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少夫人終究負氣而去……”
太夫人臉色登時有些不好:
“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眼瞧着家裏後輩都起來了,可不正是要家族出力幫着謀劃的時候?好容易陸家人肯主動釋放善意,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就這麽着被庶女給壞了!
卻也明白這事和兒媳無關:
“這事怪不得你……待今日事畢,我準備一份厚禮,你拿了親自往陸家跑一趟,畢竟你和閣老夫人怎麽說也是堂姐妹呢……那樣的人家,即便不能交好,可也不能結怨才是。”
“我知道了。”大夫人忙點頭,卻又嘆息,“母親也莫要太過煩擾,陸家書香門第,自不是那等睚眦必報的,就是可憐了寧姐兒。”
“寧姐兒?”老夫人眼前閃過一張遮着幂離的沉靜面容,神情明顯有些驚詫,“又關她什麽事?”
明明兒媳婦之前對丁淑芳這個小姑子可是并不看好,如何會心疼起她的女兒了?
“母親是不知道,那寧姐兒和淑芳那丫頭卻是不同,那丫頭可不獨會調香!”當下把方才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下,“……若不是岫姐兒和怡姐兒誤打誤撞的領着寧姐兒闖了進去,梅氏肚子裏的孩兒這會兒說不好已經……”
大夫人對蘊寧的感激自然是真的,甚至這會兒隐隐察覺,之前蘊寧口中說的要面見伯爺,說不得和丁氏有關,既是承了情,能幫的自然先幫一把。
看吳老夫揉着眉心,明顯心情不好,大夫人忙小聲告退,剛行至門邊,卻又被吳老夫人叫住:
“你把陸家三少夫人說的話,再跟我,說一遍……”
大夫人怔了下,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麽老夫人突然又想起這個了?
“她說是府裏有事……”
卻被老夫人打斷:“不是這個。是她說了那句話,就惹得咱們家三姑奶奶大發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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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因為明珠和三妹妹生的有些像,那位陸少夫人就誤會了,問了一句‘這就是令嫒嗎?生的還真是漂亮……’”不懂老夫人為何有此一問,大夫人細細想了想回道,“不過是普普通通一句話,也不知三妹妹哪來那麽大的火氣?母親是不知道她那會兒的表情,當真是要吃人似的……”
這麽說着,也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即便被誤認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何至于氣成那樣……
吳老夫人手不覺一緊,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一下沖入腦海——
難不成明珠的身世……
卻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不會吧,如珠如玉的疼了那麽多年的外孫女會是和自己沒有絲毫關系,甚至說……
不,絕不會的,丁淑芳膽子再大,應該也不敢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雖然這般安慰自己,吳老夫人一顆心卻是再無法安穩,更是想起一點,當初武安侯府出事,長女難産,陪着她熬完整個産程的可不正是丁淑芳?更甚者,後來自己才聽說,因為累到的緣故,丁淑芳也在同一時間于産房中生下一女……
再有丁淑芳待蘊寧時的反常态度……
如果是從前,丁淑芳母女之間如何,吳老夫人自然不會在意,可這會兒卻只覺得處處是疑點——
會不會丁氏當時做了什麽手腳?
一想到許是有這種可能存在,頓時冷汗涔涔。
慌得大夫人忙上前扶住,還以為吳太夫人是被丁淑芳給氣的呢,忙道:
“母親可是那裏不舒服?不然,躺在這裏歪一會兒再出去?”
“不,不用……我沒事……走吧,咱們過去吧。”吳氏定了定神道。
話雖這麽說,可宴席上,當瞧見丁淑芳第一眼後,吳氏就止不住又把視線投向了袁明珠……
所謂疑心生暗鬼,本就惴惴不安的丁淑芳登時手足僵硬。食不知味的吃了一頓飯,顧不得和其他姐妹寒暄,便帶着程寶茹悄悄出了內堂。
“娘親,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是說,有人對您不敬了?”
程寶茹裝模作樣的道。
所謂知女莫若母,反過來,程寶茹自認也了解丁淑芳的緊——家裏兩個哥哥或者父親,是絕不會氣着她的,唯一會讓母親情緒失控的,卻唯有那個從前幾乎沒有一點兒存在感的程蘊寧。
程寶茹卻是樂見如此,更甚者,心裏隐隐還有些快意——
今兒個若不是那個臭丫頭,自己何至于飽受屈辱?
卻偏又拿伯府的人無可奈何,可不是把所有的帳都算到了蘊寧頭上?
這會兒,可不再沒有比看到蘊寧倒黴更讓程寶茹心情暢快的了。
“沒有。”看旁邊沒人,丁淑芳也裝不下去了,“你妹妹去哪裏了,不是說讓你們兩人一塊兒嗎?”
就是怕橫生枝節,來時丁淑芳才會仔細叮囑程寶茹,讓她看牢了蘊寧。
沒想到一上午意外頻生,甚至宴席上時,小女兒還玩起了失蹤。
伯府雖然大,可也不至于到了讓人迷路就走不出來的地步,不詳的預感之下,丁淑芳更急于找到蘊寧。
“女兒倒是想啊。”程寶茹聲音幽怨,“可三妹妹不是吹噓她會調香嗎,一來就先巴上了怡姐兒,哪裏把我這個姐姐放在眼裏……”
還要繼續告狀,卻被丁淑芳厲聲打斷:
“所以說,寧姐兒到底去了哪裏?”
被丁淑芳這麽一呵斥,程寶茹驚得一哆嗦,只得悻悻的住了口:
“她和怡妹妹……”
話音未落,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太太是要尋我嗎?”
丁淑芳倏地回頭,眼睛淬了毒似的看向緩步而來的蘊寧,再也忍不住滿腔的不安和憤怒,上前一步摳住蘊寧的手腕拽着就走:
“你跟我過來!”
又冷聲吩咐想要跟上來的采英采蓮:
“你們站在這裏!敢跟過來就把你們的腿打折!”
竟是拖着蘊寧的手七拐八彎,漸漸到了一個破敗的小院前。
及至來到院中,一眼瞧見虛掩的大門上吊着的蜘蛛網,丁淑芳眼中恨意更甚,也不嫌棄肮髒,直接把蘊寧拽了進去,破口大罵道:
“他們欺負我,所有人都欺負我!連你這個小賤人也要欺負我嗎!”
蘊寧被推得一趔趄,後背正好撞在窗棂上,只覺一陣鈍痛,卻是擡起頭來,不閃不避的對上丁淑芳的視線。
丁淑芳登時一個激靈——暗色的幽光裏,那雙狹長的鳳眼委實和武安侯袁烈一模一樣。出現在丁氏夢中時,明明是溫柔多情的,再沒有這般寒意凜冽的模樣……
丁淑芳打了個寒顫,竟是不自覺轉開視線,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整個人都被一種極致的憤怒給淹沒了,竟是踉跄着撲過去,伸手就想去掐蘊寧的脖子:
“你為什麽不死,為什麽不死!”
“你知道嗎,我的姨娘就是死在這裏,那些人,他們逼死了我的姨娘,父親,母親,姐姐……他們全都騙我,逼我……只有姨娘最疼我……可憐我的姨娘卻是吊死在這房間裏……我恨,我恨……”
沒想到丁淑芳忽然發起了瘋,蘊寧忙往旁邊閃身,不想卻是踢着一個板凳,人趔趄着就往旁邊倒了下去,本想着怕是會摔個結結實實,不想一只大手伸過來,正好接住蘊寧,視線相接間,卻是撞上了一雙生的一模一樣的眼睛。
☆、63
丁氏吓得一哆嗦, 神情和見了鬼一般,整個人都幾乎站立不穩, 喉嚨中發出一聲宛若哭泣的破碎低喃:
“候, 侯爺……”
半攬半抱的扶着蘊寧的可不是一個身着泥金邊彈花暗紋錦袍的高大男子?
男子身高足有九尺,鳳目狹長, 斜飛入鬓, 鼻如懸膽,面目英挺無雙, 穩穩守在蘊寧身旁,宛若一座大山般沉穩——
可不正是武安侯爺袁烈?
丁氏一時只覺渾身發軟, 虧得拄住結滿了灰塵的窗棂, 才勉強站住腳, 眼睛卻是死死盯住袁烈扶着蘊寧腰肢的大手上——
纖細柔弱的女兒,高大英俊的父親……
登時只覺刺眼之極,更甚者整個人都被洶湧而至的無邊恨意給席卷:
“小小年紀, 就跟男人勾三……”
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蘊寧揚聲打斷:
“你心裏恨不得我死也就罷了, 何苦連累別人?之前對祖父這般,現下,連伯府的客人你也不放過嗎?”
“之前是祖父這個伯府的恩人, 現在則是伯府的客人……原來只要和伯府扯上關系,所有人就合該倒黴……可笑的是,當初伯爺竟然相信你嫁入程家是為了報恩……”
“挑撥祖父和父親的關系,更是趁祖父不在家時, 徑自不告而別府另居,把祖父一人孤零零的扔在老宅,甚至時時拿祖父的安危當做籌碼——還有比這更可笑、可悲、可鄙的報恩嗎?”
“可我有一點依舊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這般恨之入骨?”
蘊寧盯着丁淑芳,清亮的眸子裏全是憤怒和絕望,只覺上一世積累了那麽多的負面情緒一瞬間全都噴薄而出:
“你既然不喜歡我,又為何生下我?當初祖父看我危在旦夕,便把我接過去親自照顧……是你借口長姐病重,讓祖父體諒你一個做母親的心思,鬧着把我接到身邊,結果卻是,你的‘愛’讓我染上了和姐姐一樣的天花!”
本想着這輩子橋歸橋,路歸路,既然丁氏不喜歡自己,自己就當個沒娘的孩子便好,如何也沒有料到,丁氏竟是恨自己到了這般地步!
不獨想要置自己于死地,更要給自己扣上一個不守婦道與人有私的罪名!
上一世可不就是因為和顧德忠淫奔,才給了祖父致命的打擊,丁氏方才的話,分明是想舊事重演!
心潮起伏之下,蘊寧再也無法保持曾經的淡然,只覺得恨不得和丁氏同歸于盡才好。
“閉嘴!你胡說什麽!”丁氏臉色早已是慘白一片,更有些被情緒太過激烈的蘊寧給吓到——
當初程蘊寧才那麽小,自己做過的事,她怎麽可能記得那般清楚!
“閉嘴?你憑什麽讓我閉嘴?!或者你以為,我還是五歲時那個渴望母親懷抱的蠢笨孩子嗎?”
“五歲時你使人尋我過去……可笑我癡心妄想,還以為我的母親,終是想起了還有我這麽個女兒……可迎接我的是什麽?是你親手倒下來的一盆熱水!”
口中說着,蘊寧不自覺撫向面頰——
那日午睡,蘊寧是在劇痛中醒來,入目只見地上狼藉一片的水跡,還有失魂落魄站在床前的丁氏。
幼時不懂,可被丢在農莊上的那一二十年,蘊寧最終卻是斷定,當初丁氏會出現,并不是她自己所說的聽到驚叫跑來看自己,事實卻是,那盆煮沸的水,根本就是她親手倒下去的!
“我讓你閉嘴,聽到沒有!”丁氏神情越發驚恐——方才會揪着蘊寧到這裏,本想着這個生母自缢而亡的破敗院子,再不會有其他人涉足,不想武安侯袁烈,竟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更甚者,曾經以為被自己高明手法騙的死死的蘊寧,竟是對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心知肚明!一想到即便恨着自己,這麽多年來,這小賤人竟還能裝的那般好,丁氏就覺得心裏一陣一陣的發毛——
所以說自己之前的猜想是對的吧?程蘊寧的體內定是藏了個可怕的惡鬼!
有風兒透窗而來,房間裏頓時灰塵四起,動蕩成一片的光與影中,丁氏只覺倚在袁烈臂彎裏的蘊寧那般可怕而又面目可憎。
竟是踉跄着沖過來,想要扯過蘊寧,不想袁烈卻是上前一步,嚴嚴實實的把蘊寧護在身後。
即便是一樣的鳳眸,蘊寧的是決然,袁烈的卻是漠視,可也正是這等目中無人的漠視,讓丁氏更覺遍體鱗傷、生不如死:
“程蘊寧!你給滾我過來,還是說你要忤逆娘親!”
“娘親?呵呵,是啊,你是我的母親!要如何對我,自是全由你做主,可祖父何辜!就是因為他當初救了外祖父,并呵護我這個讓你厭惡到恨不得弄死的女兒嗎?”
“先是為了長公主府的賞賜,然後是武安侯府贈與的栖霞山莊——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罷了,你願意給誰,拿走便是,如何非要以祖父的安危來威脅?你心裏何嘗有一日把祖父當做長輩來尊敬,何嘗想要盡過一日孝道?外祖父口口聲聲,送你嫁入程家,是為了報當年大恩,原來所謂的報恩,就是這等報法,當真令人齒冷!”
眼前不自覺閃現出上一世祖父凄然離世的場景,蘊寧整個人都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若非袁烈撐着,幾乎就要站立不住。
“你住口,住口!”丁氏倉皇之下,順手抄起一個滿是灰塵的花瓶,朝着蘊寧就擲了過來。
卻被袁烈擡手揮開,花瓶砸落牆上,發出尖銳的碎裂聲。
然後低頭瞧了一眼蘊寧,溫聲道:
“這樣的母親,不要也罷。還能走嗎?我扶你出去。”
語氣裏,是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憐惜。
丁淑芳登時呆在了那裏。這樣溫柔的袁烈,可不是當初自己夢寐以求想要獨占的?可直到最後使得生母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卻也沒等來這人正視自己一眼。
憑什麽不過見了一面,袁烈就甘願那般護着程蘊寧?
先是控制不住的流淚,到最後,竟是扶着桌角笑的直不起腰來:
“袁烈,虧我以為你是正人君子,卻原來竟是對自己的甥女兒動了歪心思!就是不知,你這等龌龊心思,我那姐姐可是知曉?”
好,好,這樣也好,還有什麽比父女亂倫這樣的報複更快意的呢?
不料已是跨出房門的袁烈忽然回頭,視線如刀般釘在丁淑芳身上:
“信不信再敢亂說一句,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一語既出,濃烈的殺氣穿過層層煙塵撲面而來,丁氏登時吓得花容失色——
這人,怕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登時如同被卡住了喉嚨的雞,再發不出一點聲音。甚至太過恐懼之下,手中也不知何時拽住了一根黑魆魆的東西。
直到那兩人跨出了灰撲撲的房門,丁氏才覺得自己好像終于活過來了,擡手想要拭汗,卻在瞧清自己拽着的東西時,“啊”的慘叫一聲——
手裏抓着的,分明是當初生母自缢的那根繩子!
忙不疊丢開去,緊跟在袁烈後面奪門而出。
驚吓太大之下,丁氏扶着門柱不住的喘着粗氣,卻是漸漸察覺情形有異,下意識的想要回頭,不想一只腳已經狠狠的踹了過來。
丁氏猝不及防之下,身形朝着前面一下仆倒,一個熟悉的聲音同時響起:
“孽障,真是孽障!”
分明就是老伯爺丁正峰的聲音。
一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是袁烈,然後是父親,怎麽會那般巧,他們全都出現在這個破敗的小院裏?
僵硬着身子慢慢回頭,站在身後的可不正是滿面怒容的父親和兄長?
“爹,你竟然,也打我?”
丁正峰尚未開口,一直靜默不語的蘊寧卻是擡起頭來,視線毫不避讓的對上丁家父子:
“伯爺既是這麽快趕來,想必是要實現之前給我的承諾。”
“我這張臉,已是毀在太太手裏,可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蘊寧不敢有怨,可有一點,即便我死,也決不允許這世上任何人試圖害到祖父,不論是實質性的,還是口頭上的威脅!”
“今兒個蘊寧只想問伯爺一聲——貴府小姐待我祖父如何,想必伯爺已經心知肚明。伯府當初如何回報祖父恩情的,自然不是我這樣的小輩能有資格過問的,這會兒我只想問一聲,拿我這張被毀掉的臉,還有今日對貴府小少爺的救命之恩,能不能用來抵消貴府小姐生我一場的恩情?”
“你妄想!”到了這會兒,丁氏如何不明白,父兄甚至袁烈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十有八、九和蘊寧有關。雖然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段,可以指使得動這樣三尊大佛,卻是明白一點,真是父親點了頭,往後再想掌控蘊寧,當真是千難萬難。
不想一句話開口,丁正峰卻上前一步,揚手又是一個耳光——
“你還有臉說!”
“怪不得這些年來,親家和我關系越發疏遠,原來全是因為你這孽障!”
當年丁正峰和程仲也算莫逆,不然即便是被救了一條性命,丁家也不至于就非要嫁個女兒過去補償。
本來這些年來因為程仲的疏遠,丁正峰頗有些怨尤之意,畢竟丁家的女兒嫁入程家,分明就是下嫁,怎麽程仲不知感激,反而和自己生分了呢?
及至方才周氏帶了今日去請老爺子的下人過來,丁正峰才知道女兒竟然早在數年前便已別府另居的事情。
也因此,才會第一時間就信了方才蘊寧在房間裏說的話,知道了這些年丁氏在程家做的事,丁正峰自己都不由的心裏發涼——
這哪裏是報恩啊,分明是結仇還差不多。
還有之前丁氏那一番充滿恨意的話,丁正峰可不也全都聽在耳中,連帶的更不能容忍的是,她竟然膽大包天,想要攀誣武安侯袁烈!
這樣的大逆不道,早已超過丁正峰忍耐的極限,雖然對蘊寧作為晚輩恁般咄咄逼人心生不滿,卻不妨礙他立即做出決斷——
不管是為了挽回程仲,還是為了安撫明顯已經怒不可遏的女婿,再加上還有之前周氏以伯府名義對蘊寧的承諾……
所有一切決定了,他必須絲毫不拖泥帶水的站在蘊寧這邊。
當下沖蘊寧點了點頭:
“寧姐兒是吧?所謂養不教,父之過,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和你祖父。你放心,我今兒個必會給你一個交代!”
說着,吩咐明顯臉色難看的丁芳年:
“你去,請你程家妹夫過來。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一句話說的丁淑芳登時臉色慘白——
這些年來之所以能在程家地位超然,讓程慶軒對自己言聽計從,所依靠的可不正是伯府娘家?
若然讓程慶軒知道,自己先是得罪了陸家,又見棄于伯府,更甚者還惹怒了武安侯,怕是殺了自己的心思都有!
無比驚恐之下,膝行着爬到丁正峰面前:
“爹,別讓我家老爺過來,求求你……別讓他知道這些……女兒錯了,女兒再不敢了……”
卻被丁正峰再次一腳踹開:
“不想讓姑爺知道的話,你就和姑爺一起去親家公面前請罪,然後自請去靜心庵忏悔三年!”
從前對這個女兒倒也有幾分疼愛,不然當初在她嫁入程家時,也不會明知道妻子對丁淑芳不喜至極,還是給準備了一份異常豐厚的嫁妝。
只丁正峰能給與的也就這麽多了。作為大家族的族長,丁正峰心裏自然有一杆稱,丁淑芳眼下所為,在丁正峰看來,已是大大的逾距了。尤其是要把那麽大一盆髒水潑到武安侯府身上,真是傳出去只言片語,包括伯府在內,名聲都将毀于一旦。
至于說靜心庵,可不最是講究清規戒律,名為庵堂,實則是京都貴家懲罰犯錯了的女子所在,但凡進去了,表面上說替家人祈福,實則會受盡苦楚。
且這一進去便是三年之久,待得丁氏出來,蘊寧的年紀自然應該已是許了人家,也算變相實現了對蘊寧的承諾。
父親竟要自己去靜心庵?丁氏仿佛被雷劈了一樣,一下癱軟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有人懷疑蘊寧的身世了,猜猜看,是哪個……
☆、64
程慶軒被下人帶過來的時候, 還有些奇怪,待得一步跨進院裏, 卻被看到的場景吓了一跳——
自來事事講究的妻子, 這會兒卻正毫無形象的癱坐在地上,臉上淚痕斑駁, 臉頰更是腫了老高。
登時有些倉皇, 視線極快的又在武安侯袁烈身上掠過,一時更加心驚肉跳。實在是明明就在方才, 這位連襟待自己還是親切的緊,如何這會兒就面沉似水、神情凝重之極?
本是邁向丁氏的腳步不覺變的遲疑, 最終在丁正峰面前停住腳:
“不知岳父大人喚小婿何事?”
停了停才試探道:
“可是我家娘子惹了岳父生氣?”
瞧着縮手縮腳的程慶軒, 丁正峰當真覺得和吃了只蒼蠅相仿, 也無心和他兜圈子:
“姑爺你是一家之主,按理說這話不該我說。我只問你一句,這麽多年, 你父親待你如何?”
程慶軒越發摸不着頭腦,只得含糊道:
“我爹自是待我極好……若非我爹, 也絕不會有今時今日的我……”
卻被丁正峰一下喝斷:
“既是如此,如何還要帶着妻兒別府另居?便是你不覺得羞臊,我也要臊死了!”
“你是伯府嬌客, 即便我不好出面責罰于你,這滿朝禦史都是死的嗎?國朝自來以孝治天下,身為嗣子,你竟然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信不信只要有那等乖覺的,一道奏章送上,你頭上那頂烏紗,頃刻間就會不翼而飛?這等戴罪之身,一世也休想有出頭之日!”
程慶軒本是躬身而立,這會兒卻是再站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驚失色道:
“岳父息怒,小婿并沒有分家之意,不過是想要讓父親換個……”
卻被丁正峰朝臉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我呸!這會兒還要花言巧語騙我!你這話坑傻子還差不多!不如明日裏金銮殿上,皇上面前,你也把這話重複一遍?”
再沒想到老泰山會這麽不講究,被不偏不倚吐了一臉唾沫的程慶軒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現在你們倆趕緊給我滾!芳姐兒我已經說了,讓她去靜心庵給老爺子祈福三年,至于你,是跪是求,自是與伯府無幹,你只記着一點,老爺子一日不肯諒解于你,你就一日不是我伯府的女婿!”
程慶軒本就是個臉皮薄的,聽丁正峰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哪還有臉再留下來?
慌忙扯了同樣失魂落魄的丁淑芳起身,眼都不敢擡的匆忙施了個禮:
“小婿,小婿告退……”
剛走了幾步,卻又被一直默不作聲的袁烈給叫住:
“栖霞山莊是武安侯府用來酬報程家三小姐大恩的,與其他人卻是一點幹系也無,尤其是你們夫婦——旁人也就罷了,唯獨你們二位,沒有袁家的同意,記得莫要踏入山莊一步,不然會有什麽結果,怕是你們兩人承受不了的。”
程慶軒倉皇回頭,正好對上袁烈銳利的雙眸,驚得忙點頭應下,拽了丁氏,逃也似的出了小院。
外面程家下人已是候着了,程寶茹正在車前徘徊,一眼瞧見匆匆過來的兩人,忙迎了上去,卻在瞧清楚丁氏的模樣時,吓得“呀”的驚叫了一聲。
“愣着做什麽?還不快過來扶你母親上車!”程慶軒惡狠狠道。
“啊?嗳。”程寶茹手腳都是哆嗦的——
這可是伯府,母親怎麽說也是伯府姑奶奶,如何被人打成這樣?
堪堪上車時,又想起什麽,忙探出頭,對好容易騎上馬的程慶軒道:
“爹,方才大舅母說伯府有事,想要留三妹妹住上一段……”
不想一句話出口,手腕上卻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程寶茹悚然擡頭,正對上丁氏宛若癫狂的眼神:
“你不是說,那個臭丫頭和怡姐兒在一起嗎!連你也敢騙我?!”
早就覺得有些不對,畢竟,生母的那個小院子,早已成為伯府禁忌一般的所在,不然自己也不會想着把蘊寧帶到那裏去。
結果倒好,先是袁烈,再是父兄……現在又是周氏親自出面留下蘊寧!
雖然不知道蘊寧究竟如何做到的,丁淑芳卻是已然斷定,這些人必然全是蘊寧特意引過去的。
甚至說自己暴怒之下,對着武安侯的失态,說不好也在她預料之中。
結果可不正是如此?自己氣急攻心之下,扯上袁烈,果然成了最大的敗筆,父親之所以這般嚴懲自己,怕是更多是要做給武安侯府看。
可笑自己聰明一世,結果卻是栽在乳臭未幹的程蘊寧手裏。
程寶茹的手腕已是被掐的滲出血來,卻硬是被全沒了往日慈愛面目瘋婆子一般的丁氏給吓得哭都不敢:
“娘,娘,我疼……”
“閉嘴!還嫌臉丢的不夠不是!”
程慶軒強自壓抑的暴怒聲音從外面傳來,程寶茹吓得一哆嗦,再不敢說話,丁淑芳也終是松開了手,毫無形象的仰躺在馬車上,雙眼絕望而空洞……
程慶軒咬牙切齒的聲音再次從外面傳來:
“等回了府裏,你們娘倆記得把之前長公主賜給寧姐兒的東西全都還回去,不夠的話,拿自己的首飾補上!咱們再去給老爺子磕頭……”
聽程慶軒如此說,程寶茹強忍着的眼淚終于下來了——
那些可都是自己這一世僅見的好東西啊。不說其他的,便是今兒個送給外祖母的那件棉坎夾,說不得就要把自己的私房錢全都填還進去……
這般想着,不覺偷眼去看丁氏——
娘親占得好東西可是更多,據自己所知,可是幾乎全被她給了武安侯府的明珠小姐,怕不也得好多首飾往裏填送。
不想丁氏卻和死了一般,半點兒反應也無。
到了這會兒,程寶茹終是隐隐約約的猜測到,怕是真有什麽不得了的大事,發生了!
且引發這等大事的,十有八、九和程蘊寧有關,也不知她用了什麽手段,竟是能把父母逼到這般境地。
程慶軒三口天翻地覆,蘊寧這會兒卻正作為上賓被周氏讓到了內堂——
方才采英采蓮匆匆跑來,說是蘊寧被丁淑芳拽着往一個偏僻的後院去了,周氏一點兒猶豫都沒有,便領着兩人去了父兄處。
之所以這般痛快,除了之前早已答應過蘊寧會請公公給她主持公道外,本心裏也早看丁淑芳不順眼之極,巴不得給她一個教訓才好。
果然很快就有下人悄悄來報,說是三姑奶奶被公公給打了,不多會兒,又有伯府的老人護送着蘊寧過來——
除了衣服稍有些淩亂,發上沾了些灰塵,這個不過十二歲的外甥女臉上卻是一點異色也無。
周氏登時大吃一驚,小小年紀,卻有這等沉穩心性,便是自己并太夫人親自教導出來的長女丁清岫怕是都大大不如!
再加上親眼目睹了蘊寧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針之術,周氏這會兒哪裏還敢有半分輕視?
語氣間分明是把蘊寧當成了和自己身份對等的人來看:
“你表嫂那邊,怕是還得麻煩寧姐兒幫我們盯着些……”
即便心裏對這個舅母無感,可蘊寧也明白,方才若非周氏反應迅速,自己一片苦心怕是白費不說,丁氏會做出什麽瘋狂舉動,還真不好說。
還有特特讓人轉告父親,把自己留在伯府,無疑也有護着自己的意思。
所謂投桃報李,蘊寧自然不會推拒:
“夫人放心,我自會常來幫少夫人複診,另外,少夫人這麽大月份了,切記多到外面走走……”
周氏不免覺得遺憾。一則直到現在,蘊寧都不肯叫自己一聲舅母,明顯并不曾接受自己這個舅母,甚至整個伯府,二則,蘊寧的意思分明并不打算留下來。
只既存了結好的心思,周氏自是不會提出異議,忙笑呵呵的應了下來:
“也好,那栖霞山莊景致最好,寧姐兒住在那裏倒也相宜。就是莊子太大,哪裏可安全?要不要舅母給你準備些使喚的人帶過去?雖然這些年……可你總是伯府的外甥女,切記莫要同舅母客氣。”
“多謝夫人。”知道周氏也是好心,蘊寧臉上神情漸漸緩了下來,“眼下莊上倒是不缺人,若然有需要的話,蘊寧自不會同夫人客氣。”
又囑咐了些梅氏日常生活中需要注意的事項,蘊寧便也告辭離開。
待得坐上車,正碰見武安侯府的馬車也要出去,胯下駿馬,威風凜凜護在妻女車旁的可不正是武安侯袁烈?
蘊寧忙命車夫避讓到旁邊。自己則親自下了馬車,沖着武安侯遙遙施禮。
袁烈也看到了蘊寧,探頭沖車廂裏說了句什麽,便撥轉馬頭,待得行至蘊寧身前,徑直從馬背上跳下來:
“寧姐兒只管安心住在栖霞山莊,有我在一日,那些人便絕不敢欺負你!”
也不知為什麽,方才瞧見孤零零一人上了馬車的蘊寧時,袁烈只覺心裏酸澀莫名,耳邊更是不時回想起之前破敗小院裏,女孩子的悲鳴之聲——
真是個再聰慧不過的小丫頭呢。
行軍打仗這麽多年,袁烈自來被人贊為智勇雙全。還沒有人能借了袁家的勢卻不付出代價的。
唯有這個叫程蘊寧的小姑娘,袁烈竟有一種心甘情願讓她仗着自己勢的感覺。
所以才會在丁氏發瘋時不喝止,任憑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蘊寧眼圈一下紅了,半晌點了點頭:
“多謝侯爺,寧兒記下了。”
丁芳華也明顯注意到了這邊,掀開帷幔往外看了一眼,很快便有大丫鬟過來,送了一大包衣物過來:
“這些都是上回夫人帶往貴府,想要交給小姐的,不想小姐不在,山莊晝夜溫差大,夫人讓奴婢轉告小姐,切記注意保暖才好。”
隔着窗棂瞧到眼前一幕,袁明珠嘴唇幾乎咬出血來。
好在袁烈很快回轉,侯府馬車終是迤迤逦逦,緩緩出了伯府。
袁烈坐在馬上,卻是有些神思不屬。甚至回到府中,便徑直去了書房——
按理說,丁淑芳于自己而言,并不比陌生人強多少,且數年沙場征戰,袁烈早已煉就了一副鋼鐵心腸,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僅有一面之緣的程蘊寧,如何就能這般牽動自己的心腸?
別小看這一點不對勁,從前在邊關時,袁烈可不就是靠着這種潛意識,不知多少次死裏逃生轉敗為勝。
沉思多時,卻始終覺得千頭萬緒,抓不住要領,倒是不自覺在紙上一點點畫出了一雙情緒激動下,無比鮮活的眉眼……
不意剛停筆,門卻“嘩啦”一聲被人推開,連帶的袁钊钰從外面推門而入:
“爹,你在做什麽呢?”
如何自己敲了恁久的門都無人應聲?若非下人說侯爺一直在書房裏呆着,袁钊钰還以為房間裏沒人呢。
口中說着,已是走到書案前,卻在瞧見宣紙上一雙鳳目後,“噗嗤”一聲就樂了:
“爹在房間裏這麽久,就是畫自己嗎?還不畫完,就畫了雙眼睛……”
☆、65
“你說什麽?”正負手站在窗前的袁烈霍然回身, 衣袖翩飛間,一只上好的骨瓷杯子應聲而落, 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啊?”沒想到父親這麽大反應,袁钊钰也吓了一跳——
曾經萬軍陣中, 面對鋪天蓋地的匈奴鐵騎, 父親也是眉毛都不曾動上一動,如何這會兒, 不過一張簡單畫像,甚至說還是他自己眼睛的畫像, 就能驚吓成這樣?
看向手裏圖畫的神情登時變得凝重:
“爹你莫急,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難道說這幅畫, 另有玄機不成?”
卻被袁烈劈手奪過,然後滿屋子開始轉圈,慌得袁钊钰也忙忙起身, 陀螺似的跟在後面。不意袁烈又突然站住腳,袁钊钰一個不妨, 鼻子正正撞在袁烈後背上,登時酸澀難當,只他還沒來得及呼痛, 卻聽袁烈急急道:
“去,給我找面鏡子來。”
父親的模樣,明顯發生了大事,袁钊钰應了一聲, 捂着鼻子三步并作兩步竄出房門,又以十萬火急的速度很快回轉,竟是手裏提着,肩上抗着,足足挂了一身鏡子回轉。
這麽叮裏當啷的一溜煙的沖進書房,本是神情凝重的袁烈瞧了登時哭笑不得——
這哪裏還是皇上身邊威風凜凜、玉樹臨風的禦前帶刀侍衛啊,分明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還差不多。
只他這會兒心裏有事,自是沒心思搭理這個一臉“我蠢我有理”的長子,直接撿了個最大最清晰的鏡子,便揮揮手,打發袁大(貨郎)公子離開:
“記的帶上門,除非皇上傳召,不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