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仗,卻是染上了風濕的症候,到得最後,連站立都困難,才不得已回家休養,也因此成了他們那一輩裏唯一幸存的男子。
只他腿腳不好,且天氣稍一轉涼,就渾身疼痛難忍,是以很少現身人前,不過精神好些,就抽時間來陪一陪老母親高氏罷了,蘊寧名字上族譜的那日,老爺子也是剛好又犯了風濕症候,別說坐輪椅了,便是床都沒下來,後來更是被家人緊急護送出外求醫,因此,這根本就是兩人嚴格意義上第一次見面。
看袁成陽有些風塵仆仆的模樣,明顯是剛回府不久,蘊寧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動——
娘不放心也就罷了,怎麽爹爹也這般……聽二叔祖的意思,怕是剛回府,就被爹爹攔住,又特特拜托二叔祖過來給自己護駕……
簡直把自己看的和易碎的琉璃相仿了。
再有剛才的一幕,怕是全落在二叔祖眼中,要是因此對爹娘有什麽不好的印象,可就糟了……
雖是有些忐忑,卻也忙忙的和聶清韻一道迎下去。
看老爺子臉色明顯有些疲倦,更甚者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一雙腿上,更是裹着張厚厚的毯子,不免越發愧疚:
“二叔祖……”
明顯看出了蘊寧的心思,袁成陽爽朗一笑:
“莫要擔心,我已是好得多了,起碼,能坐着呢。”
又上下打量蘊寧:
“你是個好的。你祖母說得對,咱們袁家人就沒有忍着受別人氣的道理。”
袁家男兒在外出生入死,沒道理女眷在家還要忍氣吞聲。高玉蓉雖是外家人,可如何也比不上寧姐兒才是袁家血脈不是?
又含蓄道:
“你曾祖母年齡太大了,便是有什麽不妥,看在二叔祖的面子上,寧姐兒也莫要放在心上……至于其他人,但凡惹了你不開心,不拘是那個牌位上的,寧姐兒想如何處置,都由你自己拿主意。”
Advertisement
明顯就是暗示蘊寧,她想要送高玉蓉離開,自可依照自己的意思來做。
蘊寧應了聲,心頭越發暖洋洋的——這就是親人吧?不管你做了什麽,都會無原則的加以維護。
即便老祖宗依舊看自己不順眼,蘊寧卻覺得,越發喜歡這個家了呢。
想了想道:
“待會兒見過曾祖母後,我幫二叔祖看一下吧,正好我那兒還有九葉瑾做成的藥膏,待會兒我就給二叔祖送過去些,再施以金針,即便不能根除,卻也定能減少疼痛……”
不過說了幾句話的功夫,二叔祖就頻頻蹙眉,本是鐵打的漢子,卻被這風濕症候折磨的骨瘦如柴。
饒是如此,聽爹爹說了自己的事,還第一時間就過來……
蘊寧感激之下,自然也想為袁成陽的病盡一下力——
要想根治自是有些困難,可假以時日,精心調養,再配上自己九葉瑾的藥膏和金針術,減輕疼痛,甚至站起來還是可以的。
“九葉瑾?”袁成陽明顯吃了一驚。初聽蘊寧說什麽幫自己看一下風濕症時,袁成陽還頗有些好笑,想着小丫頭孝心倒是有的,只一點,這風濕症可是頑疾,又豈是随随便便就能治好的?
再不想蘊寧竟還知道九葉瑾!
袁成陽可不也是這些時日在外求醫,才不止一次聽那些醫者說,若能尋來滇地的九葉瑾,或能減輕些疼痛……
正自沉思,高氏愠怒的聲音在外邊響起:
“還真是反了,有我在,我看哪個敢趕你走!”
☆、90
聶清韻伸了伸舌頭, 神情裏全是慶幸——幸虧二叔祖來了,不然老祖宗怕還真會讓寧姐兒難堪。
畢竟, 阖府上下哪個不知, 要說老祖宗真是心肝肺一樣疼着的,可也就是袁成陽一個罷了。
別說程明珠, 就是那些曾孫子輩, 但凡老爺子在,可也全都得靠邊站。
畢竟, 袁成陽在一衆兄弟中年齡最小,又是兄弟幾個中唯一活下來的, 可不一直是老祖宗的命根子?再加上他一身的病, 更讓老祖宗心疼的什麽似的, 更甚者這麽長時間吃齋念佛,可不也是為了袁成陽?希望自己一片赤誠之心能感動上天,好讓小兒子不受那麽多痛苦……
忙忙的沖蘊寧使眼色, 示意她趕緊央一下二叔祖——
所謂鹵水點豆腐,但凡二叔祖肯出面說情, 老祖宗再大的火氣說不得也會抛到九霄雲外。
袁成陽已然回頭,不待蘊寧開口,就示意推輪椅的小厮退下, 又沖蘊寧招了招手示:
“寧丫頭過來,幫我推着輪椅吧。咱們一塊兒去見你曾祖母。放心,有二叔祖在,以後你曾祖母見了你只有歡喜的。”
蘊寧乖巧的應了一聲, 上前接過輪椅,便往高氏房間而來。不想房門再次打開,可不正是眼角還有淚意、卻是控制不住嘴角微微上揚神情得意至極的高玉蓉?
方才被蘊寧驟然發難,高玉蓉只覺顏面掃地,哭着回了屋子。
高氏正好由丫鬟服侍着洗漱完畢,看高玉蓉紅着眼睛的樣子,自然察覺到不對,忙開口加以詢問。
高玉蓉可不正等着呢,當即就邊哭邊把之前的事說了一遍,卻是隐去了自己的話:
“……我只說,出去迎一下吧,哪裏想到就會招了眼呢……思來想去,怕是寧姐兒知曉了孫女兒之前同珠兒交好的事,這是,容不得我了……老祖宗年歲大了,蓉兒多想留下侍候老祖宗……可再怎麽說,也沒有讓老祖宗為了我,就和自家孫女兒生分的道理……”
“孫女兒瞧着,寧姐兒倒是喜歡聶家姐姐,如今家裏如何,老祖宗也是知道的,別人就是看輕些,可不也再尋常不過……不然,老祖宗還是讓人送了我家去吧,免得寧姐兒又生出什麽誤會來,再讓老祖宗難做……”
自打娘家式微,高氏可不是對娘家多有照顧,且也最是聽不得有人看不上高家,更別說還是趕走了寶貝明珠的蘊寧!
當即沉下臉:
“你去,就說我說的,讓她回去吧,這麽厲害的孫女兒,老婆子可伺候不起,真是惹她不高興了,說不得會把我也送走呢!”
一番話說得高玉蓉心花怒放,當即接了差事,再次雄赳赳氣昂昂的出來,一門心思想要讓蘊寧低頭:
“老祖宗說了,寧姐兒……”
只話說了一半,卻是再次噎住,見了鬼般的瞪着蘊寧推的輪椅,和輪椅上的袁成陽:
“二,二叔祖——”
袁成陽微微點了點頭,卻是明顯沒有和她敘話的意思,只吩咐跟着高玉蓉出來的婆子:
“去告訴老祖宗一聲,就說我回來了。”
又拍了拍蘊寧的手:
“咱們寧姐兒這麽懂事,老祖宗一定會喜歡的。走吧,咱們進去吧。”
高玉蓉臉色越發慘白。
這幾年陪在老祖宗身邊,高玉蓉何嘗不知道老祖宗有多心疼眼前這位二叔祖,根本已是到了毫無原則的地步,說句不好聽的,若然二叔祖說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老祖宗都不帶猶豫就會點頭說是的。
眼下二叔祖既贊了袁蘊寧一聲“懂事”,老祖宗那裏就絕不會不給這個面子。
最起碼方才自己的狀,算是白告了。且二叔祖平日裏雖說沒對自己另眼相看,可也沒有今日般這麽冷淡啊,會不會聽袁蘊寧那丫頭說了什麽……
身後跟着的婆子卻早在瞧見袁成陽的第一眼,就歡喜的什麽似的——這些日子以來,二老爺不在府裏,連帶的老祖宗最疼愛的珠姐兒也離開了,老祖宗可不是日日郁郁?
也顧不得高玉蓉,轉頭就往房裏跑:
“老祖宗,大喜,您看看,誰回來了?”
高氏正自餘怒未消,聞言一震——能讓下人說大喜的……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是誰回來了?難不成,是,是陽哥兒?”
太過激動之下,聲調都有些哆嗦。
蘊寧已是推着袁成陽出現在視線裏,高氏眼睛登時模糊了,擡腳要上前,卻覺得身子發飄,虧得旁邊的丫鬟忙上前攙住,紛紛道:
“真是二老爺呢,老祖宗大喜!”
即便想過,眼瞧着就是中秋佳節,說不好小兒子會趕回來陪自己吃團圓飯的,高氏這會兒卻依舊不敢相信是真的。畢竟袁成陽之前離開家時,病的如何沉重,高氏是親眼見的,可不也是為着這個,才終日抑郁不安?
當下由丫鬟簇擁着快步上前,卻是一把握住袁成陽伸過來的手,流着淚道:
“陽哥兒,真的是你?可是好些了,身上還疼不疼?手怎麽這麽涼……”
又吩咐身邊的丫鬟:
“快些拿湯婆子來,多拿幾個……”
至于滿臉委屈,還冀望着說不好老祖宗平靜下來就會替自己出氣的高玉蓉早被來回奔忙的丫鬟婆子們擠到最角落裏,連老祖宗的邊兒都摸不着了。
“還是在娘身邊好。”袁成陽呵呵笑着,捂了老娘的手感慨着,“什麽時候都挂念着兒子……”
“知道還不快些回來!”高氏眼淚卻是落得更多更急,尤其是瞧見比之原來又瘦了不少的兒子的臉,越發難過,“以後再要去哪裏,就帶上娘,娘陪着你好不好?你放心,娘鐵定不會給你添麻煩,娘還會做你最喜歡吃的金絲卷……”
袁成陽眼睛也有些濕潤,努力坐直身子,如對孩童般輕輕拍着高氏的背:“娘放心,兒子以後哪裏也不去了,就待在府裏,待在娘的身邊……”
高氏頭遲疑了一下,分明對袁成陽的這個提議很是心動,下一刻卻又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悲聲道:
“別,娘沒事,娘不用你陪……我兒的身體要緊,只要我兒少些疼痛,娘不要我兒陪,不要我兒陪……”
“兒子沒騙娘。娘不知道吧,兒子前些日子做了個夢……夢裏一個白胡子老神仙對兒子說,兒子命裏的貴人回府了……還說只要有這位貴人在,兒子的腿自然就會慢慢好的……”袁成陽沖蘊寧眨了眨眼睛,任憑瘦弱的母親伸出蒼老的手把自己攬在懷裏,笑呵呵安慰道——
這一次出去,袁家确然砸下重金,又有武安侯府的金字招牌,所到之處,那些醫家可不全竭誠以待?
只最後卻是一個意思,如袁成陽這般厲害的風濕症,有九葉瑾還能減少疼痛,不然,也就只能受着罷了。
當初若非子孫輩們苦求,袁成陽根本就不願離開家的,如今得了這樣的結論,倒也沒有什麽難過,反是更想陪在家人身旁,尤其是在八十高齡的老娘面前盡孝。
方才蘊寧既是提到九葉瑾,袁成陽索性順水推舟,直接給蘊寧按上了個“貴人”的身份,如此既能安了老娘的心,又能讓她放下對寧姐兒的成見,可不就兩全其美……
聶清韻卻是驚得眼睛瞪得溜圓,又趕忙低下頭來,才不至于讓旁人看出什麽端倪——
怪道二叔祖胸有成竹,說是一切交給他就好,原來是想了這麽個法子。
既是二叔祖的貴人,以後別說是老祖宗,怕是阖府的人都得在寧姐兒面前客氣些。
畢竟武安侯府上下都得敬着老祖宗,而二叔祖卻是老祖宗唯一的逆鱗……
便是蘊寧,何嘗不目瞪口呆!
至于高氏,更是錯愕異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才意識到什麽,緩緩擡起眼睛,視線漸漸上移,最後落在蘊寧的身上,忽然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小兒子口口聲聲說的貴人,又說什麽才剛回府……不會就是,烈哥兒剛剛找回來的這個女兒吧?
袁成陽卻是握住高氏的手,同樣轉頭,瞧向蘊寧,笑着無比肯定的點頭:
“別說娘不信,我之前可也不信呢。可事實就是如此,寧姐兒,就是我命裏的貴人啊。”
說着招手叫來小厮,吩咐他把之前那些醫者的話轉述給高氏聽:
“……河東張神醫,皖南邱神醫……這些人俱言,說是為今之計,須得尋來九葉瑾,再調配出藥膏,方能減輕二老爺的疼痛……只那些俱是失傳的古法,怕是不好尋來……”
“方才我一進門,正好碰見寧姐兒。娘知道寧姐兒跟我說什麽?她手裏就有九葉瑾的藥膏……兒子那會兒才明白,老神醫說兒子的貴人回府了是什麽意思……”
一番話說得蘊寧也不由怔愣——
要說九葉瑾如何制成藥膏,當世怕還真是沒幾人知道,便是祖父,也是不曉,實在是這樣的奇書,都是上一世陸瑄看自己感興趣,費盡心力尋來的醫學典籍孤本……
這般看來,二叔祖說自己是他的貴人,還真是一點兒不錯。
袁成陽如何能料到中間還有這等曲折,一番話半真半假之下,由不得高氏不信。
角落裏的高玉蓉卻是慌了神——真是坐實了袁蘊寧二叔祖貴人的身份,自己還想在袁家待下去,做夢還差不多!
而且什麽貴人,也就騙騙老祖宗罷了!也不知她用了什麽法子哄騙了二叔祖,自己在呢,如何也不能讓她的詭計得逞了。
強忍住內心的驚慌上前一步:
“天下間竟有這麽巧的事,蓉兒也算開了眼界了。所謂擇日不如撞日,蓉兒瞧着二叔祖的模樣,明顯還痛着呢,說不得這會兒就得寧姐兒這個貴人出手呢!”
有自己和老祖宗瞧着,倒要看看袁蘊寧衆目睽睽之下,如何就敢認了二叔祖的貴人這個名頭!
☆、91
高玉蓉這話倒也不錯。為了能趕在中秋佳節前回府陪老娘吃一頓團圓飯, 袁成陽這幾日可不是日夜跋涉?
天氣漸漸變冷又勞累的情況下,身上的骨頭都是硬了相仿, 尤其是膝蓋處, 更是針紮一樣痛。
尋常人怕是早受不了了,也就袁成陽這樣的漢子還能打熬的住, 殊不知太過疼痛之下, 冷汗早把內衣都給浸透了。
高氏先前只是過于歡喜,才會忘了這一頭, 這會兒聽了高玉蓉的話,忙細細審視, 才發現袁成陽可不是眼窩深陷、臉色發青, 氣色一瞧就很是不好。
只那什麽貴人之言, 高氏卻明顯沒有聽進心裏去,只一疊聲的吩咐身邊的仆婦:
“快去,尋個人拿了咱們府裏的帖子去太醫院……”
“娘——”袁成陽有些無奈, 忙攔住想要往外跑的下人,“您怎麽忘了, 兒子這症候,太醫院也是無能為力,不然, 兒子何必要出府尋醫呢?”
高氏呆了一下,恍然意識到,可不就是兒子說的這個理?一時大恸。
高玉蓉如何肯放過這樣好的機會,斜了一眼始終不曾開口的蘊寧:
“老祖宗莫要難過, 這不是還有二叔祖的貴人在嗎?都這個時候了,寧妹妹還要端着,難不成是想要老祖宗親口求你不成……”
還要再說,卻被淚眼婆娑的高氏直接打斷:
“好了,怎麽如此饒舌!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和陽哥兒清靜清靜。”
又拍着袁成陽的手:
“你想要疼誰就疼誰,既是瞧着寧姐兒順眼,往後便多讓她陪陪你便是。”
又看了一眼蘊寧,視線裏有傷痛,卻唯獨少了排斥之意:
“你以後多孝順你二叔祖,也不枉他一片疼你護你之心。”
罷了,既是小兒子想要護着烈哥兒這個女兒,自己這當娘的,也只有順着他的意思,如何也不能讓他回了家還不能順心順意。
老祖宗這是,接納了寧姐兒的意思?本想着老祖宗那般執拗的性子,不定什麽時候才能認下寧姐兒這個曾孫女兒呢,再不想這麽快就吐了口。
聶清韻眼睛眨呀眨的,如何也不敢相信,實在是袁家老祖宗什麽時候恁般容易就被打發了……
高玉蓉何嘗不傻了眼——眼前這幕,跟設想的差別也太大了吧!老祖宗不是最疼二叔祖嗎?正常情況下不應該是追着袁蘊寧讓她出手救治二叔祖嗎?然後便會順理成章的發現,什麽貴人不過是袁蘊寧耍的手段而已。
待得袁蘊寧徹底失去了老祖宗的歡心,自然在這個家裏再站不住腳……
至于自己,有老祖宗護着,卻也沒有那個人能動的了,畢竟什麽子虛烏有的貴人之說,可全是袁蘊寧自己搞出來的……
結果倒好,老祖宗連問都不問一聲,就直接如了袁蘊寧的意。
蘊寧也有些意外,只她畢竟不是真的小孩子,稍稍一想,就懂了高氏的言下之意。古話說投桃報李,二叔祖既是這般待自己,蘊寧何嘗忍心看他被疾病折磨的這般形銷骨立?
好在這會兒不獨九葉瑾的藥膏是現成的,便是金針之術,其他人也是做不了的,也算是配得上“二叔祖的貴人”之說吧!
當下上前一步,剛要開口,不想卻被聶清韻捉住衣襟,更是頻頻使眼色,低聲道:
“咱們走吧,待會兒再來侍候老祖宗。”
這時候自然要懂得見好就收啊。畢竟,所謂“貴人”,分明就是二叔祖順口胡謅的,老祖宗的樣子分明是瞧出來了,卻依舊願意成全,還有比這更皆大歡喜的嗎?
蘊寧如何不明白聶清韻的意思,卻是笑着搖了搖頭:
“不可,二叔祖這會兒怕是疼的厲害,我既是有法子,如何能眼睜睜的瞧着他老人家受苦?”
“寧姐兒,別使性子——”聶清韻吓了一跳,心想寧妹妹這會兒怎麽了?二叔祖的風濕症可是遍請天下名醫都無濟于事,便是寧姐兒的祖父程仲老先生可不也親自看診過,不是依舊铩羽而歸?
退一萬步說,便是再有個神醫祖父,又和寧姐兒何幹?
可寧姐兒的性子,分明也不是那等沽名釣譽之徒啊……
正栖栖惶惶站在旁邊的高玉蓉正好聽見,登時和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直接探手一下抓住聶清韻,用力往旁邊一推,陰陽怪氣道:
“韻姐姐這是做什麽?看不得二叔祖好不成?明明寧姐兒說她有法子,你如何還要死活攔着?”
又沖着高氏高聲道:
“寧姐兒有法子讓二叔祖少受些苦,老祖宗何不讓她試試呢……”
再沒想到世上還有袁蘊寧這樣的蠢貨。老祖宗都願意捏着鼻子認了,她倒好,還就蹬鼻子上臉了!既如此,可不得想法子成全她?
高氏果然回頭,眼神明顯頗為不悅。虧得袁成陽及時開口:
“母親……”
才好容易把到了嘴邊的呵斥的話又咽了回去。
高氏這般作态,若然是府裏其他女孩子,說不得早吓壞了,畢竟高氏在袁家的輩分在那兒放着呢,更是天生的一副火爆脾氣,便是皇上太後面前,也是寧死不肯低頭的主——
當初太後支持次子争位時,拉攏袁家不成,就在皇上登基的前夕,直接尋了個由頭扣住了進宮觐見的高氏,逼高氏當場作出抉擇——
要麽勸說兒子支持慶王,搏個從龍之功讓袁家更上一層樓;要麽直接飲下毒酒,陳屍此地。
高氏二話沒說,連猶豫都不帶,徑直端起毒酒,一飲而盡,然後直接把空着的酒杯朝着太後就擲了過去,更是滿口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罵個不休。
等袁老侯爺請了聖旨和皇上趕過去時,高氏還正好端端的站着,罵聲不停,至于太後,則是渾身哆嗦,好險沒給氣昏過去……
這樣的一個連太後都敢指着鼻子罵的老祖宗,府裏後輩又是崇拜又是畏懼,如何敢惹的她生氣?
因而高氏這麽含怒的一眼掃過來,高玉蓉當即噤聲,聶清韻也趕緊低眉順眼的站好。
唯有蘊寧卻似是感覺不到,直接對上高氏的視線:
“老祖宗讓人燒些熱水,我待會兒就讓人送來得用的藥物,讓二叔祖用了飯之後,泡上兩個時辰的藥浴……”
高氏一時也頗有些疑惑——
見慣了各種各樣的眼神,或畏懼,或讨好,或厭恨,便是府裏後輩,也是敬畏多于親近,還是第一次被這樣一雙眼睛看着——
澄澈而清透,女孩的眸子若清淺溪水,一眼就能見底,裏面有自信,有堅持,有執着,卻唯獨沒有面對着自己這個袁府老祖宗時的害怕或者,讨好……
“若是你現在肯離開,”高氏一字一字道,“便依舊是你二叔祖的‘貴人’,若是你不肯,能給你二叔祖看病也就罷了,刻意想要诓騙我老婆子的話,信不信只要我開口,這府裏就沒人能保得住你了……”
“寧姐兒——”聶清韻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老祖宗的脾氣,會這般說,分明已是給了蘊寧最大的寬容。
忙要提醒蘊寧快別再拗着,那邊兒高玉蓉卻也跟着開口:
“二叔祖既是做了那等夢,又有神仙入夢捎話,自然再不會有假。寧姐兒也堅持,老祖宗何不給她個機會,成全寧姐兒的孝心呢……”
“韻姐姐莫要擔心。”蘊寧也轉身對聶清韻笑了笑,“寧兒知道輕重,如何也不會拿二叔祖的身體開玩笑。”
高玉蓉冷笑一聲,剛想再加把火,不料蘊寧卻是轉過頭來,沖着高玉蓉道:
“只是還得仰仗高小姐一番。”
仰仗自己?高玉蓉有些摸不着頭腦,卻是直覺有些不妙,下意識的擺了擺手:
“我可不是二叔祖的貴人……”
“你不是二叔祖的貴人,可是我的貴人啊。”蘊寧笑容卻是有些詭異,“不瞞高家姐姐,我昨兒個可不也做了個夢?夢中神仙賜了我藥之外,還提示說,須得府中有血緣關系的外姓小姐虔誠祈禱方可事半功倍……”
“想來想去,如今府裏的外姓小姐,也就只有聶家姐姐和高家姐姐了,再加上和二叔祖有血緣一說,寧兒以為,怕是除了高家姐姐,再沒有旁人了?”
說着轉向高氏:
“寧兒說的可對?”
“老祖宗——”高玉蓉趕緊轉向高氏,神情慌張——老祖宗那般聰明,自然會瞧出袁蘊寧不安好心才對。
不想高氏眼睛眨了眨,最後在高玉蓉期待的眼神中,沖着蘊寧緩緩點了點頭:
“既是你堅持,那就,如你所願。”
說着便直接吩咐下人速送熱水過來,又有婆子上前,說是外面已然準備好香案,讓高玉蓉這就去幫着祈禱……
高玉蓉小臉都有些扭曲,卻也不敢反抗——方才可不是口口聲聲拿二叔祖的身體擠兌蘊寧?這會兒要是敢拒絕,第一個不喜的必然就是老祖宗。
好在袁蘊寧也把她自己個兒給坑了進去,待會兒徒勞無功時,還不得比自己更慘。
是以,當府裏其他來給高氏請安的小姐全都到齊時,看到的就是高玉蓉直挺挺的跪在院子裏的情景,相互詢問之後,聽說是因為寧姐兒,一時個個詫異不已——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作為老祖宗身邊唯一的娘家人,高玉蓉一向很是得寵,怎麽可能為了看不順眼的寧姐兒而這般對待高玉蓉?
外面的人怎麽想,蘊寧卻是渾不在意,只吩咐人拿來文墨,提筆寫了一大串兒藥名。
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樣,便是高氏也不覺詫異,難不成這小丫頭真能幫上陽哥兒不同?
待得蘊寧的藥方寫好,高氏卻是直接着人拿了去太醫院。
半個時辰後,送信的人回來,說是之前一直給二老爺看病的宋太醫說,“松軟筋骨、活血化瘀,于風濕症候的人應有裨益”……
高氏至此再無疑慮,又去瞧蘊寧,即便得到了太醫的肯定,卻依舊是面色平靜,再無絲毫得意驕矜之色……
那邊袁成陽已是由人服侍着泡完了藥浴,從水中踏出的那一刻,舒服的嘆了口氣,明顯感覺到身上的痛楚減輕了不少。
蘊寧親自捧了九葉瑾的藥膏過去,卻是道:
“二叔祖怕是還得先受些苦,待我幫您把身體內的寒氣用金針逼出來些,再抹藥膏,才能事半功倍……”
“放心,二叔祖受得住。”袁成陽擺了擺手,內心卻是感慨不已——之前可不是為了幫蘊寧解圍,才說什麽蘊寧是自己的貴人,再不想,丫頭還真是自己的貴人,方才那藥湯,已是可見一二。
看高氏也要跟過來,蘊寧猶豫了下:
“老祖宗不然待會兒再過來?”
實在是金針逼寒,可不是一般的痛。
“我無妨。”高氏瞧着蘊寧,神情裏已是沒有絲毫芥蒂,“丫頭你只管做。”
眼睛卻是有些發熱——
之前被自己那般難為,這會兒肯出手幫陽哥兒不說,甚至還擔心自己不适……
之前,果然是自己錯了。
看高氏堅持,蘊寧也不再多說,只管讓袁成陽躺好,取了金針,一點點撚入袁成陽的穴道之中。
初時針入極快,到得往後,卻是越來越慢,更甚者最後,竟似是用盡全力才能寸進。
袁成陽一開始臉色還算輕松,卻是漸漸面色蒼白,只覺渾身骨髓裏仿佛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在撕咬一般,若非強大的意志,說不得就要狂喊出聲,饒是如此,剛剛換好的衣服卻是很快就再次被疼出來的冷汗浸透。
高氏瞧得心疼無比,又擡頭,才發現蘊寧頭上也滲出豆大的汗珠,明顯也是累極,竟是顫巍巍起身,親自接過采英手裏的帕子,幫蘊寧擦拭起來。
足足一個時辰有餘,那金針才差不多全部沒入袁成陽體內,蘊寧長舒一口氣,卻覺一陣眩暈。
虧得旁邊采英采蓮忙從兩旁扶住。
“總算是沒有白擔,‘二叔祖貴人’的名號。”蘊寧沖着袁成陽虛弱的一笑,手起處,那些金針紛紛彈出,可不是根根盡皆蒙上一層青幽幽的森寒之氣!
☆、92
“可有礙?”高氏第一個上前, 詢問因為脫力而軟倒在采蓮懷裏的蘊寧,眉間是全然不加掩飾的憂心。
“無妨……”蘊寧勉強點了點頭, 想要撐着站起來。
卻被高氏探手按住:
“莫要起來。”
又回頭招呼其他丫鬟仆婦:
“快擡個軟凳過來, 扶小姐去我床上躺會兒……讓廚房趕緊炖盅燕窩送來……”
又輕輕拍了拍明顯有些錯愕的蘊寧的手:
“你是個好孩子,都是曾祖母不好……”
還要再說, 蘊寧卻是反手抓住高氏有些幹燥的手晃了晃:
“老祖宗忘了, 我也姓袁呢,血脈裏流淌着的是袁家的血……”
一番話說得高氏越發眼睛酸澀, 卻是半晌才含着淚重重點頭:
“是啊,是曾祖母老糊塗了, 竟是忘了寧姐兒才是姓袁……好好好, 曾祖母不說了……以後可記得陪你二叔祖散心時, 也來陪陪我這個老婆子……”
親自張羅着讓蘊寧躺下,一切安排妥帖了,才去看袁成陽。
那邊袁成陽已是再次沐浴之後, 又在蘊寧囑咐的關節處,仔細抹上九葉瑾的藥膏, 聽到門響回頭瞧去,笑呵呵道:
“母親這是稀罕夠您那曾孫女兒,終于舍得回來了?啧啧, 您說,我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麽疼我的老娘,這麽容易就被個小丫頭給搶了……”
本以為老娘別扭的性子,自是無論如何不會認下的, 不想高氏卻是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那是,誰讓寧姐兒比你可人疼呢……我方才細細瞧着,咱們寧姐兒生的可是真俊,這滿帝都裏我怎麽就覺着啊,再沒有哪家的姑娘能比得上咱們寧姐兒呢……而且寧姐兒的性子……”
頓了頓,臉上的笑意更濃:
“我也是方才才發現,咱們寧姐兒啊,竟是像足了我年輕那會兒……”
“啊呀呀,母親的意思是您老年輕的時候,也和寧姐兒一樣好看嗎?”袁成陽故意笑嘻嘻道。
高氏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兒子這是在打趣自己?氣的擡手就去打:
“好你個臭小子,還敢拿老娘開玩笑了……”
袁成陽忙縮着身子往裏躲:
“阿娘手下留情……”
人随即一翻身就避過了高氏高擡起輕落下的手。
下一刻卻是和高氏齊齊傻在了那裏——
要知道因風濕症太過嚴重,袁成陽平日裏便是翻身也極為困難,沒有下人從旁幫着,根本就是跟個活死人一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眼下并沒有外人從旁助力,自己竟然可以翻身了?更甚者膝蓋方才也能稍微彎曲一些了!
“上蒼保佑!”高氏的眼淚再次落下,“寧姐兒不獨是我兒的貴人,也是我的貴人啊!”
房間裏母子倆悲喜交集,院外邊高玉蓉則卻已是到了崩潰的邊緣。
原還想着,不過是做戲罷了,袁蘊寧還能撐多長時間不成?
如何也沒想到這一跪,就是足足好幾個時辰。
雖然因老祖宗發了話,其他人先後離去,終是不必忍受,被人看猴戲似的指指點點,可臉面也算是被折騰的一點兒不剩了。到了這會兒,已是又累又餓,堪堪到了崩潰的邊緣。
正想着不然自己直接躺下,裝暈得了,門卻終于從裏面打開,一個丫鬟急匆匆的走了出來。
高玉蓉眼睛登時一亮,啞着嗓子忙招呼道:
“煙霞姐姐……是不是老祖宗讓你……”
煙霞可不是老祖宗身邊第一得用之人?這麽突然出來,定是為着自己才對……
煙霞卻是一怔,這會兒才發現,高玉蓉還在院裏跪着呢,卻是腳都不停:
“老祖宗吩咐婢子趕緊去小廚房,看五小姐的燕窩好了沒有,等我回來,就幫你跟老祖宗說……”
跪的太久了,高玉蓉腦袋都有些混沌了,一時有些懵懂,心說五小姐是哪個?明珠不是已經……下一刻悚然回神,袁蘊寧可不就是現在的五小姐!
一時氣的肝都要疼了,眼淚再也止不住,唰唰的就流了下來——自己在這兒丢人現眼,那罪魁禍首袁蘊寧倒好,卻在房裏等着吃燕窩!
竟是“騰”的一下就想從地上站了起來,不想跪了這麽久,一雙腿早麻了,卻是再次坐倒蒲團上,一時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就嗚嗚哭泣起來。
慌得旁邊的丫鬟忙推了推她:
“小姐莫要再哭了……眼下快想想該怎麽做吧!”
什麽叫該怎麽做?高玉蓉一時沒明白過來丫鬟的意思。
那丫鬟可不正是高玉蓉從高家帶過來的?當初也是看她伶俐,高家夫人親自選了跟在高玉蓉身邊的。
這會兒看高玉蓉還沒鬧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丫鬟登時有些發急,低聲提醒:
“煙霞也就是老祖宗身邊的丫鬟罷了,不是老祖宗的吩咐,如何就敢去拿什麽燕窩……”
要說武安侯府這樣的人家,即便是高玉蓉這樣寄住的表小姐,燕窩什麽的也不是什麽稀罕物,關鍵是老祖宗的态度……
高玉蓉也不蠢,聽了丫鬟的話,登時反應過來——
是老祖宗吩咐煙霞親自去給袁蘊寧弄吃食的!那豈不是說,老祖宗已經完完全全的接受了袁蘊寧!
至于之前處處想要跟袁蘊寧別苗頭的自己,則分明是失寵了!
登時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會和袁蘊寧作對,除了看出來老祖宗不喜蘊寧特意投其所好之外,更甚者,可不是因為這幾日接了程明珠不少好東西,才特意想着法子編排她?
可要真是因為這個,就被送走,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了。
只沒等高玉蓉想出什麽合适的應對策略,那邊兒禀了高氏的煙霞就回轉,說是老祖宗說的,今年中秋,讓高玉蓉回家過……
等丁芳華和袁烈聯袂而來時,迎面就碰見了失魂落魄的高玉蓉。
高玉蓉明顯想要說些什麽,無奈武安侯夫婦卻是腳都沒停,徑直往老祖宗的住處去了。
高玉蓉呆立半晌,終是緩緩轉身,垂頭喪氣的上了自家馬車,卻在出了府門後,咬牙吩咐車夫:
“去紙坊街。”
紙坊街可不正是老祖宗高氏送給程明珠的那棟宅子所在?
這麽多年住在袁府,早習慣了袁家錦衣玉食的生活,更甚者高玉蓉還期望着,說不得可以像聶清韻一般,成為袁家的媳婦兒……
如何也沒想到八字還沒一撇兒呢,就被掃地出門。而這一切,可不全是因為自己鬼迷心竅,聽信了程明珠的話所致?
只高玉蓉不知道的是,她前腳離開,後腳就有人把她的去向報給了高氏——
依着高氏的意思,不過是想給高玉蓉一個教訓,讓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