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二表哥,表弟……”
那副要哭不哭、泫然欲泣的模樣, 令得袁钊睿兄弟倆登時手足無措。尤其是袁钊霖,更是沖口道:
“阿姐莫要難過,我心裏, 你永遠是我的阿姐……”
一句話甫落,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卻在旁邊響起:
“原來阿弟心裏,始終認同的阿姐另有其人,怪不得會待我恁般冷淡……”
語氣分明很是傷心。
袁明珠嘴角将将浮起的笑容登時一僵, 眼底也有一抹厲色一閃而過——
果然是冤家對頭嗎,竟是走到哪裏都能碰上。更該死的是對方的語氣和做派,分明就是學的自己!
袁钊睿霍然回頭,至于袁钊霖則和受驚的兔子般,身子不自覺的往後一縮,就藏到了袁钊睿後面,一副生怕被蘊寧瞧見的模樣。
“寧,寧姐兒——”還是袁钊睿先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招呼了聲,神情明顯又是尴尬又是無奈,“你這是到街上逛逛,可是想買什麽東西?帶的銀錢可還夠?想要什麽,你盡管同二哥說。”
袁钊睿生性跳脫,從來說話做事,全由着自己的性子。
之前會聽了袁钊霖的央告到這裏來,卻是根本沒想那麽多,這會兒被蘊寧逮了個正着,才覺得有些心虛——
這幾日早領教了,寧姐兒的性情分明是那等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按說和明珠私下見面,也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可畢竟蘊寧才剛回府,即便事出有因,可這般被寧姐兒撞見兄弟倆跑來陪珠姐兒,怕是難免誤會。
下意識的就去摸荷包——或者多買些好吃的好玩的奉上,能讓小丫頭心裏舒服些?
程明珠縮在袖子裏的手一下攥緊——
以往能讓高高在上的袁钊睿袁二公子這麽哄着的,也就只有自己一個罷了。眼下卻只能眼睜睜的瞧着,程蘊寧把本屬于自己的一切全都一點點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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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真是,不甘心啊。
眼睛眨了眨,卻是含淚上前對蘊寧深施一禮:“珠兒,見過,寧表姐。寧表姐莫要誤會二表哥,和,表弟,他們不過是看我可憐,才會過來,瞧我一眼……”
明明是可憐巴巴的語氣,卻分明透着些炫耀——
再是恢複了身份又如何,袁家兄弟的心裏,依舊是自己這個曾經的妹子重要。
“程小姐很可憐嗎?”蘊寧神情卻是絲毫未變——
這樣的小伎倆,就想讓自己和嫡親的兄弟反目成仇嗎?若自己真是貨真價實的十二歲小孩子,說不定會上當,可惜,自己不是。
“住着袁家的院子,用着袁家的奴仆,入則使奴喚婢,出則高頭大馬,談笑世家子,來往皆貴人,不瞞程小姐說,我真是羨慕呢。你說你可憐,我倒是覺得自己可憐的很呢——從前在程家時,父母百般厭煩不說,可也沒有随時能跑過來安慰我的表哥,日日裏不過被隔離在後院小廂房三尺之地,一個人坐困愁城,看葉子變綠又變黃,一年年,一月月,一日日,春夏秋冬……”
說着垂下眼簾,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模樣——
論起比慘,誰還不會怎麽滴。
口中說着,又轉頭看向袁钊睿:
“二哥方才問我想要什麽,不瞞二哥說,我還從不曾逛過帝都呢,若是可能,二哥和阿弟能不能帶我去看一下,哪裏有上好的菊花售賣——”
“當然,若是二哥和阿弟有事要忙,我自己去也無妨……”
口中說着,神情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甚至還有些黯然。
“這個你還真是問對了人,”袁钊睿本就覺出了不妥,又聽蘊寧說起從前的事,更有些心疼——
當初因為怕家人會慢待蘊寧,袁烈自是把搜集來的有關蘊寧的過往全都讓兄弟幾個看了,可看到那些幹巴巴的文字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故作堅強時的蘊寧,更是讓袁钊睿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當初在程家不知受了多少苦,竟是連有人陪着買盆菊花,都覺得滿足的不得了的模樣。一時恨不得馬上捧了什麽好東西來,讓妹子臉上重現笑容才好。
當下沖袁明珠點點頭:
“珠姐兒且回去歇息吧。”
随即翻身上馬,又招呼袁钊霖道:
“走吧,阿弟。珠姐兒做的菊花餅,我們改日再吃。”
袁钊霖正想着找個什麽借口留下呢,不期然一擡頭,正對上蘊寧殷殷的眼睛,一時到了嘴邊的話卻是說不出口,雖是心裏不甚樂意,也只得點頭,輕輕沖着程明珠有些糾結的道:
“阿,表,表姐,你自己好好保重。”
如果說這段時間,程明珠都在自欺欺人,到了這會兒,卻是無比真切的認識到,武安侯府,果然和自己沒有半點兒幹系了,便是幾個從來都是圍着自己轉、但凡自己出現的場合,眼中就從來看不到其他女孩子的兄弟,眼裏所見、心裏所想的,早已不是自己,而是變成了袁氏蘊寧。
只心裏再恨再怨再不甘,卻也不能表現出絲毫,還得擺出一張笑臉,故作大度:
“不過是幾口吃的,有什麽打緊的?二表哥和表弟想吃的話,改日再來,我再下廚去做便是……”
心裏卻明白,袁钊霖或者依舊能随叫随到,袁钊睿那裏,怕是,不會這麽容易了。
又有些疑心,蘊寧怎麽來的這麽巧,難不成是看破了自己的打算?
轉而一想,又覺得不可能——想要借袁钊睿兄弟把袁家拉上慶王戰船的打算,也就自己和世子周珉知道。
雖然稱呼一聲表姐,可袁蘊寧也就和自己一般大罷了,又是自小囚徒般生活在程家這樣一個小吏之家,外面的風雲變幻,她能懂多少?說句不好聽的,就是自己那個爹程慶軒,也是狗屁不通的,聽說可以和周珉相交,也只有得意忘形高興的份兒!
或者只是碰巧,她真是無意間撞見……
對蘊寧的警惕卻是多了一層——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看來以後還要想法子多注意些這丫頭才好,如何也不能讓她成為自己博取榮華富貴路上的一個變數。
目送着袁家兄妹遠去,袁明珠按了按胸口,強自把滿腔的恨意壓下去,轉回院裏,仆婦正好端着一盤糊了花邊的菊花餅過來——
既然說是程明珠親手所做,自然不能完美了,畢竟,在袁府時,明珠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廚娘是周珉所贈,便依着她的要求,盡力做成初學者可能做成的最好樣子。
程明珠瞧着,卻是一陣惡心,接過托盤朝地上狠狠的砸了下去,然後丢下驚吓過度、面色發白的廚娘,直接往裏面去了。
和程明珠的氣急敗壞不同,蘊寧這會兒卻是在袁钊睿、袁钊霖一左一右的陪伴護佑下,已是到了帝都最大的菊花售賣地,千奇百趣園。
千奇百趣園的主子不是旁人,正是論輩分要叫皇上一聲兄長的果郡王。
要說這位果郡王也是個奇人,雖是出身皇家,卻是對争權奪利,沒有半分興趣,從小到大,只好些種花養草的風雅之事,可令人啧啧稱奇的是,這麽個風雅之人竟還有一個愛好,那就是喜歡黃白之物,便弄了這麽個千奇百趣園子出來,既能滿足自己的嗜好,還能賺取大把大把的銀兩——
因着果郡王精心侍弄,園子裏的花長得是真的好,再有“果郡王親手種的花”這麽個名頭,價錢可不是死貴死貴的?
又常常打着皇上的旗號強賣——
他倒是不做那等與民争利的事兒,甚至園子外邊,還有好多種花的百姓蹲在兩旁等人挑花,也不見有人驅趕,卻是專找朝中富貴人家……
偏就是這等憊賴性子,卻是入了皇上的眼,平日裏從不曾責罰不說,竟還恩寵有加。
袁钊睿兩個倒是不怕果郡王會坑他們兩人,畢竟果郡王的長子周瑗和袁钊睿關系好的緊。
這不一行人剛進了園子,周瑗就聽說了消息,興沖沖的迎了出來:
“你們兄弟倒是稀客啊!”
武安侯府以武傳家,對花花草草之類的物事卻是從不感興趣。今兒竟會主動登門,可不有些不同尋常?
卻在瞧見兄弟倆護着的馬車時,滞了一下:
“車裏這位是……”
卻已是猜中了□□分——
武安侯府找回嫡女之事雖是沒有大肆宣揚,可帝都但凡有些頭臉的人家卻是都聽說了。
上一次袁家兄弟會來這裏,可不也是陪着他們的寶貝妹妹?
可想到了這一茬,卻是臉色有些發苦——
之前那位袁家明珠無疑被寵的太過了些,竟是一個不錯眼就被她折了父親最愛的一枝菊花,等到自己發現,卻已大錯鑄成,有心責備,一則袁家兄弟對妹子護的緊,二則那丫頭淚水潸然的模樣也實在是楚楚可憐。又是無心之失,周瑗一個大男人,如何也不好同個恁般可愛的小姑娘計較不是……
無奈何,只得自己把事情扛下來,生生被父親抽了好幾鞭子才算罷休。
記憶太過慘痛,這會兒又見着袁家真正的明珠,臉上的笑意不免就斂去了些。
☆、84
袁钊睿哪裏管他心裏如何想?這會兒天大地大, 讓妹子開心最大。當下上前一步,直接摟住周瑗的肩, 壓低聲音半是威脅半是央求道:
“我家妹子失而複得, 可是大喜事一樁,你好歹也得送我們一份賀儀不是——銀錢上都可商量, 務必得讓我妹妹開懷, 不然,怡春閣的碧袖姑娘怕是就瞞不住了……”
卻是故意停了下。氣的周瑗一把推開巴拉着自己的袁钊睿:
“你這混賬, 真是,有了妹妹就沒了兄弟!”
這段日子裏, 周瑗可不是愛上了新歡、怡春閣的碧雲姑娘?只他還有個心頭好的舊愛紫鳶在绮紅樓, 周瑗多情, 自诩兩個都是真愛,不想卻被紫鳶打聽出了碧袖的事,正跟周瑗鬧騰呢, 要是碧袖也鬧起來,這日子可真是沒法過了。
沒好氣的瞪了袁钊睿一眼:
“我說這次你可得警醒點兒, 可別讓咱妹妹胡亂動手折花了,你不知道,老爺子喜歡錢是真喜歡, 愛花也是真愛,這幾日,他的幾盆墨荷正生病呢,真是瞧見誰都不順眼, 若然其他時候,我也就不提醒你們了,這會兒,咱們還是避着些好,不然,受罰的怕就不會是我一個了,說不好我爹他真會打上你們家門……”
這話倒也沒有誇大,仗着皇上的寵愛,果郡王可是不止一次找上那些惹了他不高興的人——
老子不高興,你們也都別想痛快了,可不自來是果郡王的為人之道?
袁钊睿點了點頭,卻是絲毫不擔心:
“我家妹子是極好的,她可不會闖禍……”
說着殷殷跑回車旁:
“寧姐兒,下車吧,咱們去挑花。”
蘊寧應了一聲,扶住袁钊睿伸過來的手,探身從車上下來。站定身形沖着周瑗一福身:
“見過世子。”
周瑗擺了擺手:
“你是袁将軍愛女,也和钊睿、霖哥兒一般,叫我一聲周大哥便好。”
心裏卻是暗嘆一聲,袁家這位失而複得的嫡女當真是好容貌。姿容之盛,猶在從前那明珠之上。更難得的是眸色潋滟,若兩泓清泉,自有其動人心魄之處。
幾人一路說笑着往園子裏而去。
一路上袁钊霖還則罷了,蘊寧卻是談吐得當,雖是話不多,卻是恰到好處,更兼身上那等沉靜氣度,讓周瑗越發啧啧稱奇,暗道這次不獨自己,怕是各大世家均是看走了眼——
這些日子只要聽到有人提起袁家這位失而複得的嫡女,大家感慨之餘,最後莫不會加上一句“可惜養在小吏之家”。
言下之意,自是認為,那般好的家世,若然由侯府教導,自是最好的當家太太的料子,可長于小吏之家的十二年,無疑成了她身上這一輩子都抹除不了的一個污點。
畢竟,小吏的見識,教出的女孩別說掌管一個大家族,便是尋常官宦人家,也是不夠格的。
本來袁明珠的年紀,正是挑揀婆家的時間,前些日子可不是聽說衆多人家托人到袁家,相看袁明珠之意不言自明。
據說這些日子,世家大族卻是再沒有人登門,偶有打聽的,也多以朝中甫一做官的暴發戶人家居多,或者是一些聲譽不好的投機者……
可所謂耳聞不如眼見,現在瞧着,這袁蘊寧卻是比之之前那位袁家明珠更要優秀些呢。
秋風送爽,麗日和美,園中花色品類繁多,争奇鬥豔,尤其是盛開枝頭的菊花,或如金線纏綿盤卷,或如玉裁俏立枝頭,即便蘊寧原先不過是拿買花作為借口,這會兒卻也不覺沉迷其中。
眼瞧着腳下鵝卵石的小路将近,周瑗腳步略停了一停,終是朝着左面拐了過去——
要說園子中菊花自是以左邊秋心園開的最盛,花團錦簇,當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可要說最珍貴的品種,卻是在右邊那個奇芳齋裏。
只奇芳齋裏的墨菊這些天卻是日漸枯黃,果郡王便不許人進去。
當然,除了墨菊外,還有其他一些奇花,若然平時,周瑗大可陰奉陽違,只管領着人進去,就是被發現了,也頂多被罵個狗血噴頭罷了。今時卻是不同,真是觸了他的黴頭,說不好又得被抽鞭子。
周瑗可不敢再重溫從前被果郡王追着抽的滿院子都是慘叫聲的狼狽情形。畢竟,周大世子平生最在意的可不就是“風度”二字?
不想剛要往秋心園的方向去,一個有些惱火的男子聲音一下傳來:
“讓你們去給花仙子上香,可是心不夠誠?!”
“哎呦,我的花兒,我的墨菊我的心肝啊……”
到最後,竟是和要哭出來相仿。
只一個大男人發出這樣的悲聲卻無疑讓人有些接受不了。
周瑗下意識的捂住耳朵,逃命似的沖袁钊睿三人急聲說:
“快走,快走……”
要是被老爹逮着,可就真倒黴了。
不想天不從人願,身後随即傳來一聲暴喝:
“臭小子,給我站住!我說今兒個我的墨菊怎麽這樣了,現在瞧着,分明是你沖撞了花仙子所致!現在,趕緊滾過來,給花仙子上香!”
周瑗暗叫一聲“苦也”,又不住沖袁钊睿作揖:
“好兄弟,是大哥對不住你們,待會兒你們每人選五盆花兒,這會兒,幫幫哥哥……”
老爺子可是天下第一不講理的,只瞧見有外客在,卻也好歹會給自己留些面子……
話音未落,一個身着大紅廣袖錦袍蓄着一部美髯的中年男子從左邊小路的盡頭大踏步走過來,可不正是果郡王周政?
明明瞧着灑脫不羁的果郡王這會兒卻紅着眼睛,還汪着兩滴眼淚,懷裏則牢牢抱着一盆菊花。
花盆白色的底青色的釉又襯以吉祥彩紋,那般精美,一看就是價值不菲,偏是花盆裏的菊花葉色發黃,枝葉萎落,分明就是活不了了。
口裏還不住喃喃着:
“我的心肝呀,你怎麽就成了這樣呢?要是你有個好歹,可叫我怎麽活……”
瞧着當真不是一般的滑稽。
周瑗卻是司空見慣的模樣,戰戰兢兢的上前,苦着臉道:
“阿爹呀,我今兒個有客人,您老好歹,給我留點兒面子……”
果郡王這會兒也看見了袁钊睿幾人,只他心情不爽,也不過粗粗點了點頭,卻是騰出手來,一巴掌把兒子的頭給打歪了:
“靠這麽近做什麽!我這盆可是極品,你這等污濁之人怎麽敢靠的這般近。”
卻在瞧見蘊寧時眼睛一亮,直接招呼道:
“你這丫頭倒是一身的靈秀之氣,過來,這盆花就交給你捧着。”
又斜眼看周瑗三人,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你們幾個,快去給花仙子上香。”
袁钊睿臉上表情真是日了狗了!
只果郡王是宗室,還是皇上信任看重的宗室,再加上也就一說到花,這位郡王爺有些左性,平日裏也算是和善長者,既是開口了,如何也不好拒絕了才是。
剛要囑咐蘊寧別怕,就過去捧一會兒那花兒,不想蘊寧已是疾步而出,卻是沒接菊花,而是探手就去摸菊花葉子。
登時吓得臉一白:
“寧姐兒……”
敢碰果郡王的心頭好,憑你是天王老子,他可也不肯罷休。真是鬧起來,即便家裏能護的寧姐兒周全,可于寧姐兒的名聲也不好聽不是?
果郡王果然有些着惱,遞出去的手“咻”的一下縮了回去:
“丫頭,後退,真是人不可貌相,算我看錯了你……”
明顯就要翻臉。
蘊寧卻是哭笑不得,頗不贊同的瞥了果郡王一眼:
“好好的一盆花,瞧瞧都被郡王爺養成什麽樣子了……本來好好侍弄,頂多再過半月,就能養出一盆上品的墨菊來,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盆翠鳳祥雲……還有這大中午的,陽光正烈,郡王怎麽倒還要澆水?”
上一輩子囚禁農莊,種植園藝可不正是蘊寧最引以為傲的強項?
甚至閑暇之餘,還親自培養出一盆墨菊來,眼前這盆菊花明顯是花匠精心選擇的上品翠鳳祥雲,不定花費了幾多心血,才讓一盆墨荷成型,不想卻落在果郡王手裏……真真是暴殄天物。
一時不覺疑惑方才兄長所說可真?果郡王怕只是愛花,并不會侍弄花吧?
明顯聽出妹子最後一句話的責備之意,袁钊睿登時捏了一把冷汗——果郡王可是出名的喜怒無常,妹子說話這麽不客氣,說不得,就會翻臉……
剛想上前說幾句好話,打個圓場,不想胳膊被人拽住,回頭瞧去,卻是周瑗。
只周瑗這會兒卻是一臉的感激不盡:
“好兄弟,大恩不言謝,待會兒園子裏的花多給咱妹妹挑些帶上。”
所謂知父莫若子,周瑗可是最知道他老爹,是真愛花,也是真不懂種花,且老爺子性子有一頭好處,那就是其他事情上會胡攪蠻纏,真正的懂花人面前,卻也是最乖巧聽話。
看他那副心悅誠服的模樣,分明是被說中了心思才對。
這樣的蘊寧面前,老爺子只有伏低做小好好讨好的份兒,絕不至于難為人,說不得自己也會跟着沾光……
果郡王果然愣了一下,瞧着蘊寧的神情又是震驚又是佩服,眼睛也是亮的吓人:
“丫頭,你竟然能看出來它的前身是翠鳳祥雲……”
更甚者老友臨走時,可不也是說,頂多半個月,就能瞧見墨荷花開了?
只老友臨時有急事離開,便囑咐果郡王不要亂碰這些菊花,偏是果郡王愛花心切,又自诩也是懂花之人,不想日夜侍奉之下,這花兒卻是漸漸要死了!
如今得了蘊寧的話,當真是和死過去又活過來一般。滿含期待又忐忑不安的瞧着蘊寧:
“丫頭,你莫不是花仙子下凡?快快快,我那裏還有幾盆呢,你快幫我瞧瞧,可還有救……”
☆、85
“好兒子, 果然長大了,能替老父分憂了!”周政拍着周瑗的肩, 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慈愛柔和, 一副我家有子初長成、老懷大慰的模樣。
旁人見了,不定以為這家兒子做出了多驚天動地、感人肺腑的事呢, 也只有哭笑不得的周瑗自己才明白, 不過是誤打誤撞結識了袁家蘊寧罷了。
只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麽好的機會, 當然得好好的訛父親一番才好——
“爹爹前兒個從皇上那裏得的泥金扇子,給兒子一把呗……”
佳節将近, 扇子什麽的, 可不是裝逼必備?
“宮裏娘娘賞的新式樣的首飾, 給娘之前,先讓我挑兩盒呗……”
兩個心頭好,一人一匣……
不過是引見之功, 周瑗尚且在果郡王那裏占了偌大便宜,更別說在親手在花房裏修剪枝葉、去除腐根、精心侍弄墨菊的大功臣蘊寧了。
甚至到得最後, 果郡王自己搶了捧刀遞剪重新挑花盆的雜活,連蘊寧想要喝水,都有他從小厮那裏接過, 再遞給蘊寧。更在蘊寧說話時,頻頻點頭,一副乖乖學生,頗為受教的模樣。
花房外被一幹下人侍候着品香茗用點心的袁钊睿兄弟簡直是目瞪口呆——
都說果郡王與衆不同, 今兒個才算見識了有多與衆不同!
足足在花房裏待了個把時辰,才算把所有出了毛病的菊花都給看了一遍,蘊寧出來時,和果郡王兩人各抱了盆菊花——
這兩盆依舊是墨菊,也是病的比較嚴重的,即便被蘊寧耳提面命過,果郡王卻依舊有些心虛,便厚着臉皮央求蘊寧帶走:
“丫頭可得幫幫我,你不知道,我已經在皇上面前誇下海口,怎麽也要給他老人家獻上九盆墨菊……我老人家這麽大年紀了,真是為了這事被罰,落個欺君之罪,丫頭也于心不忍不是?”
又很是肉疼的表示,到時候定然撿開的最好的墨菊送蘊寧一盆,還是,一文錢不要!
蘊寧本也是惜花愛花之人,不過猶豫了下,便答應了下來——
祖父可不也最喜歡個奇花異草,到時候借花獻佛送給祖父,老爺子必然開懷。
果郡王登時喜得眉開眼笑——
再過幾日,可不就是一年一度的鬥花盛會,有了這幾盆墨菊在手,拿個第一自然也就是手到擒來!再借着這股東風,把園子裏的花搬過去,那些子黃金白銀還不得流水似的流過來?
啊呀呀,那場面,真是想着都美。
竟是帶着兒子親自把袁家兄妹送了出來,至于幾人的身後,則跟着輛大車,車子上裝的滿滿的都是奇花異草,尤其是正自盛放的菊花,真真是耀人眼目。
以致看到這一幕的帝都顯貴,紛紛為武安侯府默哀——老天爺,那可是果郡王千奇百趣園子裏的花,且只要眼不瞎,就能看出來,當真是每一盆都是上品。拉了這麽多回去,不定得往果郡王府填還多少銀兩呢。
而伴随着這個消息,還有另一個消息在帝都漸漸傳開,武安侯府之所以一擲千金,倒不是侯府衆人突然一改往日的性子,變得文雅了,卻是因為剛尋回來的嫡女喜歡這些東西罷了……
程明珠自然不乏出身貴族上層的好姐妹,很快也聽說了這個消息,氣的把房間裏的東西摔得一地都是,正好程寶茹尋蘊寧未果,又期期艾艾的過來求程明珠,不期然正好撞見了這麽一幕,驚慌失措之餘,更是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這程明珠果然就是丁淑芳嫡親的女兒啊,連發脾氣摔東西的習慣都一般無二!
袁家那邊兒卻是熱鬧無比。
一大早就接到消息,說是女兒準備從栖霞山莊回府裏住了。丁芳華可不早就等的急了?
一趟趟的派人去府門前看,不想卻是左等不來右等不至,好容易聽下人說蘊寧的馬車終是到了,忙親自迎了出來。
正好聶清韻跟着府裏的車來給聶老夫人送節禮,聽說後也趕了過來,至于袁钊钰的妻子蔣氏,也很快知道了小姑要回來了,婆婆親自迎出去的消息,也趕忙放下手頭的活計,去到二門旁服侍丁芳華,再加上袁明儀和各自帶的一大群丫鬟仆婦,瞧着可真是烏壓壓的一片。
很快蘊寧幾人的馬車就進了二門,一眼瞧見這麽多人,袁钊睿又是惶恐又是心虛——
之前跑去見袁明珠可是瞞着府裏衆人的,不想卻被寧姐兒撞見,傷了親妹子的心……思來想去,這事兒還是別讓母親知道的好。
心意已定,忙忙的把蘊寧送到丁芳華手裏,又跟蔣氏見了禮,不待細說,就拉着袁钊霖逃也似的跑了。
“娘——”蘊寧也上前,剛要俯身給丁芳華見禮,卻被丁芳華直接拉着攬到了懷裏,“我的兒,哪那麽多虛禮?坐車這麽久,可是累壞了,走走走,快跟娘去裏面歇會兒。”
又吩咐蔣氏:
“看看小廚房的燕窩可是炖好了,趕緊端過來——寧姐兒就是太瘦了……”
摟着都有些硌手呢。
蔣氏應了聲“是”,又陪着小心說點心早備好了,不然先讓寧姐兒用些點心——
雖然和蘊寧接觸不多,尋回來的小姑子是公婆的心頭寶這一條,蔣氏卻是心知肚明。是以蘊寧回府後的這些日子,蔣氏侍候周全的緊,唯恐那點做的不對,讓小姑子或者公婆記恨。
畢竟,從前的好姐妹嫁了人,日子過得不好的話,十有八九都和小姑子有關。
想到這裏,蔣氏也未免覺得有些心累,畢竟好不容易把袁明珠讨好的差不多了,姑嫂相處也算得宜,倒好,又換了一個,兩人接觸不多,也不知這個小姑子可還好相處……
要是自己能早些誕下袁家子嗣該有多好,就不用鎮日裏這麽提心吊膽——即便婆家人寬厚,可沒個孩子傍身,說話做事,就總是覺得沒什麽底氣。
這般想着,不自覺的用手扶了下腰。
蘊寧正好瞧見,又細細審視蔣氏的臉色,忙低聲對丁芳華說了句什麽,丁芳華神情就有些詫異,遲疑片刻,臉上神情似驚似喜,又有些莫測,蔣氏吓得心一下提了起來——
也不知小姑說了什麽,婆婆怎麽會用這種無比詭異的眼神看自己?
還未想清個所以然,丁芳華已是吩咐蔣氏身邊的大丫鬟:
“這裏也沒什麽事——扶你們少夫人回房間歇會兒吧。”
“母親,我不累。妹妹才剛回府,我這做嫂嫂的怎麽也得盡點兒心不是?”蔣氏臉色瞬時就有些白,實在鬧不清到底是那裏惹了小姑子不高興,如何一回來就要給自己來這麽個下馬威。說話的語氣都帶了些哀求的意味。
明顯瞧出蔣氏臉色不對勁,蘊寧忙過來,親自挽住蔣氏的胳膊,悄悄在蔣氏手上按了按,略一凝神之後擡頭,無比篤定的沖蔣氏點了點頭,又轉臉瞧着蔣氏,笑的眉眼彎彎,輕輕附在蔣氏耳邊道:
“嫂嫂大喜,寧兒要當姑姑了呢。”
蔣氏只覺頭“嗡”的一下,大喜,什麽大喜?婆婆和小姑子的神情都恁般古怪,還有,要當姑姑?!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一時想要笑,不知為何又想哭。畢竟是大家出身,蔣氏終是控制住自己,好半晌才勉強抑制住翻騰不已的情緒——
雖是被蘊寧說的心花怒放,這會兒卻是如何也不能露出來什麽,不然空歡喜一場,可真是沒臉見人了。畢竟寧姐兒才多大,小孩子會胡言亂語也是有的,雖然內心裏,簡直愛極了這樣的胡言亂語……
只雖是有些将信将疑,卻是不敢再站下去,畢竟,這可是自己日思夜想盼了多久的事啊,也是以後在家裏安身立命的根本啊,即便不敢确定蘊寧的話幾分真假,卻依舊是不敢冒險。忙忙的和丁芳華告退,又囑咐蘊寧待會兒一定得到她房間裏坐會兒,這才扶着丫鬟的手,無比小心的往自己院裏去了。
丁芳華簡直高興的合不攏嘴,卻又有些不敢置信,畢竟女兒才多大個人啊,怎麽可能有那般高明的醫術?可轉念一想,又記起上次母親壽誕時,确然聽娘家嫂子提過,說是寧姐兒救了侄媳婦肚子裏的孩子……
說不好這會兒還真是雙喜臨門呢——
女兒找回來了,媳婦兒也坐了胎,可真是得好好慶祝一下。
“韻姐姐,儀妹妹,”蘊寧又同聶清韻和袁明儀打招呼,正好後面裝滿花兒的大車也進了門,蘊寧便牽着兩人的手過去,“這些花兒開的正好,看看喜歡哪盆,就讓人搬走……”
聶清韻之前已是聽說袁家兄妹三人從果郡王那裏拉了足足一大車子好看的花兒回來,聞言也不客氣:
“不瞞妹妹說,很快就到了佳節鬥花的時候了,我這兒正愁從哪裏尋盆花來應景呢,可巧妹妹這兒就有,姐姐這兒先謝過妹妹了,真是鬥花盛會得了彩頭,到時候姐姐再分給妹妹一半。”
☆、86
“好你個韻姐兒, 也真真是夠了,合着得不了彩頭, 就沒你寧妹妹什麽事兒了?”丁芳華被逗得笑不可抑, 伸出手指點了點聶清韻的額頭,“虧你姑祖母往日裏還誇你, 最是個有俠氣的, 這會兒瞧着,分明是個小氣的才對!”
“那是!誰讓我有個這般厲害的妹妹呢!”聶清韻出身将門, 性子自不是一般的豪爽,聞言不獨沒覺得羞愧, 反而一挺胸脯, 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嬸嬸怕是不知道吧?這一車的花,寧妹妹可是一文錢沒花,全是果郡王主動給寧妹妹送的呢。”
當初廣善寺中, 聶清韻就對蘊寧觀感頗好。
後來知道蘊寧才是袁家嫡女,又從聶老夫人那裏了解了蘊寧在程家的種種過往, 唏噓感慨之餘,不免對蘊寧更多了幾分心疼。
方才瞧見兄妹三人拉了這麽大一車奇花異草回來,也很是吃了一驚, 只和丁芳華的渾不在意、只要女兒開心就好的态度不同,聶清韻卻是想的更多些——
侯府長房這邊有武安侯夫婦當家作主,家裏人即便有人心生妒忌,自然也不敢表現出來。
其他幾房可就難說了。
這麽大一車子花, 又是千奇百趣園裏的,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定然價值不菲。
就是聶清韻自己,方才可不也是吃了一驚?
蘊寧再是侯府千金,剛回府罷了,手裏又能有幾個錢?所謂人心不古,說不得就會有什麽閑言碎語傳出來,可不就會傷了蘊寧,甚或把火燒到侯夫人丁芳華哪兒……
剛回府就樹敵,未免有些不智。
既是從袁钊睿那裏知道了這花兒是果郡王送給寧姐兒的,雖然不曉得愛財如命的郡王爺緣何突然這麽大方了,聶清韻卻也樂的推波助瀾——
一則打消其他人的疑慮,二則這樣長臉的事兒,自然也能給蘊寧造造勢不是?
畢竟這些日子以來,但凡聽到人提起袁家找回來的嫡女一事,幾乎所有人都是對蘊寧持懷疑态度,以為出身決定眼界,長于小吏之手,如何也難登大雅之堂……
“這麽多花兒都是果郡王送的?”丁芳華也是大吃一驚,倒不是說多稀罕這些東西,委實是果郡王表現出來的少見的對女兒的接納态度——
當初若非自己大意,如何會使女兒受了那麽多年的苦?
更甚者回到自己的家,還要被外人指指點點。天知道,女兒有多可人疼。
到現在丁芳華還記得,蘊寧捧着一碗藥膳奉上來時不可名狀的心悸和難過——
上層貴族家的女孩兒,哪個不是嬌養着長大的?寧姐兒原本也應該如此,長在自己膝下,享受獨屬于她的金尊玉貴的侯府嫡小姐的悠閑日子。
卻因為自己的大意,被惡毒的庶妹給抱了去……
待得親眼瞧見袁烈案頭上對蘊寧過往的調查,丁芳華更覺自己罪孽深重,怕是這輩子都償還不了虧欠女兒的。
甚至覺得,就是寧姐兒這輩子都不原諒自己,也是該當的。
如何也沒想到,女兒瞧着待人淡淡的,卻是個再可人疼不過的軟心腸的傻孩子!
到現在丁芳華還記得自己安排好府中事務,趕往栖霞山莊陪蘊寧時,女兒紅紅的眼圈,甚至第二天一早剛一醒來,女兒就端過來親手做的幫自己調養身體的藥膳……
丁芳華感動之餘,更多的卻是心痛。
實在是貴族世家的女孩兒,哪一個不是嬌養着長大的?寧姐兒才多大啊,就有這麽好的廚藝,可想而知在家裏過的都是什麽日子。甚至平日裏該得被人忽視成什麽樣啊,才會因為自己做了世間任何一個母親都會做的事,而感激成那般……
一想到曾經恨不得把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拿來堆在程明珠面前時,女兒卻在庶妹手底下過着生不如死的痛苦日子,甚至若非丈夫及時發現不對,說不定這一生都要徹底毀在程家手裏,饒是自來大度的丁芳華,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恨意。
也正因為這股恨意,讓丁芳華再也無法心平氣和的面對程明珠之餘,更是恨不得讓世間所有人都知道女兒有多好。
可伯府小姐的出身,也讓丁芳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