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你們兄妹幾個,可不都是她一手照看着長大的?只她這會兒人老了,難免有犯糊塗的時候,所謂尊老愛幼,寧姐兒且容着她些,便是有個什麽,也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話裏話外,分明暗示蘊寧不曉事,有恩将仇報之嫌。
蘊寧挑了挑眉,卻是站住腳,直視着丁氏的眼睛,慢吞吞道:
“太太這話我卻是不懂了,爹爹方才說的明白,秦氏不過一個奴才秧子罷了,如何當得起我這個主子的尊重?或者太太的意思是,爹爹說的錯了?寧兒年紀小,不免有些糊塗,還請太太明示才好。”
丁氏登時氣結,眼瞧着程慶軒臉上已是有些着惱,如何還敢再多說什麽,揚聲沖着秦氏道:
“果然年紀大了,就愚拙不堪,不過是讓你去請三小姐,這麽簡單的事都辦不好!還不滾下去!”
“太太果然是個明白的——方才秦媽媽說,我除了會惹太太生氣,再沒有別個好處,本來還有些忐忑呢,這會兒心裏終于安穩些了。”蘊寧繼續道。
一番話說的丁氏遽然變色,既深恨蘊寧不給自己面子,更埋怨秦氏偌大年紀,卻叫個孩子抓住把柄。
至于秦氏卻是面如土色,委實料不到便是丁氏面前,蘊寧也絲毫不給自己留半點兒臉面。卻是半句不敢給自己辯解,也無比确切的意識到,三小姐果然和以前不一樣了。
倒是灰溜溜的退下時,狠狠剜了程寶茹一眼——不是二小姐故意嚷嚷,自己如何會再次受辱?
以為別人都是蠢的嗎,分明是想借自己,打三小姐的臉罷了。
程寶茹吃了一吓,一時眼神亂飛,卻是依舊些憤憤不平,跺了下腳,這才不情不願的跟了上來。
直到進了內院,蘊寧才恍然程寶茹不爽的原因。
卻是院子裏這會兒正站着兩個人。
一個可不正是顧德忠?被他虛虛扶着的,則是一個中年婦人。
那婦人穿着一件石青色褙子,花白的頭發用根桃木簪別着,瞧着甚是老态。臉上兩道深深的法令紋,有些渾濁的眼睛本是阖着,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等聽到外面的動靜,倏地睜開,待得瞧見挽着蘊寧的手幾乎和程慶軒并肩而行的丁氏,眼神就有些不喜,冷了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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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媳婦,我都說過你多少回了?自古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是有個伯府娘家,你這會兒也是程家的媳婦不是?自古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你怎麽就敢和自己男人肩并着肩一塊兒走?”
身為家裏長女,可因着家境貧寒的緣故,顧程氏卻是從未被嬌養過。更是從小被教導,要以男人為天。顧程氏深以為然,且奉為圭臬。
當初父母亡故後,顧程氏因為要護着程慶軒吃盡了苦頭,而這,也就成了她在丁氏面前擺資格的最大資本。
即便常日裏和外人說話時,都會因為兄弟娶了個伯府小姐頗有些得意,可大姑姐的本能,依舊讓她每每瞧見丁氏都要拿捏一番的——
都說長姐如母,自己這會兒可不就是代替了早逝的母親?
給丁氏立立規矩可不就是應當的?
平白被這麽埋汰了一回,丁氏登時有些難堪,心裏對蘊寧卻是又恨了幾分——
若不是為了收拾這個賤人,自己如何要出此下策?
顧程氏,可不就是丁氏自己差人請來的?本是為了對付蘊寧,不想卻先給自己來了個下馬威。
只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做出從前沒有的乖巧:
“大姐教訓的是。這不是寧姐兒回來了,我這心裏一高興啊,就有些忘形了,虧得大姐提醒。”
程慶軒卻是眼睛一亮,忙快步上前殷勤道:“大姐和忠哥兒什麽時候來了?怎麽不裏面坐着,倒是站在這裏?”
話裏話外,明顯敬重的緊——
老爺子是個寬厚的,從不曾幹涉過程慶軒和顧程氏的來往,甚至因初入程府時的惶恐,程慶軒和顧程氏關系親密更勝從前。
顧程氏的臉上這才露出幾分真心的笑容,上前幾步,細細打量程慶軒:
“啊呀呀,我瞧着怎麽又瘦了?你媳婦兒是怎麽照顧的?正好,我捉了幾只老母雞過來,趕緊讓人拿下去炖上,好好補補……”
一時滿院子裏都是顧程氏聒噪的聲音。
丁氏強忍住滿臉的嫌惡之色——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多大方似的,殊不知回回拿些不值錢的東西過來,臨走時,卻偏要撿着值錢的物什可勁裝……
那邊兒顧程氏和程慶軒寒暄完,這才轉頭,上上下下打量蘊寧一番,滿臉的挑剔:
“這就是你那老閨女?”
程慶軒忙點頭,又叫蘊寧和程寶茹:
“快過來給姑母見禮。”
“見過姑母。”蘊寧和程寶茹齊齊上前。
蘊寧倒還罷了,表情只是淡淡,程寶茹卻分明有些激動。瞧着顧程氏的眼神還有些隐約的讨好:
“侄女兒寶茹請姑母安……”
又羞羞答答的看一眼顧德忠:
“表哥好。”
不妨顧程氏眼神頓時一厲,瞧着程寶茹的眼神已是嫌惡至極:“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小小年紀,怎麽這般不穩重!”
以為自己瞧不出來嗎?那瞧着兒子的眼神簡直和帶了鈎子一般。
一個小小的庶女罷了,也妄想勾引自己寶貝兒子?果然是下賤女人肚子裏爬出的下賤種子,這麽大點兒就不學好。
倒是旁邊的蘊寧,即便打心眼裏不喜丁氏,顧程氏也不得不承認,卻是教養的好得多了。起碼身上的那份穩重,和清亮的眼神,就不是程寶茹這樣的庶女比得上的。
再有,之前可是聽說了,弟弟這會兒已是升了官,做到了六品的位子上。
真是娶個六品京官的嫡女,還有個伯府的外家,忠哥兒倒是也不虧。
就只是她那張臉……
她這邊兒上下掂量,程寶茹那邊兒已是有些受不住,臉“刷”的一下紅了個透,再看一眼旁邊同樣有些錯愕的顧德忠,一時委屈的眼淚只在眼圈裏打轉——
這些日子程慶軒消了氣,顧德忠到府上的次數便又頻繁起來,且每次但凡過府,總會給程寶茹捎些好吃的好玩的來,兩人關系自然一日日越發親密,每每心裏竊喜,和顧德忠的感情,絕不是從前的蘊寧能比得上的,還以為便是姑母也定會另眼相看,不料竟是被劈頭蓋臉的排揎了一場……
觸及程寶茹悲切切帶有埋怨之意的眼神,顧德忠自然有些心疼,忙幫着向顧程氏求情:
“娘,茹姐兒是個好的,您可別吓着她了。”
不妨一句話令得顧程氏火氣更盛,若非程慶軒還在呢,好險沒當即就破口大罵“狐貍精”——
都說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兒子倒好,這還沒怎麽着呢,就開始向着外人了。
卻不發作顧德忠,反是沉了臉,沖程寶茹道:
“不愧身上有伯府血脈,我瞧着寧姐兒就是頂頂好的。二姑娘這做派,啧啧啧,這以後,還是少到你那姨娘跟前去,沒得教壞了我們程家的姑娘……”
這番話說出來,饒是程寶茹臉皮再厚,也撐不下去,捂着臉哭着跑了。
顧程氏冷哼一聲,依舊不依不饒道:
“這是哪家的規矩,竟是長輩連說都不能說一句了!”
口中說着,瞧向蘊寧的視線越發炯炯,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到得最後,竟是極為迅速的探手就摘下了蘊寧臉上的幂離:
“寧姐兒的臉這會兒怎樣了,可是好些了?”
一語未畢,正好對上蘊寧冰冷冷的眼神,更要命的還有臉上的可怖疤痕,一時只覺如見鬼魅,吓得驚叫一聲,手中幂離跟着掉落地上,身子也随之一趔趄,竟是一個收勢不住,就坐倒地上。
顧德忠終于回神,忙上前去攙,卻是惱火的瞪了蘊寧一眼:
“怎麽那般不曉事,方才若是你肯拉一把,我娘怎麽會摔倒。”
從剛才瞧見蘊寧走進來,顧德忠心裏可不就窩着火?
即便平日裏和蘊寧說話時,顧德忠都是強忍着內心的厭惡,卻不代表就願意接受被蘊寧無視。
一想到從前哈巴狗一般,一見着自己就聽話的什麽似的的程蘊寧,現下竟也敢在自己面前擺譜,顧德忠心裏就和吃個蒼蠅一般不是一般的惡心。
更別說方才顧程氏話裏話外對蘊寧的誇獎以及随之而起的對程寶茹的嫌棄,都讓顧德忠打心眼裏不舒服。
跟在後面的采英和采蓮早氣壞了,聽顧德忠如此說,采英徑直接了話道:
“表少爺年紀輕輕,倒不知竟是個糊塗的!明明是姑太太好沒道理,竟是無緣無故就摘了小姐臉上的幂離,自己跌倒也就罷了,如何還要混賴別人?”
顧程氏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卻是并沒搭理采英,反是喘着粗氣确認什麽似的的沖程慶軒道:
“我聽說,寧姐兒新近得了一個大莊子?”
“不錯。”不懂姐姐為何有此一問,程慶軒老老實實的點了頭。
“既是寧姐兒名下的,也就是說,将來自然就是她的嫁妝了?”
“啊?”越發糊塗的程慶軒遲疑了一下,終是點了點頭——那樣大氣軒敞、美若仙境的栖霞山莊,程慶軒自然也是打心底裏喜歡,只武安侯府既是點明了要送給蘊寧,程慶軒這會兒也不敢不承認。
“既是這樣,我們也就勉強認了。”雖然這麽醜的一張臉,實在讓人難以接受,可顧程氏盤算片刻,還是覺得值——
之前丁氏可是跟她說過,那栖霞山莊光上好的土地都有六七百畝,除此之外,還有上百間大房子。
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樣的好東西自然帶到自家更劃算。再說有田有房,等過個一年半載,再給忠哥兒娶個好看些的就是。
這般想着,直接跟程慶軒道:
“當初你跟姐姐說,将來要親上加親,這一條還做不做數?”
不料想顧程氏會有此一問,程慶軒越發頭大,卻是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
卻是盤算着,程寶茹也不小了,一個庶女罷了,真是嫁給外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就是她吧。”顧程氏一指蘊寧,下巴随即一擡,斜了蘊寧一眼,竟是直接端起了準婆婆的架勢,“只想入我們顧家,寧姐兒的規矩可要學學,先把你身邊那個小丫鬟交給我調,教幾天,這樣牙尖嘴利,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還要再說,卻被蘊寧擡高聲音一下打斷:
“姑母說的什麽昏話!我上有祖父高堂,婚姻大事,還輪不到姑母一個外人做主。至于我這丫鬟,姑母即便看不上眼,可也得忍着,不是我不願意給你,實在是采英也好采蓮也罷,都是長公主府的人,姑母想教訓的話,還是先去長公主府給長公主說一聲的好,不然真是惹來大禍,怕是沒人救得了你……”
說完,也不理氣的臉色發白的顧程氏,直接轉身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
開國大将軍傅元江二十四歲離家逃亡,三十六歲榮歸故裏,和皇上親如兄弟,又娶了長公主為妻,只可惜再多的榮華富貴都不能填補失去愛女的痛斷肝腸、錐心刺骨之痛,大将軍日日最期盼的不是加官進爵、蔭及子孫,而是上天垂憐,把曾經相依為命的女兒還回來……
連親祖母都厭棄拼死拼活掙錢養家的小可憐傅月明,更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那做了鳏夫後連村裏小寡婦都嗤之以鼻的爹會闖出那般大的成就,成為衆人仰望的存在……
☆、54
顧程氏下颚一點點的收起, 到得最後,不敢置信的指着遠去的蘊寧主仆三人背影:
“她, 她這是跟我說話?”
尖利的聲音, 驚得丁氏一哆嗦。撇了撇嘴,索性告了聲罪, 跟着離開了。
那邊兒顧程氏怎麽肯罷休, 一把扯住程慶軒的衣襟,抖着嗓子道:
“弟弟呀, 是不是老姐姐讓你丢人了?你可也瞧見了,連你閨女, 我那嫡親的侄女兒, 可都沒把我這個姑姑放在眼裏啊!回個娘家都被人看不起, 姐姐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啊……”
到後邊竟是一唱三嘆,拖着長腔哭了起來——
原來是因為窮, 顧程氏可不是練就了好一手撒潑耍賴的好本事?自打守寡後,這項本事自然越發娴熟, 這會兒沖着程慶軒使出來,當真是唱作俱佳。
程慶軒頓時冒出一身的冷汗。若依照他往日的性子,自是絕不願頂個忘恩負義的帽子, 再加上确然和長姐感情深厚,小輩裏敢這麽惹長姐生氣,即便是兩個兒子,也絕不能輕饒。
可眼下和顧程氏起了龃龉的卻是蘊寧。
如果是從前, 程慶軒自然絲毫不會容情,甚至罰的更重。可這會兒,後邊可還跟着個虎視眈眈的張元清呢!
那可是老爺子的人,之前老爺子更是不止一次明裏暗裏警告過,再敢為難蘊寧,他絕對會把自己這個嗣子趕出門去。
且程慶軒心裏可不也對顧程氏方才的話有些不滿?什麽叫寧姐兒嫁過去,栖霞山莊就要跟着帶到他們顧家?怎麽聽着,就那麽不中聽呢?
當下竟是任憑顧程氏拍着大腿哭的聲嘶力竭,也始終沒說什麽要如何處置蘊寧的話。
好一會兒才有些敷衍的道:
“大姐莫哭了,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你放心,待會兒我一定讓她過來給你賠罪……對了,你不是最愛吃湖州的小香豬嗎,可巧府裏前兒得了一只,我這就讓他們趕緊收拾了擺上……”
顧程氏也不是笨人,不然也不能孤兒寡母的一步步走到現在,聽程慶軒話裏話外都不甚上心的樣子,分明不願罰了他們家三姑娘。只她卻是不肯吃虧的性子,轉了轉眼珠,邊抹眼淚邊道:
“寧姐兒也就罷了,将來終究是一家人……唯有她身邊的那個丫頭,實在太過可惱,委實再不能輕饒……要不然,你府裏人怕是會有樣學樣,再沒人會把你老姐姐看在眼裏……還長公主的人,以為我是吓大的嗎……待會兒我回去時,你直接交給我帶走……”
收拾不了程蘊寧,總不能連她的丫鬟,兄弟都要護着。還長公主的人,吓吓小孩還差不多。等把人帶回家,看自己不好好磋磨她!
一個下人罷了,阿弟總不能連這個面子都不給!
“那個,還真是不成。”程慶軒臉一苦,“不瞞大姐說,方才寧姐兒并沒有騙你,她身邊這倆大丫鬟,真是長公主殿下所賜……”
且自己聽說,這倆丫鬟的老子娘可不全都在公主府做事?
別看是下人,可也就伺候寧姐兒一個罷了,平日裏自己也好,丁氏也罷,俱是不會随便使喚的。
一番話說得顧程氏好險沒噎住,到了喉嚨口的哭鬧聲全都吞了回去……
還真是,長公主殿下,不能吧,那丫頭後臺這麽硬?
丁氏這會兒卻是正和蘊寧相對而坐。
依舊是後院曾經住過的逼仄小抱廈。
丁氏的意思,本是想讓蘊寧去程寶茹院裏暫住的,不妨卻被拒絕。
不得已,只得跟着蘊寧依舊來到舊日住處。
因房間裏有些亂,下人們這會兒正在裏面灑掃,兩人就在樹蔭下的石凳上相對而坐。
“當日你說想要清淨些,選了這裏也就罷了,這眼瞧着也大了,還是搬了出來吧,我瞧着你和茹姐兒住在一處,兩姐妹熱熱鬧鬧的,豈不好?自然,要住哪間房,全憑你做主,若是看不上茹姐兒房間裏的擺設,我那裏還有不少好東西,你自去挑些來擺上……”
“不勞太太費心了。”蘊寧眉毛挑了挑,沒有感動,只有厭倦——嫡女要跑去和庶女擠一擠,整個大興朝,也算是獨一份了吧?
偏丁氏還一副給了自己莫大恩寵的模樣。很多時候,蘊寧甚至想不通,到底是有多厭煩自己這個女兒呢,丁氏竟能做到這一步?
“祖父身邊離不得我,不過是暫住罷了,太太何必勞師動衆?”
丁氏被噎的一哽。
明白再想如蘊寧小時候一般三言兩語就把人哄過來,是萬萬不能的了。偏是有那麽多人護着,丁氏想要硬來都不成。
索性也不再打機鋒,直接開門見山:
“你姑母的話你方才也聽到了。她這個人,你不了解,我卻清楚,從來都是滾刀肉一般,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她既是看上了你,即便眼下你爹還有些猶豫,可假以時日,也必會被她纏的終能如願以償。”
雖然到現在越發看不透蘊寧,怎麽也想不通,如何從前對顧德忠那般癡迷,到了眼下,卻又避之如蛇蠍。
可怎樣都好,都有命門可抓——
不管是想嫁給顧德忠還是不想嫁,那栖霞山莊都得乖乖交出來。
“寧姐兒是個聰明的,眼下情形你也瞧出來了,成與不成的關鍵只在于,一個栖霞山莊。你爹那裏,我說話倒也不是一點兒用沒有,可真想讓你姑母死了那條心,還是把栖霞山莊送出去更穩妥些……”丁氏慢悠悠道,神情裏俱是勝券在握的悠閑。
“所以說,太太想要說什麽呢?”蘊寧眼神裏滿是譏诮。
被這樣懾人的仿佛看穿一切的視線盯着,丁氏心裏隐秘的得意竟是一點點散去,甚至再也端不住為人母的架子,沉了臉道:
“栖霞山莊是袁家明珠小姐的,人要有自知之明,咱們是什麽人家,武安侯府又是什麽人家?栖霞山莊,又豈是你這樣的身份有資格擁有的?不想嫁入顧家,就聰明些,明兒個自去把山莊的地契還給明珠小姐!”
“那要是我既不想還了栖霞山莊,也不想和顧家扯上幹系呢?畢竟,那山莊可是我自己掙來的。且太太別忘了,祖父可是最疼我,也最瞧不得我吃虧……”蘊寧不緊不慢道。
“你做夢呢!”沒想到自己掰開揉碎了講,甚至面對着顧程氏這個威脅,蘊寧都不肯放棄,還敢擡出老爺子來威脅自己,丁氏的怒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了,神情都有些猙獰,“也不看看自己算什麽東西,明珠小姐的東西,你也配搶?”
又冷笑一聲:
“該說你天真還是愚蠢呢?和武安侯府對抗,就憑你祖父一個小小的原五品太醫院院判……”
還想再說,卻被蘊寧提高聲音打斷:
“太太的意思,我知道了。太太請回去吧,明日,我知道如何做了,到時候如了太太的意就是。”
丁氏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卻又有些懊悔——這死丫頭委實不像她這麽大點兒的孩子,方才說話時,竟有一種被她牽着鼻子走的感覺。
好在目的已經達到了,也就沒了再坐下去的意思——
實在是每每和這個女兒相對,丁氏都無法保持冷靜。
更是暗恨還是自己從前太過心善,且顧慮太多,以致現在大患已成、處處被動……
站起身形邁步要走,不意身後蘊寧清清淡淡的聲音忽然響起:
“伯府果然積善人家,送了太太這樣一個賢惠的人回報祖父大恩……”
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祖父威脅自己,平日裏更是對祖父多方算計,如此作為,何曾做到半點為人媳的本分?至于報恩之說,更是讓人齒冷。
本還想着此生和宛若前世有仇的母親形同陌路便好,不想卻是終究要撕破臉皮……
丁氏腳下一踉跄,不敢置信的回頭,正對上蘊寧清冷冷沒有半分暖意的眼神,雖然不知為什麽,直覺有些不對。細細想了片刻,也沒有個所以然——
畢竟,姻緣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是惹惱了自己,拼着在老爺子那裏吃些挂落,也定要給足她苦頭吃。
即便避開了顧家,可還有趙家、李家呢……等幫着明珠讨回栖霞山莊,自己定會好好幫這死丫頭挑個“好”人家……
“小姐,房間裏我們擦了三四遍,好歹能住人了,您進去躺會兒吧。”采蓮過來道。
“辛苦你們了。”蘊寧擡頭,真心實意道。
兩人在長公主府雖不過三等丫鬟,這些粗活可也沒做過,倒是跟了自己後,事事都要親力親為。
“小姐這般說可不要折殺奴婢了。”采英是個快言快語的,忙不疊搖頭。
要說兩人從公主府到程家,初時确然頗有些失落,畢竟相較于公主府的奢華,程家無疑太樸素了些。
無論吃的還是用的,都差的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只長公主說到做到,果然在她們倆離開後,安置了她們的家人。兩人也是伶俐的,明白,想要長公主滿意,唯有死心塌地的把程家三小姐侍奉好了。
且這麽長時間相處下來,兩人也算明白了,能遇到蘊寧這樣好性子還有真本事的主子委實是一種福氣。不說其他的,但是兩人用的胭脂水粉,便是市面上買不着的。小姐還說,她的胭脂水粉鋪子很快就會開起來了……
前些時日,兩人還依照蘊寧的意思,往長公主府送了些,本來剛生了孩子,長公主正因為臉色有些暗淡而苦惱呢,待得搽了小姐特意做給她的那盒,膚色登時好了不少。
女人哪有不愛美的?把個長公主高興的,重重的賞了自己兩人。又拉着問了好多小姐的事,臉上的關心更是實實在在的……
從公主府回來,兩人在蘊寧面前可不越發小心恭敬?
“方才姑太太真是太無理了。”采蓮扶着蘊寧進屋坐下,又幫着蘊寧解下幂離,還要再說,卻忽然一頓。
“怎麽了?”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蘊寧擡頭。
“這,這是……”采英探手指着幂離上指甲蓋大小的灰色殘皮,聲音都有些抖。
☆、55
這是, 自己臉上結的痂?
蘊寧怔了片刻,下意識的擡手撫向鼻翼, 指尖觸及之處, 可不是極為膩滑,哪還有之前絲毫斑駁之感?怪不得昨兒個老覺得鼻翼處癢癢的, 原來是舊疤開始脫落了……
一時竟不知該高興還是惶恐, 竟是呆住了。
“小姐,您看看——”采英已經回過神來, 忙拿了面銅鏡過來,歡天喜地的舉到蘊寧面前。
透過鏡子, 一個有着瑩瑩亮眼神的女孩可不正呆呆的坐在那裏?可怖的疤痕間, 越發顯得鼻翼處那一小塊肌膚白皙嬌嫩……
“老爺子的藥, 果然是神藥呢!”采蓮瞧着蘊寧臉上這點瑩白如玉的肌膚,幾乎要喜極而泣,“疤痕已經開始褪掉了呢, 那不是說,要不了多久, 姑娘的臉,就能徹底好了?”
“嗯。”蘊寧輕輕點了點頭,鼻子也止不住有些酸澀。怕是頂多十來日, 這張臉就可以完全恢複正常了。
和上一世的心如死灰不同,這一世,自己還小,将來還有着無限的可能, 最起碼,再不會和上一世般,讓祖父因為自己傷透了心……
第二天寅時,蘊寧就起了床。
采蓮捧來一套衣衫,石榴紅的褙子,亮珊瑚色的鳳尾紗裙,可不正是當初長公主着人所制?
當初配着這套漂亮衣衫,還有一套青金鑲嵌石榴紅瑪瑙的全套首飾,可惜衣服倒是還在,首飾卻是不知所蹤了。
倒是丁氏讓人送來兩串珠花,一個沉甸甸很是晃眼的燦金步搖。明顯是讓蘊寧佩戴的。
采英手巧的緊,自打到了蘊寧身邊,梳頭的事一向都是她管着,這會兒可不是已經麻利的梳好了一個漂亮的飛仙髻?瞧見丁氏送來的首飾,不過瞟了一眼,便即轉開視線——那金步搖分量倒是十足,可樣式卻老舊的緊,更別說小姐年紀還小,真是戴上了,不獨顯得老氣,更有着一股暴發戶的粗俗氣息……
徑直從妝奁盒子裏,幫着蘊寧挑了一條打成簡單梅花形狀、鵝黃色嵌藍寶石的鏈子的穿插其間,襯着額上的花钿,當真是嬌俏美麗。
前世今生,還是第一次這般精心打扮,蘊寧一時有些失神。
正在幫蘊寧整理幂離的采蓮無疑會錯了意:
“小姐這樣打扮很好看呢,待得臉上的疤痕盡皆褪去,不定多美呢。”
這話倒是沒有絲毫誇張。實在是眼下即便蘊寧面容若鬼怪,讓人不敢直視,可細看的話依舊能夠看出,臉型極美,額頭圓潤,小巧的鼻梁挺直……
只不過更多的人往往會因為被入目第一眼所見到的疤痕吓到,而不敢再看……
蘊寧出來時,程寶茹已在外面候着了,乍一瞧見蘊寧,明顯大吃一驚,眼神裏掩不住的嫉恨之外,更有幾分幸災樂禍——
打扮的這樣漂亮又如何,就她那張臉,昨兒個可是把姑母都吓得差點兒失了魂,那般醜陋如厲鬼,就是穿上再漂亮的衣裳又有什麽用。
只雖是這麽想着,心裏卻無疑更加不平——實在是程寶茹今兒個也精心打扮了,桃粉色的褙子,淺藍色的月華裙,可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和醜陋的三妹妹站在一處,自己就和個上不得臺面的小丫鬟似的?且也不知她用的什麽熏香,竟是無一處不幽香怡人……
祖父真真是偏心至極,同是程家孫女,緣何香料也好,首飾也罷,給程蘊寧置辦了這麽多不說,還盡皆是精品?倒是同為孫子的自己,除了眼巴巴的瞧着,一點兒好處也沾不得……
越想越不舒服,索性加快步伐,直接甩開了蘊寧,自己往前去了。
蘊寧也不以為意,照舊不緊不慢的緩步前行。兩人來至院中不久,程慶軒和丁氏也從房間裏出來。
往年伯夫人做壽,程慶軒大多托了官府事務繁忙的借口,幾乎很少露面,許是覺得這次升了官,到伯府好歹能站住腳了,終是主動表示,會陪同丁氏一起前往。
殊不知丁氏心裏,卻是巴不得程慶軒不去才好。實在是有他跟着,怕是不好再刻意針對蘊寧……
走出門來,待得看清蘊寧身上衣着,失神之餘,丁氏更覺氣悶,覺得真真是說不出來的刺眼,有心命她回去換下來,偏程慶軒就在旁邊站着呢,只得勉強把心頭的不悅又給壓了下去。
兩人跟着丁氏上了一輛車。程慶軒則上了馬,一路護佑着往伯府而去。
作為帝都唯一一個世襲罔替的伯府,盡管安慶伯官職不顯,他們家老夫人的壽誕,還是頗多權貴來賀。
耳聽得外面馬兒嘶鳴,丁氏不看也知道,怕是哪家家主不得來,特意派了恭賀的信使。
那般冠蓋雲集的場面,丁氏便是不看,也能想象的到。
一時竟是有些百感交集。
曾幾何時,她也曾是這繁花似錦中耀目的一點……
所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一幹姊妹中,曾經盛寵僅次于嫡姐丁芳華的自己,卻成了境遇最不好的一個……
這般想着,不自覺攥緊垂下的流蘇,眼睛裏也全是濃的散不開的陰翳。
“咦,娘親,車怎麽停下來了?”程寶茹忽然道。
丁氏回神,這才發現馬車越行越慢,最後竟是停至路邊。
微微掀開車帷,正瞧見一匹高頭大馬正馱着個滿面春風、神情倨傲的英俊少年郎,帶了一幹随從,突然插在自家車前。
程慶軒已是瞧清楚來人,不獨不敢出言責怪,還慌忙拱手見禮:
“原來是世子到了,世子您先請。”
馬上少年滿不在乎的沖程慶軒拱了拱手,馬都沒下,便直接進了丁家。
“方才那人,是誰呀?”程寶茹眼中神情又是驚訝又是興奮——
即便平日裏并不常出門,程寶茹也能看出來對方怕是來頭不小,畢竟,爹爹眼下可也是六品官了,卻還要給那少年郎君讓路!
因平日裏居住的位置使然,程寶茹見過的家世最好的少年,也不過是和程慶軒相差無幾的京官,偏是家境,甚至連程家都不如,沒有優渥的生活,自然也養不出雍容的氣度。
每年可不是逢年過節到外祖家拜年時,才能開開眼界?只是因為程慶軒官職不顯,丁氏又是家中庶女,真是出身一流世家的少年男女,程寶茹卻是依舊接觸不到,還是第一次瞧見比起表兄顧德忠,還要優雅昳麗的少年郎……
“那是靖國公世子。”丁氏瞟了一眼,也不覺有些疑惑。
實在是眼下過壽的是并不是身為安慶伯的父親,而是嫡母吳太夫人。靖國公家世顯貴,遠非安慶伯府可比,會派人道賀,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可按理說,要來也是女眷啊,怎麽倒是這位世子爺一個人跑過來了?
只很快,丁氏就沒時間胡思亂想了,卻是車子跟在靖國公世子方簡的後面,已然進了伯府。
遠遠的已經能瞧見站在堂前迎客的兄長丁芳年和其他兄弟以及幾個侄子。
丁芳年眼下四十有餘,五品的吏部郎中,聽着官職不顯,卻是頗為要緊的一個職位,再有功勳世族的出身,和妹婿武安侯袁烈這樣一個助力,可以預見,前途應該也會頗為坦蕩。
瞧見是程家的馬車到了,滿面春風的丁芳年回頭和其他人交代了句什麽,便帶着嫡子丁紹安親自迎了過來。
還從不曾在大舅兄面前有過這等臉面,程慶軒驚了一下,旋即喜不自勝,忙也笑着迎了上去:
“大哥。”
丁芳年探手扶住程慶軒的胳膊:
“咱們都是一家人,不須多禮。”
要說丁芳年這人還是極會做人的,這麽些年了,程慶軒甚少登門,外面偶然遇見時,還總要擺出一副清高的模樣,丁芳年即便心裏不喜,也從沒表現出來過,甚至當初程慶軒任戶部主事的票拟剛出來,丁芳年就趕緊着人去了程家道喜,送的賀禮也豐厚的緊。
程慶軒升了官本就開心,這會兒在一幹客人面前又漲了臉面,笑容當真是止也止不住,拍着一旁神情恭敬的丁紹安的肩膀道:
“轉眼間,安哥兒也這般大了……”
“多謝姑丈記挂。”丁紹安心裏很是無奈,要說幾位姑父裏面,丁紹安打心眼裏親近的自然是嫡親的姑丈袁烈,一則袁家地位最為顯赫,二則袁烈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對這些子侄輩也頗為照顧。
要說性子最別扭的,可不就是程慶軒了?
要麽不登門,要麽來了就是耷拉着一張臉,一副別人欠他多少銀子的模樣。
後來更妙,竟是連門都不踩了。
即便明知程家老爺子當初曾妙手救了祖父一命,丁紹安卻依舊有些為二姑母不值,畢竟,丁家上一輩的姑娘裏,才貌最出衆的,除了丁芳華之外,就數得着丁淑芳了。
只這會兒有事相求,臉上自然不會表現什麽。
丁芳年已是笑呵呵的接過話去:
“何止是長大了,不瞞妹夫說,咱們家安哥兒很快也要當爹了呢。”
“是嗎,可真是喜事連連啊,分明就是好事成雙嗎!”心情好了,程慶軒自然樂得說幾句好聽話。這才隐約記起,前年上好像聽妻子說過,說是府裏大哥兒成親了,娶的是永安伯府梅家的女孩,倒不想這麽久才傳出懷孕的喜訊來。
“可不。”程慶軒不是外人,丁芳年也就沒有謙虛,卻是話鋒一轉,“對了,怎麽不見府裏老爺子?”
說話時,眉間分明有些郁色。
兒媳婦過門兩年,才懷了這第一胎,本是一件天大的大喜事,課前些日子還好,這幾日卻跟婆婆說,覺得腹中胎兒似是有些不對。倒也請了相熟的太醫過府來看,卻是沒看出個所以然……
程慶軒神情登時就有些發僵——
是了,丁家可是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兩口子和老爺子別府而居的事。可程慶軒也委實沒想到,岳母壽誕,丁家竟然還給老爺子送了請柬……
忽然隐約憶起,好像聽丁氏提過這麽一嘴,只自己并沒放在心上……
☆、56
可這樣的話如何好意思說出口?
畢竟, 當初丁家願意讓女兒下嫁,沖的可全是老爺子的面子!要是知道兩口子不獨沒有在老爺子面前盡孝道, 反而還鬧出別府另居的事來, 即便不至于翻臉,說不得也會多有腹诽。
一時沉吟不決。好在他腦子轉的也快, 心知老爺子那個人等閑時候并不會刻意讓自己難堪, 若然見到了請柬準備到丁家來,