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何人進來。”
直到被趕出了門外,袁钊钰還一臉懵逼的狀态——
所以說真的有大事發生了吧?
是邊疆戰事又起?還是那些藩王世子又鬧出了了不得的幺蛾子?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張只畫了一雙眼睛的紙,十成十傳遞了什麽了不得的信息。且十有八、九,會威脅到侯府……
房間裏的袁烈并不知道自己的反常給長子帶來多大的壓力,手輕輕的在親筆畫的那雙鳳眸上摩挲片刻,随即探手把本是反扣在桌子上的鏡子拿起來,袁烈棱角分明的臉立時映現在鏡子裏,一起入境的還有袁烈舉到齊眉位置的那張紙——
一樣的狹長鳳眸,一樣的眼尾上挑,不同的是袁烈的眸子淵深如海,蘊寧的眸子卻清澈如溪,極致的漂亮之外,又有着山石碾壓過的蒼涼。
足足看了盞茶功夫,袁烈終是确定,不看眸光中的神采的話,這兩雙根本眼睛如出一轍!怪不得長子會說自己在畫自己!
眼中的情緒瞬間危險濃烈的猶如實質,到了這會兒,袁烈如何還想不明白之前感到不對勁的根源所在?
或者外人聽了蘊寧的話,會想着不過是小女孩兒不懂事,怨恨母親,胡說八道罷了,轉頭就會丢到一邊。
唯有袁烈,卻是當時就信了,之所以感到不對勁,可不就是因為蘊寧說的明顯是真的,卻又實在讓人覺得違和——
畢竟,這世上但凡做人爹娘的,哪有不愛自己兒女的?
如何就能視女兒如寇仇相仿?更甚者,還要親手把女兒的臉毀去……
而所有的不解卻在聽了袁钊钰無意中的一句話,并看到鏡子中相像至極的兩雙鳳目時,撞擊嬗變成一個可怕的讓人不敢置信的真相——
蘊寧并不是程家血脈!
卻偏又生着袁家招牌性的一雙鳳目!
“咔嚓”一聲鈍響,卻是面前堅硬至極的黃梨木書案應聲裂為兩半,筆墨紙硯一時落的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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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的動靜,第一時間驚動了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守在外面的袁钊钰,竟是顧不上詢問袁烈的意見,直接推門而入,再瞧見書房裏宛若臺風過境的雜亂場面時心徹底沉了下去——
從記事起,袁钊钰還是第一次瞧見父親這般失态。
“袁鐵。”袁烈沖着虛空道,卻是對滿室的狼藉視若無睹。又沉聲吩咐袁钊钰,“你下去吧。”
握慣了利刃的右手微微蜷起——
身上懸挂的寶劍似是能體會到主人濃烈的殺機,竟是傳出陣陣龍吟之聲。
當初在戰場上,死在武安侯袁烈手中的敵人,屍體堆疊起來怕是能摞成山丘,自打被皇上召回,任職帝都,便寶劍歸匣、馬放西山,袁烈腰間的寶劍就再不曾出鞘,日常佩戴也不過是當做裝飾品罷了。
至于袁鐵,更是父親手下鐵血暗衛隊的統領,跟随父親南征北戰,不獨身手一流,更善于打探敵情,同樣是父親輕易不會動用的心腹悍将。
也不知那人做了什麽罪大惡極之事,竟是讓父親必須除之而後快!
房間內已是陡然出現了一個瘦長的黑影,即便這會兒陽光正好,那人依舊存在感稀薄的緊,加上頭臉罩的格外嚴實的黑色帷帽,說是鬼魅也不為過。
袁钊钰沖袁鐵點了點頭剛要離開,不妨袁烈又改變了主意:
“你也留下來聽一聽吧。”
“好。”袁钊钰忙點頭,禁不住摩拳擦掌,倒要看看是什麽人吃了熊心豹膽,竟是敢這般招惹袁家……
袁烈已是回頭,對袁鐵道:
“你去查一下府裏十二年前夫人生産時的具體情形,産婆幾個,下人多少,姓甚名誰,不拘用什麽法子,務必要查的一清二楚……”
袁鐵凜然:
“屬下遵命。”
暗衛隊的手段便是較之大理寺猶有過之,主子竟說不拘什麽手段,可見事情不是一般的嚴重。
“另外,選八個手腳利索的,讓她們去栖霞山莊,悄悄守在山莊現在的主人、程蘊寧的旁邊,務必保證她一個頭發絲兒也不被人傷到……”
袁家暗衛自來是袁烈統領,還是第一次派出去保護外人。
袁钊钰越聽越困惑,到最後更是瞠目結舌——
自己一定是聽錯了吧?弄了這麽大陣仗,父親竟是為了,那個程家表妹?!
“有八成可能,程蘊寧,不是你的表妹,而是,你的嫡親妹妹。”袁烈食指輕輕叩了下那張被弄皺又攤平的紙張,眼底是遏制不住的怒火,“這雙眼睛,不是為父的,而是,程蘊寧的。”
若然查實,一切并非自己猜測,那當年所有參與到這件事中的人,一個都別想逃脫。
“什麽?”饒是做了千百種設想,袁钊钰也絕沒有想到會是這樣,“這,這……”
無比震驚的瞧着袁烈,分明已經吓呆了——
要是程家蘊寧是自己的嫡親妹妹,那豈不是說,父親和那程家姨母……
“胡思亂想什麽呢!”袁烈氣的直接一腳踹了過去,“那時你也五六歲了,理應記些事了才對——蘊寧可是和你弟弟妹妹同年同月同日生,還是和你母親在同一個産房裏……”
袁钊钰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什麽,後背卻早被冷汗浸透,下一刻再次驚叫一聲:
“爹的意思是,珠姐兒和程家表妹,抱錯了?”
“抱錯了?”袁烈臉色沉凝,半晌冷哼一聲,“若然是抱錯了,何必處心積慮一而再再而三想要了孩子性命,更甚者,要生生把寧姐兒的臉毀去……”
最後幾個字,袁烈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五歲的孩子,被生生澆上一盆熱水,該是何等無法忍受的痛楚……
即便年代久遠,袁烈卻依舊有一種宛若被摘心挖肺般的疼痛……
袁钊钰這會兒已是慢慢定下神來。
當日在寺廟中,袁钊钰也見到過蘊寧,端的是少有的明慧大氣,那時候心底便隐隐覺得親切,再想不到,有朝一日還會扯上這般關系——
兩人竟不是表兄妹,而是嫡親的兄妹。
雖然這消息來的太過突然,可父親的意思分明是已然認定,派人查實,也不過是時間關系罷了。
一時竟是心亂如麻——
和常年身在邊疆的父親不同,這些年來,一家人守在帝都,兄弟姊妹之間感情早已是非同一般的親厚。
尤其是對妹妹袁明珠。
袁烈膝下三個嫡子,兩個庶子,五個兒子之外,也就只有這麽一個女孩兒罷了。
偏是年紀上,袁明珠又是最小,即便是年齡最小的睿哥兒,可不也事事以她為先?
如何也沒想到,小心呵護了這麽久的寶貝妹妹,竟是雀占鸠巢!
眼前卻不期然閃現出寺廟中程蘊寧孤獨倔強的一抹纖細影子,袁钊钰踉跄着起身,卻是一句話沒說,徑直離開了書房。
袁烈靜靜瞧着兒子離開的背影——
幾個兒子盡皆重情,尤其是長子,自己不在時,小小年紀,便扛起了侯府,本來袁烈準備查實一切後,再知會家人,之所以臨時改變主意,卻是因為,不想蘊寧的身份驟然揭破時,和程家人不親也就罷了,還有受到來自袁家這些親人的傷害。
寧姐兒會有今時今日,全是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不稱職……之前既不能護她周全,查悉事情真相後,自然絕不能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钰哥兒行事最為周全,一幹小輩中,也是最有威望,将來更是侯府的當家人,只要钰哥兒肯維護蘊寧,等揭破真相,把人接到侯府,才不致被委屈了,長長久久幸福安康……
那個孩子,明顯孤獨太久了,她心裏,也是想要真心疼她的家人吧?
袁钊钰昏昏沉沉的出了府,要了匹馬,翻身而上,随從瞧大少爺神情不對,忙要跟上,卻被喝退。
出得府門卻是一夾馬腹,朝着城門處而去。
等回過神來才發現,竟是已身在栖霞山莊之外。
逡巡多時,卻是始終無法鼓起勇氣上前叫門,正欲撥轉馬頭,大門卻自己打開,卻是一個荊釵布裙,不施脂粉的纖細女孩,不是蘊寧,又是哪個?
袁钊钰一慌,好險沒從馬上摔下來:
“寧,妹妹?”
☆、66
袁钊钰怔怔盯着蘊寧的眼睛, 卻是赫然發現,面前女孩果然生着一雙無比漂亮的鳳目, 只和袁家其他女孩的美麗張揚不同, 這雙眸子卻是幽深如井,美則美矣, 卻是太過沉靜。
再有那張随風輕動的白色幂離, 襯着背後色彩秾豔的栖霞山莊,本應是一副再寫意不過的絕美畫卷……
一時心口澀澀。
若然父親推測是真的……
袁钊钰按了按胸口, 翻身下馬,聲音不自在之外, 更有着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溫和:
“不知不覺就騎到了這裏來, 我想進去看看, 不知可有打擾到寧,表妹……”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打着顫從舌頭尖上滾落。
蘊寧往旁邊讓了下身形:
“公子說笑了,裏面請。”
又育好了幾畝藥苗, 蘊寧本來正在地裏忙活。不意張元清卻跑來,說是外面來了個衣着華貴的年輕公子。
還以為是陸瑄又跑過來了呢, 不想卻是武安侯府的大公子袁钊钰。
之前在寺廟見過一回,蘊寧對袁钊钰并無惡感,又剛受了袁家的好處, 自是不好把人拒之門外。
只這位身份尊貴的大公子,今兒個瞧着明顯是有心事的,甚至瞧向自己的眼神也有些,詭異的, 憂傷……
年輕人都是悲春傷秋的吧?
蘊寧倒也不以為意,也不欲化身知心姐姐,幫着排憂解難——
卻不知為何,想起近來但凡有點兒小心思,就一臉不高興跑來尋自己唠叨個沒完的陸瑄,眉眼卻是不自覺緩和起來。
偷偷瞄了一眼和自己并肩而行低眉垂眼的蘊寧,袁钊钰心情越發複雜——
從前沒發現,可存了疑心再去瞧,何止是眼睛,便是身材,蘊寧也和其他袁家女孩一般高挑,就只是一點,太過纖細柔弱,膚色也格外白皙,不似其他姊妹那般健康紅潤。
是了,母親的皮膚就是偏白呢……
一路想着心事,直到蘊寧停下腳步,袁钊钰才醒過神來,一時有些讷讷。
“大公子對這裏應是熟的緊,”蘊寧指了指建在假山上的那秀美花廳,“我還有些事情要忙,就不陪公子了。”
又指了指花廳裏的石桌,上面可不是正擺着兩個古拙有趣的的拳頭大小的骨瓷碗:
“石桌下左邊那甕是百草茶,右邊是我釀的果酒,大公子渴了的話,只管自取。”
“你有事盡管去忙,不用管我。”袁钊钰忙道,有心想問蘊寧要做些什麽,卻也意識到兩人的關系還沒有熟悉到那地步。
瞧着蘊寧的身形迤迤逦逦而去,漸漸隐沒在深深淺淺的綠色中,再找不到絲毫蹤跡,袁钊钰略猶豫了一下,終是沒好意思跟過去,轉身一步步沿着石階登上花廳。
花廳一枝獨秀,立于假山頂部,站在上面,幾乎能把風景秀美至極的山莊盡收眼底。
人站在上面,只覺心胸都為之豁然開朗。
果然是個,敏感的丫頭呢。
這是以為自己心情不好,想讓自己纾解些?
袁钊钰心情更加複雜,極目四望之餘,很快找到蘊寧的身影,卻明顯大吃一驚——
那個在田壟間忙碌不停的瘦弱身影,可不就是蘊寧?
一時簡直不知說什麽好——女孩子不是應該嬌生慣養的學些琴棋書畫女紅之類的就好了嗎?如何蘊寧卻要做這等粗活?
本想着或是一時興趣,一會兒就會停了,沒想到都忙碌了小半時辰了,也沒見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袁钊钰攥着拳頭,只覺越來越多的東西哽在心口。正好張元清正從下邊路過,袁钊钰忙招了招手。
張元清遲疑了下——
方才已經知曉,外面這位貴公子正是山莊的原來主人,武安侯府的大公子。
依着他的性子,除了老主人外,來訪的客人一律都是不安好心、不受歡迎的。
尤其是那個陸公子……
明明小姐平日裏對誰都不愛搭理的,卻不知為何,獨獨對那小子另眼相看。
至于說這位袁公子,張元清忌憚之餘,還有些感激——
有了這麽大一個莊子,小姐後半輩子便能衣食無憂了呢。
是以,不過略一躊躇,便依着袁钊钰的吩咐上了花廳。
袁钊钰也不跟他繞彎子,直接指着忙碌的蘊寧道:
“那裏種的是什麽?怎麽你們閑着,倒是讓你家小姐一個人在地裏忙?”
“公子容禀,”張元清被訓的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老老實實道,“那幾畝地裏種的都是藥苗,小姐說旁人不懂藥的習性,一個弄不好,就會糟蹋了……”
“糟蹋了又怎麽樣?不就是些藥苗嗎!”
再金貴的藥苗比得上人重要?
那麽多地呢,全都一棵棵種上,便是尋常農夫也得累壞,何況是個才十二歲的小姑娘。
袁钊钰臉色愈發不好看,也不知該惱張元清這些下人,還是別的什麽……
平白被訓了一頓,更甚者,這位公子明顯并沒有把那些藥苗放在眼裏,一想到小姐的一番心血這般受人輕賤,張元清便有些着惱:
“公子金尊玉貴,如何能知道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日子?”
“那些藥苗可是一棵也糟蹋不得。小姐說了,老太爺還有我們的吃食,衣服鞋襪,可全在那藥苗裏呢。”
“你家小姐的衣物,要自己種東西賣出去,才能有嗎?”袁钊钰的拳頭攥起又松開,松開又攥緊,胸口一陣陣發緊。
“不然呢?天上又不會掉餡餅。”張元清氣鼓鼓的道——朱門大少爺罷了,如何能懂得稼穑之苦?
反觀自家小姐,卻是太懂事了些。可這麽好的小姐,如何偏就被毀了一張臉呢?
“我記得不錯的話,你們家老爺大小也是個六品京官啊……”袁钊钰強自摁下心頭的郁氣——
內宅的事袁钊钰自然從未過問過,卻也大致知道,家裏姐妹即便是庶女,每一季至少都要添八套新衣,頭面首飾也是一季一換,全是帝都最新推出的樣式,至于說萬千寵愛在一身的珠姐兒,添置的好東西更是數也數不過來……
“你說我們家老爺太太?”張元清明顯有些不以為然,只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終究把滿腹的不滿又咽了回去,“公子無事的話繼續坐會兒吧,我得去看看那糞肥漚的怎麽樣了。”
張元清說完,不待袁钊钰說什麽,就自管自的下去了。
袁钊钰可不是那等只知吃喝玩樂的纨绔公子,哪裏察覺不出張元清話裏未盡的意思?
平常要被漠視到什麽程度,才能讓小小年紀的蘊寧就明白,這世上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如果是之前,也就是會對這個表妹有些憐憫罷了,可從父親口裏卻了解到,眼前這個,極有可能是自己嫡親的妹妹。
卻因為被人惡意換走——
到現在,袁钊钰可不也和袁烈一般,認定當初的事絕非偶然。
畢竟,除非知道真正身份,任何爹娘都不可能對親生孩兒做到這般!
那些窮苦人家,實在養不起孩子,還會想着把孩子送出去,以便保住小命,如何程家這樣的殷食人家,唯一的嫡女卻活的這般無助恓惶!
坐在高臺上,遙遙瞧着時而俯身,時而站起的小小身影,袁钊钰終于明白父親的暴怒為何。
到得最後,竟是無論如何再也看不下去,一撩袍子就從花廳裏跑了下來。
待得蘊寧聽到腳步聲時,袁钊钰已是奔到了眼前,卻是徑直伸出手鉗住蘊寧的手腕:
“別做了!想要什麽,我給你買!”
頓了頓又道:“你的衣服、首飾,你祖父的養老,還有這些下人們的月錢,都包在我身上。”
說着拉着蘊寧的手就想往外拽,不意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阿钰,拿開你的手!”
袁钊钰還沒反應過來,一只拳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頭頂當頭砸來。
袁钊钰吓得一激靈,卻是下意識的搶上前一步,護在蘊寧身前。也在回頭的瞬間瞧清楚了來人,登時大吃一驚:
“陸大哥?”
來人可不正是陸瑄?
那拳頭帶着風停在袁钊钰的面門處,又快速的化拳為掌,袁钊钰猝不及防,只覺手腕處一陣酸麻,無力掌控之下,登時放開蘊寧的手,人也往旁邊一踉跄,整個人坐倒在田壟裏。
“啊呀,你坐哪兒呢——”瞧着袁钊钰屁股下剛栽上的青苗,陸瑄又是惱火,又是不好意思,忙看向蘊寧,“寧姐兒莫要擔心,我很快就能幫你種好,真的。”
說着也不顧身上月白鑲金邊的錦袍,就要矮下身形拾掇。卻被蘊寧叫住:
“好了,你們倆都出去吧。”
這位袁家表哥,怕是把自己那壇果酒喝完了,不然,如何做事這麽古裏古怪?
虧得自己不是真正的小姑娘,不然聽了他這番話,還不得誤會?
卻又覺得不解,明明自己那壇果酒淡的緊,就是自己一個人喝了,應該也不致醉倒才對%
至于說陸瑄,明明穿着一身要去見客的衣衫,這麽弄了一身泥的話,便是有什麽事,也做不成了。
只話雖這麽說,陸瑄的厚底靴上還是沾上了些濕潤的泥土。
蘊寧拿了個竹刷遞過去,指了指不遠處清澈的溪水:
“去刷刷,等幹了,趕緊去做正事才是正經。”
竟然被看出來了嗎?陸瑄神情明顯有些懊惱——
今兒個出來,可不是有正事在身?
只經過山莊門前時,卻是止不住想要進來看一眼。
也幸好自己來了,不然,袁大這小子不定還要發什麽瘋呢。
這麽想着,不由瞪了袁钊钰一眼。不意,正和神情惱火的袁钊钰視線撞了個正着——
呦呵,還對自己不滿呢!
心頭一時益發忌憚,面上卻是不顯:
“阿钰怎麽這個時候跑過來了?可是弟妹回了娘家,你一個人無聊就跑到山莊裏了?正好我要去松廬書院,咱們一塊兒走吧。”
說着,上前摟住袁钊钰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模樣,直接帶着就往外走,邊走還不忘囑咐蘊寧:
“天氣熱,去花廳那裏歇會兒,我很快就會回來,剩餘的藥苗交給我就好!”
袁钊钰一開始有些懵,心說自己媳婦兒什麽時候回娘家了?而且,怎麽就覺得說道“弟妹”兩字時,聲音一下高了八度不止呢。好像唯恐旁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成婚一般。
更可氣的是後面的意思,什麽叫他很快回來,這明明是袁家的山莊,不對,寧姐兒的山莊才對。
只可惜身手卻是較之陸瑄差了些,雖然百般不願,最後還是被陸瑄從山莊裏拖了出來。
“你放開我……”眼看出了山莊,袁钊钰擡手就想推開陸瑄,沒想到陸瑄卻先放了手,氣力用空之下可不是險些往前仆倒?
登時氣結。
陸瑄臉上的笑容也早已不翼而飛,似是看透了袁钊钰的心事,竟是冷笑一聲:
“所謂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你可是成了家的人,記得以後離寧姐兒遠點兒。”
袁钊钰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等醒過神來,卻是大為光火:
“你知道什麽,蘊寧是我……表妹……”
一時懊惱至極,更不能忍的是,陸瑄又以什麽身份這般教訓自己?
“表哥?呵呵!好,我姑且信你一回,只有一點,阿钰,你可得記住,要是真心疼愛寧姐兒,可別讓我再瞧見做那等逾禮的事!沒事兒的話,趕緊去宮裏當你的值吧。”
袁钊钰被訓的頭上青筋直蹦,想要反駁,卻偏是不知說什麽好。“你,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好,我這就走,你也得走!”
不知為什麽,總覺得陸瑄要是留下怕是自己這一天都得心驚肉跳。
陸瑄眉毛挑了下,已是飛身上馬。
沒想到陸瑄這麽痛快,袁钊钰一時有些愣神,不意陸瑄卻是抽出馬鞭,朝着袁钊钰馬屁股上就是一記鞭子。
虧得袁钊钰馬術了得,忙死死抱住馬脖子,才沒有被猝然吃痛的馬兒給掀翻下來。
氣的咒罵連連。
至于陸瑄,則一直眼瞧着袁钊钰一人一騎瞧不見影子,才施施然一抖馬缰繩,朝着松廬書院的方向而去——
跟着的荊南荊北長出一口氣——
自家小主子終于要走了,須知今兒個要見的松廬書院的大儒,可是閣老特意拜托的,真是去晚了,少不得會讓大儒不滿。
話說回來,小主子平日裏最是冷靜的一個人,怎麽一遇到這程家小姐的事,就跳脫成這樣了?
☆、67
荊南荊北想些什麽, 陸瑄卻是根本就沒有在意。
雖然說不清為什麽,卻總覺得今兒個的袁钊钰奇怪的緊, 尤其是那望着蘊寧時欲語還休的可疑神情……
這般想着, 忽然調轉馬頭,再次朝着栖霞山莊的方向而去。
把個荊南荊北給驚得, 忙不疊喊:
“主子, 老爺和那位汪先生約定的時辰馬上就要到了,可是不敢耽擱了。”
好容易小主子吐口會長居府裏, 可不把太夫人高興壞了?更甚者,陸瑄還說, 要參加來年的春闱。
消息傳到墨竹堂, 聽說老爺連浮三大白, 第二天回來,便興沖沖跑來尋小主子,說是特意去了一趟松廬書院, 說動了大儒汪松禾公收他做關門弟子。
今兒個一早,更是讓人送來全套見客的精美衣衫, 那番殷殷期盼之情,當真是溢于言表。
小主子本是不願意去的,卻在知道夫人房間裏掃出一地的瓷器碎渣, 更甚者還借口不舒坦,連五日一次的給太夫人問安都省了,又改口答應了下來——
服侍陸瑄這麽久了,兩人可比誰都清楚, 自家小主子是一個多護短的人。
可之前他護短的對象,從來都是太夫人一個罷了,現在兩人算是看明白了,分明還要再加上一個程蘊寧啊!
兩人又是嘆氣又是無奈,心知陸瑄的性子,認定了什麽,當真是八匹馬也拉不過來。
自然,兩人心裏可也和太夫人一般,早就認定,就憑陸瑄的才華,來年科考金榜題名根本就是手到擒來,區別只在于能不能中狀元罷了,拜不拜大儒為師根本沒的差,也就老爺在哪裏患得患失。
且少爺的性子,但凡說了,就絕不會不做,待會兒定然還要往書院去。這會兒兩人已是開始頭疼——
惹惱了那汪先生,無法入書院就讀,說不得就會讓夫人看笑話……
至于蘊寧,看到再次去而複返的袁钊钰,可不也目瞪口呆?
“可是忘了什麽東西?”
神情卻明顯有些狐疑。
“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嗎,很快就會回來幫你把藥苗種上。”陸瑄笑的那叫一個陽光燦爛,不待蘊寧開口,便徑直進了藥田,駕輕就熟的開始挖坑、栽種,動作當真行雲流水一般,配着他俊美的側顏,當真是賞心悅目的緊。
蘊寧心裏一動,揉了揉酸痛的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有些苦有些澀、又有些甜的感覺一點點湧上心頭,看着那因為趕時間而動作越來越快的矯健背影,竟是有些癡了。
遠遠瞧着的荊南荊北卻是越發相對無語。平日裏對着不相幹的人時,一律高冷姿态的小主子,竟也有這麽知冷知熱的一面,可真是難能可貴啊,傳出去不定得驚掉多少人的眼睛呢。
不得不說陸瑄具有絕佳的學習才能,再加上他身有功夫,當真是種的既快又好。堪堪在太陽即将落山時,終是把藥苗全部栽好。
“耽誤了做正事,看你回去怎麽同家人交代。”蘊寧瞪了陸瑄一眼,明明是埋怨的語氣,卻是多了些從前不曾有的嬌嗔。
“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要說道做到。”陸瑄邊就着蘊寧端來的臉盆淨手邊道,語畢卻又想到一點,“只一點,要是我被家人趕出來了,你記得收留我就好。”
“收留你?想的倒美!叫我說,被攆出來也活該。”口裏雖這麽說,卻又端來一盆水,命令道,“擡腳。”
陸瑄聽話的擡起一只腳,蘊寧拿了竹刷,幫他把上面的泥清洗幹淨。
有微風吹來,花影浮動間,專心致志刷鞋的纖柔少女側顏當真美麗至極,陸瑄癡癡的盯着看,只恨不得時光就此停駐才好……
不意蘊寧忽然住手,照着腳踝處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
“啊呀!”陸瑄大呼小叫的呼着痛,卻是又把另一只腳擡起來,慢悠悠道,“嗯,被攆出來是我活該,”
頓了頓又小聲道:
“可我樂意……”
甚至開始幻想,真被攆出來的話,自己該如何死賴在這裏……
可惜的是,也就想想罷了,便是有祖母在,怕是整個陸府,就沒人敢說讓自己滾出去。一時竟頗是有些遺憾。
假裝自己不存在的荊南荊北,瞧着笑的傻子似的陸瑄,已是連嘆氣都不會了——
即便陸瑄心裏恨不得再多呆會兒才好,蘊寧卻已是手腳麻利的幫他把鞋子清掃幹淨,荊南荊北這才活了過來似的,牽了馬匹過來。
好在陸瑄這會兒卻是爽快的多了,飛身就上了馬,笑吟吟的對蘊寧道:
“得空了我給你送幾個伶俐的小厮,”
說完又覺得別扭,總覺得真是讓小厮來的話,可真是打心眼裏鬧心,忙又改口:
“還是丫頭吧,也跟你做個伴不是?放心,俱都伶俐的緊,本就是會園藝的,你稍微指點一下就成。到時候,你就不用這麽累了。”
渾然忘了,今兒個做活的分明是他陸瑄才對。
三人再次打馬離開山莊。
“主子不回去嗎?”看陸瑄依舊往松廬書院的方向而去,兩人不覺一詫。
“誰說要回去了?我還得去見汪先生呢。”陸瑄心情大好之下,話也難得的多起來。
“還要去?”兩人啞然——
可是早聽說,那位汪先生性子古怪的緊,小主子這麽放人鴿子,這會兒了再趕過去,不是自取其辱嗎?
陸瑄卻是并未答話,徑直一揮馬鞭,蹄聲得得而去——
老頭子的伎倆也就哄得了別人,既是已然說定了,不管自己幾時去,那汪先生必然都是會見一見的。
甚而去的早了,還不定能見着人——
不管什麽時候,老頭子可不是都不忘要磨練一下自己?
今兒個這一出,除了那汪松禾真有才學之外,必然還有錘煉自己耐心的意思。
只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從不缺耐心,只是要看,那個人值不值得自己付出耐心……
直到天色昏黑時,一行三人才終是進了書院,剛把馬系好,便有一位滿頭華發的老者從外面緩步而入,一眼看到負手立于院中的陸瑄,神情登時滿意之極——
不錯不錯,一大早就借故外出,就是為了殺殺這位閣老之子的傲氣。沒想到被自己晾了這麽久,卻依舊這般氣定神閑,沒有一點兒相府公子的驕矜自滿,怪不得陸閣老語氣間恁般自得……
陸瑄已是轉過身來,施施然同汪松禾見禮,渾然不知,栖霞山莊的所作所為,已是以最快速度送到了袁烈案頭。
殊不知,饒是袁大侯爺見多識廣,這會兒也是一頭霧水,竟是沉思半晌,都鬧不懂陸瑄到底要做什麽——
那陸瑄足智多謀,做起事來滑不溜丢,卻又如隔着雲海,讓人摸不着頭腦,他這般費盡心思讨好寧姐兒,到底是有着什麽目的?
要說是沖着程家,簡直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畢竟,袁烈心底清楚的很,以陸瑄的家世和才貌,即便寧姐兒這會兒身份已明,可也完全用不着堂堂陸家九少爺這般委曲求全。
更別說,寧姐兒眼下也不過是個毀了容的六品小吏之女罷了……
正自沉吟,袁鐵再次悄無聲息的上前禀道:
“主子,除了陸家公子外,我們還發現了兩個人……”
因那陸瑄和大少爺相熟,更甚者,袁鐵發現,陸瑄的身手可不是一般的高明,便是自己,竟也看不出他的深淺,出于謹慎,在陸瑄現身時,他便隐在一旁。倒是沒被陸瑄識破,卻也意外發現了兩個鬼鬼祟祟在山莊外窺探的人。
只這兩人的身份卻是有些詭異——
一個是前不久剛加入錦衣衛的叫陳封的二流子,另一個更好,竟是程蘊寧的“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袁烈瞬間擡頭。
“據屬下調查,這所謂的青梅竹馬,怕是別有玄機。”袁鐵略頓了一下,“據說當初程家老爺子為了幫寧小姐療治臉上疤痕,曾發下誓願,說是即便踏遍天涯海角,也要覓得奇藥。可就在程仲外出尋藥時,那顧德忠卻趁虛而入……”
當下把調查的結果細細說出。
“……虧得當時小姐聰明,沒有跟他一同離開,不然現在……”
這也是袁鐵在調查的過程中,唯一想不通的一點——實在是之前的情況來看,明明寧小姐對顧德忠死心塌地的緊,怎麽就一夕之間突然開竅了?
“那個毒婦!”袁烈拳頭捏的咯吱咯吱響,好半天才道,“陳封此人先不用管他,他會去山莊,十有八、九,是沖着侯府來的——那陳封,可不正是封烨手下一等一得用的人?”
口中說着,卻是有些頭疼——
錦衣衛的人還真是無孔不入,山莊都送出去了,寧姐兒不過一個弱女子,他們竟還派人盯着……
尤其還是被封烨這樣的瘋子給盯上。
“封烨?”袁鐵也是大吃一驚。
自認殺人無數,可真是論起殘忍來,袁鐵對封烨還真是自愧不如。
這人明明年紀不大,卻心狠手辣的緊,且一旦盯上誰,就跟只瘋狗一般,不連皮帶骨頭咬下塊肉來誓不罷休。
來帝都這才多久啊?就掀起了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
偏是這樣的封烨,卻是入了皇上的眼,官職一路青雲直上,竟是一月一遷,到現在,那瘋子已是坐在了千戶的位子上……
“聽說這些時日,工部那裏也不甚太平……”袁鐵又憶起一事。
“無妨,周文芳那人,我卻是看不上的,睿哥兒和他們家自是并無幹系。”
袁鐵的意思,袁烈自然明白。卻是封烨這些時日,分明又盯上了工部尚書周文芳。
好在當初,周家雖是試探過,想要和武安侯府結為兒女親家,只袁烈卻是以為周文芳太過老奸巨猾,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索性直接讓夫人找借口給回了。
随即冷笑一聲:
“當初封平會死在邊疆,可不全是匈奴人的罪孽!封烨會如此,怕是查出了什麽。”
之前被封烨抄的那幾戶人家,可不也全是和封平之死有關的?
只這些勾結匈奴的無恥之徒,卻是多年鎮守邊疆的袁烈最為厭惡的,自是樂于看封烨使出種種手段懲戒他們。
“主子的意思,封烨會對周尚書出手?”袁鐵明顯有些不敢置信。
實在是封烨再怎麽厲害,名頭卻不甚好聽,酷吏的兇名更是早已傳遍帝都,至于周文芳,卻是連侍兩朝,說是根深葉茂也不為過。
要說封烨能把一個位高權重的堂堂二品大員給弄倒,袁鐵卻是不信的。
袁烈擺了擺手,分明不欲再說:
“讓他們盡管狗咬狗去。你今兒個不是已經查出來丁氏身邊的秦姓仆婦,當時就在産房裏嗎?只管抓過來。”
袁鐵應了聲,很快無聲無息的消失。
棋牌胡同。
程慶軒并丁淑芳拖着疲憊的身形從車上下來。
程慶軒還好些,不過雙腿有些僵硬罷了,丁淑芳卻根本是連路都走不成了——
跪了整整兩天下來,真是腿都要跪殘了。
偏是老爺子極好說話,直接表示,所謂別府另居,他根本沒有放在心裏,想要他也搬過來,卻是萬萬不行。
程慶軒小心翼翼的表示,不然,他們就搬過來,老爺子卻冷哼一聲,理都沒理,擡腳走了。
到如今,程慶軒當真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什麽叫搬出來容易,搬回去難,這就是了。
再細細回想起之前如何非要豬油蒙了心搬家,自己這老婆可不是功不可沒?待丁淑芳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