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此後在袁家安分些,莫要再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到時候,自會給她尋一份好姻緣……
這會兒聽了下人的回禀,卻是直接熄了節後再把人接回來的心思,更甚者默然片刻,直接吩咐下人:
“以後程明珠再過來,不必告訴我,直接打發了就好。”
高氏的話,程明珠自是渾然不知,她這會兒可不是正在長公主府的客房裏規規矩矩的坐着——
早在還是袁府小姐時,便隐約聽說過程仲和長公主府的淵源,更甚者前些日子又從程寶茹口中聽說了因着老爺子的緣故,長公主便是對蘊寧也多有看顧,更是特特送過好多稀罕東西給蘊寧。
待得兩人身份交換,各歸其位,程明珠沉寂了一段後,很快想到了長公主這個人。
只她自然比程寶茹聰明的多,并沒有那般急功近利,直接找上門來,而是跟在程仲身邊殷勤侍候了幾天後,便着人時刻注意老爺子的動向,直接在半道上“偶遇”前往長公主府請平安脈的老爺子,然後便順理成章的就跟着到了長公主府。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這不借着佳節将近的借口,程明珠就帶着禮物再次登門。
只下人已經去了一會兒了,卻依舊沒人過來傳喚自己去長公主面前,程明珠面上雖是絲毫不顯,依舊坐的筆直,一副大家小姐的風範,內心卻不免已是有些焦躁。
好在外面終是響起了腳步聲,進來的卻是一個管事嬷嬷,寧嬷嬷。
當初還在武安侯府時,程明珠跟着家人長輩外出做客時,也不止一次見過長公主,每次都能在長公主身邊見到寧嬷嬷,知道這位嬷嬷是長公主身邊一頂一得用的人。
能讓寧嬷嬷親自來迎,長公主無疑還是對自己很是重視的。
忙站起身形,眉梢眼角也染上了些喜意:
“如何敢勞煩嬷嬷……”
寧嬷嬷臉上卻是沒有多少笑意,只她一貫板着一張臉,程明珠倒也沒往心裏去:
“不知長公主這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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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姐見諒,”寧嬷嬷一板一眼道,“長公主殿下這會兒正忙着呢,卻是無暇跟程小姐敘話。”
随即有兩名小丫鬟過來,捧給程明珠兩個盒子:
“這是長公主賜下的,程小姐且收下吧。”
說着讓開一條路,明顯是讓程明珠離開。
程明珠捧着兩個匣子,只覺狼狽至極——
颠颠兒的登門拜訪,又精心準備了禮物,卻是連主人的面都沒見着,直接被個下人就給打發了!
從前是武安侯府小姐時,何嘗受過這般冷遇。
勉強斂去內心的羞惱:
“讓嬷嬷費心啦,還請嬷嬷幫着轉告殿下,等殿下得空了,珠兒再來拜謝殿下賜東西的恩情。”
說着又施了個禮,這才轉身往府外而去。
寧嬷嬷蹙了下眉頭,這位新鮮出爐的程家小姐,倒是個沉得住氣的。可就是一樣,怎麽就讓人喜歡不起來呢?怎麽瞧着,都是寧姐兒更貼心呢。
也不知那丫頭什麽時候過來,長公主可也念叨了好幾次了呢……
程明珠這會兒卻是已然垂頭喪氣的走到了大門旁,迎面就聽見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傳來,忙避讓路旁,正要偷眼去看,不想卻有一匹馬在身旁停下:
“明珠妹妹……”
作者有話要說:
不愛紅妝愛武裝的将軍府大小姐傅月明,搖身一變,成了舉人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傻白甜嬌美小娘子……
☆、93
程明珠倉皇擡頭, 卻是一愣——眼前之人可不正是暌違多日的靖國公世子方簡?
方簡的前面馬上則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大氅身材高大的将軍,分明就是骠騎大将軍、驸馬柳興平了。
明顯察覺到後面的動靜, 柳興平回頭看了一眼, 視線從程明珠身上掃過,又不經意的收回來, 繼續催馬往府裏去了。
被方簡瞧見自己這麽狼狽的一面, 程明珠眼圈一下紅了:
“珠兒見過簡哥哥……世子爺……”
“什麽世子爺,”方簡臉色一下變得難看, 深吸一口氣,小聲叮囑, “你去外面小巷裏旁等我。”
自打被陸瑄一腳踹斷腿, 方簡可不是在家老實躺了足足一百天?
待得腿剛好, 就直接請靖國公方文禮出面,讓他托人把自己送到了柳興平麾下聽命。
程明珠點了點頭。
好在并沒有在巷子裏等多久,方簡就從公主府裏出來了。程明珠忙下車迎了過去, 方簡也快走幾步,扶住程明珠:
“明珠妹妹, 怎麽瘦了這麽多……”
一句話說的程明珠眼淚瞬時下來了:
“簡哥哥……你的腿可是全好了?”
“已經全好了的。”方簡點了點頭,還特意伸了伸腿,讓程明珠放心。頓了頓, 悶聲道,“你那裏可還好?我這會兒已是在柳将軍麾下做事,也在外面置辦了院子,不然, 你搬過去……我也好照顧你……你放心,你受的委屈,我一定會幫你讨回……”
方簡這話卻是真心實意。
自打程明珠搬出袁家,即便他鬧騰過很多次,靖國公夫婦始終只有一句話,那就是讓他絕了這份心思——
一個小吏之女,如何也配不上靖國公世子的身份,別說程明珠了,就是這會兒回了袁家的袁蘊寧,他們也覺得不夠格!
卻不知低着頭的程明珠聽見他這般說,眼裏神情都有些猙獰——
什麽叫買了院子安排自己住下?竟是要把自己當做外室來養嗎?
被噩夢糾纏了這些年,別說方簡的外室,就是八擡大轎來聘自己做正妻,都是想都不用想的。
畢竟,若非方家做出了什麽滔天禍事,自己身為女眷,如何也不會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這般想着,眼前卻是不期然閃出蘊寧的臉來……
方簡哪裏會知道,自己早被程明珠三振出局,依舊不遺餘力的勸解:
“……明珠你放心,不過是暫時委屈你一下,等有朝一日我繼承了爵位,一定讓你光明正大的進了方家門……”
“簡哥哥,”程明珠紅着眼睛打斷了方簡的話,“你的心意我懂……可我,不想拖累簡哥哥,不想你為了我,惹伯父伯母生氣……要是簡哥哥因為我過的不好,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的……眼下可以和簡哥哥匹配的,是我表姐袁蘊寧……不是我這個小吏之女……”
又強顏歡笑:
“簡哥哥不知道吧?寧表姐這會兒已是恢複了容顏,生的好看的緊呢……聽說就是陸閣老家的公子也是對寧姐姐青眼有加……寧姐姐的身份才配得上靖國公世子夫人的位置,珠兒今世卻是和哥哥無緣了……我要走了,簡哥哥不要再跟過來,不然我一定會生氣的……”
說着,低頭上了馬車,頭也不回的就吩咐車夫離開——
方簡的性子,程明珠自诩最是了解。可不是那等睚眦必報的?若然單單說讓他沖着武安侯府的家世去,怕是斷然不允。可若擡出陸瑄這個人,十有八九會動心。畢竟,自打陸瑄一腳踹斷了方簡的腿,兩家大人表面上還沒撕破臉,方簡卻已是恨毒了陸瑄。
既然自己暗示袁蘊寧是陸瑄所愛,方簡要願意成全那才會怪。
這般想着,眼前不期然閃出陸瑄卓然傲立的身影,卻是長嘆一口氣,倚在車廂之上——想要和陸瑄牽手,這輩子都不要想了。只自己得不到的,袁蘊寧也別想得到。
“明珠——”方簡頓時發了急。
還要去追,卻被小厮心驚膽戰的攔住:
“公子,此事還是從長計議好,要是讓公爺和夫人知道您去尋程小姐,您不過是挨頓罵,程小姐的日子跟着不好過就麻煩了……”
口中說着,卻是出了一頭冷汗——實在是出門時公爺特地吩咐過,讓看好了世子,說是但凡知道他敢去找程明珠,第一個就打斷跟随的小厮的腿……
“混賬東西,要你饒舌!”方簡卻是擡起腳,當胸就踹了過去。
那小厮在地上連打了個幾個滾,從地上爬起來,卻是哼都不敢哼一聲。
方簡卻依舊餘怒未消,神情陰沉的在原地站了半晌,吩咐道:
“去千奇百趣園買幾盆花,後日爺要去參加鬥花大會。再挑些好看的,給明珠送去……”
口中這般說着,臉上卻是殊無一點向往之意——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方簡恨不得對方死的人,那就非陸瑄莫屬了。
身為靖國公世子,方簡從小到大何嘗受過半分委屈?
也就在陸瑄身上,接連栽跟頭。更甚者,腿被踹折了,別說從陸瑄身上讨回來,除了陸家着人送了些藥過來,那陸瑄根本連面都沒露!
這等奇恥大辱,可不是讓方簡每每想起,便如烈火焚心,夜夜難以入眠。
也因此,聽說陸瑄正在備戰來年春闱,方簡當即便決定謀個差事——
等自己成了陸瑄的上官,定要把他千刀萬剮,讓他知道,這世上有的人是他絕不能惹的。
畢竟以恩蔭入官,再有靖國公府的影響,方簡自信,想要升官還不是易如反掌。
至于參加進士考試的陸瑄,三年一次的大比,說不得十年都不一定能榜上有名!
且以陸家的家世,真是求個恩蔭的話,說不好比自家還要容易,陸瑄卻不得不用最笨的方法進入官場,足見在陸家地位之低……
只再怎麽說,陸瑄依舊是陸家子,也不好直接殺了了事,就如同上次同陸瑄發生沖突,陸閣老之所以不願意低頭,可不也是為了陸家的顏面着想?
更甚者又有錦衣衛從中攪局……
這口氣憋了那麽久,先收取一點兒利息自是再好不過——
本就因為明珠的位置被奪,讓方簡深恨蘊寧,這會兒得了程明珠提醒,也立時記起,當初一再在陸瑄手裏栽跟頭,可不也是和袁蘊寧有關?
等那袁蘊寧鬧死鬧活的要嫁給自己,自己再轉頭迎娶明珠,到時候也算是幫明珠出了心頭一口惡氣。
甚至方簡連袁家的反應都想到了——
即便那醜女現在已是冠上了“袁”姓,可要是袁蘊寧自己不自愛,便是袁家人又能奈自己何!
看方簡并沒有追過來,程明珠長舒一口氣之餘,又有着隐隐的失落。
而在進了自己住的院子後,這失落很快就變成了憤怒——
派去袁家的仆婦回來了,卻轉告自己,根本連老祖宗的面都沒見着,就被打發回來了!
後天就是鬥花盛會,這樣的機會,程明珠自然不會放過。
今兒會去公主府,可不是想着,萬一長公主殿下肯帶着自己一起前往,到時候自己也算是裏子面子都有了……
後來沒見着長公主的面,倒是得到一張鬥花盛會的請帖——
那寧嬷嬷的話,長公主是不會去的,這帖子卻是長公主讓送給老爺子程仲的。
程明珠拿了就随手扔到了車子裏——
不能沾長公主的光,一張送給老爺子的帖子,她自是不稀罕。畢竟,還有袁家老祖宗高氏這個再堅固不過的靠山在呢。這麽多年來,高氏對自己的寵愛可不是假的,更甚者自己最後還舍命“救了”高氏……
即便離開袁家時,高氏送了不少值錢的東西——
這個三進的宅院和滿院的仆人之外,還有兩個繁華地段的商鋪,以及京郊一個二三百畝的農莊。
合在一起,價值之高,遠遠超過栖霞山莊。
普通人的話用以酬報救命之恩,自是夠了,程明珠想要的卻不僅僅是這些——
身外之物要握在手裏,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那就是高氏的寵愛。
程明珠自信,只要她明日裏到袁家走一趟,後天老祖宗十成十會親自帶了自己去花會走一趟。
如何也沒想到,最有把握的高氏那裏突然就出了變數。
“到底是怎麽回事?”程明珠臉色已是鐵青。
“好像說是,離家的二老爺,袁成陽,回來了……”那婆子本也是袁家出來的,也有些門道,碰了壁後趕緊找人打聽,可惜除了這一點,卻是一無所得。
“二叔祖?”程明珠臉色變了下,想到一個可能,“難不成是袁蘊寧求到了二叔祖跟前?”
越想越覺得極有可能。畢竟,袁成陽雖是不良于行,卻最是愛護家裏後輩,偏是高氏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唯有對袁成陽這個小兒子,說是百依百順也不為過……
氣的咬牙:
“袁成陽怎麽不死在外面!還有那個臭丫頭,還真是好運道!”
正自氣悶,又有下人說了高玉蓉之前到訪的事:
“……高小姐的模樣似是極為傷心,又說是要回高家,還給小姐留話說,讓小姐得空了去見她……”
“什麽阿物,也敢讓我去見她!”程明珠這會兒已是再無懷疑。連高玉蓉都被被打發走了,可見果然是因為袁蘊寧的緣故。
至于說高玉蓉留的話,程明珠卻是根本沒放在心上——程明珠心裏,高玉蓉不過是叮在袁家人身上的寄生蟲罷了,這樣的人,哪裏值得自己費心?
更別說現在還被袁家給趕走了,自然是一點兒用都沒有了。
半晌咬牙:
“去一趟柳家,告訴柳嬌杏,讓她後天來尋我便是。”
去花會的帖子她自然有法子弄來,可怕是都沒有從長公主府拿的這張有面子。
又寫了個紙條,找來心腹,低聲囑咐:
“不管想什麽法子,一定要把紙條親手交到袁钊霖手裏。”
☆、94
松廬書院。
還未到卯時, 書院中已是人影憧憧。郎朗書聲回響在書院的每一個角落。
也不怪學子們這般努力。
實在是距離來年春闱已是不過數月時光,書院學子又以出身寒門居多, 這樣三年一次的機會, 自是彌足珍貴,準備來年參加春闱的舉子們早已是三更燈火五更雞, 甚至若有可能, 恨不得夜夜不眠才好。
在這批舉子的帶動下,整個書院都進入了熱火朝天的備考時間。
別說清晨這樣的好時光, 便是白日飯時,大家也俱是行色匆匆, 甚至嘴裏嚼着饅頭, 搖頭晃腦大聲吟詠的也是大有人在。
當然, 也有例外。
比方說書院裏年紀最小的陸瑄。
這厮起的倒是很早,可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卻不是讀書, 而是繞着山跑一圈,等他回來時, 往往已是天光大亮。
一身的棉布衣袍卻難掩其俊美,兩手還各提了滿滿一擔柴禾,在崎岖山道上奔跑, 更是如履平地。
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場面太過辣眼睛,畢竟,松廬書院招生極嚴,是衆所周知的,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被汪松禾收入門下,這樣的機會,當然應以讀書為重。
哪有人到了書院放着大好時光不讀書,卻是和個武夫一般跑去打柴?
再加上陸瑄的加入根本就是無聲無息,根本不是和大家一般參加春季的統一考試入學的,更讓衆人有些不舒服的是,雖然老師授課時,陸瑄也是和大家坐在一處,卻很少和大家一起練習老師布置的題目,倒是有人見他捧了策論之類的東西,從汪松禾房間裏出來,如此以來,便有那自诩才華過人的清高者對他頗是有些腹诽。
以為這人怎麽瞧怎麽是不學無術的馬屁精之流,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才能入得了汪山長的眼。
只他們也就敢腹诽罷了。
實在是那陸瑄年紀雖小,偏是練武的緣故,身上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懾人氣勢。
所謂敬而遠之,說的就是陸瑄在書院中的情形了。
若非有數月前惡狼傷人的意外事情發生,說不定陸瑄這幾個月的求學就會這樣不鹹不淡的過去了——
也就是兩月前,書院裏幾個學子,深覺天氣酷熱,一大早便相約跑去山頂讀書,不想卻是路遇一頭瘸了一條腿的狼——
山上經常有獵人設置的陷阱,那狼的模樣明顯就是掉到陷阱裏了,也不知如何跑出來的,明顯已是餓壞了,竟是暈頭暈腦的就沖進了書院,更甚者還咬了一個路過的學生,等書院其他人聞訊趕來時,正瞧見陸瑄擡腿,輕輕松松一腳就把狼給踹死的情景。
陸瑄憑着這一戰一舉成名。大家再不敢小瞧這俊美少年,更甚者還有人借此和陸瑄搭上了話,不接觸不知道,這一交流才發現,這少年年紀雖小,卻正經是個讀書的好苗子,但凡給他提的問題,就沒有他不會的……
至此大家才恍然,怪道汪山長會收錄門下,這少年的書讀的當真不是一般的好。
直到此時,才算徹底接納了陸瑄。以致現在陸瑄手提着兩擔柴禾從山上健步如飛下來的場景已經和郎朗的讀書聲一般,成為書院不可或缺的一道風景,甚至,在陸瑄的帶動下,也有其他書生閑來無事跟着上山跑一圈,之前沒跑過還不覺得有什麽,等跟着跑了些時日,發現效果還真是好,不獨腰不疼了,腿不抽筋了,跑完之後,讀書的效率還增加了。
就連汪松禾,也興致勃勃的跟陸瑄學了一套太極拳,每日一大早都要在空曠的山坡上打半個時辰才好。
是以,現在,大家瞧見陸瑄,再也不會裝作瞧不見了,或報以善意的微笑,或直接就開始調侃:
“啧啧,陸小瑄,你生的這般好看,小心以後連媳婦兒也娶不上啊……”
即便陸瑄照舊板着一張臉,并沒有與人說笑的意思,大家也是絲毫不在意,畢竟大家也都知道,陸小瑄也就是不善與人交往了些,卻是天生的一顆熱心腸啊。
至于唯二不願意晨讀的另外一個人,則是汪松禾的老鄉、來自江南的虞秀林。
只和陸瑄是出去練功不同,虞秀林則根本就是貪睡。
用他的話說,春秋季不冷不熱,不睡覺幹嘛?夏天就早上那會兒涼快,不睡覺幹嘛?還有比冬天早上的熱被窩更舒坦的嗎?不睡覺你傻不傻?!
這番話真是迷之有理啊!
只可惜大家都忙着讀書呢,可沒有時間陪虞秀林這個富二代胡天胡地睡大覺。
本來虞秀林也想把這套理論灌輸給陸瑄的,連光明正大的理由都想好了——
不就是每天要往竈上送兩擔柴嗎?
放心,哥哥包了。兩擔柴算什麽,咱不能砍柴,咱還不能讓人去買嗎。
所謂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別說每天兩擔柴,就是二十擔柴,哥哥也不在話下——
當初陸瑄一腳踹死惡狼救下的倒黴催學子,可不就是虞秀林?
只這樣的話在見到一日來山上見陸瑄的荊南荊北時,就再沒有提過了——
虞家是皇商,不獨錢多,就是看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即便陸瑄沒有說過自家是幹什麽的,可見了荊南荊北之後,虞秀林立馬意識到,陸瑄的家世絕不是山裏哪個樵夫之子這樣的無稽之談。畢竟真是樵夫之子,怎麽可能認識那樣兩個氣勢不凡,比自家老爹都讓人怵得慌的煞星。
往常這個時候,虞秀林可不是還在睡着嗎?
今日卻是勉強掙紮着爬了起來——
前幾日就收到了家裏的信,讓自己今日務必要請下假來,陪着妹妹虞秀月參加帝都一年一度的鬥花盛會。
要從書院往帝都趕,可不得這會兒就得起床?
雖然一萬個郁卒,虞秀林還是苦着臉掙紮着從包成了蠶繭一般的被褥裏鑽了出來。
雙目無神的瞥了一眼旁邊早已空空如也的床鋪——
書院大多是兩人間,虞秀林可不正好和陸瑄一間房?
往常一睜眼,陸瑄可不已晨練回來?一開始虞秀林是瞧着陸瑄的美色才能平複起床氣,不想只大飽眼福了一次,就被察覺,從那後,算是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每每看虞秀林明明醒了還在被窩裏抱着被子和抱着美人兒一般戀戀不舍輾轉反側,陸瑄就會毫不客氣的把人拎起來,直接送到門外邊呆着去。
從前虞秀林還有意見的緊,以為都是男人嘛,看看還能少塊肉不成?大不了自己也光着,讓陸小瑄看過去不就好了嗎。
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就虞秀林這樣的,陸瑄一根指頭都能點倒。
屢屢抗議無效以後,也只能認了。
更甚者,這人就是個受虐體質,漸漸的倒還習慣了這種起床方式。
可惜今日,卻是再別想這麽被人從被窩裏拎出來了。
虞秀林生不如死的嘆了口氣,可憐兮兮的從床上爬起來,不想剛穿好裏衣,就有熟悉的急促腳步聲傳來。
虞秀林先驚後喜——這咚咚的聲響,聽着怎麽像是……
門随之被推開,可不是陸瑄正跨門而入?
“好瑄瑄——”虞秀林登時感激的熱淚盈眶,“你這是怕我起不來,又特意趕回來了?”
太過激動,竟是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蹦下來,就要朝陸瑄撲過去。
陸瑄瞥了他一眼,随即往旁邊側身,虞秀林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收腳,朝着敞開的門就沖了過去,然後不出意料的絆在門檻上,整個人朝着門外栽了過去,索性陸瑄像是背後長了眼睛般,用腳幫他攔了一下,虞秀林才不致跌的太慘。
這邊躺倒門外,那邊門随即關上,連帶的還有床上擺着的衣袍被丢了出來。
虞秀林終是徹底清醒,卻是嚎哭一聲:
“真是郎心似鐵啊!”
竟是一邊悲悲切切的抱怨着,一邊拽過身上的袍服慢條斯理的穿上。
陸瑄也不理他,只管麻利的換好衣服,束好頭發,然後神清氣爽的拉開門。
虞秀林正在束腰帶,聽見門響來不及系好,陸瑄已是邁步而出,登時悲憤至極,以手掩胸道:
“不許我看你換衣服,為何要看我換……”
卻被陸瑄擡起的視線把下面的控訴又給吓了回去,無比自如的又切換上一副讨好的笑臉:
“陸小瑄,你是不是要下山啊?咱們倆一塊兒好不好?”
會這樣猜測,虞秀林可是有依據的,畢竟陸瑄根本就是個武癡,平日裏別說刮風下雨,就是打雷下冰雹,不到點兒他也絕不會從山上回來。
這也是虞秀林鬧不清陸瑄到底是什麽身份的根本原因——
兩人就住在一間房裏,陸瑄的穿戴,別人看不出來,虞秀林卻是個識貨的,一眼就瞧出,每一件衣服的衣料俱皆上乘。
可你要據此就斷定他是個家世了得大少爺吧,人家卻偏是整個書院裏最能吃苦的。
不管書院提供什麽樣的飯菜,都能吃得香甜無比,還有這練功的勁頭,怎麽看怎麽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時間久了,虞秀林也就懶得費心思去猜了。
今兒個陸瑄突然這麽早就回來了,十有八九是出去辦事兒。
“你看這天還黑着呢,我和你一起,咱倆也做個伴不是?”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什麽希望,虞秀林依舊盡力忽悠,“我知道你不怕狼蟲虎豹,可說不好有什麽山精鬼怪之類的呢……”
就在虞秀林口幹舌燥,以為陸小瑄十有八九還是會一騎絕塵把自己抛下時,陸瑄終于回頭,卻是伸出手:
“我數十下,你要是準備好,就帶你一起下山。”
嘴角卻是微微彎起——
曾經漂泊天涯,一個人兩三年也不覺得有什麽,再不想在山上呆了幾個月,心裏就跟長草了一般,總想回去。
甚至這麽黑漆漆的,一想到很快就能在鬥花會上見到蘊寧,陸瑄止不住的想要笑,連帶的也終于對虞秀林大發了一回慈悲。
虞秀林明顯被突然而至的幸福給砸暈了頭,等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陸瑄已經快數了一半了,登時慘叫連連:
“陸小瑄,從頭數……”
☆、95
晨光熹微, 山巒疊翠,鳥聲啾鳴中, 兩騎馬從山上飛馳而下。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 不再如往日般總繃着一張臉小老頭般的少年多了青春的朝氣下,越發顯得俊美無雙。
難得瞧見陸瑄這般意氣風發的一面, 虞秀林不免打趣:
“陸小瑄今兒個可是有什麽喜事?都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不然說出來,讓為兄跟你一塊兒樂呵樂呵?”
“有什麽可說的?”陸瑄瞥了他一眼, “不過是和你一樣罷了。”
虞秀林卻是明顯會錯了意,腆着臉道:
“連山精鬼怪都陪着為兄面對了, 不若再跟我去鬥花會上見識見識?內務府總管你知道吧, 手裏很多好東西呢, 到時候為兄幫你引見引見……”
就憑陸小瑄這盛世美顏,定能迷倒內務府總管一幹女眷……
“吃飽了撐的嗎?”陸瑄瞥了虞秀林一眼,哼了一聲——什麽內務府總管, 與自己何幹?要不是為了蘊寧,自己會下山?
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 自打蘊寧回了袁家,陸瑄可不是再沒有機會見着蘊寧?
本來陸瑄的意思,這就向袁家求親, 如何也要先定下名分才好。
不想從來都是對兒子婚事急的不得了的陸閣老這次卻是穩住了陣腳,堅持等陸瑄春闱過後再使冰人上門。便是找的理由也光明正大的緊——
眼下再是有個舉人身份,說到底依舊是白身,這麽求娶袁家女, 你陸瑄怎麽好意思?又如何對得起人家?
把個陸瑄氣的哭笑不得——什好意思不好意思,分明是怕自己春闱時變卦棄考,拿婚事來要麽挾自己罷了。
要說陸瑄可不是最不吃這一套?可也得看什麽事情。
私心裏,陸瑄真真是看不得蘊寧受一點委屈——
這些日子,帝都關于袁家嫡女的傳聞也是甚嚣塵上,恢複了本來身份的程明珠也就罷了,便是回歸了袁家的蘊寧也沒有落一句好話。
甚至還有人挖出之前蘊寧頂了數年的那張布滿疤痕的臉,一時流言蜚語滿天飛……
陸瑄聽聞,真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氣——自己如何護着還擔心會受丁點兒委屈的女子,卻被人這般輕賤!竟是少見的應下了陸閣老的條件——等自己春闱高中,再親自登門提親!
當然,陸瑄同時也跟父親要了一個保證,那就是這之前,須得嚴防死守,決不許袁家那邊橫生變故……
“也是。”虞秀林長長嘆息一聲,一不小心就把實話說出來了,“迷倒內務府總管有什麽用,關鍵得把萃香閣拿下來才好……呀!”
卻是一根馬鞭朝着脖子卷了過來。
虞秀林吓了一跳,忙往外拼命的推那根和毒蛇般纏繞在脖子上的黑黝黝馬鞭,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陸小瑄,啊,不不不,陸小爺,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吧……”
虧得陸瑄手上沒有使力,那馬鞭就始終吊在虞秀林脖子上,沒有更進一步。
“難不成,那萃香閣的主子,是陸小爺您的舊識?”虞秀林試探着道。
陸瑄哪裏耐煩跟他打機鋒,瞬間收緊馬鞭,眼神危險:
“這時候了,還想诓我?嗯?”
虞秀林心裏一咯噔,之前只說那兩個上山來尋陸瑄的漢子身上氣勢頗為讓人忌憚,這會兒對上氣勢全開的陸瑄,虞秀林才真是徹底懵了,竟是再興不起一點兒胡攪蠻纏的念頭:
“好好好,我投降!不過我先聲明,哥哥我對萃香閣的主子,真是沒有一點兒壞心眼……”
之所以會認定陸瑄應該和萃香閣有關系,可不是虞秀林察覺,陸瑄房間裏放有幾小甕果酒,上面無一例外,都有萃香閣的标記。
作為眼下帝都風靡的胭脂水粉鋪,萃香閣的名聲之響,說是人盡皆知也不為過。
可如果說出胭脂水粉是萃香閣的本分,生産果酒這點兒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再加上上面的标記,虞秀林有理由相信,陸瑄怕是和萃香閣有着某種不為人知的特殊關系。只他也曾拐彎抹角詢問過,卻沒有在陸瑄那裏得到一點兒回應。
恰好今日共同下山,且萃香閣的事也已是迫在眉睫,虞秀林才不管不顧的問了出來,現在看陸瑄反應這麽大,也瞬時悟了——
看來之前的猜測沒錯。
只陸小瑄氣成這樣,怕是和萃香閣主子的牽扯比自己想的還要深。
當下再不敢顧左右而言他,老老實實道:
“……阿瑄你既是知道萃香閣,想必也知道他家的胭脂水粉有多好……”
不止一家內眷見證了如何從膚色暗沉容顏老去到白裏透紅尋回青春的奇跡。
且那香味,也不知人家是怎麽調配的,香味悠遠,久而不散,即便每個人喜歡的味兒道不同,可有你沒想到的,就沒有萃香閣沒有的。
以致到了眼下,帝都貴女,莫不以能買到萃香閣的胭脂水粉為榮,甚至這股風氣還随着進京述職的官員傳到了外地。
各地商家紛紛趕至帝都,簡直能把萃香閣的門檻都給踩塌了。
甚至還有拿不到貨的,直接在臨近萃香閣的客棧包房子住下,見天就盯着萃香閣的門,帶動的旁邊客棧生意較之大比時還要興隆。
這樣的興盛局面,自然就會有人豔羨,更有人眼紅不已。
“我們虞家可沒有對萃香閣動什麽壞心眼……”看陸瑄神情一寒,虞秀林忙搖頭,傲然道,“憑我們虞家的財富,還不需要對個胭脂水粉鋪子動什麽歪腦筋。”
虞家至今已是三代皇商,家裏的銀子那是海了去了。且虞家有祖訓,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否則,再多的錢財也不能長久……
“是嗎?”陸瑄斜了虞秀林一眼,“我記得不錯的話,後宮的胭脂水粉就是你們虞家掌總,胭脂水粉的分量在你虞家分量可也不輕啊!”
因對長子寄予厚望,陸閣老常日裏可也也經常帶些朝內不重要的消息讓陸瑄幫着參詳,似虞家這個層面上的,陸瑄掌握的可不是一家兩家的事。再加上過目不忘之能,是以第一次見面時知道了虞秀林的名字,就立即确定了對方的身份,甚至連家族排行、精明過人、愛扮豬吃老虎等等特點都一清二楚。
虞秀林登時就慫了,頗有些牙疼的模樣——這陸小瑄不聲不響的就把自己調查了個底兒掉,反觀自己卻是除了确定陸瑄應該和萃香閣有關外,連他是那家子弟,都一無所知。
從小到大,只有他坑別人的,還是第一次喪失了主動權,只能任人擺弄的:
“所以,我家裏才想,最好能提前結識萃香閣的主子……不瞞兄弟你說,你既然調查過,當也知道,我虞家做事有君子之風,從不會強人所難,可虞家這樣,不見得別家也會如此吧,比方說近來在帝都風頭頗勁的,秦家……”
秦家也是來自于江南,甚至這之前一直都是屈居虞家之下。
可也不知他們傍上了那位大員,進來在生意場上風生水起,更在前幾日一舉擊垮了之前和虞家起名的東城郡巨富姚家,直接和虞家平起平坐了。
強力接手了姚家進貢皇朝的桐油生意之外,現在又瞄準了虞家。
只一則虞家累世巨富之下,底蘊之深自非姚家這樣的新貴所能比;二則虞家頗為注意培養後輩,至如今,入朝為官的人數也頗為可觀,更有他的二叔也就是虞秀月的父親,如今做到一省學政之職。秦家自是不好再用強力,卻是瞄上了萃香閣——
等把萃香閣搶到手,可不就等于直接掐去了虞家一條重要支柱?
“秦家?”陸瑄蹙了下眉頭,卻是瞬間憶起,之前陸珦被人坑的差點兒上了慶王的大船時,好像參與的人也有姓秦的?
難不成,這秦家,和慶王有關?
這話當然不好跟虞秀林說。
只事關萃香閣,陸瑄卻是一下上了心,思忖片刻:
“你若是想要結識萃香閣的主子,我倒可以從中牽線……”
“只一點,你且記着,你們家只有一次和萃香閣合作的機會,若是錯過,從此後就再也休提!”
萃香閣眼下果然是太招人眼了,最好的法子,當然是隐藏鋒芒。本來陸珦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但凡陸瑄說一聲,陸老三絕對大喜過望——畢竟,能幫上自己九弟的忙,還有比這更榮幸的嗎?
只陸瑄早已明白自己的心意,這一世是娶定了蘊寧的,陸珦打理的,畢竟是家族庶務,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