——
歷年來凡能在盛會中大出風頭的,一俟盛會結束, 家裏俱皆官媒雲集,挑挑揀揀之下, 莫不皆大歡喜、心想事成。
是以凡是能拿到請柬的,哪個敢不精心準備。
唯有蘊寧,雖是明白其中關竅, 也并未放在心上——
上一世也好,這一世也罷。蘊寧何嘗有機會學那等琴棋詩畫?
也就是跟在祖父身邊時,還能讀書識字罷了。才藝之類的卻是不要想了。
要說最擅長的,則是種植花草、看診針灸之術并做些吃食。
偏是這幾樣, 卻俱是那些權貴之家并不看重的,于女子聲明而言,也是雞肋一般的存在。畢竟別說出身好的小姐了,就是男子,何嘗不注意保養?所謂君子遠庖廚,更別說鎮日裏和泥土打交道了,哪一家裏可不都養着花匠呢?要個會種東西的兒媳婦有什麽用呢?
哪裏比得上聰明賢淑、知書達理的?
至于說後兩者,自然也是同樣的道理。
把個采英和采蓮給愁的,昨兒個一個晚上都沒睡着。
倒是蘊寧,不獨一點兒不着急,還勸她們別事事都看的那般重——
不是已經做了菊花餅嗎?
對自己喜歡的事,蘊寧從不會敷衍,所有程序,俱不假手他人,更有袁钊钰知道了後,特意送來的請工匠精心做的菊花模子,不管別人看了自己拿出的吃食後如何想,蘊寧則是甚為滿意。
之前已是使人送到了蒸籠裏,想着這會兒應該好了的。正自思忖,采蓮驚喜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啊呀呀,小姐,您的手怎麽那麽巧呢?瞧瞧這菊花餅真真是跟活的一般。”
采英忙接出去,正好瞧見采蓮帶了兩個捧着籠屜的廚娘過來,裏面可不是正有十二個熱騰騰、金燦燦的菊花餅?
只蘊寧做的菊花餅和旁人做的大為不同,明明是面食,卻是真如盛開枝頭的菊花一般,微風過處,甚至花須還會微微抖顫,凝結上面的露珠也是将落未落,淡淡馨香,随風而散時,竟有兩只蜜蜂撲閃着翅膀飛了過來……
這樣的場面,不獨廚娘,便是采英和采蓮也全都傻了眼——
老天爺,小姐這廚藝也太出神入化了吧?
“收起來吧。”蘊寧也很是滿意,瞥了眼左邊的廚娘李嫂子,“李嫂子昨兒個說家裏小孫子每到這個時節就會眼睛紅腫是嗎?做菊花餅的面可還剩着些呢,李嫂子不妨做些花樣的小饅頭帶回去,吃兩個就能好了,明年應該也不會再犯。”
這可不單單是菊花餅,裏面蘊寧添了好些味藥,吃了自是對人大有裨益。
“哎——”李嫂子愣了下。她家裏可不有一個小孫子?阖家上下,也就那麽一根獨苗,且一家子都在袁家當差,日子也很是過得去,和富人家的少爺相比,他們家這獨苗過的也是不差了。
偏是這兩年不知為何,每到秋日就會眼睛紅腫,很是看了些大夫,卻也不見好。即便過了秋季,又會自己個好了,一家人依舊未免有些憂心忡忡。
倒不想随口說了那麽一句,小姐就記在心上了,還願意把那些聞起來就好吃的菊花面賞給自己。一時感激涕零,不住道謝:
“啊呀呀,我們小姐真是菩薩轉世,這麽好的心腸……”
又過了一會子,菊花餅上的熱氣已是散盡,采英和采蓮便撿拾了放在旁邊的描金匣子裏,兩人各提了一個,又使仆婦捧了兩個花盆,跟着蘊寧往外去了。
袁家正堂裏這會兒正熱鬧的緊。
先是二房夫人秦氏,帶着嫡女袁明玉、庶女袁明蘭到了——
袁明玉十六歲,已是定了人家,袁明蘭則剛過完十三歲的生日,正是要讓人領着到處轉轉的時候。
秦氏自打丈夫亡故,便鮮少出門,自然要把兩個女兒拜托給大嫂丁芳華,和丁芳華說了會兒話,又囑咐袁明玉姐妹:
“……去了後,有什麽事就去跟大伯母說,記得照看好妹妹們……”
又說了會兒子話,便告辭離開。
這邊秦氏前腳離開,後腳三房太太趙氏就到了,她的身邊則跟着袁明秀、袁明芳兩朵姐妹花。
甚至各自的丫鬟還每人手裏一把樂器——
袁明秀的是古琴,袁明芳的則是琵琶。
兩人都是嫡女的身份,袁明秀十四歲,身着粉色衣衫,俏生生如同三月枝頭初綻的春花;袁明芳也就比蘊寧大了幾個月,一身鵝黃,亭亭玉立,宛若空谷幽蘭,讓人見而忘俗。
兩人可不是一般也都到了說親的年紀?
丁芳華起身接了過去,一把挽住趙氏的胳膊,心頭卻有些發酸:
“這天也涼了,怎麽又清減了?”
三弟妹明明比自己可要小着好幾歲呢,怎麽幾日不見越發蒼老了?
待得觸到趙氏指頭上厚厚的繭子,卻又旋即明白——
三弟若是還在,中秋節後不幾日,可不就是他的生辰?
三弟妹這些日子怕是又沒日沒夜的抄佛經了。
一時只覺胸口好像被什麽給堵住一般——
當初和匈奴一戰,從二叔那一輩算起到夫君袁烈,兩代人可不就各剩下一個男丁?袁家三房兩房失了頂梁柱。三弟妹原來是多愛打扮的一個人啊,一夜之間就如同沒了水分的花,憔悴不堪。
更甚者性情也從原來的活潑讨喜變成現在的木讷少言……
人都說袁家滿門榮寵,卻不知這榮寵全是袁家阖族血淚換來的。
正要說話,簾子被人打起,蘊寧邁步走了進來。
袁明玉忙招手,示意蘊寧過來,小聲提醒道:
“五妹妹可是忘了拿把趁手的樂器?旁人家的樂器,即便再如何有名氣,到底不如自己常用的。”
自己姐妹擅詩畫,用別家筆墨倒是無妨,可即便如此,母親依舊給姐妹倆各準備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
更別說寧姐兒這次前往盛會,更有着特別的意義——
畢竟外邊等着瞧袁家回歸的嫡女到底是個什麽樣女孩的人絕不是一家兩家。能否壓住帝都洶洶物議,寧姐兒的這次亮相至關重要。
是以怎麽想着,都應該提前做好充足準備。
“讓大姐費心了。”蘊寧笑着道謝,卻是絲毫沒替自己遮掩,“只一點,要說琴棋書畫,我也就是能抄幾個字罷了,其他的卻是不會的,樂器什麽的,自然也是用不上的。”
又指了指采英采蓮提着的食盒:
“待會兒準備帶我做的菊花餅過去呢。”
“寧姐兒的意思是,就準備帶些吃的過去?”袁明秀一副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樣——
即便有咬秋這樣一個習俗,可所有的吃食都是主人家備好的啊,還從來沒有過客人直接拿吃食當做才藝的。
包括袁明芳幾人在內,一衆姐妹全都傻了眼——
去年的鬥花盛會,最出風頭的可不正是已然離開的程明珠?
程明珠一人,竟然在琴棋兩項上俱皆奪冠,又有一手簪花小楷,也贏得滿堂喝彩。一時滿門武将的袁家出了個才女的消息瞬間傳遍京城。
有程明珠珠玉在前,旁人不把寧姐兒放在一起比較才怪。
看幾人神情不對,蘊寧也未免有些擔心——
畢竟早聞鬥花盛會的名頭,要說蘊寧不期待是假的,可真要因為自己損了袁家衆姐妹的聲譽……
正想着不然自己主動退出算了。剛要張口,不妨袁明玉已是有了決斷,回頭吩咐丫鬟:
“把娘親幫我和妹妹準備的筆墨送回去吧。”
“啊?”蘊寧一時有些愣怔,剛想勸阻,那邊兒袁明秀抿嘴一笑,跟着道:
“我手指有些痛呢,今兒個怕是彈不了古琴了……”
“可不,二姐姐這一說,我才發現,妹妹的胳膊也是有些痛呢……”袁明芳邊說邊狡黠的沖蘊寧眨眨眼睛,“五妹妹,我胳膊痛,你是不是得安慰下?不用藥,再送我一盒胭脂就好……”
“各位姐姐,莫要如此……”蘊寧如何不懂她們這麽做的原因?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陪着自己一起出醜。只喪父的緣故,幾人姻緣原就有些艱難,再因為自己……
心頭卻是一陣陣的發熱。
卻被旁邊的趙氏一把攬在懷裏,點了點蘊寧挺翹的鼻子,笑着道:
“她們是姐姐,照顧妹妹可不是該當的?有寧姐兒這麽好的妹妹,可不也是她們的福氣?再沒有什麽比你們姐妹相親相愛更好的了。”
語氣裏滿是感慨——
寧姐兒這孩子,真是貼心的緊呢。瞧瞧身上這身中規中矩的茜色衣裙,明顯是精心選擇的,唯恐搶了姐姐們的風頭,才刻意如此打扮。才多大點兒啊,就這麽體貼人,這樣善良的女孩子,讓人如何舍得不疼她?
☆、98
潦水盡而寒潭清, 煙光凝而暮山紫。時序已近中秋,帝都已是滿眼秋色, 占地足有上千畝之多的靜怡園卻似是被造化遺忘的一個世外桃源, 依舊繁花似錦,奇花異草參差錯落, 再有遠遠近近大片大片深深淺淺秾豔的酡紅楓葉, 令人甫一步入園中,就覺得如入仙境相仿, 哪裏還有半分秋意蕭瑟之感?
靜怡園已是讓人心曠神怡,靜怡園的主人更是蜚聲大正, 可不正是當朝楊皇後的母族、承恩公楊家?
說起楊皇後, 也是頗令人唏噓。
楊皇後和今上乃是患難夫妻, 兩人感情一直甚篤。今上登基後更勵精圖治,說是兢兢業業、宵衣旰食也不為過。
是以三個兒子皆為皇後所出。
不幸的是,長子次子俱是未滿周歲, 便即夭折,好在後來又有了照明太子, 不獨異常健康,更兼聰慧過人,本以為定能順利成長, 再不想前年上竟是一病不起,即便皇上皇後以免除三年賦稅甚至以自己壽命向上天祈求,依舊沒有保住太子的性命。
那之後楊皇後就再未出現在人前,聽說是日日跪在佛前, 為往生的三個兒子祈禱……
皇上心疼皇後之下,楊家盛寵日隆。
更別說即便沒有皇後這個因素,楊家也是大正一等一的功勳世家——
當初跟随□□起事,楊家本就是從龍老臣,更有承恩公楊忠明,說是皇朝股肱也不為過,當年若非楊忠明拼死護佑,皇上想要承襲大統,怕是會經歷更多的波折。
眼下承恩公雖是故去,楊家當家人楊皇後的兄長太子少保、副都禦史楊立德在朝中威望卻是不遜于乃父。
即便嫡親的外甥、照明太子仙逝,可楊皇後母儀天下這麽多年,卻也不是擺設,立嗣一事上,即便比不得權勢日重的太後,分量可也不會輕了。
以上種種令得身為皇後母族的楊家,就成了諸多權貴趨之若鹜的地方——
不管将來哪個能成為嗣子進而承繼大統,都無法否認楊皇後才是嫡母,更必須得認下楊家這個外家,皇朝以孝治天下,只要不犯謀逆之類的大錯,楊家至少還可保兩朝的榮華富貴。
是以靜怡園這會兒可不是權貴雲集?便是各藩王世子的車駕也先後莅臨。
只楊家仆人什麽樣的陣仗沒見過,想當初皇上身體好時,可也不止一次駕臨靜怡園,殷勤接待來客之下,并不見絲毫惶恐。
以致莅臨的賓客紛紛贊嘆不已——
這才是世家大族的煌煌氣象。
又一輛馬車過來,楊家仆人忙迎上去,車上的人卻是擺了擺手:
“忙你們的去吧,我們等個人,待會兒自己過去。”
那家仆瞄了瞄車上的徽章,注意到上面篆刻的“胡”字時,神情一凜,再瞧見馬車旁威嚴肅立的一幹侍衛,便彎腰退了下去——
這輛車子,赫然正是太後母族,太子太師胡寧珍的家眷。
作為太後的母族,胡家也曾風光無限,只他們家自來陰盛陽衰,大事上拿主意的往往是女性,比方說當初可不就是聽了太後的話,擁戴慶王,處處和今上對着幹,據說還曾密謀過直接囚禁今上,待得今上站穩腳跟,自然和他家感情日漸淡薄,雖是逢年過節,看在太後的面上,也會有賞賜,卻也不過是個面子情罷了。更甚者,胡家也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後輩,一直吃老本之下,自然無法和風光無限的楊家相提并論。
只是自打照明太子亡故、皇後一心向佛,皇上纏綿病榻,宮中胡太後權勢日重,連帶着宮外的胡家也跟着水漲船高,重新尋回了昔日的榮光。
“咱們就在這兒等着嗎?”看楊家仆人退下去,車上身着煙霞色褙子,織錦長裙的少女道,又往外探了探頭,“對了,蓉姐姐這些日子可見過明珠那丫頭,也不知她什麽時候到……這兩次詩社集會,她可是都缺席了呢。”
自打去年鬥花盛會上大出風頭,程明珠可不已是隐然成了帝都上層貴女中才女的代表?
更是雅集詩社的核心人物之一。
車上這兩位可也是詩社中人。穿了煙霞色衣裙的少女全名何容薰,乃是禮部尚書的女兒,至于旁邊的那位“蓉姐姐”,則是當今太後的侄孫女胡敏蓉。
這會兒在這兒,可不是為了等着其他詩社成員?
“武安侯府的人還沒到呢,薰兒這麽着急做什麽?再等會兒吧。”坐在中央身着華麗孔雀錦長裙,生了張容長臉、杏核眼的胡敏蓉眼睛閃了閃,“倒是你剛才說,這次盛會,楊家修雲公子也會現身……此事可真?”
提到“楊修雲”這個名字時,胡敏蓉不自覺坐直,分明頗為在意。
“自然假不了。乃是我親眼所見呢。”何容薰連連點頭,“蓉姐姐也聽說過修雲公子的名號嗎?都說人如其名,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那般淡雅如流雲的公子呢……”
說起這楊修雲,可不也是大大的有名?
五歲那年,便入宮做了太子伴讀,被當朝太傅親口贊譽為靈氣逼人、更兼滿懷正氣,他日必為國之棟梁。
這般的家世和才學,更兼和太子一起長大,假以時日自然前途坦蕩,青雲直上。
可世事難料,兩年前太子薨逝,聽說楊修雲打擊過大之下,大病一場,病好後,便外出雲游,甚至連去年的鬥花盛會都沒有露面……
而何容薰之所以确知楊修雲回了帝都,可不是因為當初身為禮部尚書的父親也曾有機會給太子授課,楊修雲身為伴讀,自然尊何尚書為師:
“……那日我正好在家,聽下人說,楊公子過府拜望父親,我還以為聽岔了呢,就偷偷跑過去看,才發現可不正是楊家世兄?楊世兄雖是瘦了些,風華氣度卻是更勝從前……”
“阿嚏——”一個養滿了錦鯉的池子旁,高大挺拔的桂花樹下,正有三個年輕男子圍桌而作。坐在右首處的白衣公子忽然重重打了個噴嚏。
和其他地方人流熙熙不同,這兒當真不是一般的清淨,紅磚白牆,竹籬淸舍,又有一泓碧水,粼粼細魚,蒲扇大的芭蕉葉子随風低鳴,當真是清幽雅致至極。
左首懶洋洋靠在美人榻上的青袍少年聞聲看了過來,“嗤”的笑了一聲:
“今兒個來的人中,惦記着修雲的怕是不在少數。”
說話的可不正是陸瑄?至于他口中的修雲,自然就是楊立德膝下唯一嫡子、皇後親侄楊修雲了。
兩人旁邊的男子年紀明顯略長些,一張國字臉,兩道劍眉,旁人或者不識,若是慶王世子周珉到此,怕是會大吃一驚——
這年方及冠的男子不是端王世子周瑾又是哪個?
聽陸瑄這般說,周瑾也擡頭看過來——
和陸瑄的俊美、周瑾的英挺不同,楊修雲則是非同一般的儒雅,即便是這麽絲毫不講究沒有一點兒形象的歪着,依舊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看了不是一般的養眼。
卻是不覺失笑:
“你們兩個也就騙騙那等不認識的。”
結識這兩個還是在自己封地之上,這兩個也就長得唬唬人,內在和外表卻是大相徑庭——
陸瑄瞧着俊美如天上谪仙下凡,性子卻不是一般的涼薄,除非是他在意的人,不然就是快要死了跪在他面前,也別想引起他一絲一毫的憐憫,偏是這家夥年齡雖小,卻是智多近妖,即便旁人恨得牙根癢癢,也休想抓住他把柄分毫;
至于風度翩翩、儒雅溫和如鄰家哥哥的楊修雲,則是典型的紅皮黑心蘿蔔,坑起人來從來都是下死手,這邊兒還正和你稱兄道弟、把臂言歡,那邊兒就能一刀把人捅個對穿,又因為一副頗具欺騙性的外表,甚或被坑了還對他感恩戴德……
猶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在一間酒樓裏,這倆家夥坑了自己一桌飯不算,臨走的時候還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給順走了,愣是讓店小二把自己當成了個吃白食的……
“要不是你那手下太嚣張,我和阿瑄會跟你對上?”楊修雲挑了挑眉。
當初自己和阿瑄長途跋涉,正是又累又餓,好容易找到一間客棧,卻是差點兒被周瑾的手下給轟出去。
從來都是兩人算計別人,何嘗被人這麽欺負過?可不就把賬算到周瑾這個主子頭上了?
不想不打不相識,到得最後,三人卻成為莫逆之交。
“時辰怕是差不多了,我們出去看看吧。”陸瑄第一個站起來,即便知道武安侯府的馬車怕是來不了這麽早,陸瑄卻依舊坐不住了。
“阿瑄今兒個可是有些古怪啊。”楊修雲明顯大為狐疑。要說平日裏,陸瑄可不是最不愛湊熱鬧的?何嘗有過這麽心急的時候,“快說,是不是惦記上那家姑娘了?”
陸瑄也不理他,卻是徑直起身,就往門外而去。
周瑾也跟着起身——
他的身份敏感,若然讓人發現私底下竟和承恩公的孫子以及當朝次輔的兒子交好,說不得很快就會傳出閑話來。
眼下帝都正不太平,自然是越低調越好。
趁這會兒人少,出去轉轉更為妥當。
眼見得兩人都先後離開,楊修雲便有些無聊,剛想讓人再送些茶水點心過來,卻聽下人說胞姐帶着小外甥到了,便也趕緊迎了出去。
待得出了雅苑小築,穿過一道長長的抄手游廊,正要繞過前面角門抄近路往後邊去,不想一陣女子的笑聲從不遠處菊花從旁傳了過來。
楊修雲蹙了下眉頭,随即旋身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依稀聽見後面似是有人叫了聲“楊世兄……”
若是他回頭的話便能發現,那說話的人可不正是何容薰?
倒是和何容薰并肩站在一處的胡敏蓉倏地擡頭,入眼處正好瞧見身材颀長、眉眼溫潤的楊修雲側臉,不覺抿了抿嘴,臉上顯出一絲笑意來——
來之前母親模糊暗示過,家裏人似是有意把自己許給楊修雲,方才雖是匆匆一瞥,瞧着倒還順眼……
正自沉思,不妨一抹青色影子倏忽撞入眼簾,胡敏蓉的視線一下被吸引過去——
卻是一個身着青色暗花錦袍的少年正負手立于一株木芙蓉下,即便花色明妍奪人,卻不及少年風華之萬一……
也不知看到了什麽,那少年嘴角忽然輕輕勾起,胡敏蓉只覺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倒流——
帝都中何時出現了這等俊美到讓人屏息的芳華少年?
甚至不自覺開始妒忌,到底是看到了什麽,才能讓方才還神情冰冷的少年笑的這般溫柔?
下意識的順着少年視線去瞧,卻是正好看見幾輛馬車……
何容薰已是率先驚叫出聲:
“啊呀,那是明珠到了?”
卻是一行侍衛護佑着,程明珠正從一輛馬車上姍姍而下,更不可思議的是和程明珠的馬車并排停在一起的,則分明是,刻有武安侯府族徽的數輛馬車……
☆、99
“明珠坐的那是, 柳家的馬車?”胡敏蓉嘴角抽了抽,神情分明有些狐疑——
不是說明珠的親生父親是個姓程的小吏嗎, 怎麽會和柳家湊到一起了?
又有旁邊武安侯府的人, 竟是讓人越瞧越糊塗了。
還未想出個所以然,已經被何容薰挽着胳膊迎了過去:
“明珠——”
剛要問明珠這段日子如何, 旁邊馬車車門打開, 柳嬌杏攙着一個身材瘦小滿頭白發的老婦人從車上下來。
可不正是驸馬柳興平的繼母,聞名帝都的最潑诰命夫人柳肖氏?
柳肖氏生了一張長馬臉, 臉頰旁是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吊着嘴角, 再加上許是年齡大了, 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 竟是看誰都是翻着白眼無比輕蔑的樣子。
程明珠也瞧見了胡敏蓉和何容薰,笑着往前迎了幾步:
“蓉姐姐,薰兒妹妹……”
一邊說着, 眼圈兒卻是有些發紅。
何容薰拉住程明珠的手,剛要開口說話, 不妨柳嬌杏忽然上前一步,直接挽住程明珠的胳膊,下巴一擡道:
“明珠妹妹不要難過, 有我嫂子長公主殿下在呢,我倒要看看有哪個膽大包天的,敢為難你……”
長公主?何容薰一怔。明珠和長公主有什麽關系?
程明珠點了點頭,卻是沒有回應何容薰的疑惑, 似是默認了柳嬌杏的話,剛要再說什麽,旁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寧姐兒的發釵有些歪了呢……”
程明珠霍的回頭,正好瞧見背對着自己這邊站着的丁芳華,正幫一個身着茜色衣衫的少女整理頭飾。
猝不及防之下,程明珠眼睛裏倏忽迸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