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公子把他的腿踹斷?”
好不容易把兒子盼回來,可不是讓他回來被人欺負的!虧得陸瑄身上毫發無傷,不然陸明熙可怎麽也保持不了這樣的好風度。
至于說方家世子斷了一條腿,又與自家何幹?
周宇良被怼的目瞪口呆——這真是朝堂上智珠在握的陸閣老?怎麽瞧着就是一熊孩子的爹啊!
方明禮也沒料到陸明熙會這般說:
“陸明熙,你莫要欺人太甚!就是把官司打到皇上那裏,方某人也必要你兒子賠我兒一條腿來!”
“人貴有自知之明,技不如人,還偏要尋人打架,可不是咎由自取,與他人何幹?國公爺不說好好管教,倒要尋被他欺負人的過錯,果然是一家人。”陸明熙如何懼他,“公爺要如何,陸某自會奉陪到底。不瞞諸位,我來時已然報官,相信大理寺的人很快就會到了,到時孰對孰錯,是非曲直,自能一目了然!”
陸明熙會如此說,分明是已問清楚了前因後果。且這招是實打實的陽謀,不獨方明禮氣的臉色鐵青,便是周文芳父子也是一凜。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周四)請假一天,各位親們不要等,O(∩_∩)O謝謝
☆、77
“按說閣老為尊, 文芳不好駁了陸公的面子,只一點, 愛子之心, 天下皆同,在下免不得要說句公道話, 即便方世子有錯在先, 令郎還是太過任性了,再怎麽說, 方公爺膝下就這一個嫡子,真是有個什麽, 豈不是生平最大憾事?”周文芳終于緩緩開口, 卻是直接站到了方明禮那邊。
眼角的餘光瞥了兒子一眼, 竟是有着森然冷意——
周家,怕是大禍将至。
眼下最要緊的,卻是趕緊處理掉那幾個匈奴人, 把禍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本來幾府當家人不在的話,周家自可直接派出護衛把匈奴人搶過來, 最不濟,也可趁亂殺了,免除後患, 到時候,頂多落個暗藏甲士狂妄無度,被禦史彈劾一番,罰些俸祿了事, 最差的,也頂多是降官調職,可要是這幾個匈奴人落到朝廷手中……
再沒想到寄予厚望的長子處理事情的手段竟然是,請家長!整個大正朝堂,還有比陸明熙和袁烈這兩個身份更大牌的家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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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自己的本事,想要糊弄這兩人根本是想也不要想!
為今之計,只能想法子挑起矛盾,趁亂把那幾個匈奴人給處理了。
周宇良被親爹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再瞧見那個隐蔽的手勢,臉色越發蒼白,卻是絲毫沒有猶豫的退了下去。
那邊方明禮強自壓抑的怒火登時熊熊燃燒起來:
“陸明熙,你莫要欺人太甚!”
方家子嗣單薄,加上庶子,方明禮膝下也就兩個兒子罷了。再加上相較于懦弱無能的庶子,方簡這個嫡子無疑出色的多,自來被方明禮視為家族更上一層樓的希望,今兒個被踹了這麽一腳,即便性命無礙,可真是落下點殘疾,方家卻依舊是再沒有什麽希望可言。
“既是要面見皇上,怎麽也不好有失偏頗,所謂子不教父之過,我今兒個就代閣老給令郎一個教訓!”
一個“訓”字出口,竟是抽出腰間寶刀,朝着陸瑄沖了過去。
“方明禮,你敢!”再沒想到,方明禮竟敢當着自己的面對兒子拔刀相向,陸明熙臉上頓時血色盡褪。
方家下人也跟着拔出武器,朝着陸瑄就圍了過來。
周文芳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只要他們打起來,下一步就好說了。暗暗期盼周宇良這回速度能再快些。嘴裏卻是裝模作樣道:
“啊呀呀,大家同殿為臣,如何能兵戎相見。來人,快來人……”
袁烈已是搶上前一步,攬着蘊寧的腰直接送到丁芳華面前。丁芳華忙接住,護雛的老母雞似的一下把人護在懷裏。
月亮門外同時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周文芳大喜過望,忙擡頭看去,果然是周宇良跑了進來。
他的身後則跟着一群飛一般沖過來的護衛。
周文芳剛想點頭,以為兒子這次辦事還算得力,下一刻臉色卻是一陣慘白——
怎麽後面還跟着一群人?更甚者那群人還每個手中一柄繡春刀,不是錦衣衛又是哪個?
大踏步沖在最前面的,卻是一個臉敷面具紅衣似火的男子——
這般标志性的裝扮,便是幾乎足不出戶的蘊寧也能認出來,可不是近日裏風頭正勁的新任錦衣衛千戶封烨?
周文芳只覺頭皮發麻,再顧不得什麽,忙上前一步大聲喝道:
“大膽!私闖大臣府邸,封烨你真以為這世上沒人能……”
回答他的卻是當空一刀,一個想要抵抗的護衛的大好頭顱一下飛出,骨輪輪正好滾到周文芳腳下,周文芳一介文臣,出仕以來,便平步青雲,如何見過這等血雨橫飛的駭人場面?
只驚得連着往後倒退了好幾步,“噗通”一聲跌坐地上。
連着在地上撐了好幾下,竟是無論如何起不得身。
周宇良連滾帶爬的撲過去:
“爹,爹——”
又沖着陸明熙磕頭連連:
“朗朗乾坤之下,這些錦衣衛怎可如此猖狂?還請閣老給我周家做主……啊!”
卻是不過片刻間,又有幾名護衛身首異處,周宇良只覺臉上一熱,下意識的探手抹去,掌心處可不同樣一片殷紅?
本還有意抵抗的周家護衛徹底吓破了膽,紛紛丢了手中武器。隐隐的能聽見園子外面鬼哭狼嚎的聲音——
分明是周家上下全陷入了錦衣衛的魔爪之中。
周文芳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推開周宇良,朝着陸明熙爬了過去,一把抱住陸明熙的腳踝:
“閣老,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救救我們周家……”
陸明熙還未說話,封烨帶着血腥味兒的聲音冷冰冰的傳來:
“把周家父子,拿下!”
幾個錦衣衛如狼似虎的撲過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周文芳父子連帶裘氏綁了個結結實實。
更有一名錦衣衛突然一拐彎兒朝丁芳華和被她緊緊摟在懷裏的蘊寧身邊沖了過去,饒是丁芳華見慣了世面臉色也有些發白,蘊寧上一世便聽聞封烨的殺名,知道這人一旦兇性大發,從來都是人頭遍地,也不覺瑟瑟發抖,卻是并未跑開,遲疑片刻,回身握住了丁芳華的手。
丁芳華愣了一下,反手把蘊寧沁出了冷汗的手攥的更緊:
“寧姐兒,是娘,對不住你……”
袁烈和陸瑄第一時間察覺,齊齊搶上前一步,擋住了那名錦衣衛的去路:
“她們是侯府家眷,你想做什麽?”
憤怒之餘更有些擔心,實在是這封烨年紀不大,卻是和條瘋狗一般,一旦被他纏上……
正自思忖對策,不意封烨先一步開了口:
“陳封,回來。”
又往袁烈的方向遙遙瞟了一眼:
“封烨奉上命而來,眼下差事既是完了,就不打擾各位大人了。”
頓了頓又道:
“若是驚擾了夫人小姐,還請見諒。”
袁烈心裏一凜,下意識的把蘊寧遮的更加嚴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封烨的視線瞧得不是自己,而是剛剛失而複得的女兒,還有他眼神裏那一絲一閃即逝的憂心又是怎麽回事?更甚者,這句“見諒”怎就覺得不是沖自己說的呢?
正自揣測,不想陳封忽然回頭,注目的方向可不依舊是,蘊寧?!
“大人,你——”即便和袁烈視線相接,陳封卻是并不在意,反是有些擔心的觑了封烨一眼——
皇上自打病情加重,心腸卻是一日日的越發軟了。
本說待周文芳家壽宴結束,明日再行動手也不遲。不料卻意外得知程姑娘在園子裏遇險的事。封烨當即改變了計劃。
只這般以來,說不得皇上會怨怪大人讓他落個刻薄寡恩的名號……
還有就是,明明就是為了程姑娘,臨時改變計劃的,怎麽也得讓人知道不是?
老大倒好,竟是什麽都不說,直接走人。
想了想故意嘟哝道:
“那程慶軒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也不知待會兒會不會……”
“不會。”封烨按了按胸口,似是想要把什麽東西給塞進去只任憑他如何,胸口的刺痛卻依舊一陣陣加劇……
原來沒了疤痕的蘊寧,生的是這般模樣嗎?可不管是滿臉疤痕的蘊寧也好,美麗的蘊寧也罷,都注定和自己沒有絲毫關系。
“大人怎麽知道?”陳封依舊不願放棄,小跑着跟上封烨。
“武安侯袁烈的嫡女,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敢讓她受委屈?”
“啊?”陳封嘴巴一下張得溜圓。
和他同樣被意外震得傻了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程慶軒。
到了園子這麽久,都沒瞧見蘊寧。有心想去詢問一下,卻被氣勢洶洶的錦衣衛吓破了膽。一直等到封烨離開,才勉強找回魂魄,終是期期艾艾的湊到袁烈身前:
“那個,侯爺,能不能勞煩侯爺幫我們打探一下,小女……”
“爹,爹——”一個女子的哭泣聲音忽然傳來,程慶軒吃了一吓,忙回頭去瞧,卻是程寶茹正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也顧不得瞧都有誰在,直接沖上前一把拉住程慶軒的手:
“爹,你快去救表哥,快些去救表哥……”
“什麽表哥?”程慶軒不覺有些發懵。
“顧德忠表哥啊!”程寶茹哭的稀裏嘩啦的,“表哥被,被錦衣衛的人,給帶走了……”
程慶軒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忠哥兒,他,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說,想來,想來見見世面……母親便讓他,和我一起……我就,就讓表哥扮成,我的,我的車夫……沒想到……”程寶茹蹲跪地上,痛哭不止。
陸瑄挑了挑眉毛,怪不得之前遇到陸家車夫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原來竟是假扮的。
袁烈視線刷的轉了過去——丁淑芳的安排,怕是沖着,蘊寧吧?
被袁烈充滿殺氣的視線一掃,程寶茹頭“嗡嗡”直響,下意識的抱住程慶軒的胳膊:
“爹,咱們快走,快走……”
程慶軒也是心急如焚,再也顧不得,對着袁烈苦苦哀求:
“侯爺,還請幫我救回女兒……”
卻被程寶茹打斷,憤恨的指着蘊寧:
“那不是寧姐兒嗎?”
又指着蘊寧冷聲道:
“寧姐兒你還不趕緊過來,瞧着爹爹因為你急成這般,很舒服嗎?”
“休要胡說!”慌得程慶軒忙大聲呵斥,“還不快給明珠小姐道歉!”
雖是從未見過袁家明珠,可單憑這般相像的容貌,也能猜出來,眼前這位被丁芳華牢牢護着的女子,必是武安侯府掌上明珠無疑。
“爹——”程寶茹被罵的越發委屈,“您說什麽啊,她明明是……”
下面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
卻是這會兒赫然發現一個無比可怕又絕不可錯認的事實——
明明那就是寧姐兒啊,可怎麽同她身旁的武安侯夫婦相像如斯!
“莫要說了!”卻被袁烈直接打斷,一雙眼睛滿是煞氣的瞧向程慶軒,“明日我會在府中恭候,等你們程家給我一個解釋—— 如何我袁家明珠會成為你程家三小姐!”
森然殺氣,令得程慶軒膝蓋一軟,就跪倒地上。
便是旁邊的陸明熙也是一震,視線在陸瑄和他始終寸步不離守着的蘊寧身上頓了頓——
也太匪夷所思了吧?程家三小姐竟是被人偷龍換鳳的袁家明珠!
☆、78
“侯爺, 是不是,是不是, 弄錯了……”程慶軒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夢游似的道。
袁烈卻是理都不理他,轉頭看向蘊寧:
“寧姐兒, 我們走吧, 跟爹娘,回家。”
竟是和丁芳華一左一右扶着蘊寧往侯府馬車去了。
陸明熙一抖袖子, 瞪了一眼目送着蘊寧幾人背影的陸瑄,咬牙一字一字道:
“逆子!你做的好事!原來與人鬥毆就是你出去幾年學來的本事嗎, 還真是有出息!”
說着直接吩咐荊南荊北:
“把你家少爺押回府裏, 讓他去祠堂哪兒, 好好跪一跪醒醒腦子。”
說完一拂袖子,直接上了馬車離開——
本想着兒子肯肯乖乖聽話,去松禾先生那裏讀書确然是收了性子呢, 再不想,卻依舊這般憊賴!
荊南荊北暗暗叫苦——
早知道這對父子是冤家對頭, 還想着多年未見,關系應該有所緩和呢,沒想到這麽快就又對上了!
陸瑄倒是絲毫不在意, 眼見得袁家馬車越走越遠,也翻身上了馬,揚長而去。
直到園子裏的人都走光了,程慶軒父女還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爹, 我剛才,是不是,聽錯了?”程寶茹只覺身上一陣陣發冷,連帶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還有比這更可笑的笑話嗎?
明明是陰溝裏的臭蟲一般的存在啊,如何突然搖身一變就成了明麗不可方物的美人不說,就連身份,也一步登天,成了武安侯府的掌上明珠?
就是做夢也不可能這般荒誕吧?
許是程寶茹的嗓音太過尖利,程慶軒終是悚然回神,卻在瞧見滿地的血跡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着魔似的不斷念叨着一個名字:
“丁淑芳,丁淑芳,你該死……”
竟是生生嘔了一口血出來。
踉踉跄跄的奔向自己馬車:
“靜心庵,我要去靜心庵,找這個毒婦,問個清楚,我要問個清楚……到底我哪裏對不住她,要這麽害我程家……”
袁烈可是從累累白骨中殺出來的一代名将,敢動他的女兒,程家還有什麽活路?什麽大展宏圖平步青雲,根本就是做夢,能把一家人安安穩穩的保全下來,就不錯了。
靜心庵裏這會兒卻是一片祥和。當然祥和什麽的只是其他人的感覺,漿洗衣服的丁淑芳卻是一陣陣的心神不寧——
今兒個可是周家那位老夫人的壽宴呢,也不知事情怎麽樣了……
庵中并沒有做事的雜役,不管什麽身份,所有事情都得自己打理。
這才沒幾天,盡管小心保養,可丁淑芳手臉都粗糙了不少,甚至還多了幾根白頭發。
丁淑芳簡直不敢想,真是在這裏呆夠三年,出去時會成什麽樣……
從小生母就告訴自己,女人最要緊的,就是有一張好看的臉蛋,什麽一往情深都是假的,臉兒生的漂亮了,再乖巧柔順些,能放下身段哄男人,男人總是稀罕的……
可自己現在這樣……
又轉而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好好養一養,臉兒很快就能回去了。再說,還有明珠呢,等親生女兒嫁入哪個勳貴世家做了正妻,自己也算,熬到頭了,程慶軒也得巴結自己呢……
心裏卻是越發亂糟糟的,再也坐不住,直接扔了手裏的搗衣杵,起身往房裏去了。
手忙腳亂的一陣翻騰,又拿出一面菱形鏡子,先用口脂一點點塗在唇上,眼看着優美的唇形即将呈現,鏡子裏突然又多出一張年輕鮮活的面容。
丁淑芳手一抖,菱鏡一下摔落地上,不敢置信的轉頭,抖着嗓子道:
“珠姐兒……”
房間內裹着鬥篷的嬌柔少女慢慢擡頭,卻是一眨不眨盯着丁氏:
“你去死吧……”
“你說什麽?”丁淑芳簡直如遭雷劈,一肚子的牽挂問候,登時忘了個幹幹淨淨,“你說,讓我,死……可我是,我是……”
卻被木然的聲音直接打斷:
“從你把我和別人換了的那一刻,咱們還有關系嗎……哈,也對,你把我換了去,圖謀的,可是榮華富貴呢……現在榮華富貴沒到手,你怎麽甘心去死呢……程蘊寧容貌恢複了,袁家人大團圓了,我還活着幹什麽呢……還是我去死,我去死好了……”
說着,就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丁淑芳攥在手裏的口脂“啪”的一聲掉落地上,起身就想往外追,門卻再次打開,丁淑芳已是滿臉淚水:
“珠姐兒,珠姐兒,你聽我說……”
迎接她的卻是當胸一腳,連帶的還有一張咬牙切齒的面容:
“聽你說?聽你說什麽?”
可不是程慶軒,他的身後還跟着瑟瑟發抖的程寶茹。
太過慌張,讓丁淑芳的腦子都是木的:“怎麽,是你們?珠姐兒,珠姐兒呢……”
如果說來時路上程慶軒回想從前丁淑芳對袁明珠的看重,只是覺得懷疑罷了,這會兒卻是根本就已信了九成——
都這會兒了,丁氏還心心念念的想着袁明珠!
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恐懼和憤恨,揪過丁淑芳,劈頭蓋臉的扇了起來:
“毒婦,你這個毒婦!我程家到底和你何怨何仇,你要這般害我……”
每一下竟是都不餘餘力,丁淑芳一張臉很快腫脹起來,嘴角也滲出血絲,卻是動都不敢動,只抱着程慶軒的腿哀求:
“老爺,我知道錯了,你救救我,救救,珠姐兒……”
“救你?害了我程家,還想讓我救你?袁家那樣的人家,你也敢動手腳……我要休了你,對,我要休了你……我這就寫休書,你這個毒婦,別再妄想沾染我程家的門楣……”
說着,一腳踹倒丁淑芳,反身往外面去了。
程寶茹瞧一眼趴伏在地,滿臉血跡的丁淑芳。
丁淑芳仿若抓住救命的稻草:
“茹姐兒——”
程寶茹卻吓得驚叫一聲,猛地往後一跳:
“你,你要做什麽!”
嘴唇哆嗦了片刻,終是再沒說出一句話,如同逃避瘟疫般,一把甩開丁淑芳,提起裙子下擺,飛也似地跑走了。
丁淑芳被推得再次跌坐在地,頭也狠狠的撞在木板門上,她卻和不知道似的……
靜心庵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坡上,嬌小的身影怕冷似的裹緊了身上的鬥篷,慢慢蹲在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團——
從小到大,總是不間斷的做着被押赴刑場殺頭的噩夢,沒有前因,沒有後果,卻是只要睡去,就會親眼見到自己人頭在地上滾動……
卻是直到遇見程蘊寧,那個夢才瞬時清晰!
程蘊寧才是袁家明珠,自己卻是程家三小姐!
更想不到的是,這般荒謬的夢境,卻是真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男子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夜深了,屬下陪小姐回去吧。”
“走吧。”陸瑄懶洋洋的撥轉馬頭,定定瞧了一眼袁家緊閉的大門。
荊南荊北吞下一腔血淚,卻是一聲不敢坑,忙忙的跟在後面,催動馬匹——
從閣老吩咐讓九少跪祠堂,到這會兒都有兩個時辰了!
這會兒再趕回去,閣老鐵定會翻臉。別說九少受的懲罰得加倍,負責護送的兩人也一定會跟着遭殃。
三人一路急行,待得到了朱雀橋,還沒到府門前,陸珦已是接了出來:
“九弟,你回來了?趕快,從西邊角門那兒進去,去祖母那兒待着……”
陸瑄跳下馬,随手把缰繩扔給小跑着過來迎接的小厮:
“夫人在裏面等着呢?”
口中說着,卻是腳下不停。
“啊呀,我的好九弟!”陸珦跺了跺腳,“你說,你這是,何苦呢……再怎麽說,你也得叫她一聲母親,這般硬着來,對你名聲不好啊……”
“三哥的心意我領了。”陸瑄大踏步上了臺階,“可也沒道理讓三嫂替我受過不是?”
陸珦登時語塞——
話說三弟是神仙不成?這才剛回來,怎麽就知道自己媳婦兒在替他受罰呢?
陸瑄已是穿過角門,繞過回廊,剛邁步進入正院,一聲淡笑便随即傳來:
“咱們陸九少爺這是終于舍得回家了?”
陸瑄站住腳。
正門外這會兒可不是正放着一個楠木椅子?
椅子軟塌上則有一個女子挺直脊背坐在那裏。
女子身着軟銀紅的褙子,五色織錦彩繡羅裙,這般盛裝俨俨分明是出門的打扮。
這會兒臉色鐵青的坐在自家院子裏,無疑有些不太相稱。
可不正是陸明熙的第二任妻子、眼下陸府的當家主母,梅氏?
梅氏這會兒可不也憋屈的緊?
任誰花了一早上時間打扮停當,就要上馬車的時候,卻被婆婆攔下來,就不可能會不委屈。
可誰叫自己是做人媳婦的呢?
還不敢不聽,本來應該在周家仙境一般的園子裏逛着玩兒呢,結果卻是在從來不親、相敬如冰的婆婆那裏站了一天的規矩。
因而回到院子的第一時間,就是尋了個由頭,發作了代自己赴宴的陸珦妻子鄭氏一番——
旁邊廊庑下,鄭氏這會兒可不是還在跪着呢?
“見過母親。”陸瑄垂手見禮。卻是不待梅氏說話,便直接往鄭氏方向而去,“有勞三嫂了,三嫂回去吧,小侄兒說不得等的急了。”
鄭氏的小兒子才一歲多點兒,可不正是最粘人的時候?
鄭氏眼一紅,卻是有些遲疑。
“你去吧,我替你跪着。”陸瑄接着道。
“那怎麽行!”鄭氏吓了一跳,忙要推拒。
梅氏那邊恰好聽到,卻是旋即接口:
“愣着做什麽,還不請三少奶奶出去。”
竟是直接着人強行把鄭氏送了出去。
轉頭恨恨的瞧着陸瑄——
以為自己不知道嗎!不讓自己去周家,根本就是這個繼子的主意。本來還頭疼該尋個什麽法子治一治他呢,倒好,人家自己想跪了。那就跪着好了!
眼瞧着陸瑄撩起衣襟,跪在鄭氏跪的地方,梅氏真不是一般的神清氣爽。
正想着該怎麽借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給繼子一個教訓,不想,又一陣腳步聲響起,梅氏擡頭,不覺一喜,委屈的眼淚也随即盈滿了眼睛:
“老爺——”
剛要暗示自己在繼子手上受了多少委屈,不想陸明熙已經看見了跪在旁邊的陸瑄——
今兒朝上有事,回來的晚了,陸明熙一下朝就直接去了祠堂,本想同兒子好好談談,不想卻撲了個空,問了才知道,陸瑄竟是根本就沒有去祠堂。
還想着定是躲去了嫡母那邊,如何也沒想到,竟是被妻子逼着跪在了這裏!
☆、79
雖然一般是跪, 可陸明熙心裏卻是一陣陣的不舒服,瞧着跪的筆直的陸瑄, 冷笑一聲:
“跪在這裏, 是給誰看呢?還不快起來,給我滾到書房去!”
梅氏簡直目瞪口呆——這才剛跪下, 表哥就要讓他起來了?還想着這麽好的機會, 怎麽也要好好出一口氣才是。倒好,表哥一回來, 連問為什麽讓他跪下都不願意,就直接做主讓人起來了?
積累了一天的委屈翻江倒海一般湧了上來:
“老爺——”
“不過才剛跪下。”陸瑄淡然接道。
梅氏登時一噎, 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繼子今兒個也太老實了吧?
還沒想通所以然, 那邊兒陸明熙已經大聲喝道:
“還跪上瘾了不是?讓你滾去書房就去書房, 如何恁多廢話!”
一副陸瑄不起來,就要讓人把他架出去的模樣。
陸瑄默了片刻,施施然起身, 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梅氏,轉身往書房的方向去了。
梅氏簡直目瞪口呆, 積蓄多時的淚水,終是一串串落下來,顫着嗓子道:
“老爺, 你……”
拿出帕子捂着臉就開始嗚咽起來:
“事事都要受兒子拿捏,便是去赴個宴,也不能自己做主……這世上還有比我這個做人母親的更苦命的嗎?且我是那等只圖自己開心的人嗎,不過是想着, 家裏的女孩兒也該到相看的年紀了,怎麽也要帶她們出去見見世面才好,結果卻……”
兩人是嫡親的表兄妹,從小一塊兒長大,感情也相當好,梅氏又是個水做的人兒似的,曾經陸明熙自是沒少變着法子哄她開心。
只成婚前,還可以看做是情趣,這個時候卻不免有些厭煩,再加上今兒個發生的一系列事兒,別說哄了,根本連陪她說話的耐心都沒有:
“好了!我還有事,你自己回房歇着吧。”
說完擡腳就要走。
梅氏登時傻眼,待得反應過來,一把揪住陸明熙的袖子:
“表哥,我這麽難過……”你怎麽可以就這麽走了?
卻是再次被陸明熙打斷:
“難過什麽?你有裘氏難過?他們一家子這會兒可全在錦衣衛手裏,說不好過不了幾天,就得人頭落地。你好好的做你的閣老夫人,還有什麽難過的?”
這話說的已是很不好聽了,只梅氏太過震驚之下,哪裏還顧及其他:
“老爺說什麽?裘家姐姐……”
“今兒個錦衣衛抄了周家。”陸明熙神情陰沉,“你是我的夫人,一言一行代表的可是整個陸家!若非瑄哥兒及時派人傳言,你真是跑了去……虧得瑄哥兒機靈!”
卻是長嘆一口氣,只覺疲累無比——
從前崔氏在時,府裏事務那需要自己操一點兒心?人情往來,莫不萬分妥帖……
再不願多說,留下驚吓過度,哭都忘了的梅氏起身走了。
聽見外面的腳步聲,陸瑄站起身形,陸明熙卻已是快步進了房間,他的身後還跟着個端着食案的丫鬟,食案上卻是幾個小菜,并兩碗雞絲面,甚至還有兩杯果酒。
“這會兒還沒吃飯吧?”陸明熙指指對面的座位,“先吃些東西墊墊。”
神情卻是複雜的緊——
今兒個一塊兒當值的還有其他三位閣老。周家被抄的事,自然大家也都知道了。
只除了自家,兒子是奉師命赴宴的外,其餘三家去的全是家族要緊的人物,眼下周家既是出了這樣的大事,由不得他們不猜疑,以為自己更得聖心一些——
畢竟,若非從皇上那裏得了什麽暗示,如何連和周家長媳關系那麽好的梅氏都未曾前往祝壽?
甚至原本對自己态度平平的首輔嚴子清也明顯熱情多了。
而這一切,全是因為眼前這個連出仕都不曾的長子……
父子倆相對而食。早習慣了食不言寝不語,自是沒有絲毫聲息,卻是一般的姿勢優雅。
待得下人把餐具收拾妥當,陸明熙才端起那杯果酒,送到唇邊啜了口:
“那程家三小姐,不對,現在應該說是袁家小姐了,果然好手藝。”
語氣頗有些感慨。
所以說人的命運,真是這世界上最玄妙不可琢磨的事,所謂麻雀變鳳凰,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罷了。
陸瑄專心品着果酒,雖是不曾說話,眉梢眼角卻是漸漸柔和了下來。
陸明熙蹙了下眉頭,卻又緩緩舒展:
“你什麽時候認識那位袁家小姐的……你和她……”
“您不用試探了。”陸瑄擡起頭,卻是一字一字無比鄭重道,“她是我這輩子都要護着的人。不管她是程家姑娘,還是袁家小姐……”
再料不到陸瑄這麽容易就承認了,陸明熙一時竟有些無話可說,甚至胸腔裏還有些酸酸澀澀的感覺——
一直以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長子的婚事,如今長時間懸在心間的難題終于得以解決,卻不知為何又說不出的失落。
或者天下間為人父母的都是這般吧。
“你既是有了決斷,我就不再多說什麽了。只你記得一點,袁家小姐的特殊經歷,注定她會成為所有人議論的焦點,而這一點,又會讓她擁有袁家最多的愧疚——這些你都能面對嗎?”
衆人的指指點點,袁家的百般刁難……
陸瑄的性子,陸明熙這個做父親的最清楚,可不是最怕麻煩?不然,幾年前被自己逼着娶親、接手家族重擔時,也不會直接考了個解元撩給自己後,拍拍屁股就走了。
“父親放心,我想做的事,從來沒有不成的。”陸瑄卻是不願再說下去,“無事的話,我想去看看祖母。”
既是明了了自己的心思,陸瑄如何肯讓心愛的女子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既然家族也好,寧姐兒也罷,都需要自己站出來,那就,站出來便是了。要麽不做,要麽,就做到最好。
目送着陸瑄離開,陸明熙卻是久久不能回神。
步出正院,陸瑄的腳步卻是踟蹰了一下,遙遙望着武安侯府的方向——
袁家這會兒,不定怎樣天翻地覆呢……畢竟,偷龍轉鳳這樣的事一直是戲文裏的事罷了,如今卻發生在最是看重子嗣的袁家……
“烈兒回來了?”眼瞧着就是晚膳了,因老祖宗高氏帶着袁明珠去山上祈福,就在聶老夫人的房間裏擺了張桌子。
哪想到大家剛就坐,外邊就通報說,侯爺回來了,正匆匆往這邊而來。
除了聶老夫人,袁钊钰的妻子蔣氏并庶妹袁明儀還有在此做客的聶清韻并二房三個女孩兒,大家齊齊站了起來,到外面迎接。
袁烈已然來至臺階下,擡眼瞧見衆人,剛要揮手讓她們退去,忽然想到什麽,又頓了頓:
“別站着了,進去咱們一塊兒說。”
幾人頓時面面相觑,這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實在身為袁家家主,袁烈是何等樣人?當年即便面對匈奴,也能面不改色殺個七進七出,何時瞧見他這般神情沉重過?
難道是朝堂上……
卻是不敢發問,待得袁烈進去,忙跟着進了房間。
不意袁烈前腳進去,後腳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娘,孩兒不孝……”
口中說着,不待老夫人開口,便直接捧上一幅畫像并幾份供詞:
“……您自己瞧瞧。”
聶夫人畢竟是久經風浪,這會兒雖是心裏一陣陣發涼,卻好歹鎮靜下來,依着袁烈的意思,先拿起那張畫像,只看了一眼,卻是止不住驚呼出聲:
“這是誰?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口中雖是這般說,心裏卻和明鏡似的,這樣的眼睛,這般的容貌,必是袁家女無疑,更甚者,十有八、九是自己這一房的血脈。
聶清韻袁明儀幾人正守在旁邊,無疑也都看到了畫像,一個個也是集體石化——
畫像上的人,分明是袁家小姐,再有侯爺這般激動……
聶老夫人已是放下畫像,急急拿起供詞,一目十行的看了,到得最後,臉上肌肉不住抽搐,終是狠狠的一拍桌子:
“簡直欺人太甚!珠姐兒……”
心潮起伏之下,竟是無法把剩下的話說完整。
竟是和珠姐兒有關嗎?二房袁明欣常日裏和袁明珠關系最好,聽聶夫人這般說,心一下懸了起來,終是忍不住道:
“是和珠姐兒有關嗎?珠姐兒她,怎麽了?”
聶夫人咬牙,更多的卻是憤恨和懊悔——
自打老侯爺去世,聶夫人心中唯一的執念,就是代替那些在天上的袁家兒郎,守好這個家。
這麽多年來,說是嘔心瀝血也不為過。好在袁家兒孫也算争氣,沒有哪個後輩堕了先人威名。
每每夜深人靜,老夫人自诩,将來地下,也能有臉去見先夫。卻是再沒料到,侯府早在數年前就被有心人算計!
偏偏那人還是珠姐兒……
當初老侯爺在日,便殷殷期盼着能有個孫女兒,可以不必承受袁家殺戮的罪過,而安享尊榮,兒媳懷孕時,老侯爺的家書裏還一再感慨,若是孫女兒,當是袁家幸事。
也正為此,從小到大,珠姐兒倒是比家中幾個男孩兒還要受寵的的多……
總想着袁家的男人流血丢命,好歹給了袁家女人一個風雨無擾的安穩的家,如何也沒料到,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更甚者,還是在自己執掌侯府的時候……
“祖母——”看聶老夫人臉色越發難看,聶清韻幾個吓得心驚肉跳,忙伸手去扶。
卻被老夫人推開,只含淚瞧着袁烈,哽咽着道:
“是我的罪過……珠姐兒這會兒,在哪裏?老婆子要親自,請她,請她回來……當初,我就是覺着,她像咱們袁家的女孩兒呢……”
怪不得當初總覺得熟悉,原來寧姐兒才是自己的孫女兒嗎?
真是珠姐兒?可老夫人又為何說,要親自請她?
聶清韻幾人越發迷惑。正想着該怎麽開口詢問,不想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陸钊霖正臉色蒼白的跑過來:
“爹,祖母,快,姐姐,姐姐她,被蛇咬了!”
☆、80
“姐姐, 哪個姐姐?”袁明儀幾乎是脫口而出——
剛才受的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