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擊太大了,明顯這會兒還沒回神。
“自然是明珠姐姐!”袁钊霖已是有些氣急敗壞。
還要再說, 卻被袁烈打斷:
“還愣着幹什麽, 趕緊走啊。”
早有機靈的仆人取了上好的蛇藥過來——袁家男子連年累月沙場征戰,金瘡藥也好, 蛇藥也罷, 品質之佳,便是太醫院也是不能比的。
聶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趕緊着些, 咱們一起過去。”
因見了太多的殺戮,袁家人越發重情, 即便恨極了程家, 這麽些年和袁明珠的感情卻也是絲毫不摻假的……
更別說袁明珠此去, 可是陪着老祖宗的……
袁烈這會兒卻是已然到了門外,卻在瞧見急急駛來停在臺階下的那輛帶有皇家标志的馬車時,明顯一怔——太後親孫、端王世子周珉的馬車, 怎麽會突然來到自家門前?
忙往旁邊看,果然瞧見騎在一匹神駿白馬上的周珉——
周珉頭戴紫金冠, 身穿黑色織錦袍,天生一雙桃花眼,雖是男子, 竟生有少見的美人髻,再加上雍容華貴的皇家氣度,贊一聲翩翩如玉也不為過,瞧着當真是無害的緊。
袁烈卻是絲毫不敢怠慢, 快步迎了過去:
“世子大駕光臨,袁烈有失遠迎。”
一衆世子中,風頭最勁的可不正是這位?聽說太後簡直一日離不得他。甚至連皇上批閱過的奏折,都拿來給周珉看,分明就是培養儲君的模樣。偏上皇上那邊不但絲毫沒有什麽不悅的表示,還不時頒下賞賜來,以致周珉這會兒力壓衆人,成了一幹世子中奪嗣呼聲最高的。
一時在朝中風頭無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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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袁烈如此說,周珉卻是連連擺手,離得近了才發現,臉上竟是難掩焦灼之色:
“袁将軍莫要客氣,快來看看令愛……”
“姐姐——”袁钊霖已是搶上前一步,太過擔心之下,連和周珉見禮都忘了。
老祖宗高氏帶着些哽咽的聲音随即在車內響起:
“快快,趕緊的,拿上好的蛇藥過來……”
袁烈顧不得多問,忙不疊上前掀開車帷幔,下人忙舉高燈籠,頓時把車內照的一片通明——
滿頭銀發的高氏坐在正中,她的懷裏,還躺了個牙關緊咬雙眸緊閉的少女,少女右胳膊腫脹無比,上臂處還緊緊紮着一條繃帶,卻是依舊能瞧見一條黑色的線正沿着胳膊向上緩慢延伸。
“放在車上,不要搬動。”袁烈邊吩咐邊上前扶住袁明珠的頭,另一手則捏碎藥丸子,一點點喂到袁明珠口中。
“這孩子,怎麽,就那麽傻……”高氏眼淚不停的掉,“要是珠姐兒真有個三長兩短,老婆子也不活了……”
聶老夫人也趕了過來,雖是鬧不清到底發生了何事,卻是趕緊安慰:
“老祖宗快莫要說那等喪氣話。這天下間,再沒有比咱們家的蛇藥更好的了……”
高氏卻是完全沒聽進去,只顧盯着袁明珠不停落淚。
好在袁家蛇藥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盞茶時間,袁明珠臉上的黑氣就慢慢散去,便是那條黑線也終是不再繼續蔓延。
衆人齊齊松了口氣,袁钊霖卻是依舊憤怒不已:
“好好的,阿姐怎麽會被蛇咬了?”
又對跟随的下人怒聲道:
“你們是怎麽侍候主子的?不知道阿姐平日裏最是懼怕蛇鼠之類的嗎?怎麽還要領着她亂走?別是看着主子心腸軟,就故意偷懶了吧?”
吓得一幹下人噗通通跪倒了一大片。
那邊周珉卻是接過話頭:
“倒是和他們無關,不愧是武安侯府千金,天生一副急公好義的俠義心腸,還有這份果決機敏,委實令男子也得汗顏……”
語氣懊惱之外,分明還有着濃濃的愧疚。
高氏也是淚眼婆娑:
“可不?若非珠姐兒,說不得,你們這會兒就見不到我了……珠姐兒會如此,完全是因為老婆子啊!”
今兒個正是高氏約了廣善寺高僧慧明禪師講經的時間,至于周珉,則是因為遠在膠東的母親四十大壽将至,特意手抄佛經數卷,想要請慧明禪師加持些念力,以便為母親祈福。
不意就在慧明禪師的僧舍裏,竟藏有一條劇毒的竹葉青。
許是被三人說話的聲音吵鬧,那竹葉青竟是突然冒出來,朝着三人極快的游移過去。
偏是三人專心說話,竟是沒一個人察覺到即将到來的危險,若非袁明珠及時趕到,說不得三人中有一個必會遭殃。
虧得寺院裏也備的有蛇藥,好歹暫時保住袁明珠一條性命。周珉忙命人駕車,又騎馬親自護送,這才緊趕慢趕的回了袁府。
這會兒見袁明珠脫離了危險,衆人都長舒一口氣。周珉取出一條系着檀絲繩的玉佩遞了過去:
“這是慧明禪師親自開過光的一件玉器,大師托我轉交給袁小姐,今日天色已晚,在下不便打擾,改日再親自登門致謝。”
慧明禪師開過光的?
衆人都是一愣——要說這位慧明禪師也就三十餘歲,卻是有着轉世佛陀之稱。
實在是這人佛法之精深,竟是無人能及。更兼天生一副慈悲相,當真是讓人望之便心生崇敬之意。
甚至傳說,除非有大福報的人,不然絕無法得到他所贈護身符。前些日子還聽說朝中某大臣想要為母親求取一個,竟是無論如何不可得,這會兒竟是主動給袁明珠?
更甚者,連名滿帝都的慶王世子周珉都這般另眼相看?!
等袁烈送了周珉離開,再回頭時才發現,老祖宗已是着人擡了平日坐的軟塌過來,呵護着袁明珠往府裏去了。
待得進了大門時,老祖宗覺得有些不對,詫異的回頭瞧了一眼依舊站在原地的聶老夫人并袁烈,只太過記挂袁明珠,又很快把那絲不解抛了開去。
袁钊霖卻是到了這會兒,終究意識到有些不對——實在是祖母并爹爹今兒個的态度太過反常,兩人往日裏都是一例的最是愛護晚輩,更何況被蛇咬的可是祖母和爹往日裏最疼愛的阿姐啊。
“造化弄人。”袁烈嘆了口氣,神情分外傷感,“只,對的就是對的,錯的,終究是錯的……寧姐兒眼下就在绮霞苑裏,母親這會兒可要見一見她?”
“珠姐兒可也那麽乖……要是她知道……”袁明欣忽然就流下眼淚,其餘幾女也是神情黯然。
到了這會兒,幾人分明依舊沒有辦法接受袁明珠不是袁家女的事實……
袁钊霖越發一頭霧水,寧姐兒又是哪個?還有欣姐姐幾個,哭的這般悲傷,難不成阿姐……再站不住,拔腳就要去追。卻被袁烈喝住:
“霖哥兒也跟我們一起吧。”
又看了眼袁明欣幾人:
“你們去老祖宗那裏看看。”
袁钊霖一顆心忽悠一下就懸了起來。待得行至绮霞苑外,竟是有些躊躇不前
不想那門卻是無風自開。卻是二哥袁钊睿大哥袁钊钰正齊齊站在那裏:
“爹,祖母。”
頓了頓又道:
“母親和,寧姐兒都在裏面。”
袁钊钰因是早已從袁烈那裏探知端倪,雖是眼睛有些發紅,神情倒還平靜,袁钊睿卻是精神恍惚,一副受了巨大打擊的模樣。
待得看見袁钊霖,神情更是一言難盡——
一家裏最不能接受的,怕就是從懂事起便以為在娘胎裏就虧欠了珠姐兒的三弟了。
“大哥,二哥,你們……”什麽“寧姐兒”一聽名字就是女客,母親會在也就罷了,如何大哥二哥也這麽不避嫌,甚至還要帶了自己過來見人?
只他的疑惑很快得以解決,卻是從裏面又走出來兩個女子,一眼瞧見走在最前面的丁芳華,袁钊霖忙迎了過去:
“娘親,您快去看看珠姐兒,她被蛇咬……”
不想蘊寧似是感覺到什麽,擡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兩人四目相接,袁钊霖只覺恍如雷擊——
這張臉,怎麽,這般熟悉?
那邊丁芳華眼淚卻已是直直落了下來——
今兒個發生的事太多。聽說袁明珠被蛇咬了,丁芳華只覺整個人都被撕成了兩半相仿,身形都有些搖搖欲墜:
“珠姐兒不是陪着老祖宗……”
袁烈探手扶了一下:
“你莫急,眼下已是無礙,老祖宗親自看着呢。”
話雖如此說,丁芳華卻依舊淚落不止。
“夫人只管去吧。”蘊寧忽然開口,“不用在這裏陪我了。”
“啊?”丁芳華愣了一下,卻是下意識的擺手,“不,我不是……”
只被蘊寧那雙和袁烈如出一轍的鳳眼瞧着,後面的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竟是掩面痛哭:
“當初,都是我的錯……是我這個做娘的不稱職,害了你和珠姐兒……”
“做娘的……害了你……”無由來的恐懼,令得袁钊霖頭皮一陣陣發麻,“娘,這到底,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會兒你還看不出來嗎?”聶老夫人上前一步,攬過蘊寧,雖是感覺到懷裏女孩的抗拒,卻依舊緊抱着不肯松手,“寧姐兒才是你一胞而生的阿姐!”
又緩緩對丁芳華道:
“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可你要明白,被錯待了這麽多年、受盡折磨的不是珠姐兒,而是,寧姐兒……”
“不錯。”一個蒼老的聲音同時響起,蘊寧渾身一震,掙開聶老夫人的懷抱,朝着院外就沖了過去,站在月亮門處的可不正是程仲?
他的身後還有一隊袁府侍衛,更甚者,還擡着一個一臉皮肉翻卷宛若厲鬼的婦人!
程仲探手接住蘊寧,看一眼神情驚懼的聶老夫人幾個,卻是一下一下輕拍着蘊寧的背,閉了下眼睛方艱難道:
“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個毒婦,合該有此報應!”
“當年的寧姐兒,卻是,比她這會兒還要凄慘……不還寧姐兒公平,便是老天,也是不願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有些事情,更新會放在晚上O(∩_∩)O
☆、81
“……說是不知為何突然發狂, 竟是一頭栽進了沸騰的滾水裏……”
袁鐵附在袁烈耳邊小聲道,聲音裏更是有着止不住的敬畏之意——
本來依照侯爺的意思, 一旦确定丁氏的惡行, 便要百倍千倍的償還回去,不想袁鐵等人趕到, 丁氏就像褪毛的白條雞一般, 整個人躺在一口大鍋中,已是奄奄一息。何止是一張臉, 便是全身都潰爛不堪。
一時竟是惶恐不已,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 果然不假, 可這報應也來的太狠了些……
眼瞧着丁氏變成了那般可怕的模樣, 趕到庵中的程慶軒登時吓破了膽,連滾帶爬的去尋了老爺子來。
不想卻被老爺子直接帶着夫婦倆押到了這裏。
袁烈眉心微微一蹙,沒來由的覺得有些不對——事情, 真會那麽巧……
卻又想不通,除了袁家之外, 還有哪個,這般迫切的想要為寧姐兒讨個公平,更甚者, 下手這般狠辣。或者,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好孩子……”程仲顫抖着一下下輕撫蘊寧的背,卻是止不住老淚縱橫,“這些年, 是程家對不住你……讓你吃了,恁多苦頭……”
一直以為是小孫女多災多難,再不料,全是兒媳造孽,到底是多狠的心,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對着個弱齡稚兒,下那般狠手……
想到這點,程仲真是覺得又愧又悔,心裏和針紮一般痛不可當。
“慶軒,”老爺子爆喝一聲,“你怎麽說?”
本是膽戰心驚縮在後面的程慶軒腿一軟,就跪倒在地上,下意識的就道:
“還請侯爺大人大量,都是那個毒婦……”
卻在對上袁烈要殺人似的視線後,再不敢多說一句求饒的話,只連連磕頭不止。
至于一直跟在程慶軒身側的程寶茹,回想起這些年來,欺負、羞辱蘊寧的種種行徑,當真是腸子都悔青了,縮成一團趴伏在地上,便是大氣都不敢喘,唯恐傳出去一點兒聲息,就被如狼似虎的袁家人拉出去砍了……
一片死寂中,風呼啦啦的掠過樹梢,上面枝葉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便有不知名的夜鳥發出陰沉沉的“咕嚕咕嚕”的聲音,聽在人耳中,真是頭皮都有些發麻。
“偷了我袁家的女孩兒,意圖混淆侯府血脈不說,還百般折磨……”袁烈終是緩緩開口,卻是盯着太過用力,磕的頭破血流的程慶軒一字一字道,語氣裏是如何也掩不住的層層殺機。
“侯爺饒命——”程慶軒只吓得魂兒都飛了,膝行着往前爬了幾步,想要去求袁烈,卻又不敢,猶豫了片刻,轉身抱住程仲的腿,“爹,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袁烈的模樣,分明是真動了殺心啊,憑他武安侯手握重權的尊貴身份,想要殺了自己,當真是比殺雞還要容易啊。
又哀求蘊寧:
“寧姐兒……啊,不是,袁小姐,求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動作太大,不意卻是撞到了旁邊躺在簡陋擔架上的丁淑芳。
因程仲及時趕到,丁淑芳終是保住了一條命,甚至程仲還給她用了鎮痛的藥物。
只這麽久了,藥力早已消褪,被程慶軒這麽一撞,只覺渾身上下都好似有成千上萬只螞蟻齧咬啃食一般,竟是一下睜開眼來,直勾勾的盯着程慶軒,神情詭異,語氣狂亂:
“老爺,老……爺……珠姐兒……咱們的珠姐兒啊……”
熱水太燙,分明把丁淑芳眼皮都燙掉了,還這麽往外翻着,程慶軒吓得“啊”的慘叫一聲,一腳就踹了過去:
“你這毒婦,你去死,去死啊……”
到這個時候了,還口口聲聲“咱們的珠姐兒”,不是作死嗎!
丁淑芳一下從擔架上掉落,又滾出去老遠才算停住。
程慶軒剛要長出一口氣,不想卻被老爺子擡手就甩了一個耳光:
“今日之事,都是我程家作孽……”
再怎麽說,都不能改變丁淑芳是程家媳的事實。程家滿門于袁家人面前,都是罪人。
老爺子越想越痛——
寧姐兒是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兒啊,結果,卻是被程家所害……
緩緩推開蘊寧,卻是一撩袍子,就要跪下:
“老夫自問從醫這麽多年,從不曾做過絲毫有違天和之事,再不想卻對寧姐兒,犯下大錯,所謂子不教,父之過,是我教導無方,以致兒子毫無擔當,才使得牝雞司晨、釀成大禍……”
“祖父——沒有祖父,寧姐兒說不得早已……”蘊寧大恸,用力挽住老爺子的胳膊,不讓他的腰再彎下去分毫,“您眼下,卻要這般,是想要,痛死孫女兒嗎?”
人生如何就這般艱難呢?本以為重活一世,就能彌補前生的遺憾,今世和祖父再不分離,如何也沒料到,竟會走到這一步!
別說孝敬他老人家,竟是連祖孫也做不成了!
程仲愣了一下,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蘊寧絲毫不怨自己不說,還這般相護,忽然擡手把蘊寧摟到懷裏,已是聲噎氣短:
“我可憐的孫女兒……忒也心善……是老夫沒有福氣……是程家,對不住你啊……”
聶老夫人眼眶也有些熱辣辣的,所謂以德報怨,說的就是寧姐兒吧?只這麽好的丫頭,老天怎麽就要讓她受那麽多罪呢?
這般想着,連之前對袁明珠的擔心憐憫都消退不少。
其餘人也都盡皆默然。丁芳華更是掩面而泣。
袁烈做足了功課,自然早從詳實的調查情況中明白,蘊寧說的全是實情,甚至程仲在蘊寧身上花費的心血,遠比幾個孫子加在一起還要多,再瞧蘊寧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憐模樣,一時只覺心情複雜至極——
身為武安侯府唯一嫡女,女兒本應千嬌萬寵才對,熟料這些年來,唯一能得到的愛,不過是來自完全沒有一點血緣關系的祖父罷了……
可要說因為老爺子就饒過程慶軒一家,卻又委實不甘……
程慶軒這會兒也明白,想要活命,怕是能求的也就只有一個蘊寧了,越發對着蘊寧苦求不已:
“袁小姐你大人大量……那毒婦如何,我委實不知……只求你看在老爺子面上……”
卻再一次被程仲打斷:
“孽障!都這會兒了,如何還要狡辯……該領什麽罪,就領什麽罪……”
蘊寧面前,程家阖族都是罪人啊!
即便明知道,但凡自己說出把程慶軒一家逐出家門、斷絕嗣父子的關系,袁家不獨不會怪罪自己,說不得還會禮待有加,只老爺子生性仁厚,這會兒卻依舊做不出那等絕情之事……
“候,侯……阿爹,”蘊寧如何不明白老爺子的性情?如果說這世上還有哪個,是蘊寧即便舍了性命也不願傷害絲毫的,就是祖父程仲了,不想一聲“阿爹”出口,袁烈就紅了眼睛。
蘊寧閉了閉眼睛,強壓下心頭仿佛被撕裂開一般的痛楚:
“讓他們走吧……”
卻是用力握住程仲的手:
“祖父放心,我會照看好自己,祖父也要好好的,不要讓我牽挂……”
即便不能再姓程,可這一世,程仲都是自己的祖父!
老爺子如何不明白蘊寧話裏的意思,一時老淚縱橫:
“是我沒有福氣,不配有寧姐兒這麽好的孫女兒……”
如何也沒料到,蘊寧第一次開口叫“爹”,竟是提了這樣一個要求,袁烈蹙眉,剛要開口,不想曾祖母高氏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珠姐兒,珠姐兒,你慢着些……”
衆人不及反應,袁明珠已是踉跄着跑了進來,卻是直接跪在袁烈面前,流着淚道:
“……明珠一身罪孽,不敢祈求阿爹……侯爺……”
一聲“侯爺”叫出口,袁明珠卻是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了:
“也不該,求,侯爺……只所謂父債子償,父母犯的錯,就請侯爺,一并,算到,算到我身上吧……”
口中說着,已是哭倒在地……
高氏在下人的攙扶下,緊跟着快步而入,一眼瞧見匍匐在地上的袁明珠,立時心肝肉的哭了起來:
“我苦命的珠姐兒……老婆子這條命,都是珠姐兒給搶回來的,我看今兒個,誰敢難為我的珠姐兒……”
“曾祖母……”袁明珠反身投入高氏的懷裏,祖孫兩人抱在一起放聲痛哭。
一直躲躲閃閃不願正視蘊寧的袁钊霖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挪過去蹲下身環住兩人:
“曾祖母……阿姐……”
“祖母,您……”袁烈額上青筋一陣陣跳個不停,好半晌喘了口粗氣,對着程慶軒道,“你走吧,從此之後,不要出現在我袁家人的面前,至于工部的職位,你自己寫個辭官的折子,遞上去吧……”
又看一眼地上再次昏迷過去的丁淑芳:
“把這個女人帶回去,盡量保證她,至少再活,十二年……”
十二年可不正是蘊寧現在的歲數?
只蘊寧再如何,好歹還有個愛她如命的老爺子護着,至于丁淑芳,自己變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說,更甚者還害得程慶軒丢了最看重的仕途,未來會如何悲慘,自然可想而知。
雖是保住了一條性命,程慶軒卻是宛若被抽去了所有生機,倒是程寶茹跪在地上連連拜謝不止。
“至于,珠姐兒……”袁烈心頭也是一哽,即便這些年來,甚少在家,卻不代表,袁烈就不愛重袁明珠,只常年統兵,卻讓袁烈明白,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然不遵,必為禍亂之始,當即避開袁明珠并袁钊霖哀肯的眼神,“是我袁家和你無緣……之前你舍命相救老祖宗,于袁家有大恩,但有所求,只管說來……”
一番話說得袁明珠登時面如死灰,眼中的淚水也漸漸止住——
即便是拿性命做籌碼,也終究要被驅趕出去嗎?
袁家上下,好狠的心……
只她也不是拖泥帶水之人,不過片刻,便有了決斷。緩緩掙脫高氏的懷抱,趴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曾祖母,是珠姐兒沒福氣做您的孫女兒,來生,珠姐兒再盡孝膝下……”
又牽了袁钊霖的手柔聲囑咐:
“阿弟莫要難過,有新的姐姐呢,新的姐姐會和,不,一定會更疼你……你要好好的,聽新姐姐并爹娘的話……”
再沖袁烈并丁芳華依次磕頭,這才艱難的起身,卻是決絕的朝着程仲走去,挽住程仲的胳膊,眼睛在蘊寧臉上停頓片刻,下巴微微揚起:
“祖父,咱們,走吧。”
竟然這般對待自己,有朝一日,定會讓袁家悔之莫及!
☆、82
煙光浩渺, 綠煙漠漠,時有白色野鷺飛起落下, 結了白花的葦蕩叢便搖擺不定。
水邊涼亭下, 蘊寧正攏着條披帛,靜靜伫立。
她的身後是一大群婢女、仆婦, 卻是個個低眉斂首, 恭敬肅立,人數雖衆, 卻是一點兒聲息也無。
有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近,蘊寧回頭, 卻是采英, 正抱着個匣子匆匆過來。
“小姐——”瞧見蘊寧, 采英忙加快了腳步。待得到了近前,卻是為難的把手裏的匣子奉上,“老爺子說, 小姐真感念着這麽多年的祖孫情誼,就莫要再派人送過去……”
那日從袁家離開, 第二天,老爺子就令張元清送了這個匣子過來,卻是老爺子名下所有房契地契, 甚至連老宅并回春堂,全都改成了蘊寧的名字。
還讓張元清悄悄跟蘊寧說,有自己的鋪子在手,蘊寧想要零花錢買個零嘴或者看上的衣物首飾什麽的, 總能自在些,不至于束手束腳。
倒不是想着袁家會虐待蘊寧,只疼慣了孫女兒,即便不在身邊,老爺子也止不住想要為她打算。又想着即便武安侯夫婦心疼女兒失而複得,可耐不住人多口雜,不定就會有什麽人讓蘊寧受委屈呢……
蘊寧如何肯要,當即便讓張元清拿回去……
不想竟是這邊送回去,那邊又送回來,到的最後,老爺子盛情難卻,終是收回了老宅的地契,至于回春堂并蘊寧做主開的那幾個售賣胭脂水粉的鋪子,卻是無論如何不肯收回,到現在,竟是一副蘊寧再送回去,他就會翻臉的架勢。
“罷了,收起來吧。”知道老爺子性情固執,蘊寧無奈,只得接着,好在鋪子在自己手裏,如何也不能叫祖父受一點委屈才是。
“叫奴婢瞧着啊,這鋪子小姐拿着也好……”采英卻是小聲道。
老爺子送的那些鋪子,回春堂的生意自不必說,尤其是其他胭脂水粉鋪子——
這會兒才明白,為何小姐當日說,除疤的良藥貴則貴矣,卻并不是最賺錢的,那些看着便宜了不少的胭脂水粉才是。
當然所謂便宜,也是相較于雪肌膏而言,比起市面上甚至是最有名的奇芳閣中的脂粉都要貴。
第一個月時,生意說是門可羅雀也不為過,還想着若非自家鋪子,不用租金,不定得賠的多厲害呢,再不想第二個月起,就漸漸有了起色,到了這會兒,真真是好的一塌糊塗。聽說帝都達官貴人,無不以能用上自家鋪子的香粉胭脂為榮,但凡小姐研制出了什麽新品問世,一例會被搶購一空。
幾家鋪子全力售賣,竟是依舊供不應求——
如果說回春堂完全靠的是老爺子醫術了得,幾間水粉鋪子,仰賴的則全是自家小姐。
采英采蓮算是所有下人中,對蘊寧了解最多的,當初從公主府那裏出來,還想着小姐也就醫學上家學淵源罷了,如何也想不到,于制香和胭脂水粉上竟有如斯高的水平,分明連老爺子都遠遠不如。
真是硬要交還回去,老爺子一則對這一途絲毫沒有興趣,二則專注醫術之下,根本無暇分心,怕是根本做不長久的。
且采英私心裏也是恨極了程慶軒一家,委實是一丁點兒好東西都不想讓那家人渣得了便宜去——
老爺子定然也清楚,真是有什麽好東西在他手裏,那一家子怕是不定怎樣惦記呢。
那起子良心壞盡的,合該他們遭報應。
說道這裏,卻是又想起一點:
“對了,奴婢去了這幾日,幾乎次次都能碰見茹小姐呢,今兒個看婢子要走,就特特過來,說是想見見小姐您呢。”
看蘊寧沒讓她停下來,才又接着續道:
“……奴婢問了下,說是為着她的婚事……”
聲音裏有着濃濃的不屑——
蘊寧好靜,即便身份發生這麽大的改變,日常除了到栖霞山莊走走,看看自己種的藥怎麽樣了,或者采摘一些花兒、種子之類的,根本就是閉門不出。
倒是采英采蓮處處留心。
可不是打聽出好些消息來?
卻原來那日刺殺蘊寧的匈奴人卻是為着廣善寺蘊寧算計兩個匈奴人的事找過來的,且又和那戶部尚書周文芳有舊怨,才特特選擇周家人大辦壽宴的時機……
只聽侯爺的意思,卻還是以為事情太過湊巧,可細查下去,偏是又沒有線索。
至于說程家二小姐程寶茹,帶上顧德忠做車夫,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甚至十有八九就是沖着小姐去的。
可惜天不從人願,卻是稀裏糊塗的撞到了錦衣衛。聽說當時就被打了個半死。等被發現時已是奄奄一息,待得擡回家去,請了不知多少大夫,也不過是保住了一條命,偏是四肢俱斷,成了個徹徹底底的廢人了。
那顧程氏如何肯依?竟是死活鬧着逼着程慶軒答應,把程寶茹嫁過去……
聽程寶茹的意思,怕是這會兒兩家庚帖都換了的……
看采英有些擔心的樣子,蘊寧有些無奈,搖搖頭:
“這麽瞧着我做什麽?她便是要求,也得去求她嫡親的妹子才是,又與我何幹呢?”
早在上一世,和程寶茹之間的姐妹情早已消耗殆盡,即便程寶茹再次嫁給顧德忠之事,讓蘊寧隐隐有些驚懼——
原以為重新來過,曾經的一切就可以不再發生,可程寶茹和顧德忠竟最終依舊是走到了一起……
一時不免有些憂懷。
采英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聽蘊寧說道程寶茹嫡親的妹子,卻是撇了撇嘴——
那位袁明珠,不對,現在應該說程家明珠了,還真是好大一朵白蓮花!
一邊說受了袁家這麽多年的恩惠,絕不敢再有所望,另一邊卻照舊認在了袁家老祖宗高氏膝下,口口聲聲以“曾祖母”相稱。又拿了高氏送的一座院落去住,乃至裏面的丫鬟仆人,都是老祖宗一手安排。
更甚者隔三差五,就會跑過來給老祖宗請安,瞧她模樣,竟是依舊是袁家小姐一般,真真是就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
偏是自己撞見過兩次,還沒說什麽呢,倒好,人家就眼淚汪汪的了。
使得老祖宗瞧見小姐,越發冷淡……
“小姐,外邊馬車備好了……”
有仆婦進來回禀。
日月如梭,眼瞧着就是八月中秋了,蘊寧自然不好繼續待在栖霞山莊,好在當初陸瑄送來的婢女足夠伶俐,竟是一點就通,依着蘊寧定好的工序一道道做出來,效果也是相當的好,蘊寧只需要把關鍵的幾位藥添進去罷了。
這些日子以來,能感受到武安侯府上下的親切之意,尤其是母親丁芳華——
聽說蘊寧想要去山莊小住,丁芳華如何舍得?竟是直接把府裏中饋交到袁钊钰妻子蔣氏手裏,跟着蘊寧就過來了。
也是兩人單獨相處的這些日子,蘊寧才真切體會到,有母親疼着的感覺有多好。
竟是從一睜眼時,身邊時時處處都有母親的影子——
早晨依據天氣情況擺好的衣衫鞋襪了,吃飯那個菜多夾了幾口接下來的用膳時必然次次都有了,甚至略略咳嗽一聲,丁芳華都緊張的什麽似的。
蘊寧只是性子冷些,卻并不傻,如何看不出丁芳華的愧疚心疼全心愛護之意?
也漸漸放下身上的棱角,母女相處自不是一般的溫馨。
只佳節将近,府裏來往頗多,蔣氏畢竟年輕,漸漸應付不了,丁芳華無法,才在前日先回了侯府。卻是一日要派人往這裏跑十來趟,好吃的好玩的流水價似的往這裏送,好在這裏事情已了,蘊寧自是不願再讓她牽挂,就決定今兒個回府裏住下。
聽說車套好了,就點了點頭,看了看滿臉期待的一衆仆人:
“這些日子,你們跟着我,也是辛苦了。”
話音一落,采蓮就捧了個托盤過來,上面放着幾十個鼓鼓囊囊的紅封:
“府裏的賞賜另算,這是小姐賞給諸位的,只要小心侍奉小姐,以後自然有你們的好日子過。”
這些仆人之所以急着想要回去,可不是擔心錯過了府裏領賞錢?
倒不想,今兒個竟是領了雙份。
錯愕之餘,更是驚喜不已——
當初被夫人挑選來侍候小姐時,衆人還頗為忐忑,實在是這位小姐的名頭大家早已聽過的,還未過府,就逼的明珠小姐受責罰,這又搶了明珠小姐的身份,不定如何厲害難纏呢。
更別說外面的女孩,雖說有着侯府血脈,可聽說是養在一個小吏之家,會有些粗俗也是有的。
再者,有過這樣的經歷,難保說在府裏不受排擠,主子不得臉,跟着的下人又能落了什麽好去?
只他們都是袁家的家生子,卻也不敢抗命。
如何也沒想到主子的性子竟是再沒有見過的斯文好侍候。又有丁芳華這個當家夫人的态度在那裏擺着,自然越發盡心盡力。
且小姐年紀雖是不大,卻是個體恤下人的,平日裏從不打罵不說,這才跟着侍候幾天啊,竟還準備的有賞錢。
看他們不敢上前,蘊寧微微一笑:“這幾日辛苦各位了,你們且都拿着吧。”
多虧了他們幫着采摘花朵,收拾晾曬,不然還不能這麽快把事情做好呢。
看蘊寧意思不是說笑,丁芳華特意留下負責照顧蘊寧的李嬷嬷最先開口:
“主子體恤,是咱們這些做奴才的福氣,大家都拿了吧。”
蘊寧點頭,親自取了一個紅封塞給李嬷嬷:
“辛苦嬷嬷了。”
李嬷嬷眼睛就有些濕潤——小姐的性子可真是像足了袁家人,心善着呢。
那些仆人也紛紛跪倒,口中不停的說着吉祥話,歡天喜地的領了紅封之後,有那心急的,偷偷掀開看了眼,卻是大吃一驚,還以為得個幾十文上百文的賞錢就不錯了,再想不到裏面竟是足足五兩銀子!
李嬷嬷看着紅封裏的十兩銀子卻是皺了下眉頭,悄悄背了人對蘊寧道:
“咱們這些下人,侍候好主子,本就是應盡的本分,小姐切不可太縱着他們了……”
初到侯府,小姐手裏能有幾個錢啊?這麽都撒出去,說不得手頭就要緊張了……
“讓嬷嬷操心了,我知道了。”蘊寧笑笑——每一間胭脂水粉鋪子,說是日進鬥金都不為過,且這些日子也委實辛苦大家了……
正自想着心思,一陣風吹來,車帷幔被風掀起,視線所及處,一個言笑晏晏的少女映入眼簾,她的身旁是兩個容貌出衆的少年并一輛帶有皇家标志的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中秋節快樂,合家團圓,幸福無邊
☆、83
蘊寧一下坐直身體——
這幾人竟是全都認識, 不是二哥袁钊睿并雙胞胎弟弟袁钊霖又是哪個?他們旁邊的少女,分明是才分別沒幾日的程明珠!
至于那矮身上了皇家馬車的男子, 則赫然正是慶王世子周珉!
“把車趕過去。”蘊寧沉聲道, 聲音裏卻是隐含怒意——
這程明珠,想做什麽!旁人不知, 蘊寧卻是比誰都清楚, 上一世争嗣的最後勝利者,分明是端王世子才對。
而袁家之所以能穩穩站到最後的唯一原因, 正是源于他們家自始至終都沒有站隊。
如何今日袁家竟有兩位公子出現在程明珠這裏,更甚者, 還和周珉攪和在了一起。
“若非二哥和阿弟在……”程明珠瞧着一左一右護侍在身旁的袁家兄弟, 眉眼間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可憐兮兮, 卻又旋即垂下頭,一副馬上就會哭出來的模樣,“我又忘了, 應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