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覺得自己也跟着一塊兒死了一般。
蘊寧已是跟着進了房間,一眼瞧見梅氏身上厚厚的褥子,不覺皺了下眉頭,大踏步上前,伸手就要把被子揭開。
卻被王大娘一下攔住,板着臉道:
“少夫人身子不舒服,這位姑娘還是去外面園子裏逛吧。”
心裏卻是不住腹诽,大姑娘果然是小孩子性子,如何也指不住的,也不看看什麽時候了,還不管什麽人都往少夫人這地兒領。
“告訴她,我是誰。”蘊寧頭也不回的對丁清岫道,卻是徑直繞過王大娘。
不想梅氏卻是緊緊抓住被子,好像有被子護着,自己腹中胎兒就能無恙似的:
“不,不熱,我不熱,發發汗,發發汗,很快就能好了的……”
這幾日連番折騰,早上一起來,便有些發熱,因府裏忙着太夫人的壽誕,梅氏沒沒好意思聲張,只吩咐小廚房趕緊熬了姜湯送過來,又蓋上厚厚的被子,想着發了汗,就能好些了,這會兒可不早渾身都濕透了?
只她這會兒早亂了方寸,一心想着是不是因為自己受了涼,才使得寶寶的脈搏突然間消失,竟是堅持着不說之外,更是又讓人抱了個被子給蓋上。
“少夫人你再這樣捂着,腹中寶寶就是真沒事說不得也會捂出事來。”蘊寧嘆氣道。
正自愣怔的丁清岫一激靈,再不敢猶豫:
“前兩日母親和大哥不是說想請近日名震帝都的原太醫院掌院使程家老爺子過來嗎,寧妹妹就是程老爺子嫡親的孫女兒……”
“可不止是如此。”采蓮早就不忿之前丁清岫對蘊寧的态度,這會兒終是得了機會,當下直接道,“大姑娘怕是不知,當初便是我們長公主殿下,也多虧了咱們姑娘出手,才能平平安安生下兩位小主子……”
“長公主殿下?”丁清岫無疑沒有想到還有這麽一樁隐情,還有這丫鬟的口氣,分明是長公主府的人……
聽丁清岫介紹了蘊寧的身份,王大娘便有些驚疑不定,有心讓蘊寧上前——真是有個什麽意外,也有個幫自己分責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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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斟酌着要如何說,昏昏沉沉的梅氏卻是坐起了身子,一下抓住了蘊寧的手:
“是,老爺子讓姑娘來的嗎?救救我的寶寶,求你,救救寶寶……”
說着,竟是掙紮着就要起來行禮。
蘊寧反手握住梅氏汗涔涔的手腕,點了點頭:
“那好,少夫人聽我的,首先第一件,想想寶寶,莫要再哭泣了,須知你這般難過,孩子可是全能感覺得到,你若喘不過氣來,孩子豈不是更難受……”
“啊?這樣嗎?”梅氏吓了一跳,終是止住了哭泣,又依着蘊寧所說深呼吸。
看梅氏稍稍平靜了些,蘊寧又吩咐丁清岫幾人:
“現在趕緊着人去端盆溫水過來,幫少夫人擦拭一下,再把身上的濕衣服給換了……”
随着蘊寧一個個吩咐下去,本是驚惶無措的衆人也都漸漸鎮定下來。
很快床上的東西被換了個遍。蘊寧扶着梅氏緩緩躺下:
“先莫要平躺,側着身子……”
早有伶俐的小丫鬟搬了個繡墩過來,蘊寧以手在梅氏小腹上輕輕推拿片刻,堪堪盞茶時間,又去輕探梅氏脈搏。
整個過程中,梅氏一動不敢動,到得最後,甚至緊張的呼吸都快不會了,蘊寧忙輕聲道:
“呼吸,放松……孩子這會兒,已是緩過來了……”
“真,真的?”梅氏這會兒當真宛若聽到天籁之音一般,眼圈瞬間紅了,又想到蘊寧方才的話,忙把眼淚又咽了回去。
旁邊的王大娘臉上神情明顯并不相信。方才初探到梅氏脈搏有異時,可不是采取了種種手段?
可結果卻是脈搏越來越弱,漸至于無。就不信這麽簡單的擦擦身體、換換衣服,再揉幾下,胎兒就又好了?
莫不是貪功心切,亂說一氣吧?
當下半信半疑的重新執起梅氏的手,下一刻卻是驚叫出聲:
“咦,真的又有了脈搏呢……”
雖然脈搏依舊虛弱,卻是又能查探到了。
瞧着蘊寧的神情也是驚疑不定——
這小丫頭是真有本事,還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啊……
梅氏提着的心終是徹底安穩了下來,瞧着蘊寧當真是感激不已,有心起來拜謝,卻被蘊寧止住:
“莫要亂動,躺着便好。”
“嗯,我聽妹妹的,妹妹的大恩,嫂子這一世都不會忘……”
寧表妹何止救了寶寶,更是救了自己啊。
蘊寧嘆了口氣,剛要說話,卻被院子裏突然響起的腳步聲給打斷——正是丁芳年的夫人大梅氏過來了。她和兒媳既是婆媳又是至親的姑侄,聽說小梅氏肚裏孩兒可能不保,如何不急?忙讓人尋了兒子丁紹安。
兩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形容狼狽的年輕太醫,明顯是跑的太急了所致。
“不是讓你去尋孫太醫嗎?”大梅氏邊走邊急道。
自打知道小梅氏懷孕,就免了小梅氏的晨昏定省,又讓王大娘一天十二個時辰的伺候着,如何能想到依舊會出岔子?
一聽說下人說丁紹安套了車子去太醫院了,丁夫人馬上明白,定然是兒媳這裏出事了。
本還想着,等太夫人壽誕之後,再過來探視,不想叫來兒子才知道,兒媳腹中胎兒竟是沒了心跳,把個梅氏給唬的,當時就傻了。
忙悄悄囑咐丁芳華和幾個弟媳幫着主持一下局面,自己則抽空趕了過來,進院子時正好碰見丁紹安和他手中拽着的年輕太醫,火氣一下就上來了——
便是尋不到婦科聖手,好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這麽找了個生瓜蛋子過來啊。
丁紹安卻是臉色一苦,低聲道:
“母親不知,兒子去了太醫院,別說那幾位婦科聖手,便是稍微資格老一些的竟是全都不在……”
聽說妻子腹中孩兒突然沒了心跳,丁紹安何嘗不是心驚肉跳,竟是連車都沒敢坐,直接打馬沖進了太醫院。倒好,偌大的太醫院,硬是只剩下小貓三兩只……
打聽了才知道,卻是慶王世子在宮裏陪着太後說話時,突發腹痛,太後憂心之下,竟是把太醫院但凡數得上名號的全都宣了進去……
至于這位小王太醫,雖然年齡不大,可他的父親老王太醫,婦科上名氣也是甚大,總算聊勝于無不是?
“那位還真是得寵。”聽說和太後有關,丁夫人悻悻道,哪裏還敢抱怨?
既是找不到名醫聖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當下只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請那年輕的王太醫進去。
卻不知那小王太醫這會兒心裏也是忐忑的緊,實在是自打進了太醫院,這還是第一次登貴人門,且方才那位夫人的模樣,分明對自己并不滿意,慌張無措之下,更加心驚膽戰。
待得被丁紹安領到房間裏,但見裏面黃花梨的家具,精致的妝臺……當真是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奢華,明白要診治的這位必是伯府要緊的人,不免越發緊張。
好在他水平還是有的,甫一探到梅氏覆了繡帕的白皙手腕,就不自覺“啊”了一聲。
“怎麽了?”丁夫人一哆嗦,好險沒從椅子上摔下來。
“滑脈……有孕在身……只時斷時續,胎兒怕是随時有性命之憂……”
“你,你說什麽?”本是躺在床上的梅氏“忽”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卻是帶着哭腔張皇的回頭,“寧妹妹救我……”
驚得趕忙扶住的丁夫人眼淚也跟着下來了——
這小王太醫怎麽說話的!看把兒媳婦給吓的,都開始說胡話了!
丁紹安也氣得一把揪住那太醫的衣領子:
“混賬東西,如何這般信口雌黃……”
看到外面一團亂,本是因為有外人過來而避居內室的丁清岫如何還沉得住氣,一下握住蘊寧的手:
“寧妹妹,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适才是姐姐對不住你,求你,救一下我那小侄兒……”
如果說之前還是丁點兒不信,可親眼瞧見蘊寧不過推拿幾下,就讓梅氏腹中孩兒有了心跳,再有外面太醫的鐵口直斷,丁清岫早和小梅氏一般,把蘊寧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丁清怡也眼淚吧嗒的瞧着蘊寧:
“寧姐姐,你要是有法子,就幫幫我們好不好?你不知道,我大嫂有多喜歡孩子,要是……我真的擔心,大嫂會受不住……這會兒我也沒什麽好報答姐姐的,可這份兒恩情,怡兒會永遠記着……”
裏面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外面的三人,尤其是聽到一對兒女兒也哭着求一個名字裏帶有“寧”的姑娘,丁夫人這才恍然,難不成,這裏面還真有個寧姑娘能救媳婦和孫子不成?
這般想着,如何還能坐得住?顫着聲對着裏面揚聲道:
“裏面這位寧姑娘聽着,但凡你能讓我孫孫轉危為安,就是我安慶伯府的大恩人……”
蘊寧已是挑起簾珑,從裏面走了出來,眼神分明有些冷意:
“伯府的恩人,蘊寧不敢當,到時候還請夫人答應讓蘊寧有機會面見伯爺,請伯爺主持公道即可。”
☆、60
蘊寧并不是心狠的人, 便是這一手金針絕活,除了祖父曾指導過之外, 更多的可不是上一世在小農莊自生自滅時, 幫着救治那些無錢求醫的村婦而致?
即便是陌生人,但凡能救的話, 蘊寧也不會袖手旁觀。便是梅氏, 即便丁夫人不許下這等諾言,看在怡姐兒的面上, 蘊寧也會施以援手。
卻在聽到丁夫人口口聲聲的“恩人”的說法時,齒冷至極——把一個女兒嫁出去, 就是報恩了嗎?真是如此, 那這份恩情還是不要也罷。
“是你?”丁大夫人怔了一下, 再沒想到,從裏面走出來的竟是程氏蘊寧。
方才丁淑芳帶着女兒過去時,大夫人自然也是在場的, 因着丁芳華對蘊寧的看重,便也跟着留意了下——
瞧着倒是個穩重大方的, 可惜的是,一張臉卻是毀了的。
只大夫人平日裏和丁淑芳尚且不親近,她的女兒自然更不會放在心上, 可不轉頭就丢了開去?倒不想竟是這麽快就又遇到了。更甚者聽兒媳婦和女兒的意思,方才這小姑娘竟是已然救過孫子一次……
恍惚間想起之前丁淑芳可不是提起過,說是這寧姐兒乃是程家老爺子一手教導出來的,難不成不只會調香, 便是醫術也頗為了得?
“見過夫人。”蘊寧點頭。
“寧姐兒,看在舅母的份上,好歹幫你嫂子瞧瞧,再有什麽,總得瞧在你外祖母面上……”大夫人不是傻子,哪裏聽不出蘊寧語氣中似有不悅之意,,只這會兒事關孫子安危,自是不敢拿喬,甚至連連保證,“我待會兒就親自去尋你外祖父,不拘你受了什麽委屈,總有伯府為你撐腰!”
“夫人放心,我自會盡力。”蘊寧微微颔首,腳下不停,已是來至小梅氏身前,“着人去外面迎一迎,估摸着這個時候,采英應該也要回來了。”
看大夫人有些發愣,丁清岫忙把方才蘊寧差人回去取東西,并請程家老爺子一并過來的事說了。
聽說還請了程家老爺子,大夫人登時喜出望外,忙命丁紹安親自去外面候着。
不大會兒,采英便急匆匆的進了門,大夫人探頭往後瞧去,卻是除了自家陪同前往的管事婆子外,再沒有其他人了。
一時不覺有些失望,剛要回轉,卻見那管事婆子臉色似是有些不對,忙沖丁紹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詢問一番,自己則趕緊跟着回了房間。
蘊寧正好給小梅氏檢查完後,直起身形,臉上神情無疑有些凝重。
大夫人心一下懸了起來:
“可是,有些……”
再瞧瞧面色慘白的兒媳婦,“不好”兩個字卻是無法說出口。
蘊寧沉吟片刻,卻是轉向小梅氏:
“數日前,孩子是不是動作突然頻繁起來?”
“是。”小梅氏紅着眼睛點了點頭,“這孩子性子還是比較靜的,很少鬧騰,可七日前,卻突然變得好動,你表哥還說,莫不是是個男孩,如何這般好動……”
說着卻是悲從中來,淚水一滴滴的落了下來——
明明前幾日還活潑好動的孩兒如何就突然變成了這樣!
“這兩三日,是不是幾乎不曾動過?”
“可不是和表姑娘說的一般。”回答的是王大娘。這幾日小梅氏身體屢屢不舒服,可不是她日夜守着?
對小梅氏的情況自然是一清二楚:
“我還和少夫人說,許是孩子玩的累了,這幾日才會懶怠動彈,過了這兩天,說不定就會好了,難道說,并非如此嗎?”
蘊寧卻是沒回答她的話,依舊看着小梅氏道:
“方才孩子胎動突然消失前,你是不是突然腹痛?”
小梅氏連連點頭,瞧着蘊寧的神情又是感激,又充滿着無限的希冀:
“不錯,就是如此!我的孩兒,到底,怎麽了?”
蘊寧再次把手放在小梅氏腹上,一點一點的推拿着,盞茶功夫後,手卻停在小腹偏右的位置,點了點頭:
“果然如此。”
上一世可不也接手過一個孕婦,症狀正同小梅氏一般無二。蘊寧試着用祖父所傳手法,幫她細細推拿後,雖是症狀有所消解,效果卻是不大。
那家人百般無望之下,就把行将生産的孕婦又給拉回了家。不想三日後,就傳來噩耗,說是産下一個死胎,卻是那孩子出生時,脖頸被臍帶緊緊纏繞,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孩子兩只小手還死死揪着臍帶……
“我們去外面說吧。”看蘊寧面色凝重,大夫人唯恐刺激了梅氏,忙道。
“母親,寧妹妹——”梅氏一下拽住了大夫人的衣襟,哀求道,“別,別去外面……有什麽事,告訴我……”
口中說着,已是淚水漣漣。
“不用去外面。”蘊寧搖了搖頭,瞧着梅氏道,“不過是孩子被臍帶纏住了,之前突然頻繁動作,則是孩子想要讓臍帶松開……”
不想卻是越纏越緊,到得眼下,更是連動都不能動了。
“我真是個粗心的娘……”梅氏更加難過,“虧我還以為,寶寶在裏面玩的開心……然後玩累了罷了……還請妹妹教我,我要如何做……”
“若是輕的,自是不用管他,等過些時日,一般就會好轉。少夫人懷的這孩子卻是太調皮了些,纏繞的也委實太過厲害,艱于呼吸之下,又想用手扯開……可他這麽一扯,卻是令自己雪上加霜……”
直接把自己給勒暈了過去。
“所以這會兒最要緊的,”蘊寧伸手在方才停留的地方點了點,“則是讓孩子先把手松開……”
這娃娃還真是個欠揍的,比方說這會兒,也就剛能喘口氣,又開始揪着臍帶死磕了,不然,又如何會有那等把小王太醫都吓了一跳的驚險脈象……
卻不知旁邊的大夫人早聽得膽戰心驚——
梅氏這是頭一胎,自是不知道,這種情形對腹中孩子來說,有多兇險。
都說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闖鬼門關,殊不知,一同闖鬼門關的還有孩子。
那些生下來孩子就不成的,十個裏可不有八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沒了的?
還想着這個長孫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的,再料不到,蘊寧竟是有解決的法子!
一時不住念佛:
“果然是菩薩保佑……寧姐兒真是咱們家的貴人啊……”
“保持這個姿勢,莫要亂動。”蘊寧從采英手裏接過長長的金針,又輕輕在梅氏小腹上揉搓幾下,然後倏地擡手紮了下去
衆人眼睜睜的瞧着梅氏小腹上一下拱起兩個小疙瘩,又很快陷落。
蘊寧卻并未停止,又足足在梅氏小腹上紮了十六根金針。
眼瞧着金針一點點沒入,丁清岫和丁清怡吓得忙閉上眼睛,大夫人也跟着不住打哆嗦,本是和小王太醫立于門外的丁紹安,明顯察覺到裏面情形有異,下意識的探頭往裏瞧了下,不意一眼看見那林立的金針,只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剛要喝止,不想卻被小王太醫鑽了空子,竟是搶在丁紹安前面驚叫出聲:
“金針渡穴?!”
丁紹安本已擡起了腳,聞言頓了頓:
“你也懂?”
“我要是會這手絕活就好了!”小王太醫神情狂熱,“聽我爹說,這金針渡穴之法,既考驗眼力,更考驗手法,不獨需要長年累月的練習,還須得有極高的天賦,放眼咱們大興朝,怕是會這手絕活的也寥寥無幾。更何況裏面那位貴人還是孕婦……啧啧啧,實在難以想象,該怎麽下針,才能不傷到腹中孩兒和孕婦……公子待會兒能不能幫我和裏面那位聖手引見一番?在下感激不盡!”
丁紹安心急如焚之下,哪裏耐煩和他啰嗦?直接把人往外一推,自己則反身進了房間。小王太醫自然不肯放棄,忙不疊跟了上去,好險沒被瞬時又關緊的門給砸中鼻子。
雖是被拒之門外,卻依舊不願離去的小王太醫如何甘心?竟是執拗的摳着門縫,正琢磨着該怎麽做才能打動丁紹安,不想關緊的門又忽的一下打開,小王太醫好險沒一頭栽進去。
卻是被丁紹安扯着再次送回放下了帳幔的拔步床前:
“你,再診診看……”
雖是因為沒有瞧見那位高人,而遺憾不已,小王太醫卻更好奇那人用了金針後,病人的情形,忙不疊探手梅氏腕上,臉上神情越見驚奇:
“應指圓滑,如珠走盤……雖依舊有些凝滞之感,卻是絕無性命之憂……”
果然神妙!竟是不過一炷香時間,孕婦腹中孩兒便已轉危為安。
“真的,沒什麽大礙了?”大夫人顫聲道。至于梅氏,則是發出了一聲開心之極的嗚咽。
丁清怡臉上也是全然的喜悅之情,唯有丁清岫,神情卻是有些複雜——
之前還想着單憑一個程蘊寧,何德何能,可以令得武安侯府欠下一個需要拿栖霞山莊來報償的偌大人情,才會第一時間就選擇信了方簡的話,這會兒卻明白,別看蘊寧年紀小,卻是根本不必厚顏耍賴或者讨要,憑她本身,已足有令侯府欠賬的資本!
即便蘊寧方才交代,以後數日內,梅氏怕是還須得用艾炙并推拿之法才能徹底祛除病因,大夫人一顆懸着的心卻終于放回了肚子裏,正要再囑咐梅氏幾句,不想管事婆子匆匆過來,說是丁芳年讓她趕緊去外面招呼一位客人。
“哪家的人到了?”大夫人明顯很是詫異,實在是自家老爺不獨有官職在身,将來更是要承襲伯府的,身份不可謂不尊貴,實在想不通,到底是哪家的內眷到了,還非得讓自己出來作陪?
“聽說是陸閣老家的。”管事婆子小聲道。
“陸閣老?”周氏也吃了一驚——
大興朝眼下可不只有一位姓陸的閣老,不過四十歲的年紀,已是位居次輔,至于現任首傅,則已是年過花甲,聽說身子骨很是虛弱,怕是頂多一二年,就會告老還鄉,到時候,十成十是現在的陸閣老直接頂上……
要說兩家也是有親戚的,閣老夫人梅氏也算自己堂姐,只東西梅府不甚和睦……
之前也是往陸家送了帖子的,卻是根本沒想到他們家還真會有人來。
忙囑咐了梅氏幾句,又得了蘊寧會在這裏陪着梅氏的允諾,這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61章
梅氏這邊倒是皆大歡喜, 丁淑芳那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兒。
今兒個會帶蘊寧過來,唯一的目的可不是想讓蘊寧把栖霞山莊還給袁家?
本想着給太夫人拜完壽, 就讓人領着她去明珠面前請罪。
倒好, 自打和丁清怡那小丫頭一塊兒出去,卻是直到現在還未回返。
這眼看着宴席就要開了, 卻是連個鬼影子都見不着了。
竟然敢這般糊弄自己了!一時氣的胸口都有些痛。正站在園子裏張望, 一陣女孩子的歡聲笑語傳來,丁淑芳剛想過去瞧一眼, 枝桠拂動處,一個笑靥如花的女孩子正好從花叢後繞了出來。
丁氏登時就如同被人定住了手腳一般, 眼神灼亮的吓人:
“珠姐兒……”
想要問袁明珠這些日子可好, 可有在家裏受了委屈?又想讓她放心, 她心愛的栖霞山莊,蘊寧很快就會雙手奉還……
明明覺得千言萬語想要詢問,卻又仿佛被掐住了喉嚨, 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袁明珠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半晌垂下眼眸, 神情淡然:
“見過姨母。”
“不用,不用多禮……”丁淑芳連連擺手,袁明珠華貴的榮光之下, 甚至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嗫嚅了唇半天,直到袁明珠等的不耐煩了,才讷讷道, “那個,我沒事,珠姐兒你……”
噓寒問暖的話還未出口,大嫂的聲音卻從後面傳來:
“少夫人這邊請……”
丁淑芳倉皇回頭,正好瞧見丁大夫人正陪了衣着貴氣笑容滿面的二十許少婦緩步而來,神情登時有些慌張,畏畏縮縮的趕緊往旁邊避讓:
“大嫂……”
大夫人微微蹙了下眉頭,直覺有些不對勁,實在是即便是庶出,畢竟是太夫人親自教養,丁淑芳的規矩從來都是一等一的好。這會兒怎麽倒是縮手縮腳,一副上不得臺面的模樣。
丁淑芳一顆心不斷下沉——
她是個聰明的,已經察覺到之前所為不妥,面前這位大嫂和自己不過是個面子情罷了,方才太過慌張之下,分明有些無禮,周氏又是個最好臉面的,不定該怎麽排揎自己呢。
不想大夫人卻是不獨沒有着惱,反而站住腳微微一笑,态度更是前所未有的和藹:“是二妹妹呀。”
轉頭對那少婦介紹:
“這是我家二妹妹,夫家姓程。”
“姓程?”那少婦上上下下打量了丁淑芳幾眼,神情裏分明有着探詢的意思,“可是原太醫院掌院使,程仲程老聖手家的?”
看大夫人那般殷勤的模樣,心知這少婦必然來頭不小,丁淑芳自然不敢怠慢,忙笑着應承:
“少夫人識得我們家老爺子?”
“老爺子名滿帝都,我們可不是早聞大名?”那少婦眼神中笑意更濃,眼角的餘光還特特在袁明珠身上駐留片刻——
這陸家三少夫人不是旁人,可不正是陸珦的妻子鄭氏?
帝都貴人雲集,可要說能讓陸家這樣的門庭折節結交的,可也沒有多少家,說是屈指可數也不為過。
而鄭氏之所以會來,根子卻是全在陸珦身上——
本來闖了大禍,還以為這一回怕是無論如何不得脫身,可不全靠了陸瑄,才能繼續做他的財神爺?
陸珦這人雖是有些纨绔習氣,有一頭卻是好的,那就是講義氣,知道感恩,本來他心裏,陸瑄這個兄弟就是頂頂好的,現下又幫了這麽大一個忙,于情于理,得想法子報答一二才是。
偏是陸瑄身邊的事,他根本一點兒也插不上手,至于說銀錢上,但是出身名門崔家的母親和祖母留給他的,怕是陸瑄兩輩子都花不完。
好在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前幾日丁家的請柬送過去時,卻讓陸珦發現了一點端倪——
從來不關心人情往來這些俗事的陸家九爺,竟是拿起來端詳片刻,還問了荊南一句:
“是她的外家?”
陸珦可不立刻上了心?
這麽用心一打聽,可是不得了,這幾日小九但凡得了空,就會去栖霞山莊溜達一圈,又憶起小九心情特好的教訓自己的那一天,手上還拿了不少東西,悄悄打聽,可不也是來自于栖霞山莊?
如果小九喜歡的是山莊裏的湯泉,陸珦自信只要砸下銀子來,弄一個一模一樣的沒有一點兒問題。
只陸瑄的性子,他也了解一二,絕不是那等耽于享受的。
想着還是穩妥一點,最起碼,可不能拍馬屁拍到馬蹄上才好。
以陸珦的人面,可不是很快打聽出來?這栖霞山莊原是武安侯府的,前些日子卻是不知因何歸了武安侯夫人的庶妹夫家程家所有。
知道這個消息,陸珦的八卦之心頓時熊熊燃燒,甚至猜測,自家那個萬年冰山小九,是不是瞧上程家的姑娘了?
是以才自告奮勇,直接從管事那裏拿走了丁家的請柬,囑咐鄭氏,一定要來丁家走一遭,當然此行的重中之重,則是打探一下,那程家,可有适齡的女孩兒,畢竟,能讓小九連人家外家是哪家都打聽的一清二楚的,不管別人如何,陸珦卻一定會當成最重要的人物着意結交!
鄭氏着實沒想到,竟是甫一進丁家,這麽快就能碰見正主的母親了。
方才丁淑芳瞧着袁明珠時的慈愛神情,鄭氏可是瞧得真真的,又看她和袁明珠挨得極近不說,兩人容貌上也有四五分的相似,當即笑着道:
“這位就是令嫒嗎,生的可真是漂亮……”
“什麽令愛,珠姐兒是我的甥女!”再料不到對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丁氏立時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只覺手腳都是哆嗦的,揚起的尾音都變了調——
袁明珠和丁氏省的相像,這一點丁氏早已心知肚明。
只有一個巧宗,那就是丁氏的容貌和下面的四姑娘都是和幾個兄弟一樣,大多承襲自父親丁老伯爺,平日裏回娘家時,除非不得已,還總會和武安侯府錯開,實在錯不開了,便時時尋找機會和家裏四妹妹一處,侯府并伯府上下,早認定了袁明珠雖然生得不像父母,卻是像足了外家人。
都說外甥似舅嗎,外甥女和外祖父相像,可不也是常理?
有了這個認知在前,後來即便瞧出長成後的袁明珠和丁氏容顏中的相似之處,也俱皆沒放在心裏——畢竟一般容貌相像的還有另一個姨母并其他舅父以及丁老伯爺不是?
甚至連丁氏自己,都暗暗感謝老天,竟然這麽幫自己。待到後來,蘊寧一張臉徹底毀了,一顆心更是徹底放到了肚子裏。
便是偶然見面,也敢大着膽子對袁明珠噓寒問暖了。
只畢竟心裏有鬼,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驀然聽鄭氏說了這麽一句,可不吓得魂兒都飛了?
至于袁明珠,則是拼命咬住嘴唇,才不至于讓自己的失态坦露人前——
和孤陋寡聞的丁淑芳不同,眼前這鄭氏她卻是遠遠見過的,可不正是是标标準準的朱雀橋陸家的三少夫人,也就是陸瑄的三嫂。
陸家三少夫人的身份,又豈是丁淑芳這樣一個伯府庶女能得罪的起的?且她這般反應,不定會引來多少猜忌!
只得強自壓下心頭的驚恐,斂容道:
“少夫人說笑了,這位程家太太是我的姨母……”
旁邊的大夫人卻是氣的手都是哆嗦的——
之所以會改變對丁淑芳的态度,可不全是為了寧姐兒的緣故?本想着讓她和陸家的人結識,以後程家姑爺的官途也能走的更順暢不是?倒好,人家根本不領情不說,還給自己捅出了這麽大個婁子!
陸家三少夫人可是就連自己也得小心捧着的身份,丁淑芳就敢那般不客氣?真真是豬油蒙了心!
虧公公常日裏還總誇獎說,幾個小姑裏,也就丁淑芳最是伶俐……
眼神當真是刀子一般朝着丁氏剜了過去:
“二妹妹!怎麽說話呢?還不快給三少夫人陪個不是?”
口中說着,又轉向鄭氏:
“我這妹妹是那等有口無心的,方才多有冒犯,還望少夫人包涵一二才好。”
丁淑芳這會兒也回過神來,也是又急又氣又悔,漲紅着臉沖鄭氏道:
“實在是我身份低微,擔心折損了武安侯府的顏面……還請少夫人原諒一二吧……”
鄭氏臉上卻是殊無半點兒笑意——
這會兒站在這裏,代表的可不只是陸珦,更是陸家的顏面。
且鄭氏心裏早已否決了陸珦的猜測——
不管小九是因為什麽去的栖霞山莊,卻絕對不可能是沖着程家的女孩兒,之所以這麽篤定,實在是鄭氏以為,眼前這婦人,絕教不出那等明慧聰穎能入得了陸九公子眼睛的女孩子。
既是如此,便也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竟是理也不理欠身行禮的丁淑芳,直接令丫鬟把壽禮奉上:
“府裏還有事要忙,不能親自給太夫人賀壽,還望諒解一二。”
說完轉身揚長而去。
沒想到鄭氏說走就走,大夫人頭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忙不疊追上去,可任她如何苦勸,卻終沒能令鄭氏回頭。
被丢下的丁氏站在原處,身上的冷汗一層一層的往外冒,那一衆跟在明珠旁邊的小姐們也明顯意識到不對,便有人向袁明珠打探:
“方才那位少夫人是哪家的?倒是好大的架子……”
袁明珠愠怒的瞪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丁淑芳:
“朱雀橋陸家知道吧?方才那位就是陸家三少夫人。”
陸家的人?
衆人頓時面面相觑,那可是陸家,朱雀橋陸家啊。即便是尚在閨閣的女孩子們也都知道,陸家主事者可不就是當朝閣老陸明熙!即便她們大多出身勳貴之家,可論起家世來,這麽多人裏除了出身武安侯府的袁明珠,其他人可都別想和陸家比。
☆、62
丁淑芳更是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相仿, 一直涼到了心裏——
若說陸家會因為自己一句話失當,就出手對付程家, 自是不可能的。
有陸家的聲望放在那裏, 如何會做出這等有失身份的事?
可架不住他們家太過顯赫啊。想要尋個機會投靠卻不得其門而入的人真如過江之鲫,數不勝數。巴結上峰的手段也可謂是層出不窮。
丁淑芳出身伯府, 自然也是有一定見識的, 別看丈夫想要升官、再進一步是千難萬難,可真說要掉下去, 那可真是再容易不過。只要一句“得罪過陸家”這樣的話傳出去,怕不什麽機會都會沒了。
真是斷了程慶軒的青雲之路, 丁淑芳簡直不敢想會發生什麽。
更要命的還有方才自己太過激烈的反應, 真是落在有心人眼裏……
一時簡直不敢想下去。
好容易大夫人從外面回轉, 丁淑芳忙膽戰心驚的上前,小心翼翼的道:
“大嫂,方才那位陸家少夫人這會兒……”
“人家自然是回去了。”大夫人冷笑一聲, “怎麽,三妹妹這是還氣着呢, 想要再把人叫回來訓一頓呢?”
“不是,”丁淑芳忙搖頭否認,也顧不得氣惱大夫人語氣裏居高臨下的冰冷, 淚眼盈盈道,“淑芳知道錯了,可大嫂你也知道,我一個庶出的女兒罷了, 珠姐兒卻是金尊玉貴……我們倆一個天一個地,這般扯到一起,委實有些不妥……若然被外人聽去了,不定要在背後怎麽嚼舌頭呢……要是早知道那是陸家三少夫人,妹妹如何敢……”
眼裏的淚終是連線珠子一般,撲簌簌落了下來。
大夫人卻是越發窩火:
“今兒個可是母親生辰,你這般哭哭啼啼的是要做什麽呢!別說那是陸家人,即便不是,咱們伯府的規矩,也斷沒有叫客人難堪的道理!好了,我還有事要忙,你要是身子骨不舒坦,就找個地方清淨會兒。”
說完一甩袖子,徑直往內堂去了——
瞧瞧那狐媚的樣子,自己要是個男人的話,說不好被她這麽一哭還真會心軟,果然是小婦養的,怎麽也上不得臺面!
有這樣一個母親,寧姐兒那丫頭真真是可惜了的。
內堂裏,太夫人一眼瞧見長媳竟是一個人進來了,神情不免有些驚詫——
不是說去迎陸家人了嗎,怎麽又一個人回來了?
大喜的日子,大夫人本是不想太夫人煩心,只陸家既派了人來,分明有和伯府交好的意思,這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怕是面子上未免不好看……
只得觑了個機會單獨面見了太夫人:
“……那陸家的少夫人,瞧着性情也是個好的,換了旁人,不定怎麽發作呢……只三妹妹畢竟是自家人,我這做人嫂子的又能說什麽?只得跟在後面賠不是,可那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