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必然派人知會一聲, 眼下既是沒發話,那要麽是請柬還在丁氏手中, 要麽就是沒有來的意思。當下勉強一笑:
“那個, 老爺子有事在身, 今兒個怕是不能過來了。”
丁芳年神情就有些狐疑,畢竟,兒女親家的關系之外, 兩家老爺子的交情也不是一般的好,程仲每每見了老夫人也都是以“嫂夫人”呼之, 今兒個又是伯夫人壽誕,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定會派人知會一聲, 怎麽竟是連個面都不露?
若是往常也就罷了,今兒個确然有事相求,畢竟,兒媳婦肚裏的那個可是自己第一個孫子……
一時神情頗為失望, 卻也不好說什麽。
丁紹安卻是個性子急的,已是快言快語道:
“老爺子可是讓其他人家給接走了?不然姑丈告訴我,我派人去候着……”
“這,這……”程慶軒神情越發尴尬,畢竟,方才“有事外出”一說不過是托辭罷了,自己哪裏知道老爺子到哪家去了?
丁芳年老于人事,哪裏看不出程慶軒吞吞吐吐之下的心虛?忙喝止丁紹安:
“客人越發多了,還不快引了你姑丈一家進去。”
說着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程慶軒長出一口氣,跟在丁紹安後面,往裏去了。
車子裏的丁氏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對話,卻是面色淡淡——
瞧自己這大哥着急上火的樣子,約莫是侄媳婦梅氏坐胎不穩,只這又關自己什麽事?當初嫡母逼迫自己和姨娘時,這個嫡兄又在哪裏,何嘗關心過自己一絲一毫?
他們一家人的死活,又和自己何幹?甚至丁氏心裏,巴不得出些什麽事才好。
程家的馬車停穩,當下便有一個少婦打扮的女子上前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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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回來了?”
又瞥一眼緊接着先從馬車上下來的程寶茹:
“二姑娘生的越發好看了。”
語氣裏卻是敷衍居多——
程寶茹的相貌更多的肖似她那姨娘,眉眼雖也算精致,卻和丁家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說話的這位可不正是丁家二老爺丁芳晨的夫人鄭氏?
丁家大房兄弟兩個,全是伯夫人所出,鄭氏對丁淑芳這個庶姐,自然也就沒有多少親近。
剛想轉身引了兩人往後堂去,不妨車帷再次掀開,一個身材纖細高挑的女孩子從車上下來。
和程寶茹的束手束腳不同,這女孩明顯大方的多。鄭氏不由大是詫異:
“這是……”
“寧姐兒,快過來見過你二舅母。”仿佛沒瞧出鄭氏的驚詫,丁氏笑了一下,又沖鄭氏道,“好些年沒見了,弟妹怕是都不認得了,這是我們家三姑娘,蘊寧。”
鄭氏略略怔了一下,好容易才想起來。是了,庶姐跟前可不就只是程寶茹這麽個庶女,還有個嫡出的小女兒呢。
似乎聽說是毀了容的。只庶女照顧的好好的,唯一的嫡女卻是那般粗心,未免讓人多有不解。
只旁人家的事,沒什麽厲害關系的情況下,鄭氏也不樂多管,畢竟,帝都魚龍混雜,但凡有些頭面的,家裏的陰司事可不多了去了?誰又能弄清楚,這裏有多少曲曲繞繞?
只瞧這寧丫頭內斂自制的模樣,分明和有些毛躁的程寶茹大不相同,又想到丁氏竟是任由庶女親親熱熱的挽着胳膊陪着,反倒把親生的撩到一旁,即便小丫頭是毀了容的,依舊未免有些心狠了。
好在衣着上倒是沒有虧待,還有旁邊侍候的人,也明顯是精心挑選的……
視線在蘊寧臉上略停了一停,便笑着道:
“原來是寧姐兒啊,都長成大姑娘了,舅母都要認不出來了。二姐快後面去吧,大姐也來了,和母親正在堂上說話呢。”
當下招手叫來一個大丫鬟,在前面引路,領着丁氏母女三人往正堂伯夫人的所在去了。
畢竟是老資格的伯府,丁家府邸自然不是一般的軒敞。各個院落俱是方正大氣,每一處又都自有格局,隔牆只見綠蔭處處、花木扶疏,若非有大丫鬟引領着,蘊寧真覺得自己說不好就會迷路。
經過一個抄手游廊,轉過一處山水影壁,終于又有寒暄之聲傳來,那大丫鬟站住腳:
“婢子就送姑太太到這裏了,王嬷嬷已經來接了。”
說着福身退下,一個穿着石青色褙子的婦人笑着迎了上來:
“太夫人可不是正念叨呢,可巧,二小姐就到了。”
王嬷嬷正經是伯夫人吳氏的陪房,可不是嫡母面前一等一的紅人?
丁氏在她面前自然不敢托大,忙上前一步,扶了王嬷嬷的胳膊,止了她的禮,又塞了個厚厚的紅封過去:
“府裏的路我又不是不認得,何必還要勞動嬷嬷跑這麽一趟?”
“二小姐這話真是折煞老奴了。”王嬷嬷倒也沒有推辭,接過紅封納于袖中,依舊循着舊日的稱呼笑着道,“二小姐可是府裏的嬌客,聽說姑爺剛升了官,老奴能接一接二小姐,也沾些喜氣不是?”
待得瞧見跟在後面的蘊寧,也明顯有些吃驚。只她是個聰明的,自然不會開口詢問。當下一路寒暄着,很快引着衆人到了內堂。
早有當值的大丫鬟進去通禀,看到丁氏母女三人到了,邊打起珠簾邊笑着招呼道:
“大姑奶奶和太夫人方才還念叨着呢,可巧,二姑奶奶就來了。”
隔着晃晃蕩蕩的珠簾,已能瞧見正中間這會兒正端坐着一個白發如銀的老夫人,可不正是太夫人吳氏?
吳氏生的面如銀盆,眼下年齡大了,自然更顯富态,偏是一雙狹長眼眸,即便笑時,也無端端透出些威嚴之感。
走在前面的丁氏臉上卻是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三步并作兩步,快步入內,噗通一聲跪倒在中間擺放的蒲團上:
“母親,不孝女兒回來了……祝母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口中說着,已是紅了眼圈,端的是母女情深。
“二妹妹還是和小時一樣,見到母親就非要撒撒嬌不可。”坐在吳氏下首的可不正是丁芳華,看丁淑芳如此,不由笑着道。
又有兩個少婦打扮的女子上前攙扶,順着丁芳華的話道:
“外甥女可跟着呢,二姐姐還要撒嬌,也不怕小輩們笑話?”
“我怕什麽!左右有母親疼我,當我不知道你們這會兒不定多眼紅呢。”丁氏順勢起身,又奉上一個精致的禮盒,這才指了程寶茹和蘊寧道,“這是我們家二姐兒寶茹,三姐兒蘊寧……”
程寶茹和蘊寧忙又再次和吳氏見禮。
兩人跪倒在地,程寶茹反身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個小包袱恭恭敬敬的獻上:
“聽娘親說外祖母冬日裏有些怕冷,茹兒就特意衲了雙鞋墊,做了一雙棉襪子,還有一個棉坎夾,做的不好,可也是茹兒一片心意,還請外祖母笑納。”
這般說着,不禁有些得意。
早聽娘親說過,伯夫人這人瞧着嚴厲,卻最是個重禮守規矩的,且這幾年次次跟着丁淑芳前來拜壽,程寶茹可不是早總結出來了——伯府什麽都不缺,最看重的倒是晚輩的心意。
比方說前年上,九歲的小表妹,拿了個繡的說是鴛鴦,自己瞧着分明是鴨子的帕子當壽禮,還被伯夫人好一頓誇呢。
今兒這些禮物,自己可是用了心的,繡工倒在其次,那料子可是一等一的好……
這般想着,不覺斜睨了眼蘊寧——
昨兒個剛回家,娘親又對她極為不喜,自是不會特意提醒,今兒個不出醜才怪!
“茹表姐準備了什麽好東西,也讓我們也開開眼界。”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響起。
程寶茹回頭,臉色就有些發僵——說話的可不正是前年送帕子的表妹丁清怡?
這小丫頭忒記仇,自打前年自己那一笑,算是被她記恨上了,年年來伯府,都要找茬。
好在這回自己可不怕。
當下很是得意的把包袱遞過去:
“怡表妹且瞧瞧,比起你的繡工如何?”
丁清怡接過來,抖開包袱,先拿起那件坎甲,只覺入手溫潤舒适,觸感倒是比起那些貂裘還要舒服。
當下臉色便有些不好,直接丢了下去:
“什麽繡工,白白糟蹋了好料子!”
倒是吳氏看了一眼,眉宇間隐現出訝異之色:
“茹姐兒有心了。”
口中說着,已是讓人賞了個寶石璎珞圈過去。
這布料,吳氏卻是見過,便是家裏也有一匹,卻是上一年節下時,皇上所賜,說是琉球所貢,是一種較為罕見的絲織品,保暖效果比起貂裘來還要好些……
眉頭忽然蹙了一下,眼底閃出些深思的模樣——
怎麽程寶茹獻了這禮物,跟在她身後另一個外孫女身邊的兩個丫鬟,神情卻是又驚又怒。難不成,這坎甲還有什麽隐情不成?
這般想着,不覺又拿起坎甲看了看,下一刻,眼睛微微一眯——
卻是坎甲裏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處,果然有一個印記,仔細瞧去,卻是見過的,可不正是長公主府的标識?
☆、57章
采英采蓮的眼中卻是幾乎要噴出火來——
就沒見過這樣做人母親的!
那琉球貢品可不是長公主當初一并賜下來的?
這程家太太倒好, 竟是厚着臉皮直接拿走,轉頭卻給了庶女。
真是不知道的還以為程寶茹才是她嫡親的女兒呢!
看到程寶茹出風頭, 旁邊的丁清怡可不同樣不舒服?二姑母家這個表妹委實再讨厭不過。若非前年上, 她笑得太過厲害,也不至于驚動了那麽多人, 生生令得自己精心準備的壽禮成了姊妹間的笑柄。
方才本想讓她難堪呢, 可瞧着祖母的樣子,倒仿佛真是什麽好東西呢。
卻不願衆人的注意力被程寶茹奪了去, 當下親親熱熱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蘊寧的胳膊:
“這位姐姐卻是個面生的, 你也是二姑母家的女孩嗎?”
一番話說得丁氏先就一滞, 神情間便有些不自在, 又唯恐旁人看出些什麽來,正想怎麽找個理由開脫一番——
畢竟今兒個會帶蘊寧過來,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讓她找個時間把栖霞山莊還給明珠, 卻是把準備壽禮的事給疏忽了。
雖然樂的蘊寧出醜,卻不願外人看出什麽來。畢竟, 外人心裏,程蘊寧可是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沒道理, 庶女都知道外祖母的喜好,嫡出的女兒不獨一無所知,卻是連個禮物都沒準備就這麽兩手空空的過來了。
蘊寧已是行至蒲團前再次跪下磕了個頭,從采英手中接過一個巴掌大小的紅色楠木匣子, 輕輕在匣子上一按,也不知她怎麽弄的,匣子竟是應聲而開,露出裏面一對兒精巧的琥珀色玉瓶來:
“外祖母六十五華誕,蘊寧無以為賀,這是我親手調配的玫瑰露,以祝外祖母芳辰永駐。”
少女眼神清澈明亮,白皙修長的手掌上,那一對兒玉瓶越發顯得清幽古樸,再有那“芳辰永駐”的祝禱,便是嚴厲如伯夫人,也不覺面露笑容,示意王嬷嬷上前接了。
不想本是緊挨着坐的長女丁芳華卻是起身,徑直上前接過盒子,又拉了蘊寧起來,這才轉身朝着伯夫人笑吟吟道:
“寧姐兒親手做的東西可真真是寶貝,不瞞娘親說,我都眼饞了呢。”
兩人這般手挽手并肩站在那裏,神态間可不是一般的親昵,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和諧,倒似是和一對兒親母女一般——
丁淑芳一下捏緊拳頭,便是喘氣都有些粗。
之前已經聽長女提起過蘊寧救了外孫女明珠的事,因而即便對蘊寧另眼相看,伯夫人倒也不甚在意,卻不意,長女的模樣,竟似是和這個毀了容的外孫女尤其投緣。
不覺瞥了丁淑芳一眼——
旁人不知,養了這個庶女多年的伯夫人卻知道,丁淑芳瞧着溫柔乖巧,卻最是那等心思精明詭谲的……
再沒料到嫡母會突然看過來,丁氏來不及收回眼神裏的厭恨,忙忙換上一副笑臉,急促道:
“母親不知,我們家寧姐兒,平日裏跟老爺子最是親近,倒也,學了些皮毛,可好歹也是一番心意,母親真能看得上眼,也是她的福氣呢。還不快呈上來給你外祖母,如何還要勞動姨母?”
只她雖力圖自然,神情間卻是有些僵硬。最後呵斥蘊寧的兩句話,更是有些沒道理。
吳太夫人頓時有些疑惑,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
丁芳華卻是蹙了下眉頭——
當初寺裏一別,已是和蘊寧月餘未見,可不知為什麽,每一次見到,就覺得自己心裏的歡喜好像就多了一層。
這會兒看丁淑芳當衆給蘊寧冷臉子,未免有些不喜,只人家是親娘倆,到底不好多說什麽。只管牽了蘊寧的手,送到太夫人身邊:
“三妹妹對寧姐兒是不是太嚴苛了?這樣的好東西,可不叫皮毛。”
說着沖丁清怡眨了眨眼:
“要說還是我們怡姐兒有福,你那些姐妹們這會兒都不在,可不是正好便宜了你?”
口中說着,已是旋開一瓶精油,房間裏頓時充滿玫瑰花的芳香,房裏一幹女眷登時只覺如墜花叢之中,因着應酬來往客人而起的燥累之意,也随之一掃而空。
丁清怡愣了一下,下一刻靈動的眼睛忽然睜大:
“啊呀,姑母的意思是,明珠表姐的香,就是,就是……”
一時激動的小臉通紅——
要說這段時日,帝都貴女間談論最多的,可不就是京城新近忽然多了一位調香大師?
最先傳出這消息的是長公主府——
因是生的雙胎,還經歷了難産,盡管精心保養過,可長公主再出現在人前時,還是顯得憔悴多了。
還以為想要恢複容貌,說不得須得一年兩載,不想僅過了月餘,長公主的皮膚就已是白裏透紅,還有衣帶翩然時的清雅芬芳,更是旁人從沒有聞過的馨香味道。
帝都一時趨之若鹜,可長公主面前,卻沒有人敢放肆,盡管心裏癢癢的貓抓似的,也只得忍了下來,只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越是打探不出來,大家越忍不住想要打探,可直到現在為止,大家除了知道,那位調香大師,和長公主府過從甚密,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了。可也越發激起了無數貴女對那大師手中香的向往之情。
丁家自然也聽到了這等傳聞,本是有些将信将疑,不想今兒個袁明珠到時,衣服上的熏香卻是阖府女眷都未聞過的,似是寒冬枝頭傲放的寒梅,又似二月盛開的繁華,讓人站在她身邊,只覺如沐春風……
本還想着等壽宴結束,就尋姑母厚着臉皮讨些呢,倒不料卻是從袁明珠身邊的丫鬟那兒知道,那熏香并不是武安侯府上的,而是和長公主的香料同出一源。
丁清怡就很是失望,畢竟但凡世間女子,有哪個不愛胭脂水粉的?這會兒聽丁芳華如此說,如何會不喜出望外?
當下拽住蘊寧的胳膊就不撒手了:
“好姐姐,你去我哪裏瞧瞧,可有什麽瞧得上眼的,好歹讓我換一點可好?”
伯府規矩大,丁清怡自然明白,不可随便向別人讨要東西,可那香料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丁清怡依舊是情不自禁的開口。
便是旁邊坐着的伯府其他幾房的老夫人,聞言也不由有些意動,只她們畢竟都是長輩,倒也不好和丁清怡一般。
“怡妹妹說笑了,既是妹妹喜歡,我回頭便讓人給妹妹送來。”蘊寧沖着幾位老夫人微微一笑,“還有幾位長輩,到時莫要嫌棄蘊寧做的東西粗陋便是。”
既是決定要開個脂粉鋪子,伯府女眷可不就是未來的主顧?所謂與人為善,先打好關系,總是沒錯的。
眼下盛夏時分,栖霞山莊好多花可不是正在盛放?再往前些,桂花也會開了,能調出不少味道極好的香呢……
沒想到還有這等好處,更難得的是這女孩自始至終眼神清正,沒有絲毫阿谀谄媚之态,本來并沒有把蘊寧放在眼裏的幾位老夫人眼神也漸漸柔和起來:
“這般聰慧又懂事的丫頭,真真是可人疼呢!”
“可不,還頂頂孝順呢,大嫂可真是有福的,有個這麽能幹的外孫女……”
口中說着紛紛送出各色禮物,即便程寶茹也跟着沾了些光,得了些見面禮,卻無疑成了徹頭徹尾的陪襯。
旁邊丁氏神情更加隐晦不明,只覺渾身都有些發冷——
程蘊寧她怎麽可以如此耀目!即便要被人衆星拱月,那個人怎麽也應該是女兒明珠,無論如何也輪不到這個醜八怪出頭啊!
更無法接受的是,明明這之前老爺子一直在外奔波,這才把她接回去多久啊,怎麽就能教出一個調香的天才來?
只和性子直爽的嫡姐丁芳華不同,嫡母吳氏卻最是精明,方才已是被她察覺出不對,這會兒無論如何不能露出破綻來。可不能再讓蘊寧呆下去了,不然,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只得強壓下心頭的不安,沖着丁清怡勉強笑道:
“你們姐妹倒是投緣。正好就麻煩怡姐兒帶着她們姐妹在府裏轉一圈,和其他姐妹一塊兒頑會吧。”
丁清怡自然歡歡喜喜的答應了。卻是一徑挽着蘊寧的胳膊,至于和程寶茹,卻是不願多說。令得程寶茹越發氣悶——
她是程家庶女,便是再多不滿,可也不敢在丁清怡這個伯府嫡小姐面前使出來,卻是對蘊寧越發懷恨在心。
等三人走到外面,當即站住腳,對丁清怡冷笑一聲:
“怡妹妹年紀小,可莫要被人騙了,你可知道寧姐兒手中的奇香從哪裏來的?”
丁清怡斜睨了她一眼,卻是并未做聲。
程寶茹也沒指望她有什麽反應,當下繼續道:“可不是全靠了栖霞山莊的特殊之處?沒有栖霞山莊傍着湯泉的大片花海,怎麽可能調出那等奇香來?再說了,就沒見過那般臉皮厚的,明明是祖父的手筆,倒好,硬要套到自己頭上,今兒個還誇下了海口,趕明拿不出來……是了,我怎麽忘了,拿不出來也沒甚幹系的,畢竟,外祖父這等人家,自然不好同一個女孩子計較……”
程寶茹這邊兒侃侃而談,不妨全被後邊送出來的王嬷嬷聽在耳中,當下不由納罕不已——
——哪有做姐姐的,這麽欺負自己妹妹的?
更不可思議的是,罵人的是庶女,被擠兌的卻是嫡出。
且看程寶茹這般駕輕就熟的模樣,明顯不是第一次這般。即便到了外邊,嫡妹面前,還敢這麽強勢,要說背後沒人撐腰,王嬷嬷可是不信的。更別說,二小姐丁淑芳的性子,王嬷嬷自認可也算了解,可不最是那等吃不得半點兒虧的主?當初在府裏當姑娘時,事事都愛掐尖好勝,硬是受不得半點兒委屈。
怎麽這會兒竟然好脾氣到容忍庶女爬到嫡親的女兒頭上作妖了?
☆、58
“茹表姐這話好沒道理!”蘊寧尚未開口, 丁清怡已是先惱了,這程家表姐怎麽回事, 分明是想要把自己當槍使。合着她眼裏, 別人都是傻子不成?
寧表姐會調香,可不只是她一個人說的, 大姑母也從旁做了證的, 且不是真有本事,就是天大的膽子, 可也不敢冒充長公主口中的調香大師。
家裏長輩,哪個不是人老成精的, 會立時信了寧表姐的話, 可不也同樣是基于此?真以為別人都沒腦子不成?
這會兒特意拿出來說, 還不是看着自己年紀小,心存挑撥罷了。當真是可氣的緊。
這般想着,越發鄙薄, 直接怼了回去:
“我瞧着寧姐姐對你百般忍讓,茹表姐這般咄咄逼人, 未免有些過了吧?都說嫡庶有別,茹表姐這樣厲害的庶姐,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呢!”
一番話說得程寶茹登時漲紅了面皮, 且庶女的出身可不是程寶茹最敏感的?這會兒被丁清怡直接拿出來說,眼淚再也止不住,竟是捂着臉哭着跑了。
“還真是嬌氣!”丁清怡哼了聲,“叫我瞧着, 分明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怡妹妹——”前面響起一聲輕喚。卻是幾人正行至一個幾畝見方的荷塘旁。為方便行走,荷塘上方架設了拱形木橋。
這會兒拱橋上方,可不有十多個少年男女臨水而立?
丁清怡擡頭,仰頭瞧見被衆人衆星捧月般簇擁在中間的少女,臉上登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明珠姐姐——”
袁明珠今兒個穿了件軟紅色窄袖褙子,下着挑金線月華長裙,修長的脖頸上一挂玫瑰七寶璎珞圈,兩只手上還各戴了只琉璃飄花清透紫水晶镯子,就這麽翩翩立于碧波之上,當真是宛若驚鴻照影而來。
距她不遠處還有個形貌昳麗的少年,正低頭含笑,聽袁明珠喚人,也跟着轉過頭來,可不正是靖國公世子方簡?
“我說怎麽瞧不見怡姐兒了,還想着又去躲懶了呢,不想倒是冤枉她了。”
站在袁明珠左側的圓臉俏麗少女笑着道。
少女名叫丁清岫,乃是丁芳年的長女,年前及笄後,許定了國子監周祭酒家的公子。
“這位小姐瞧着倒是有些眼生呢。”二房的丁清羽接口道。
伯府姑娘平日來往的自然都是帝都貴女,打眼一瞧,便能看出,蘊寧身上衣裝不俗,再有即便到了一個陌生所在,依舊不急不躁拿捏得當的平和氣度,明顯身份應該不一般。
“倒也不是外人。”袁明珠轉過頭來,似是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那是二姨母家的寧姐兒。”
二姨母?
丁清岫和丁清羽明顯都是一怔——
二姨母,那豈不是嫁的最不好的那個程家姑母?
程家的茹姐兒倒是年年得見,倒不知,還有一位姊妹嗎?
正自疑惑,方才還滿面春風的方簡已是沉下臉:
“莫非就是那個死皮賴臉非要搶了你家栖霞山莊的程家三小姐?”
聽他一字一句說來,分明對那什麽程家三小姐甚為厭恨。
“簡哥哥!”袁明珠跺了下腳,明顯有些着惱,“是不是那些丫頭又在你耳邊亂嚼舌頭了?栖霞山莊乃是寧姐兒應得的,你莫要聽風就是雨……”
“你呀,就是心太軟!怎麽知道哪些潑皮破落戶,為了丁點兒財富,如何得了失心瘋般的纏上來……我瞧着你那表妹……”被袁明珠一雙嬌滴滴的眼珠瞪了一下,方簡只得住了嘴,又是心疼,又是郁悶,“罷了,我不說那些話,以免污了你耳朵。只那等貪得無厭的女子,我卻是不願見的,不如,咱們到那邊走走……”
只是竟敢欺負明珠,這筆賬,自己卻是記下了。
冷冷的瞥了蘊寧一眼,這才轉身偕着袁明珠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只今日一幹來客,本就以袁明珠和方簡地位最高,他們倆這一離開,其他人自然也紛紛跟了上去,待得蘊寧和丁清怡兩人繞過水榭,到了拱橋上,也不過只有丁清岫和身邊兩個丫鬟還等在那裏罷了。
“大姐——”沒想到一幹人這麽快就離開了,丁清怡明顯有些奇怪——本還想着擡出蘊寧調香大師的身份,狠狠的震她們一震呢。
罷了,是她們沒福氣,到時可別怪自己藏私把好處都占盡了才好,當下只喜滋滋的推了蘊寧上前,瞧着丁清岫無比得意的道,“虧得大姐姐還在這裏,我就知道大姐姐最疼我,大姐姐一定不知道吧,寧姐姐手裏可是有萬金難易的好東西呢。她們既是不等我,寧姐姐手裏的好東西可就沒她們的份了……”
說着,又是擠眼睛,又是挺胸脯,一副“快來問我”的猴急模樣。
蘊寧卻是苦笑連連——
怡姐兒的心思怕是白費了——
之前方簡盯着自己時眼神的冰冷,還有這麽不大一會兒,所有人都散的幹幹淨淨,要說是因為丁清怡的到來,騙傻子還差不多。
恁般排斥自己,分明之前有人說了自己的閑話。
丁清岫肯留下,怕更多是因為不想讓怡姐兒跟自己太過親近吧?
再加上怡姐兒方才的話,說不得自己這會兒早被打上別有所圖、巧言令色的标簽了。
丁清岫果然蹙了下眉頭。畢竟年齡大些,又自幼長在太夫人身邊,丁清岫深知,幾個姑母中,可不就是二姑母丁淑芳,最不得祖母歡心?
連帶的他們家的孩子,丁清岫也從來都是冷眼旁觀的多,要說禮節上是盡夠了,卻并不見多親密。
也就是當個有些疏遠的親戚看待罷了。
及至後來見到被丁淑芳寵的不像樣的程寶茹,不喜之餘索性敬而遠之。
再不料今日竟突然冒出來個寧姐兒!
如果是誠心來給祖母祝壽也就罷了,怎麽之前竟還和珠姐兒有什麽官司?
所謂關系有親疏遠近之別,一幹表姐妹之間,丁家姑娘自然和袁明珠關系最為親近,剛才方簡的話,丁清岫可是聽得清楚,明珠妹妹最喜歡的栖霞山莊,竟是被這寧姑娘給訛詐走了!
雖然知道方簡這話必然有水分,卻依舊信了大半——
畢竟,栖霞山莊可是高祖所賜,于袁家而言,意義非同一般,更是明珠妹妹最愛去的一個地方,要說是程家老爺子出手救人,令得袁家重報,丁清岫自然會相信,畢竟,當初府裏不是為了報恩,直接嫁了個女兒過去嗎?
可方簡話裏說的明白,那栖霞山莊,就是給了眼前這個少女。
實在很難想象,那程蘊寧到底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才能令得堂堂武安侯府拿栖霞山莊來償!
先入為主之下,自是早把方簡的話信了個十成十。
這會兒又聽丁清怡話裏話外都透着“寧姐姐有好東西”的意思,自然越發不喜——
說不定這會兒拿來收買人心的東西,就是從明珠妹妹那兒搶來的呢。
只伯府重規矩,丁清岫即便心生厭煩,除了眼神冷了些,卻是并沒有在臉上顯出來,直接打斷了丁清怡的話,板着臉道:
“怡姐兒是主人,自然要懂得待客之道,咱們伯府什麽東西沒有,如何倒要跟客人讨要東西?”
言外之意,分明是在敲打蘊寧,老老實實做客就好,可別想弄出什麽幺蛾子來。
這才轉向蘊寧,臉上笑容是不容錯辨的疏離:
“怡姐兒不懂事,若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寧表妹莫要和她一般見識才是。那邊兒花園裏美人蕉開的正好,咱們去那裏坐坐吧。”
程家這位寧姑娘的東西,自己自是不稀罕,可有一條,今兒個是祖母壽誕,怎麽也不能鬧出什麽事來才好,為今之計,還是別讓程蘊寧和明珠妹妹碰上,好歹過了今天,再好好訓誡怡姐兒一番。
說着也不問蘊寧的意見,警告性的瞪了丁清怡一眼,當先領着往和袁明珠等人相反的而去。
丁清怡也是個機靈的,如何看不出長姐神情不虞?雖是有些懵懂,卻也不敢再問,又覺得對不住蘊寧,忙輕輕拽了拽蘊寧的衣角,大眼睛眨呀眨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被這麽一雙會說話似的眼睛瞧着,蘊寧的郁悶消去了不少——
即便日後不準備和丁清岫這位伯府大姑娘有什麽交集,怡姐兒這小丫頭,卻委實可愛。
當下任由她拖着,慢吞吞跟在後面。
丁清岫眼角的餘光自然瞧見了幼妹狗腿的模樣,一時又是可氣又是可樂——
平日裏這丫頭可是犟的緊,便是自己的話,不合心意了也鬧着不聽,倒好竟是被這位寧姑娘收拾的服服帖帖。
耳聽得袁明珠等人說說笑笑的聲音越來越遠,漸至于無,丁清岫心情也放松下來,正想找個什麽借口,帶着丁清怡離開,不想斜刺裏忽然沖出來個人,慌得丁清岫忙往旁邊躲閃。
後邊兩個大丫鬟也忙上前一步,護住丁清岫,一眼瞧清來人的面容,忙嗔道:
“翠縷你跑什麽呢。差點兒沖撞了大姑娘!”
卻是幾人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處遍植金桂的院子,可不正是長兄丁紹安和嫂子梅氏居住的院落?
而這翠縷,則是梅氏的貼身大丫鬟。
丁清岫卻是個細心的,一眼瞧出,翠縷神情慌張,分明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正待發問,翠縷已是“噗通”跪下,對着丁清岫不住哭道:
“大姑娘,您快找人來,少夫人突然肚子痛的厲害,老夫人壽誕,王大娘說,讓趕緊尋個大夫過來……”
太過惶急之下,說話也有些颠三倒四。
丁清岫雖自诩不是孩子了,可畢竟年紀在哪兒放着呢,聽翠縷說事關嫂子,好像還很嚴重的樣子,登時驚得沒了主意。
倒是蘊寧聽着不妙,上前一步厲聲道:
“到底怎麽了,你說清楚些。”
翠縷被這麽一吓,登時止住哭泣,脫口而出道:
“王大娘說,突然探不到少夫人腹中胎兒的脈搏了!”
一句話驚得丁清岫眼淚也下來了——
天知道一家人盼嫂子腹中的這個孩子盼了多久!
竟是呆呆流淚之外,再不知要如何做。
還是蘊寧道:
“太夫人壽誕,受不得驚,你悄悄的去前面尋大少爺,讓他趕緊往太醫院遞一張帖子。”
翠縷本是六神無主,這會兒得了吩咐,自然忙不疊點頭,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的就跑了出去。
便是丁清岫,這會兒也消去了些對蘊寧的敵意,張皇着道:
“那,咱們呢?”
“前面也用不到你們幫忙,現在趕緊帶我去少夫人那裏。”蘊寧腳下不停,“找得力的人陪着采英去我家,祖父在的話,請他趕緊過來,尋不到祖父,就把那套金針拿來,記住,要快!”
☆、59
“嗳。”丁清岫應了一聲, 趕緊在前面領着,直到進了院子, 才恍惚間想到一件事, 自己剛才竟是被個比自己還小些的女孩子給支使的團團轉。
只這個時候,也顧不得想那麽多了, 甚至隐隐覺得, 便是母親在這裏,也不見得比寧表妹處置的更好。
再有, 對方還不計前嫌,着人回去請程家老爺子過來, 竟是不覺間把蘊寧當成了主心骨……
幾人甫一進了院子, 便聽見房間裏傳來隐隐的啜泣聲。
丁清岫強撐起來的鎮定瞬間崩塌, 三步并作兩步沖進房間裏。
聽到腳步聲,梅氏滿是希冀的擡起頭來,待得瞧見進來的人是丁清岫, 淚水頓時流的更急:
“大妹妹,怎麽是你?母親, 母親呢?”
竟是哭的連氣都喘不上來的模樣。
正急的團團轉的王大娘也趕緊迎過來:
“夫人派你來的嗎?大夫可是快到了?”
帝都權貴之家大多都有醫婆子,府中女眷身體不舒服了,也可以就近侍奉。
王大娘可不就是這樣粗通醫理的?
雖然沒什麽精深醫道, 可初步判斷一下病情,幫着照顧病人,熬熬藥,還是駕輕就熟的。更別說王大娘還能診診脈, 較之一般的醫婆,水平還要高些。
這幾日少夫人梅氏體內胎兒脈搏忽強忽弱,還不時腹痛,可尋了幾名太醫來,都看不出什麽究竟。安胎藥倒是喝了不少,可也沒見一點兒成效。
府裏無奈,便讓王大娘日夜侍奉在梅氏跟前。就在方才,梅氏突然又腹痛如絞,更甚者王大娘探了一下脈搏,卻發現往日裏還算有力的胎兒脈搏竟是突然消失了。
一時吓得魂兒都要飛了。忙忙的讓梅氏卧床,又疊聲吩咐翠縷趕緊去報了夫人知道,再不想好容易盼到有人來了,卻是三個黃毛小丫頭。
梅氏絕望之下,哭泣的聲音頓時更大——
新婦入門,那個不是盼着早日生下孩子,以期在婆家站穩腳跟?偏是自己命苦,入門兩年都沒有消息,好容易坐了胎,沒人能想象,梅氏有多開心。
這六個月以來,一天天感覺着胎兒在自己腹中的變化,梅氏一顆心早撲在了從未謀面的孩子身上,甚至覺得,只要能讓孩子平平安安降臨這個世間,便是讓自己拿命來換,也是甘願的。
再不料卻是頻生事端。
天知道聽王大娘脫口而出,胎兒沒了脈搏的那一刻,梅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